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下有座小村子叫沈庄,沈是这个村的大姓,沈明珠是沈庄人。
百科词条里定义这座山写道——
“秦岭,狭义上的秦岭位于北纬32°-34°之间,介于关中平原和南面的汉江谷地之间,是嘉陵江,洛河,渭河,汉江四条河流的分水岭。东西绵延400-500千米,南北宽达100-150千米。
广义上的秦岭,西起昆仑,中经陇南、陕南,东至鄂豫皖-大别山以及蚌埠附近的张八岭。其范围包括岷山以北,陇南和陕南蜿蜒于洮河与渭河以南、汉江与嘉陵江支流-白龙江以北的地区,东到豫西的伏牛山、熊耳山,在方城、南阳一带山脉断陷,形成南襄隘道,在豫、鄂交界处为桐柏山,在豫、鄂、皖交界处为大别山,走向变为西北-东南,到皖南霍山、嘉山一带为丘陵,走向为东北-西南。广义的秦岭是长江和黄河流域的分水岭。秦岭以南属亚热带气候,自然条件为南方型,以北属暖温带气候,自然条件为北方型。秦岭南北的农业生产特点也有显著的差异。因此,长期以来,人们把秦岭看作是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地理分界线。”
明珠的家,就在秦岭山下。山中多宝,靠山吃山,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去。
明珠的父母在自家开了家农家乐,城里人一到周末就开车到峪口来玩,水边支着桌子,树上绑起吊床,树荫下搭个帐篷,小孩子们玩水,玩饿了要吃饭,要吃土鸡,鳟鱼,灰灰菜,农家豆腐,疙瘩汤,明珠的父亲是个木匠,在自家屋前的大树上依树建了一座树屋,很受城里的小孩子们喜欢,所以附近几家农家乐里,属沈家的生意最好。
没兴起农家乐之前,大家都穷。明珠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天早上给一家人做早饭,父亲和弟弟一人一大碗开水冲鸡蛋,里面放上白糖,弟弟吸溜吸溜地喝,而明珠吃着腌菜和馒头,巴巴地流口水。她提意见,不高兴,母亲给他解释,父亲干活重,吃点营养的才有劲,弟弟还小,正长身体,也要补充营养,明珠只能撇撇嘴,懂事不说话了。有一次她过生日,母亲给她冲了一大碗鸡蛋,放了满满一勺白糖,她也吸溜吸溜地大声喝着,甜得舌头发颤,额头冒汗,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明珠的生日不是真的生日,是她被抱来那天的日期。她是抱养的,她从小就知道。
父亲沈大诚是方圆几十里叫得上号的木匠,他继承的是爷爷的手艺,专为人打寿棺。有一回,他替邻村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太打寿棺。这家人家底殷实,寿材选的是上等的楠木和檀木,沈大诚下斧头朝木材劈下去时,用力太大,碎纸屑乱飞,一小块木屑迸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溅在他的脸上,他的眉头,很快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沈大诚心里很不舒服。他听爷爷说,做棺材的时候,第一斧尤为重要,木屑飞出去的角度、远近,就可知这家棺材主人的命运;如果第一斧下去,木头没劈开,没有木屑飞出,那八成就不妙,主人可能时日不久了,如果木屑飞出去很远,打在墙上又弹了回来,也是凶兆,伤子嗣,预示着这个木匠子女或儿孙有死亡。一语成谶,那天中午,他怀孕四个月的老婆岳娥在提水时不慎摔倒小产,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孩子,老婆也损伤了身体,此后三五年,岳娥再无孕事,沈大成和老婆商议后,托了人,从一位亲戚的娘家村里抱养了一个女孩,那女婴家里清贫,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姐姐,负担重,孩子被抱来时才刚刚满月,粉粉嫩嫩,岳娥欢喜得很,一抱在怀里就不撒手。沈大诚说,就叫明珠吧!
养父母对明珠不错,跟平常人家一样,也疼爱,孩子调皮了,岳娥脾气上来,也在屁股打几下,明珠挨了打,就一个人在围墙外哭鼻子,有那不知深浅的好事者就逗孩子玩,说你妈是窑婆子(方言:继母),你亲妈在许村呢!小小的明珠可不好惹,每每这时,她就会骂回去:你才是窑婆,你妈才是窑婆。
沈大诚还有个大哥,大哥家有两个孩子,明珠和那两个姐弟差不多大,常在一起玩,有时玩恼了,小孩子也说混话,大伯家的那个姐姐说:你走开,你回去,你不是我家人,你家在许家村呢!明珠又气又恼,和堂姐打起来,那姐弟俩就一齐上手,明珠打不过,就哭了。
她哭了后岳娥来找她,看孩子被欺负了,还为明珠出头,把那两个孩子臭骂一顿,还和大伯的老婆大吵了一架,好几年都不说话,明珠觉得母亲还是爱她的,肯定是亲妈,也就没问过。
沈大诚在许村有个姑婆,每年过年会走动一下。有一年,他带着明珠去给姑婆拜年,姑婆家里过年待客,人来人往,还没开席,明珠和几个孩子在墙角玩,一个女人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提着几个塑料凳子,和姑婆家的儿媳妇说话,说来还前一天待客借走的凳子,那个女人看上去白白净净,很文雅,不像农民,她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朝明珠身上瞟,她身后的女孩也盯着明珠看,那目光里含着善意。和明珠一起玩的孩子这时递给明珠一个摔炮让她玩,那个女人忽然冲过来,一把从明珠手里抢走那个摔炮扔出去好远,紧张地说,咱别玩这个,这个东西可危险了,走,姨给你买糖吃。明珠吓了一跳,姑婆的儿媳妇讪笑着上前把那个女人的手拖开了,劝道:嫂子,我还忙着,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吧!那个女人尴尬地笑笑,回去了,走出了几步,又回了一下头,明珠连忙转过头,假装没看到。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那个女人的手是冰的,却像是给明珠递了一把火种,明珠的手滚烫如火,她说不清那种奇妙的感觉,她猜出来那个女人是谁了,但是她不想表现出任何好奇,她也有一些疑惑,但是她不想去深究,在她心里,岳娥就是她的妈妈,她虽然长得又矮又胖,粗俗,动不动就骂人,还偏心眼,只给弟弟做开水冲鸡蛋吃,但她就是明珠的妈妈,明珠认定,自己就一个妈。
是的,那时候岳娥已经生了自己的孩子,在明珠两岁的时候,是个儿子,取名叫明晖,明亮的阳光,寓意很好,充满希望。沈大诚有了自己的儿子,春风得意,过了一年,又生了一个女儿,真正的儿女双全。明珠就像一剂药引子,她的使命完成了。后来她常常自嘲,谢天谢地,他们没给我取名叫招弟,引弟,来弟,念弟。后来养父母对她潦潦草草,不甚上心,但她惯会安慰自己,父母给她取名叫明珠的时候,也是爱过她的呀!ωWW.chuanyue1.coΜ
明珠想到那碗偏心的开水冲鸡蛋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她饿得睡不着。医院的夜晚并不安静,仪器的声响,孕妇的痛苦哭嚎,产妇的隐忍呻吟,楼道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各种声音交杂,更是让她辗转难眠。明珠住的是单间,冯母留下了保姆陪她,白天保姆给她做了营养餐送过来吃了,但此刻她发疯一样想喝一碗鸡蛋汤。后来她长大工作以后,自己做饭,每天早上,给自己打两颗鸡蛋,冲满满一大碗鸡蛋汤,却怎么也吃不出小时候那稀罕的美滋滋的味道。
保姆窝在沙发上扯起了鼾,明珠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亮了,她打开一看,是大倪发来的微
信。
大倪是和明珠合租房子的室友,在动漫公司做设计师,是个爱玩爱笑的女孩。
“怎么没回来?你怎样了?”大倪知道冯建奇牺牲的事,也知道明珠去参加他的葬礼了,往常明珠夜不归宿或晚归,都会告诉大倪一声,这一次却忘记说了,大倪担心她。
“我在医院。”
“你怎么了?”
“我怀孕了,我和建奇的孩子。”
“你打算怎么办?”
“建奇的妈妈说,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我问你打算怎么办?”
明珠收到这条微信,正打算回复,大倪的语音电话忽然打过来,她回头看看熟睡的保姆,打算起身去洗手间接听。起身一响动,保姆马上警觉地醒来,鲤鱼打挺似的翻身起来,疾步到明珠身边:“你要去哪儿?”
“我上厕所啊!”她无辜地回答。
保姆伸手要扶她,看到了她手里亮着的手机,狐疑地问:“上厕所拿手机干什么?”
“你上厕所不拿手机吗?”明珠呛了回去,抽回自己的手,自顾走进了厕所。
保姆撇撇嘴,后退了回去,防贼盯着她走进了卫生间。
语音电话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接通了,明珠和保姆的对话一字不拉地被大倪听到了,大倪担心极了,在电话那头脑补了柔弱女主被歹徒拘禁被胁迫的苦情刑侦大戏,她压低了声音问:“你被人绑架了?被监视,被拘禁了?谁?”
明珠虽然很讨厌刚才保姆的做派,但觉得大倪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她说:“没,就是建奇家的阿姨,留在医院照顾我。”
“明珠,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爱建奇,你们真心相爱,你想为他留下血脉,就好像你们的爱情得到延续,证明你们的爱崇高又伟大,这些我都知道,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要意气用事,怀孕这件事,一开始是和爱情有关,但是,它现在和爱情无关了,你要考虑的是各种现实问题,我郑重地提醒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想不想生这个孩子?为什么生这个孩子?你是不是有足够的经济基础给她良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你是不是心智成熟能够做好一个母亲?其他人的意见,你都可以不做参考,它看上去是一个家庭的事,是一群人的事,其实,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关乎着你和孩子的命运,你要面对的痛苦,困难,没有人能够替你分担的。明珠,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果考虑完这些问题,你还是没有理清,那我请你,想想我的遭遇,想想我的身世。”
大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一般苦口婆心,为了说服明珠,她甚至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听完大倪最后一句话,明珠在电话这头沉默了。明珠和大倪情同姐妹,大倪的身世她知道。
大倪妈妈怀孕怀她三个月的时候,爸爸出车祸去世了,爷爷奶奶劝儿媳妇生下孩子,他们来带,儿媳听了劝,怀着复杂的心情生下了孩子,爷爷奶奶见是女孩,很是失望,先前的承诺都忘到脑后,做起了甩手掌柜,老两口白天里一个人经营自己的小卖铺,一个人去公园下棋,回家来儿媳还没做好饭,还要甩脸子,大倪妈妈在她三岁的时候,一狠心把孩子留给爷爷奶奶,自己南下打工,过了两年,她和一个男人结了婚,没带走大倪,爷爷奶奶特别生气,爷爷在电话里和大倪妈妈吵了一架,大声说,你的孩子你不带谁带?那时大倪已经上幼儿园了,正趴在一个吃饭的小桌子上写拼音,她默默地不敢吭声,把a不知不觉写满了一页。第二年妈妈回来看孩子,大倪已经快忘记她了,她把大倪搂在怀里,那种陌生的香水味道让她想挣脱。临走的时候,爷爷让儿媳带走大倪,他甚至已经收拾好大倪的书包,装好了她的换洗衣服,大倪像一个烫手山芋一样,被两个大人推来推去,他们各有各的道理,妈妈流着眼泪说,我有我的难处,爷爷说,我们年纪大了,自顾不暇,过两年就去养老院了。最后,爷爷迅速进屋关上了门,妈妈把大倪往门前推了推,一咬牙,转头就走。
那个下午让大倪终生难忘,冬天的风小刀子一样割脸,她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在寒风里敲着门,十分钟后,奶奶心里不落忍,给她开了门。两年后爷爷突发脑梗去世,她是奶奶养大的,奶奶前几年也走了,她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颇吃了些苦。
这些苦,是两个女孩在深夜密谈时彼此交付的秘密,说起来是云淡风轻,但每一步却是踩着荆棘走过来的。
大倪的话,让她茫然了。
保姆在外面催了:“你没事吧?”
明珠回过神来,出了卫生间。
回到病床上,她再也睡不着了。
早晨八点多,冯母就送来了早餐,鸡粥和小笼包。这一次,建奇的爸爸也来了,他神色凝重,嘱咐明珠好好休息,就出去抽烟了。
冯母说鸡粥是她用鸡汤煮的,鸡昨晚就炖上了,文火慢炖七八个小时,小笼包是鲜虾馅儿的,虾线都去掉了。吃食一样样摆出来,还冒着热气。明珠此刻把开水冲鸡蛋的事早忘记了,她有点恍惚,吃着准婆婆亲手做的饭,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慈祥了几分,像极了她想象中的母亲。
吃完早饭,建奇的爸爸像掐着点似的进来了,冯母让保姆出去买点水果,病房里剩下他们三人,他们有话要说。
“死者已矣,可是我们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这话一出口,冯母的眼圈又红了,明珠也鼻子一酸。
“孩子的事,我们知道,你可能心里有点犹豫。我们今天来,就是和你交个底,也好叫你放心。你只要愿意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和你日后的生活保障,你都不用担心。我们给建奇买了一套房子,本来打算给他结婚用的,一百二十平,可以过户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冯母回头看了看丈夫,丈夫就点点头。
“我们还有些存款,这些钱就是给孩子的抚养费,两百万可以转存到你的名下,你放心。”说完这句,她又看看丈夫,这一次丈夫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用力清了清嗓子。
冯母意识到自己话有遗漏,看到丈夫眼色,心领神会,忙补充道:“先打一百万到你卡上,等孩子生了,再付剩下的一百万。你放心,我们可以,可以签个协议,”
后面的话冯母越说声音越小,说到“签个协议”时,明珠的脸又臊又烫,她觉得自己卑鄙又俗气,觉得对方也卑鄙又俗气,亵渎了她的爱人,她的爱情。Μ.chuanyue1.℃ōM
冯父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他的表情有些木然,明珠想,他老来丧子,一定是伤心过度的缘故。
明珠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她有点局促,有点茫然,主观上,她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因为她真诚热烈地爱着建奇,这爱至今铭心刻骨还未消失,客观上,她知道单身生下孩子是一件大事,日后要面对的问题还有很多,“婆婆”说得对,死者已矣,可是活着的人,要继续面对生活扑面而来的压力,苦难和琐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冯母见明珠没有吭声,怕她动摇,又加码道:“我们不会用孩子捆绑你的,你以后婚恋自由,建奇没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那么自私,肯定会为你着想的,你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人了,想结婚也可以,我会拿你当女儿一样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孩子留给我,我来带,要是你不舍得,你带着也行,我们能经常看到孙子就行。求求你了,明珠,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就当是给我们留下个念想,好吗?你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一切都好商量。老冯,你说句话啊?”
冯父这才从一个恍惚中回过神来,空洞地帮腔道:“是啊!我们冯家的血脉不能断。生下来吧!一切都好商量。”
话已至此,明珠觉得自己不答应,简直就是冷血了,她的泪又默默地流下来,带着一种为爱奉献的伟大和悲壮,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这场被温情小心翼翼伪装的冰冷的谈判被打断了,主治医师和一个护士走进病房。
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他拿着病人的病历一边低头翻阅,一边询问病人,最后说:“b超检查显示是宫角妊娠,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出院后要卧床休息,注意营养,我这边给你开了几针孕酮,如果来回到医院不方便,也可以到就近的社区医院去打。”
明珠听到“先兆流产”的字眼,紧张起来,隐隐感到一阵腹痛,她想起来,昨天晕倒时,就是这样的痛。
“医生,什么是宫角妊娠,什么先兆流产?”她紧张地问。
冯母也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担忧:“宫角孕,是不是宫外孕啊?那这孩子能保住吗?”
“不要紧张,宫角孕是一种胚胎种植在接近子宫与输卵管开口交界处的宫角部的子宫腔内的妊娠,从严格的定义上不属于宫外孕。随着妊娠进展,很有可能孕囊停止发育而流产,这边建议中止妊娠,但是……”
话音未落,冯母忽然夸张地尖叫了一声:“哎哎哎!你是医生吗?怎么一来就危言耸听吓唬人。”
“正因为我是医生,本着科学审慎的态度,我更要实事求是地对患者说明真实情况。”
“这孩子不能做掉,这孩子我们得生下来。”冯母下意识地护在了明珠的床前,好像眼前这医生马上要抢走她的“孙子”似的。
明珠也隐隐担心,问:“我这几天总觉得左腹部有点疼,是不是因为这个宫角孕的缘故?”
医生走近她,俯身,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了按她的小腹:“是这里吗?”
“哎?你们医院再没有医生了吗?怎么上手了?昨天的那个医生呢?”
冯母伸出手臂,像老母鸡一样护住明珠,尖锐刺耳的声音像一道匕首一般树在了医生的面前,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收回了手,微微举起,像一个投降的姿势,解释道:“刘丽医生休假了,今天是我值班。”
“我不管,换一个女医生来。”冯母态度很强硬。
冯父万事不挂心的样子,看上去工作很忙,一直用手机回复消息。
男医生无奈地撇撇嘴,摊摊手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进来一位女医生,这名女医生显然因为多增加了工作量而感到烦躁,态度也很不耐烦,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嘱咐了几句,开了当日的药,轻描淡写地对宫角孕给出了另一个解释:“问题不大,你这个在左前侧,回家注意多右侧位躺卧,看看能不能回到正位,过几天再来做个b超观察一下。“
这个答案是冯母想听到的,她暗暗松了口气,又体贴地掖了掖被角,安抚自己也是安抚明珠道:“我就说嘛!没事的。”
冯父略坐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看了看手机,借口有工作处理,先行离开了。冯母留下来陪明珠拉家常。两个本就不熟悉的人因为某种联系而被捆绑在一起,做亲密状,聊天就变成非常艰难的事,就像摸黑在一段不熟悉的路上行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小心就踩了坑,湿了鞋。
她们共同的话题首先是建奇,但建奇是一个伤心的话题,没谈几句,两人都眼圈泛红,鼻子发酸,冯母连忙打住,不说也罢。
那就聊肚子里的孩子。孩子是希望,是光,照得人心里亮堂堂。冯母说她不重男轻女,女孩女孩都喜欢,又问明珠都喜欢吃什么,孕期吃得营养孩子才能发育健康,明珠老实,如实回答了,冯母就说她记下了,要做给她吃,娘儿俩聊天,渐渐有了新婆媳之间那种虚伪亲热的味儿了,然后又说到孩子的取名,冯母想了好几个名字,男孩女孩名都有,问明珠意见,明珠沉默半晌才说:“建奇说,男孩叫相濡,女孩叫以沫。”说完她又心里一酸,泪默默地流下来。
相濡以沫,多美好深邃的情感,可惜再也无法实现了。话题又转回到悲伤的基调上,无法再继续了。冯母叫保姆照顾好明珠,自己先回去了。
冯母走后,明珠睡了一会儿,醒来和大倪聊了会儿天,大倪发了自己在台上领奖的照片,她眼睛里像闪着小星星,真好看,大倪问明珠想好了没,明珠说想好了,这时,护士通知她去做一个孕酮检查,她就在保姆的陪同下去了。
妇产科有好几个诊室,也有好几个专家,每一个诊室几乎都是人满为患,号码已经排满,经过第二诊室时,她看到门敞开着,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转笔,看身影和发型好像是早上被冯母赶出去的那位。
明珠被带到抽血处,被抽了一管血,回去的时候,又经过第二诊室,这会儿第二诊室热闹了,里面吵吵嚷嚷,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指着男医生的鼻子叫骂:“你这个流氓,你刚才干什么了?我女朋友她在里面叫得那么大声,出来还哭了?”
“我只是在做常规的检查。”
“唬谁呢?我看你们就是职业流氓,做什么不好,做妇产科医生。”
几个候诊的患者挤在门口看热闹,那个医生倒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平静地说:“请你尊重我的职业,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违规操作,你可以去投诉。”
“投诉就投诉,你等着!”男家属气冲冲地推开人群出来了。
保姆生怕有人撞到明珠,忙拉着明珠回到了病房。
下午,各项检查指标都出来了,一切正常,医生建议出院回家卧床保胎。
明珠要出院,保姆不让,说冯母来了才能放她出院。她就给主人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冯母来了,也好言劝明珠先不要出院,她正在收拾那套房子,等明天收拾好了,接明珠出院。说完,给保姆悄悄使了个眼色。
明珠婉言谢绝,称住在自己现在租的房子里更方便一些,离单位和医院也近。
一听到“单位”二字,冯母很惊讶:“单位?你还要上班?你都这样子了怎么上班?”
“我……”明珠其实还没来得及想上班或不上,现在这个问题摆在她面前,她一时也无法决断。
“听话,咱们把工作辞了,好好养胎,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你要是还想上班,我让老冯给你拖拖关系,xx机关幼儿园很好,你就做做行政,别那么累了。以后咱们宝宝也上那个幼儿园,你还能照顾到。”冯母安排得妥妥当当,把明珠孕中产后甚至往后三四年后半生的生活都安排好了,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把饮食也安排得很好。这一次,带来的是番茄牛腩,栗子鸡,清炒山药,鲫鱼汤,米饭,样样得宜,营养清淡,最是适合孕妇吃,明珠却丝毫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短短半日,她越发迷茫了,她眼前有两条路,两条路都被迷雾笼罩着,被黑暗遮蔽着,她无论选择走哪一条,都感到心里忽然一紧,恐惧,不知所措,紧张,窒息,又夹杂隐隐的幸福,模糊的快乐,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她怕自己后悔,无论走哪一条路,她都害怕自己最后走上一条后悔之路。
冯母给保姆交代了几句,那保姆带着饭盒回去了,冯母留下来陪床。
大倪正好发微信进来,问明珠是否已经做了决定,是不是已经出院?
每个人都在追问,明珠也在心里不断地追问自己,她觉得头痛欲裂,却始终不能给出自己一个答案。她给大倪回复:“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再说吧!”
冯母不动声色地瞥了瞥她的手机,劝道:“你现在要少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以后也会影响孩子的视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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