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琦想到夏至以来,高悦身上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以及最有可能造成这一系列变化的那个他最期待的原因,没来由竟是一阵心悸,他连忙收敛心神,冷静下来,想着自己大概真是一个人太久太久了,竟然会期盼这种亿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发生在高悦身上——
他狠狠搓了把脸,虽然心中在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期待了,不要抱任何期望,可有些火种一旦种下并不是几盆凉水说泼灭就能泼灭的。
周斐琦又看了两眼桌上的纸,随即拿起来点燃,扔进铜盆里。之后,他去了御书房,写了一封手谕给柳青风让他带回沽城交给镇东将军。再之后,他开始批改奏折,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脑海里老是冒出一个人的脸——那人一头短发,乌黑亮丽,眉眼弯弯,翘起唇角正在冲他笑,他的嘴唇粉嫩柔软,光是看着就觉得特别好亲……
不能再想了!!
周斐琦认命地叹了口气,本想站起身出去透透气,却瞥见一叠奏折下压着一叠纸,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高悦在夏至那天献给他的治水赈灾草案,当时他只觉得高悦的字迹有些退步,这会再看,不知为何,竟然看出了三分熟悉来,到底是哪里熟悉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看着很亲切很舒服……
一时间,皇帝盯着那份赈灾草案看得入了迷。
高悦将皇帝那半首诗折好,放进袖袋里。之前,既然淑贵妃都说了她查了青叔殿什么也没查到,高悦也就猜到那边应该已经收工了,他便直接回了景阳宫。
景阳宫大部分人都派了出去,这会儿只有小福子带着十来个人正在院子里摆地摊一样地挨个捋后宫名录。众人忙得满头大汗,一抬头见高悦回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别看他们没出去,可也都听说了,今儿在青叔殿,皇上可是又去找他们家侍君了,还把侍君带回了极阳殿,睡——呃,午休了好几个时辰呢!呵……
论荣宠,现在的后宫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他们家侍君?!呵呵呵……
高悦这会儿心里装着事,也没注意这些小太监们望着他笑得过于意味深长,还有好几个忍不住在往他的肚子上瞟,恨不得立刻看出他们主子的肚子有了他们期待的那种起伏变化!
这些,高悦好似都不在意,他在院子里问了一个跟去青叔殿的小太监,“青叔殿的彻查是怎么做的?”
那小太监想了想,道:“您和陛下走了之后,都是淑贵妃安排的,我们也是重新派了活儿,让我们检查砖缝,”
“什么?”高悦挑眉,实在有些意外,“检查砖缝?怎么检查?检查什么?”
“让看看有没有金色的小虫。”小太监挠了挠脸,他也觉得这活儿听着好似检查得特别仔细,其实挺滑稽的。
“嗯,其他人呢?”高悦又问。
“其他人,有咸福宫跟来的,还有永和宫和王美人那边带过来的,淑贵妃让他们挨间搜殿,前殿后殿花园柴房就连如厕的桶都没有放过,呃,总之也挺仔细的吧。”
“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高悦扬了扬手,那小太监又对他行了一礼,便回到原位继续帮着小福子这队人捋档案了。
小福子见高悦进了书房也跟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沓纸,道:“侍君,这是今日到目前为止齐尚人和乔尚人那边送过来的可疑人员名单,这些是我和小幸子按您的要求整理出来的各宫人员行迹,哦对了,小幸子去齐尚人那边帮忙了,中午那会儿档籍所突然失火,烧了一个柜子,好再救了回来,齐尚人担心再生变故,便加派了人手,准备今晚通宵不睡也要把所剩档案先全过一遍。”
闻言,高悦脸色微寒,心道,这火来得可真是时候,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太后要彻查后宫它烧起来了,问:“起火的原因查清了吗?烧了的柜子里原本装得什么?”
小福子道:“听说那柜子就是个装历年去世宫人档案的柜子,起火的原因还没查出来,档籍所已上报内侍省,那边正在查。”
高悦点点头,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小福子见高悦似乎心事重重,劝道:“侍君晚膳还得一会儿才来,您要不趁这会儿休息一下?”
“不了,你先出去忙吧。”
小福子还想说什么,见高悦从袖里拿出一张纸看起来,只好咂咂嘴出去了。
高悦拿得自然是扣搜皇帝周斐琦给他的那半首诗,高悦以指尖替笔尖,按在纸上,一笔一笔地描绘了起来。虽说手里的字只有这么几十个,但刚才他是盯着皇帝一笔一笔写得,因此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走笔习惯,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闭上眼甚至还能看录像一样不断在脑海中回放,真得很像,尤其是撇连捺那一笔,那种笔尖微颤一下再勾回来的小细节,是陈谦上幼儿园刚开始学写字时就养成的。
那会儿班上的小朋友大多都刚开始写田字格,力求横平竖直,陈谦就开始写连笔了。用老师的话说,他就是走还没学会就想跑了,可陈谦偏就不改,就要连笔,还私下跟高悦显摆‘看我字多酷’!
高悦每次都会撇嘴,送他一句‘蛛蛛爬’!
两人还因为这个打过一次架,结果老师调解时说高悦‘你比陈谦早出生三天,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弟弟知道吗?’又说陈谦‘你既然小三天就要尊敬哥哥,不要动不动就打人,动手是不对的!’
“可是,他说我的字是蛛蛛爬!”小陈谦哇哇大哭,简直委屈死了。
小高悦比他哭得还厉害,捂着肚子跟老师说:“他踢我腿,我肚子好疼!”
老师当时那个表情,高悦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忍俊不禁。估计当时的心理就四个字吧——我太难了!
不过,单这一笔细节不足以说明什么,毕竟这是毛笔字,在毛笔行书中这种运笔方式也不是没有,所以若高悦想要验证出个结果,或许该换硬笔再试试。只是这个时代的话,只有穷苦人家写字才会用炭条之类的,让周斐琦用炭条写字,万一人家就是个土著,肯定会觉得自己在冒犯他;另外一种方法就是自己制造出铅笔,但这也有风险,若周斐琦也是个穿得,却又不是高悦心里想的那个人,这一根铅笔基本也就相当于自爆了,而以周斐琦对原主的重视和纵容程度来看,他若知道原主被自己鸠占鹊巢了,高悦现在根本想象不出会有什么结果。
风险太大,不妥!
高悦思来想去,觉得若是自己制造个机会让周斐琦只能以手指沾水或折柳画地写字的可能性貌似还是有的,只是可能、大概、也许自己需要撒个娇、卖个萌啥的……
“唉……”
高悦捂住脸,感觉向周斐琦撒娇这件事,光是想想就已经耻度爆表了,他不确定自己到时候做不做得出来!
“唉……”
啊啊啊,算了,不想了。高悦将那半首诗收起来,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拿出经书抄起来。边练字,边捋彻查后宫这件事的思路。
一刻钟后,永寿宫那边准时为高悦送来了晚膳。那位大厨大概是摸清了高悦的口味,今日的菜色多以朴实爽口为主,高悦果然吃得顺心,至少比中午和周斐琦一起的时候吃得多,还连着喝了两碗绿豆汤。
他记着周斐琦让他一起去给太后请安,饭后特意换了身衣裳,穿了一件浅绿色的纱袍,将太后给他的那枚凤凰珏也戴在了腰间,顺便还用青玉冠重新梳理了头发,整个人瞬间清爽又精神。
高悦重新整理一遍小福子刚才给他的那些纸张,分门别类卷好,装进三个纸筒里,由小福子拿着,跟他一同先去极阳殿找皇帝。
周斐琦这会儿也刚用完晚膳,正坐在极阳殿主寝后的书房里看高悦之前写得那份赈灾草案,那些字迹怎么说呢,反正他盯着看了也快有一个时辰了,就是越看越像,越看越心惊!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魔怔了,想那个人想得快疯了!
就在这时,胡公公在殿外通报“陛下,高侍君求见。”
这一声,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斐琦甚至拿着那叠纸的手抖了抖,好似那纸也瞬间烫手,差点就被他扔了!要问他为什么那么大反应?还用说么,心虚呗!都还没验证清楚,就希望那是他心里的人了,但凡还是个人,有一点儿良知,心虚都是难免的!夶风小说
因为,若周斐琦所想成真,接下来会全都是少儿不宜……
所以,周斐琦怎么可能不心虚?!!!
生平第一次,周斐琦觉得见高悦是一件令人这么紧张的事!
唉……
他稳了好一会儿,才对外面道:“宣。”
高悦让小福子在殿外等他,进殿前还偷偷深吸了口气,竟然有些紧张?高悦心想,我果然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虽然他看起来精通军械弹药的样子,虽然他言行举止偶尔会勾得我分不清回忆和现实,虽然他的字迹有些像,可他更多的地方不像,我还是降低期待为好……
这么想着,高悦渐渐冷静下来,而周斐琦这时也从后面的书房走了出来,两人在前殿相遇,隔着明明还有十步之远,单单视线撞到一起,仅仅一个对视而已,竟然就双双扭开了脸。
随即高悦觉得脸有些发烫,而周斐琦则是咳了一声,佯装镇定地向他走了过来。
他道:“你来啦。”
“嗯。”高悦微抿了下唇,鼓起勇气向周斐琦直直看了过去,却发现周斐琦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再度碰撞这次却谁也没有移开。
仿佛又在较劲儿,也好似想在对方的眼神中探寻到些什么,总之两人都没有动。
高悦刚穿来没两天就听乔环说过,他们这位陛下被誉为大周第一美男子,高悦却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周斐琦真的很美,不是娘,就是属于男人的那种充满攻击性的美,五官立体凌厉逼人,眼睛尤其好看,睿智深邃,眼尾微挑,看人的时候好似直击灵魂,令人震撼。
而此时,这双眼睛望着高悦,眼底映着他小小的人影,却柔波激荡,仿佛玄潭水旋生生要把他吸进去。高悦被他盯着,只觉的心脏砰砰乱跳,呼吸都被带得有些乱套。他与他对视,他甚至觉得周斐琦此刻的眼中在那柔波之下,好似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呼之欲出,随时可能扑面而来,将自己吞噬,这种感觉非要说清楚就像是周斐琦的眼神好似绵里藏刀,正不着痕迹地割裂着高悦身上的衣袍,一条一缕,将他的肌肤一寸一分地暴露在日光之下。
有点……
过、于、羞、耻!
周斐琦怎么能这样儿?
高悦心惊胆颤,再看周斐琦,越发肯定那人的眼波深处就有股好似要将他吃掉的狠劲儿!高悦想撤回视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斐琦已走到他面前,此刻两人离得太近,近到他只要微微一动,鼻尖都可能碰到周斐琦的距离……
他,他不会是想要亲我吧?!!还是,还是又要咬我?!!
高悦整个人都在周斐琦气息的笼罩中僵住了。
周斐琦看到高悦眼中浮现的忐忑和惊拒整个人也是一震,随即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他刚才被高悦的眼神蛊惑,险些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人,那种眼神聪锐傲然是那个人才会有的眼神。而此刻,高悦的眼神变了,周斐琦的理智也回来了。
周斐琦退后一步,高悦也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他暗松口气,故作镇定,道:“陛下,该去永寿宫请安了。”
“嗯,走吧。”
周斐琦又看了高悦一眼,见他一身淡绿,如一朵盛夏怒放的青色百合,令人真是忍不住想动手摘取……他的手指轻轻摩擦,又隐于袖中,才回过头,抿着唇,率先走了出去。
高悦跟在周斐琦身后半步,一直到永寿宫都没再往皇帝侧脸看上一眼,他是真得感觉到了今日的周斐琦有些不一样。如果说,之前那些相处,两个人之间虽也有亲密的接触,但高悦不亏心的说他一次都没在周斐琦身上感受过男人特有的那种攻击性,周斐琦更多的时候像是个可靠的长者,对他宠溺有之,包容有之,疼爱也有,却未带有一点欲。
可是今天,就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对视了一会儿,高悦就感觉自己差一点要溺死在周斐琦浑身散发的荷尔蒙里了。这个男人散发的魅力真得有些过于浓郁,他以前到底是有多克制才会令自己在他身边混了这么久生生没感觉出来他是这样的周斐琦啊!
高悦心想,刚才的周斐琦好像对自己有的一点那种想法。估计也是一点儿吧,因为后来周斐琦又克制住了,可就这一点儿也足够高悦吃惊的了。高悦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斐琦常年不来后宫,后宫里这些嫔妃和哥儿还会在见到他时表现出那种热切和渴望了。
这一刻,高悦甚至庆幸好在自己有‘陈谦’这个保护罩,否则,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高悦并不否则,周斐琦有让人为他神魂颠倒的资本。可高悦更清楚,他除了陈谦,谁也不行。高悦甚至想,如果他最终验证周斐琦不是陈谦,只是一个可能跟陈谦有些相似习惯的人,高悦都会毅然决然地再次离开这里。他绝不会将任何人当成陈谦的替身,也绝不会允许陈谦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被任何人取代。
哪怕,因此他可能要孤独终老,他都要坚持自己的爱情。
不得不说,高悦对自己一贯够狠!
两人来到永寿宫,太后正坐在院子里纳凉。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发现今日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也说不上来是闹别扭,就是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令这两人有点儿刻意避让,就比如刚才皇帝趁高悦跟她说话的时候明明在看高悦,可高悦的视线扫过去时他又连忙假装看别的地方,而高悦的状况也差不多。
太后不愧是过来人,在心里稍微一砸么就明白这两人恐怕是有什么事意见不统一闹小矛盾了吧?不过,看这情形也就是日常的小矛盾,过两天应该就会好了,毕竟玉竹中午还说这俩在极阳殿一起午休来着呢!害,小两口不就是这样嘛,床头打架床尾和的!
太后心宽,还美滋滋地想着,照他们这个同寝频率,估计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能抱上皇孙啦。最好高侍君那个不太准的情潮能再来一次,这样抱皇孙的几率就更大啦!
高悦彻查后宫第一天,既然来了永寿宫自然是要将进展跟太后汇报一下的。他回身从小福子手里拿过那三个纸筒,呈给太后,太后边看,他边给讲解:“您现在看得这份儿是今日统计出来的后宫中人的籍贯,出身津州和京郊的人目前找出了二十三人,其中有三人在东宫当差,六人在永和宫当差,四人在青叔殿当差,其余十人遍布各所,这些人是否需要更换还请太后示下。还有这一份,这是近日各宫人员走动的统计,有两处我用朱笔标了出来,您重点看看。还有这一份,是各宫搜出的可疑物件和被检举出的可疑宫人,这些人里有往宫外倒卖东西的,有徇私贪没的,还有不检点的……”
高悦说得井井有条,太后听得连连点头,一旁的皇帝却看着他若有所思。
太后看完三份名单,拍了下高悦的手,道:“你做得很好。三日后凡是查出的可疑之人皆可替换,这事也交给你来办。哀家听说,今日你在青叔殿受委屈了?”
高悦连忙道:“没有,我哪儿能受什么委屈。只是打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倒是林青叔看起来是病了,我还没顾上去看他,倒让太后您跟着操心了。”
太后竟然笑了,看了皇帝一眼,对高悦道:“林青叔有太医照看自会好起来,你肩上的担子不轻,以后还要多为哀家和皇上分忧。”
高悦连忙应下,心想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听着像是太后故意当着皇帝的面露出要扶自己上位的意思呢?难道太后有意要扶自己上位顶替林青叔吗?
这,是不是升得有点儿太快了?!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高悦,皇帝听了太后的话,也道:“母后不要操之过急,就算悦儿再能干,到底身子骨儿弱了些,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吧。”他说完看向高悦,高悦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总觉得周斐琦那句‘先把身子养好’别有用意。
“哎呀,哀家就是这么一说,又没真给他派活儿,你看你还心疼上了。”太后说着便又笑起来。
之后,太后要遛弯,两人作陪。
走到白桥时,太后突然问:“皇儿啊,听说津州今年的入宫采人你都不让送来了?”
“嗯,津州蛊虫盛行,入宫恐再生患。”
太后叹了声,“唉,那岂不是今年少了好多可以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人?这可不行啊,哀家看不如在京城的各大世家中再挑选一批好的补上,皇儿意下如何啊?”
周斐琦其实无所谓,因为就算选再多反正他也不会动,换做以前他可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是今天——
周斐琦看了高悦一眼。
太后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高悦。
高悦:?
你们都看我干嘛?又不是给我选媳妇!
就听周斐琦道:“算了吧,今年渭水决堤,津州又动荡,本就不适合大选,后宫太过奢靡,恐失民心。”
太后点了点头,却又看向高悦,叹道:“哀家就是年纪大了想抱个皇孙,你们也该争气些,早日替哀家圆了这个心愿才好!”
高悦:这话叫我怎么接啊?!
可太后还看着他,好像就是在等他一个准话似得,高悦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太后见此,这才笑了笑,往前走去。
高悦却不肯再跟了,找了个借口,说要去看看那两盆喜兰,就脚底抹油飞快撤了。他走之后,太后回身看向皇帝,不太满意般皱了下眉,道:“哀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皇孙?”
她就是日常一问,多少也有点对皇帝不肯接纳世家子女入宫的提议表示不满,本也没想皇帝真能回答,却意外发现这次皇帝好像还挺认真地在思考,就是那个眉头皱得吧,有些太紧了!
太后见此,察觉到‘有情况’,忙又施压,道:“你要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那真是对不起大周的列祖列宗,就是不孝了,哼!”
然而周斐琦最终给的回答是‘还需再确认一下’。
太后就纳闷了,人都天天陪着你睡了,到底还有什么是没确认清楚的?!难道说他这一天天得又是干看着没吃到?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儿子怕不真是有什么毛病吧?改天还是让太医再给看看吧……唉,真是操碎了哀家的心!
高悦跑到偏殿给花浇水,翻土,正忙活着呢,忽然身后的门响了。他刚才叫玉竹去打水,以为是玉竹回来了,便头也没回就来了句‘水壶放这儿就行,一会儿我自己来浇水吧,你不用管。’
半天没得到回应,高悦回头一看,就见身后站着个人,长身玉立却一脸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眼中审视毫不遮掩,赤果果地写满了‘研究’。
高悦心里咯噔一声,虽不知周斐琦为什么这么看他,但这种眼神莫名令他感到危险,连忙躬身行礼,叫了声‘皇上’。周斐琦没应,却走了过来,抓起高悦的手腕,看了眼他手指上的泥土,这才‘嗯’了一声,道:“不要干了,随朕回极阳殿。”
“诶?”
高悦被周斐琦拽出了太后的偏殿,直到回了极阳殿周斐琦还抓着他的手腕。进殿就吩咐张公公打水来,而后就着水盆亲自为高悦洗起了手!m.chuanyue1.com
高悦:?!!
周斐琦是不是疯了,他绷着个脸,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难道就因为自己手上沾了泥?至于吗?再说了,这泥也不是为了别人,那太后难道不是你周斐琦的妈妈么?
哎呀,周斐琦在干什么?!!舔……舔什么……啊,好想吐……
周斐琦边舔高悦的手指边观察高悦的反应,他记得那人的心理医生说过接触恐惧症患者对于濡湿或滑凉接触的恐惧更甚于礼貌性的肢体碰触,因此——多试试就知道了……
不过片刻功夫,高悦的手洗了湿,湿了再洗……
张公公亲自端着水盆,进出极阳殿只敢低着头,他们的陛下和高侍君简直——啊,太会了吧这也——妈呀,还是不要看,可是好想看——哎呦,看高侍君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真是,连他一个老太监都有些受不了了!!
第三遍,高悦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推开周斐琦捂着嘴就冲了出去,张公公正巧端着水盆闷头往里走,高悦冲得猛,两人就在极阳殿的大门口高铁撞了绿皮头,哐当一声巨响,铜盆翻了,在地上弹了好几下。高悦被泼了一身水却根本顾不上其它,捡起那个铜盆,扶着墙就干呕起来!
张公公:!!!
我的天!高侍君这、这不会是有喜了吧?!
他连忙去看皇帝,就见平日里一项云淡风轻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在发呆。皇上难道是被这个巨大的惊喜冲击到了?这是高兴坏了?!
张公公觉得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忙凑到皇帝身边,一脸笑意地建议:“皇上要不要请太医给高侍君请个脉?”
然而,张公公没有想到,皇帝听了这话不但瞬间回神,脸上的神色也跟着瞬息万变,且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这令张公公有些意外,他连忙跟了出去,就见皇帝自袖中拿出一块锦帕递给高侍君,道:“要帮忙吗?”
高悦挥了下手,道:“先别碰我。”说完,人就愣住了。
这个情景前不久才发生过一次,当时周斐琦叼了他的耳朵……高悦知道,那次周斐琦就是想逗他,是无意的,而今天——高悦猛然回头,见周斐琦拿着一块锦帕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那双眼沉暗幽深,就像是一只盯紧猎物的黑豹,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将他狠狠撕碎、吞食入腹——一股更加强烈的呕吐感瞬间涌了上来,高悦被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根本没有时间细想,立刻弯下腰吐了个昏天暗地。
之后,高悦拄着膝盖,边大口喘息边回想刚才的一切,然而得出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撼的结论:周斐琦刚才是故意在舔他的手指,他的目的是什么……
再联想到刚才在太后的‘花房’里,周斐琦那个研究的眼神——这一刻,高悦甚至有一股冲动想直接问周斐琦了,然而周斐琦却偏偏在这时开口了,他道:“衣服都湿了,先去里面换了吧。”
“嗯,谢陛下。”
张公公身上也湿了,小乙子连忙上前扶着高悦去主寝殿里面更衣。周斐琦嫌弃地看了张公公一眼,道:“你也去换身衣裳,一会让高侍君到后面书房来见朕。”
周斐琦在椅子里坐了好一会儿,耳朵里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快,也很响。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有股冲动,想直接了当地问他,可临到头来,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因为‘是’或‘不是’的概率从来都只有百分之五十,若‘不是’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作为一个帝王,却告诉别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这等于是将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这座皇宫他生活了二十年,太清楚有多少双眼睛每天盯着他,多少双耳朵每天道听途说,就算已登基七年,朝局看似稳定,但水面之下依旧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多少人都要跟着他万劫不复。不能冒险,若高悦不是那人,却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难道要杀了他灭口吗?
他舍不得。就算高悦不是那人,也是上天赐予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宝贝了,怎能令他置身险境?
周斐琦摇头,长叹一声,双手和握抵在额间,他有些无奈地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呀’?
少顷,高悦换了身玄色纱袍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周斐琦抬头看过去,只觉得这玄色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肤白胜雪、细若凝脂。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个年纪的高悦都是花儿一样的少年,美丽又灵动。
高悦走到周斐琦面前,行礼。就这几步,别看他表面温顺,心里自然也是一番天人交战,想不顾一切问清楚,又警告自己要稳妥。
他行完礼,抬起眼皮的瞬间,视线再次与周斐琦相碰,这一次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斐琦目光中的纠结,心尖微微一颤,就听皇帝道:“来朕的身边,坐吧。”
高悦没有动,垂首道:“陛下坐得是龙塌,臣坐不得。”
克谨守礼,是世家子最基本的礼仪规矩。周斐琦听高悦这么说,心头的热气儿突然散了一半儿,理智回颅,他淡淡地嗯了声,道:“朕下晌赐予你的半首诗还记得吗?”
“记得。”
“默出来给朕看看吧。”
高悦:!!
周斐琦为什么要他默写,难道也是要检查他的字迹?那他到底要怎么写呢?是写自己的字迹,还是按照已经模仿得有七八分像的原主的字迹写呢?
又是一番天人交战。
这一耽搁,周斐琦却有些误会了,问:“怎么?写不出来?”
高悦忙道:“不是,我在想陛下既然考我默写,那是不是也该给个彩头?”
“哦,你还想要彩头?”
高悦笑了笑,道:“陛下难得考我一回,我怎能不讨个赏呢?”
“你想要什么?”周斐琦较有兴味地看着他问。
“嗯,”高悦故意嗯了一会儿,才道:“就要陛下再赐一首诗给我吧,不过,不要写在纸上。”
“不写在纸上?”周斐琦仿佛听了个笑话,“那怎么赐给你?难不成你还要朕写你身上?”
高悦被这个遂不及防的黄腔说得老脸一红,却鼓足勇气走到周斐琦面前,然后,伸出了左手,道:“就写在我的手心里。左手离心最近,这样陛下的情谊便可,直达我的心底了。”
他说完是真得不敢看周斐琦了,撒娇什么的他真得不行,这类似土味的情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他还没对除了陈谦之外的人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呢,唉,若周斐琦不是陈谦,他真得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周斐琦盯着眼前白嫩的掌心,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再次听到了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高悦真得太会撩了!
周斐琦觉得自己有必要先缓缓,咳了一声,道:“你先默出来,朕才会给你这个彩头。”
“好。”
得了允诺,高悦连忙收回手。好在伸出去的是左手,即使现在觉得烫死人,也不影响他握笔写字。高悦拿起毛笔,略顿,下笔之际,那字便成了他这几天所抄佛经写出的字体,也就是跟原主字迹有七八分相似的那一笔字。
周斐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字,当看到这个字体时,心头仅剩下的那半儿热气也散掉了。他还在心里对自己说,果然那晚写的赈灾草案就是疏于练习么?可他转念一想,那份赈灾草案真得是悦儿能写得出来的么?当然悦儿也很有才华,可那些理论却透着一股不同与古代的气息……
不甘心啊!
转眼间,周斐琦因不死心,那才散去的热乎气儿又一点点在心头聚拢了回来。
还得继续观察!
高悦记性好,不过半首诗,几十个字,他之前又看了那么久,现在默写出来,自然轻轻松松。他写完了,拿起纸张,吹干墨迹,双手捧到周斐琦面前,道:“请陛下查阅。”
周斐琦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道:“难得悦儿想要朕的情谊,朕怎舍得不给你,来,手伸出来吧。”
这话若放到以往,高悦都不会往心里去,可此刻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听着有些别扭。大概是周斐琦这会儿在高悦眼里头顶着疑似陈谦的光环了吧,他这话虽是对着自己说,但高悦觉得他又不知道自己就是谁,这种类似调情的话怎么能张口就来呢?竟然莫名有些来气!
啊,我真是……
高悦对自己这种心理很无语,好在手指很快被周斐琦捏得一疼,他忙看过去,就听周斐琦道:“情诗也是你跟朕要得,现在朕要写了,你又走神儿?想谁呢?”
“我,我当然是想陛下!”高悦几乎没有过脑顺口就来了这一句,然而话说出来后,两人均是一愣。
“嗯。”
周斐琦故作镇定地垂眸,没在言语。
高悦的脸瞬间红了,今天的第二次了,他对着陈谦之外的人说了情话。
就算是被迫的,也有点无法直视自己,啊,太难了。
掌心微痒,是周斐琦在写字。
心尖微颤,是高悦的心在读诗。
周斐琦这次写得是——
岁月悠长心易冷,独留一念在尘间。
鸳鸯破分空垂泪,唯有真情永不离。
还是半首诗,多一个字都没写。依旧是那么抠搜,很对得起‘周’这个姓,但这次高悦却没顾上吐槽,他觉得这半首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道尽了他内心的无奈和凄苦,因此周斐琦才写完,他就眼眶一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哭了,自己都没发现,就那么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周斐琦没想到高悦竟然会哭,惊讶道:“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高悦这才感觉到自己脸颊湿了,忙抬手去擦,周斐琦却站了起来,先他一步,用拇指为他抹掉了泪珠。高悦大概也觉得当着周斐琦哭太不合适,忙谢恩,又像为了缓解尴尬,问:“陛下这诗写得太好了,叫什么名字?”
周斐琦望着他,顿了顿,道:“念悦。想念的念,高悦的悦。”
高悦本来挺难过的,这下好了,听了皇帝这话,那些伤心难过全部一扫而空,突、然、变、得、特、别、气!
他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拎住周斐琦的领子问清楚‘你到底想得是哪个悦’?!就听外面一阵骚乱,张公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陛下不好了,皇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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