徐星洲又回到原来充满干劲的样子。
他更努力地工作,同时也开始着手自己申请留学资格的事情。
与此同时,彭莱正在纽约的新家努力适应。
薛明辰在纽约经营着一家不小的中文培训机构。
彭莱费了好多力气才说服母亲,她可以自己慢慢适应,不需要一直陪着她呆在家里。
徐星洲的留学申请很顺利,他打算把这件事提前和父母报备一下。
他没有想过会遇到阻力,徐景峰一向支持他继续深造,蔡美昀对于他学业上的事更是有求必应。
可是当他对父亲说出自己的打算,徐景峰沉默了,半晌轻轻问:“在法院的工作,不顺利?”
徐星洲有点意外,“很顺利。只是,我想我还有继续进步的余地。爸你不是一直支持我出去看看。”
徐景峰看着儿子踌躇满志的表情,眉头打成一个结。他站起来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星洲,我不想瞒着你,也不想勉强你,我告诉你后,你自己决定。”
徐星洲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妈得了乳腺肿瘤,需要切除一侧乳房,手术就在后天。术后还需要继续治疗观察,希望癌细胞不会扩散。”
徐星洲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他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他猛站起身拉开门,向母亲所在的卧室疾步走去。
蔡美昀正在和苏朗通电话:“丰美最近的情况好了很多,多亏你们和闵文伸手拉了我一把。我辞职也算给外界一个交代。新来的职业经理人到底是更专业。……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还有儿子老公,有个家,就知足啦。……是啊,孩子还是得在身边,沈珩就在你身边嘛。……呵呵,可不是,人老了,真是越来越没出息,星洲只是不在家里住,我都总是惦记着,几天看不见他,心里就空落落的……”
徐星洲靠在门外静静地听,这阵子本来被某个希望充盈得越来越轻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慢慢地坠落回原位。
蔡美昀放了电话,看见儿子站在房门口凝视着自己,笑了,“站在那干嘛?过来坐着。”
徐星洲觉得自己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她。
他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争取时,母亲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成全,他为了爱情受挫而低落时,母亲默默地在一旁担心守护。如今她病体虚弱,脆弱苍白,却对他只字不提。
徐星洲走过来轻轻拥住蔡美昀,“妈……”他的声音有点颤。
蔡美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徐景峰一定告诉了他。她微笑,抬手轻轻拍拍儿子的背,“这么大了还……没事,就是割块肉下去……反正妈也老了,留着也没用了……”
徐星洲听得心如刀割,闭着眼眉头紧皱,感觉自己的眼底渐渐湿润。
当晚徐星洲回到自己的房子,把英语成绩证书、申请留学的推荐信等所有材料装进大信封,放在最底层的抽屉里。然后简单的收拾了东西,搬回了父母的家。
两天后,他和父亲一起,看着蔡美昀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历时6个多小时,徐景峰被沈家夫妇强行劝走,去医院附近的酒店休息,留下徐星洲沈珩郑琳他们几个年轻人守着,交代如果有事赶紧打电话。
沈珩让郑琳在椅子上坐着等,自己走到站在手术区外的徐星洲旁边,“你别瞎担心了,坐立不安的我看着都累……要不出去抽支烟透透气。”
徐星洲摇摇头,“前两天心里难受想抽来着……不行,犯恶心。”
沈珩和他一起靠在墙上,“蔡姨这一病,你出国的事儿,泡汤了?”
徐星洲看着窗外的紫藤花出神,半天才答,“……啊,以后再说吧,我妈这样,我走不了。”
沈珩叹口气,没再出声。
徐星洲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却在短短几天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憔悴暗淡,满眼血丝。
沈珩饶是个男人,也不禁微微心酸。
恋爱这种事啊,在很多事情面前都只能往后排,无条件让位。可对于身处其中的那个人来说,那种爱而不得的疼痛和不甘就像压在心上的五指山,日日夜夜,无时无刻,躲不开,逃不掉。
蔡美昀手术结束,右乳连同腋下病灶完全切除,但医生说不能排除扩散的可能,还需要观察。
郑琳坐上沈珩的车,系上安全带理所当然地指挥,“去日月楼,我要喝海鲜粥,顺便让他们送点清淡的过来给徐叔叔和徐星洲。”
沈珩很自然地从命,“徐星洲这次可脱了层皮,从小到大的倒霉事儿都没有这一个月多,我都替他难受。”
郑琳叹口气,“是祸躲不过……算了,咱们力所能及的就帮着点,总会过去的。”
一个“咱们”落入耳里,沈珩的心里无比熨帖。
徐星洲最近这么背,郑琳除了给予好朋友的关怀照顾,并没有太多的殷勤表示,甚至很多时候还没有他表现得关切。
沈珩知道自己的猜测很可能变成了现实,不禁心潮澎湃,瞥了郑琳一眼,清清嗓子,“你不是一向最仗义,怎么这次帮徐星洲没有冲在最前面?”说完他就做好了被掐或者冷场的准备。
郑琳伸手去窗外接过停车费收据放在车斗里,“被我家老爷子搞怕了,不想再和他走那么近,省得大家又误会。再说……”她靠在座位上看着沈珩,“我得避嫌啊。”
沈珩心脏一颤,一边左顾右盼驶出医院大门,一边强笑,“一起长大的哥们儿避什么嫌。再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别人误不误会这种事儿了……”
郑琳还是看着他,“别人误不误会我是不在乎,可我不想你误会。沈珩,我们交往吧?”
沈珩心跳如鼓,觉得自己的脸上的笑都僵硬了:“你怕郑伯伯又给你选驸马是吧?没问题,哥们儿为朋友愿意两肋插刀……”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右边脸颊上轻轻一热,那触感轻如羽毛,却瞬间让他呼吸都屏住,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郑琳身子向前晃了一下又坐好,她脸有点红,“不是为了对付我爸,我才不做那种蠢事儿。自从我不再……不再钻牛角尖儿,好像世界都变得宽阔了,感觉也鲜活起来……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感觉很轻松,很开心,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沈珩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从茫然,慢慢变清晰,变炽烈。
他其实并不很在乎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她允许他成为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郑琳半天没等来沈珩的回答,终于绷不住,“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大不了不嫁人,都给我去死……”
她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去开车门,却听见沈珩咔哒一声落了锁。
她气呼呼地扭头刚要张口,却瞬间说不出话来,沈珩一双明亮如星的丹凤眼就在她眼前,低头朝她吻过来。
沈珩猜到郑琳可能对徐星洲收了心,却万万没想到那颗心会落到他怀里。
彭莱手臂痊愈了以后,经常到母亲的公司帮忙,顺便练习口语。
全新的环境的确让她的心境开朗了很多。
公司里有个台湾女孩叫黛比,性格大大咧咧,有点像叶宁,是甜点制作发烧友。彭莱感觉亲切,和她格外亲近。
这天大家一起吃饭,一个黑人男孩走过来堂而皇之地夹走黛比盘子里的鸡腿咬一大口,然后对着抗议的黛比挑衅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彭莱被那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小声问满脸煞有介事气愤表情的黛比,“他喜欢你?”
黛比就着汤汁拌了拌盘子里的白饭和青菜,耸耸肩,“曾经。他是我前男友。”
彭莱瞪圆眼睛,“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很自然。”
黛比笑了,“不然还怎样?男女朋友也只是朋友的一种呀,不再互相喜欢,也可以退回去做朋友嘛。”
她看看仿佛得知了一个大秘密般惊讶的彭莱,顿觉自己真是做人生导师的料,“彭莱这鸡腿你不吃啊?那我吃啦。”
北京。
徐星洲早起把蔡美昀送到医院做化疗,然后迎着晨光去上班。
早高峰一如既往的堵车,深秋的天气清爽宜人,他轻轻抚了一下领口的位置。
彭莱,生日快乐。
地球那边的彭莱正被黛比她们拿自己烤的奶油蛋糕抹得全身都是。彭莱一边从头发上往下摘奶油团儿,一边哭笑不得地说:“黛比,你是打算好了这蛋糕就是用来抹我的,所以才烤出这么惊世骇俗的味道吗……”
谁会往蛋糕里放番茄酱和酸黄瓜!
大家正趁着上课前的时间笑闹着,前台的莉莉过来,“安琪,有人找你。”
彭莱边拿纸巾擦着衣角边走出来,看见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从大厅里的沙发上站起来,冲她微笑。
彭莱手上的纸掉了,她惊喜地喊出声,“大师兄!”
萧寒走过来,把从彭莱手里掉落的纸巾捡起来,看着彭莱头上的奶油,满身的狼藉,眼神里都是笑意,“看来生日过得很快乐,彭莱。”
彭莱欣喜地拉着萧寒去附近的咖啡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彭莱和晶晶伊檬叶子全都通过网络联系,地址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萧寒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扶着咖啡杯,笑了笑,“我从上个月开始在纽约大学读jd(法学博士),同时做助教。看见了你的入学申请,上面有联系地址。”
他向律所提出辞职的时候,李琛差点没暴走。不过萧寒的态度坚决,他也没办法强留。
气归气,师兄弟的情分大过天,李琛并没有要萧寒交违约金。当然精明如他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要到了萧寒的承诺——如果萧寒回国,首先考虑回钧泰。
彭莱吃惊,“师兄你辞了律所的工作?为什么?”钧泰可是很多留学生回国都进不去的顶级律所。
萧寒端起杯子,移开目光,“没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彭莱点点头,接受得毫无障碍,“嗯,也对,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萧寒差点没呛到,他艰难地把口里的咖啡喝下去,把杯子放下。看着彭莱如同以前一样亮晶晶的眼睛,萧寒从送她离开那天起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两个人聊了半天,起身走出咖啡馆。
萧寒看着她不带一丝阴霾的笑脸,心想也许可以告诉她了,“你走后,星洲向我问过你的消息。”
彭莱的笑容没变,只是目光转开了。
萧寒看着她接着说:“我也看到了他的留学申请,比我申请得还要早。可是他最后没有接受纽约大学给他的入学资格。”
彭莱笑容慢慢收敛,“也许他的生活里有比留学更重要的事吧。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萧寒深深看着她,翘翘嘴角,挥挥手转身离去,“好好为开学做准备。纽约大学不好混。有事随时联系我。”
大师兄还是老样子,严肃又唠叨。
彭莱转身往“明辰学校”走,弯起的嘴角慢慢收起。
徐星洲也曾打算过要出来留学吗……为什么又放弃呢?他曾经向大师兄打听过我,是想要道歉吗?
我没有怪他了,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普通朋友。
蔡美昀从手术后的低潮期慢慢挺了过来,心情和身体都有很大的恢复。徐星洲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起很长时间没有找沈珩郑琳他们见面,便给沈珩打了个电话。
“徐星洲我正想找你呢,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哥们儿要结婚了!”沈珩的声音兴奋里还有点幸福的扭捏。
徐星洲惊讶,为什么所有事情他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马上去酒吧和沈珩汇合。
沈珩和郑琳自从交往以来,两人进展神速。
沈珩认识郑琳多少年,就喜欢了她多少年,不需要任何磨合期,自从开始交往,他就一直琢磨求婚的事情。
郑琳是个多么爽快的人,只除了在徐星洲的事情上曾经走了死胡同,沈珩试探性的一问,她就点了头。Μ.chuanyue1.℃ōM
“真有你的,十几年的单恋终于修成正果,守得云开见月明,来,敬你!”徐星洲是真的为他高兴,三四十度的干邑一杯接一杯地喝。
“对了,郑伯伯没难为你啊?”徐星洲提起郑闵文还心存忌惮,那老头儿幺蛾子可多。
“嘿,你还别说,郑伯伯特别看好我。”沈珩得意得很,“他压根儿就没想把郑琳嫁给你。”
郑闵文执导的那场闹剧,一是为了让郑琳对徐星洲死心,二是为了让蔡美昀让位。
徐星洲又灌了一口酒。这老头倒是遂了心愿,却阴差阳错地把他的小仙女给弄走了。
他终于彻底醉了,举着酒瓶一个劲儿地敬沈珩,“真好,真走运啊……沈珩我羡慕你,我真羡慕你……”www.chuanyue1.com
沈珩扶着他走出酒吧,笑得春风得意:“我都羡慕你二十多年了,你也该羡慕羡慕我了……”
彭莱这几天都在想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的事情。
黛比和前男友每天都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可是他们都各自有新的交往对象,也并不避讳这一点。
彭莱想也许真的是这样的,分手了并不是要老死不相往来,至少还可以说说话,问候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希望多一个朋友,还是因为心里越来越浓的牵挂和思念,而给自己找一个再次和徐星洲联系的借口。
沈珩和郑琳雷厉风行地领了结婚证,偏谁都不好说他俩轻率。他们认识了二十几年,交往的时间虽短,在一起的时间却足够长,所以绝对算不上闪婚。
办婚礼的时候,俩人干柴烈火一触即燃的小火苗儿,差点没让日月楼整个宴会大厅烧起来。
伴郎伴娘站了两大排,花团锦簇,衣香鬓影。餐饮巨头和酒店大佬联姻,绝对让宾客们宾至如归,乐不思蜀。
最好的哥们结婚,徐星洲义不容辞地成为首席伴郎,挡酒挡到酩酊大醉。
他周身豪爽又颓废,温柔又忧郁的矛盾气质,引得在场的年轻女宾们雌性荷尔蒙爆表,媚眼与裙角齐飞,双颊同红酒一色。
章进等其他伴郎嫉妒不已,争风吃醋,场面险些失控。
沈珩和郑琳的婚礼,却让一个人在大洋彼岸以泪洗面。那是温馨。
温馨本科毕业后去了加拿大留学。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温母告诉她温局长应郑闵文的邀请,去参加婚宴了。
温馨心都凉了,“他们这么快就结婚了?!”
温母知道她误会为徐星洲和郑琳结婚了,但是为了让她对徐星洲死心,并没有纠正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温馨摔了电话,用泪水哀悼自己终于宣告失败的一段恋爱。
沈珩和郑琳热热闹闹的婚礼办完了,徐星洲就被发配到京郊,进行为期一周的公检法系统体能封闭拓展训练。
临走时他把手机交给蔡美昀,“妈,请帮我充电,保持通话畅通,如果有电话,你帮我接一下。”他顿了顿,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说,“如果对方留下什么信息,请一定帮我记着。”
蔡美昀答应了。
彭莱不告而别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小姑娘走得那么干脆,这傻小子还想着人家呢。
沈珩郑琳都结婚了,苏朗天天一副准备抱孙子的得意样子。她这傻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什么时候才能把以前的事放下。
彭莱的电话就在徐星洲走后第一天打来。
她一大早趁着自己在梦里攒足的那点勇气还在,一口气拨通那11个号码,听见又不是本人接听,心里竟然感到有点轻松,“阿姨您好,请帮我找徐星洲,我是彭莱。”
蔡美昀有点惊讶,还真的打来了。她淡淡道:“你好。星洲他没在北京,手机也没带。”
彭莱停了停,“那如果方便,请您帮我转告一下吧。如果他还愿意和我做朋友,请他和我联系。”她等到蔡美昀找好纸笔,报出一串电话号码和邮箱。
她想到开学后自己可能会换电话号码,又说:“或者打我妈妈公司的电话找我,00121297*****,我妈妈叫薛明辰。”
彭莱说了这么一大串,听见对面没有声音,有点不好意思,“麻烦您了阿姨,请您……一定帮忙转告。”
蔡美昀声音很轻,“你妈妈……叫薛明辰?”
彭莱有点奇怪,还是回答:“啊,是,明若星辰的明辰。”她听对面又没有了声音,就道,“谢谢阿姨,那我放电话了。再见。”
明若星辰的明辰,薛明辰每次和大家介绍自己名字都会这样说。
蔡美昀仿佛又看见二十多年前那张俏丽明媚的脸。
在年幼的蔡美昀眼里,武器装备厂家属大院里薛伯伯和薛伯母的家,是个神奇美好的所在。
大院里的孩子都喜欢到薛家去玩儿。
蔡美昀总往郑家跑,她父亲是不高兴的。
蔡母刷碗时蔡父走过去低声对她说:“以后看着昀昀,不要让她再去薛家,薛礼怀恐怕要倒霉了。活该,让他天天搞小资产阶级那套做派……”
蔡父的话在那年冬天成了真,薛明辰的父亲——武器装备专家薛礼怀被打成走资派。
蔡美昀曾在街上看见过被押着游街的薛礼怀,头发剃成阴阳头,脸上的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看不清面容,曾经高大的身体佝偻成虾米一样。
薛礼怀看见满脸泪痕呆呆站着的蔡美昀,竟然冲她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昀昀,回家去。”
蔡美昀像是被那伤痕累累的脸上略显狰狞的笑容吓到,头也不回地跑回去。
她的童年结束了。
不是每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和蔡美昀一样,不敢再与薛明辰来往。比如郑闵文,比如徐景峰。
郑闵文对薛明辰的照顾,别人不知道,蔡美昀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因为父辈属于同一派别的缘故,郑闵文和蔡美昀也走得很近。蔡美昀是郑闵文的一大群跟班之一,一同革人家的命,抄人家的家,改造那些狗崽子。
只有薛明辰,那一大帮子红小兵谁都不敢动,因为郑闵文护着她。
薛明辰刚开始是不领情的,她从来都不理郑闵文,这与她对待徐景峰的和蔼亲近有着天壤之别。
薛明辰只有和徐景峰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会焕发从前的那种明亮。
郑闵文却毫不在意,依旧默默帮助薛明辰。
他帮她家运煤球,大冬天里帮她把煤球整整齐齐摆在门口,手都冻得皲裂;薛妈妈营养不良患了腹积水,郑闵文从家里偷拿出珍贵的黄豆和白糖给薛明辰,挨了郑父一顿暴打;郑闵文把郑家被砸的稀烂的钢琴拿木头补好,虽然不能再弹了,可是却像模像样地立在那里。
薛明辰终于泣不成声,从此称他“闵文哥”。从此见到他虽依旧话不多,却一脸明亮微笑。
蔡美昀看到薛明辰对郑闵文绽放的微笑,心里松了一口气。
蔡美昀喜欢徐景峰,从小就喜欢。她认为徐景峰以后一定会成为薛伯伯那样的人,那样儒雅温柔,那样知情识趣。
她的心思正中父亲下怀。
徐家是书香门第,如果不是这场运动,自己万万高攀不上,现在攀亲却属于自己女儿下嫁,蔡父欣然同意。
不过蔡美昀说的让他同时向郑父提及,给郑闵文和薛明辰做媒的事情,他却不置可否,自有主意。
蔡父是不愿意让郑家的势力扩大的,何况薛明辰的家是他抄的,如果薛礼怀被平了反,他难免要被追究责任。
所以他虽然也给薛明辰做了煤,却把她介绍给了做小生意的沈家的二儿子。
徐家忌惮蔡父的势力,同意了徐景峰和蔡美昀的婚事,蔡美昀在忐忑等待中没有听到徐景峰任何反抗的消息。于是一年以后,两人订了婚。
运动结束以后,徐景峰考上大学。蔡美昀的第一家杂货店开业的那一年,两人结婚了。
薛母却没有答应这样强买强卖的婚事,带着薛明辰偷偷跑到了外地娘家。
郑闵文一夜之间再也找不到薛明辰。他得知是蔡父给薛明辰强行安排了婚事,认为是蔡美昀为了分开薛明辰和徐景峰,从中使了手段,从此再不与蔡美昀接近。
直到薛明辰回京上了大学,已经拥有自己的第一家家常菜馆的郑闵文才再次得到了她的消息。虽然他多次给她提供帮助,却已经难以再续前缘。
薛明辰毕业就和男朋友南下,再无联络。
蔡美昀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欠下许多人的“情债”。她一直被这些债压着,一直无法问心无愧地面对郑闵文,徐景峰,记忆中的薛明辰,和她自己。
放下电话,蔡美昀按着纸上记录的彭莱邮箱后缀的域名,打开网页。
“明辰中文学校”的校长致辞栏里,薛明辰的笑容虽然染上岁月的痕迹,却依旧那样明亮,自信。
蔡美昀想到徐景峰书房里书桌上,那张一直占据桌角的,在薛家曾经明亮的客厅里伙伴们的合影,上面最显眼的就是薛明辰的明亮笑容,而她只在角落里怯怯地微笑。
蔡美昀关掉网页,心绪阴暗得像此时客厅里冬日傍晚的光线。
这辈子也许我真的做错很多事,所以曾经的你们现在都如此光鲜,而我却身体残破,事业荒芜。这辈子也许我真的欠了很多人,但我不想,绝不想让我儿子来还。
徐星洲现在无法与彭莱联系,都对她如此牵挂。做普通朋友?怎么可能,结果只能是耽误了他一辈子。
她把那张记得满满的小纸条轻轻叠起来,扔进垃圾桶。
徐星洲从培训基地回家的时候,隐隐希望在这些他没有紧盯着手机的日子里,能够发生一个令人惊喜的奇迹。
可是蔡美昀平静而略带无奈的神情,让他只能自嘲,奇迹是只有电视剧里才存在的。
蔡美昀打量着又瘦一圈的儿子,心疼得声调发颤,“星洲,妈知道你最近事情多,压力大,可千万得注意身体啊,妈以后就全指望着你了。”
徐星洲笑笑:“妈你放心吧,我这是训练的时候把肥肉练没了,身体好着呢,没事啊。”
蔡美昀手术以后变得敏感和情绪化,动不动就眼圈泛红,她的这些情绪对于徐星洲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蔡美昀看着他喝汤,问:“不是说昨天就能回来,怎么又拖到今天?”
徐星洲几口把汤喝光,走到厨房去洗碗,“啊,临时有点事儿,又回去了一下。”
他昨天下午本来已经到了北京。
北京冬天的风又劲又凉,他下意识竖起冲锋衣的领子,把拉链拉高,却突然发现胸口少了个东西。
他在身上摸了一圈儿,没有,又到附近的报刊亭打电话给大巴司机,请他帮忙找找看座位下面,也没有。
徐星洲拎着一大包行李站在北京初冬的风里,低着头茫然无措。他的额头被风吹得冰凉,浑身却一阵阵冒冷汗。
难道真的被彭莱说中,自己果然还是弄丢了它。徐星洲觉得像把自己的心弄丢了一样难受。
彭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他把那块黑色的石头贴着心口戴着,每次感受到胸口的凉意,都让他的记忆加深一次痕迹。
记忆深刻一点,他的不安就能缓解一点,就像是这意味着彭莱也不会轻易忘记他。
他打车到长途汽车站,上了最近一班去往京郊培训基地的汽车。
到了基地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他说尽好话终于让已经休息的值班人员开了门放他进去,一个人打着手电在方圆两公里的训练场地里一寸一寸找过去。直到耗尽电池里最后一点电量,还是没有找到那块黑色石头的踪影。
徐星洲疲惫地坐在地上。
郊区的冬夜,寂静一片,又冷又黑。那黑暗慢慢渗进人的心里,掩去所有微弱的光亮。
天亮时,招待所里保洁人员开始进行新一天的打扫,徐星洲福至心灵,去前台询问是否有见到房间里落下的黑色玉石。
前台年轻的服务小姐看着眼前这双热切的满怀希望的漂亮眼睛,很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只能遗憾地摇头。那双桃花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落寞暗淡得让人不忍细看。
旁边专门负责打扫招待所门厅的大妈嗓门很大,听到徐星洲耳里却宛如天籁,“小伙子你找的是不是这?”
徐星洲飞快转身,大妈手里抓着一根黑色细绳,绳上系着的黑色冰曜石观音的莲花宝座少了一个花瓣。
这石头不值什么钱,大妈见多识广,看看小伙子的满身气度,觉得和他实在不怎么搭。
可是看到这石头的一刻,他那双好看的黑眼睛竟瞬间被点亮,整个人都被惊喜的光彩笼罩,愈发显得俊朗。
徐星洲再三向大妈表示感谢后离开,迎着初升的霞光坐在返京的长途汽车上。
满心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让他忘记疲惫,握着缺了一个角的黑曜石,像是握住了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拼命想证实的信念——他是值得相信的,他有能力珍惜自己想要珍惜的。
曜石上的绳子断了,所以才掉落在招待所的大厅里。徐星洲不敢再戴在脖子上,他把薄薄的石头放入钱夹最隐蔽的那一层。
他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的再一次失去。
一月份,彭莱开学了。她觉得徐星洲很可能选择发邮件联系自己,一有空就刷邮箱。手机上一直没有国内号码的来电,薛明辰也从来没有提起有人打公司电话找过彭莱。
最开始那个月,她安慰自己,徐星洲没有在北京,总要回家后才能知道她打过电话呀。三个月过去后,彭莱终于明白她等不来他的电话或者邮件了。
是蔡阿姨不愿意告诉他,还是他一直在忙没能抽出时间来和她联系?彭莱相信以徐星洲的大方和热情,不至于连普通朋友都不愿意做。
适逢农历春节,彭莱要上课,薛明辰要工作,两人只有晚上庆祝。
晚会里主持人和演员们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吉祥话连珠炮一般地往外蹦,欢笑声,音乐声,一片欢乐祥和。
彭莱被那喜庆气氛感染,突然觉得有了勇气和理由再一次尝试:新年啊,打个电话祝福一下朋友应该很正常吧。
她看看喝了几杯红酒后在沙发上盹着了的母亲,拿着手机走进自己的房间,拨号之前无意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邮箱里显示有几封未读邮件。
彭莱放下电话,在电脑前坐好,轻轻点开收件箱。
在台湾做交换生的晶晶,给她发来在台湾过春节的照片。
伊檬的拜年贺卡上是她12月份在英国皇家舞蹈学院考试时的照片。
叶宁发过来一个视频,里面是班里好多同学在狭小房间里一起包饺子。叶宁俨然女主人的模样,指挥大家七手八脚把饺子扔进锅里,在水花和雾气里对着镜头喊“新年好”。
叶宁的信很长,字里行间都是琐碎的快乐。程郁考研结束,成绩估计不错,叶宁已经在一家律所实习。
最后一段,叶宁第一次在来往的邮件里提起温馨的名字:
“小仙儿,我一直以为温馨会像张爱玲书里的‘白月光’、‘朱砂痣’,始终盘踞在程郁的心里。可是这块压在我头顶的乌云,终于要散了!为我欢呼吧!”
彭莱抿嘴微笑,叶子还是那么直爽,那么逗趣。她接着往下看。
“她一个月前给程郁来了封邮件,居然一句诉苦都没有了,满篇全是含情脉脉啊。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她现在心里没有别人了,彻底变available了,要追她的男生赶紧上啊。可是……她忘记使用‘群发单显’了!收件人足有五个!”
彭莱笑喷了。
“程郁终于对她彻底失望,没有再理她了,温馨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程郁态度都挺冷淡的。你猜她为什么突然对程郁他们这些备胎热络起来了,因为她一直惦记的那个前男友终于结婚啦!哈利路亚!”
叶宁显然很喜欢这个喜剧的结尾,为了凸显效果信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有给彭莱留下任何缓冲的余地。
彭莱盯着信的最后一行,嘴角的笑僵硬地停在那里,颤抖着怎么都收不回去。那些黑色的小字好像有了生命,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叫嚣不已。
她本来捧着水杯的右手轻轻颤抖,她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心里有根细线一样的疼痛慢慢升起,那越来越尖锐的痛感像是要把她的心都钻透。
她知道母亲就在客厅里,晚会里新年钟声一声声传过来,主持人传递祝福时的声音都兴奋得变了调。
彭莱却觉得自己像被冻在一个孤立无援的时空里,所有的一切声音一切景象都那么遥远虚幻,只有胸口的痛楚是真实的。
好疼。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都是假象,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从来没能告别,从来不曾放下。什么普通朋友,什么原谅,全是假的。
她以为那些已经被她压在心底,慢慢等待时光漂白褪色的所有细节一股脑儿全都涌上来,崭新得如同就在眼前。
那双墨玉般温柔又带着引力的漂亮眼睛,背着光却总比阳光更耀眼的微笑,轻轻挑起危险弧度的嘴角,带着清新气息的温暖怀抱,劲瘦有力的双臂,清朗磁性的声线,修长优雅的手指,炙热霸道的亲吻……
这一切,如今全部都属于另外一个幸运的女生。
彭莱从来没有这样嫉妒过谁,可是她现在竟然那么希望这个女生不存在于这世上。
彭莱拿手死命按住胸口,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滚烫如静静奔涌的岩浆。
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忘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痛,不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抓过来茫茫然接起。
“彭莱,新年快乐。现在在家里吗?”
萧寒的声音带着清新和振奋的气息,如果彭莱不是魂不守舍,她会听到他嘴边哈出的愉悦白气。
彭莱像是溺水的鱼,需要浮上水面呼吸一口气,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师兄……他结婚了,你知道么……”
她的声音里浸满了凉凉的悲伤,瞬间就把萧寒的愉悦和希望凉透。
萧寒停住要按门铃的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失不见,“我不知道。”
“我已经努力了五个月,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却还是无法忘记,一点都没忘。”彭莱的声音幽幽的,软软的,满是无助,“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忘不掉?”
萧寒后退几步,仰头看着彭莱指给他看过的窗口。
纽约开始下雪,路人行色匆匆,他们都有一个温暖的目的地可以奔赴吧。
彭莱半晌没有听见萧寒的回答,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现在有点难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祝你新年快乐。”
萧寒靠在身后路灯柱子上,举着电话听着里面嘟嘟的挂断音。他面朝着那个贴着红色剪纸的窗子,静静地看雪片慢慢地从容地落下,静静地看街上路灯依次点亮。
会不会,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也很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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