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春莺啭 > 第二十九章 镇恶
  巴郡东边的蒲岭中,树林的颜色已经渐渐萧索。

  蔡缨走到厢房的屋檐下,只见阳光明亮,与满地落叶的金黄衬得鲜艳。不远处殿上的敲磬声叮叮传来,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响亮。蔡缨看了一会,转身走回房中。

  心中却难以平静。她来到白露观已有两日,明日就是母亲忌日,却迟迟未见蔡畅的消息。如今巴郡形势,她着实猜测不得。王太子遇难,郡人都说是朝廷下的毒手,濮阳王却对蔡畅这朝廷派来的丞相恭敬无改。蔡畅到王府上探望时,濮阳王还曾亲自出来迎送。

  可濮阳王越是这般,蔡缨越是放心不下。若非母亲十年法会这般大事,她是决计不离锦城的。

  蔡缨在榻旁坐下,打开自己的行李,一方木匣正在其中。

  这个木匣蔡缨很熟悉,里面有她母亲的遗物,每年忌日,蔡畅都会将此木匣奉在灵前,凭吊一番。

  “……阿缨先将此物带去,早晚供奉,万事须听从真人交代。”临走前,蔡畅将木匣交给蔡缨,嘱咐道。

  蔡缨将木匣开启,里面,一绺头发端正地放在白绢上,青线扎着,正是母亲当年所留。睹物思人,蔡缨叹口气,将木匣阖上,捧着它起身走向前堂。

  谢臻晨早起来,刚洗漱完毕,便听得家人来报,说郡守刘堪已经到了。谢臻答应一声,从容地整理一番衣冠,走出门去。

  堂上,刘堪果然已经等候在此。

  见到谢臻锦袍玉冠,刘堪目光一动,满面笑容地上前作揖,“使君今日风采甚卓著。”

  谢臻淡笑,还礼道:“府君来邀,臻岂敢失礼。”说着,似一思索,向刘堪问道,“今日随府君去看郡兵大营,这般穿着可是不妥?”

  刘堪闻言,忙摇头而笑,“使君此言差矣,怎会不妥?”

  谢臻亦笑,与刘堪相互揖让出府。

  门前,郡兵佩刀执矛,将刘堪的车驾拥在正中。马朱与一干家人亦引着一辆马车出来,谢臻神色从容,与刘堪一礼,坐到车上。

  车驾在从人的前呼后拥之中缓缓前进,日光照在郡兵的矛头上,泛着白花花的亮光。

  待到了街上,却是热闹非凡。刘堪坐在车上,发觉两旁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士庶百姓,越来越多。

  “那是明珠公子谢郎!”他听到有人大声喊道。

  刘堪一惊,转头望去。只见路旁士人平民似乎愈加激动,纷纷围堵过来。

  后面的车上,谢臻正襟危坐,颊边挂着温文的微笑,恰如明珠般光彩照人。

  锦城百姓久闻这位盐务使美名,可他平日里出行皆乘帷车,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今日难得见到真容,众人不免喜出望外,皆争相一睹。

  人群愈发拥堵,塞得车马难行。郡兵忙挥动手中的长矛,将拦路的人呼喝开,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出了大街,前面,水道横穿锦城,两岸以长桥相连。正逢圩日,水道开闸同行,时而有舟楫在水道上穿梭来往,运送货物。

  百姓仍欲跟随,刘堪甚不耐烦,命郡兵把住桥头,让车驾先过。

  这时,水道两岸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刘堪望去,只见一艘大舟满载着货物,正朝长桥驶来。那上面的货物堆得高高,似乎可撞到桥底。

  刘堪一惊。

  “不成!不成!”岸上的人朝舟上大叫。

  舟上的几人亦是一团忙乱,赶紧撑出长竿,眼看着货物要与桥底相撞,倏而停下。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这时,刘堪突然发现后面的车驾停了下来,望去,却见谢臻已经弃车。他不知何时宽去了外袍,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跨出桥栏,轻捷地跳到货舟上。

  事出突然,旁人皆诧异不已,待刘堪大声教人阻止,谢臻的随行几名家人却不知从何处拿出刀来,将来人逼开。

  刘堪心中大叫不好,忙又大声喝令郡兵,无奈郡兵正在桥头忙着与百姓纠缠,待赶来,谢臻和一众家人已到了货舟上。

  早有一只轻便的小舟侯在一旁,谢臻下到舟上,回头向桥上目瞪口呆的刘堪露出笑容,朗声道:“府君!军营之约,谢某难从,恕先行一步!”

  说话间,小舟已行出几十丈远,刘堪气急败坏,命郡兵放箭,刚取了箭来,桥下货舟突然前行,货物与桥底相撞,众人站立不稳,被震得几欲倒地。m.chuanyue1.com

  待刘堪惊魂未定地扶着桥栏望去,水面上只剩几道碧波荡漾,却哪里还有那小舟的影子!

  “谢臻就这么走了?”濮阳王府中,王钦坐在榻上,往手中的茶汤轻吹一口气,不紧不慢道。

  前面,刘堪面色发白,身上早已出了一层冷汗。

  “是。”他低声道。

  王钦瞥他一眼,继续道:“水道出了锦城直通大江,江口也有郡兵把守。

  “小臣曾领人往江口追赶,在江边找到了谢臻的空舟,往江口查问也一无所获。”刘堪眼也不敢抬,低头道。

  “谢臻不知所终?”王钦道。

  刘堪艰难地咽咽喉咙,忽然向王钦一拜,“小臣……小臣疏忽,罪不可恕。”

  王钦没有说话,过了会,他忽而轻笑起来,放下茶盏,“府君何以这般自责?区区谢臻,走了便罢。”

  刘堪惊异抬头,王钦看着他,面带浅笑。

  “王公……”刘堪心中惊疑不定,结巴道。

  王钦仍是笑,摇摇头,语带安慰,“府君与寡人相交多年,莫非还不知寡人脾性?谢臻狡诈,被麻痹的何止府君一人?寡人断不介怀。”

  刘堪听得这番话语,心中一阵激动,连声称谢。

  王钦唇角微弯,摆了摆手。

  隔日,往京中的使者回到锦城,带回一只漆棺,里面据说装着王太子的遗骸。

  消息传出,满城皆惊。

  王府中更是恸哭声又起,据说王后看到那烧得面目全非的遗骸,当场晕厥,王钦亦悲痛欲绝,卧榻不起。至此,一直摆在灵堂上的棺木也有了实在的名声,丧礼正式开始,吊丧者盈门而至。

  夜晚,正当万籁寂静之时,濮阳王府外,忽而一片嘈杂。

  吵闹声惊动了王钦,他步出府前,只见火光满目,长史李复及一众臣子站在阶下,后面是王府戍卫士吏,站得密密麻麻,戈矛如林,铁衣寒光照人。

  见得王钦出来,李复跪下,向他长长一拜,大声道:“太子京中遇害,凶手逍遥,而朝廷无所作为。我等追随王公已久,今实不忍旁观!”

  王钦皱眉,喝道:“尔等欲反耶?”

  李复大声道:“王公同系天家血脉,龙章凤姿,岂为小儿所辱!今日我等既来此,即置生死于度外,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钦瞪着李复,正待喝斥,王瑾却突然走出来,一下跪倒在王钦面前,泣道:“乞父王为兄长讨还公道!”

  话音落下,身后众人群情激昂,皆随着振臂高呼,“请王公为太子讨还公道!”

  王钦看着众人,好一会,长叹一声。

  “取寡人权杖来。”他对身侧的内侍道。

  内侍应声,转身入府。未几,捧着一物走出来,正是朝廷颁下的濮阳王权杖。

  王钦拿过权杖,面向府前,目光炯炯,在众人间慢慢扫过。

  只听他沉声道:“今上听信佞臣之言,妄加猜测宗亲贵戚,苛待日甚,开朝开[百?]余年来未之有也!今日,寡人兴兵讨逆,以正天道!”

  众人闻言,皆鼓舞不已,喊声震天,誓随之声此起彼伏。

  李复等人纷纷下拜,激动道:“我等誓随王公左右!”

  王钦手握权杖,望着被火把光染得金黄的天空,双目中深沉如海。

  白露观文清真人听得弟子来请,忙走到观前去看。只见蔡缨站在车驾前,满面怒容地瞪着几名拦阻的弟子。

  文清真人心中明了,一抖拂尘,走上前去。

  “女君这是何故?”文清真人让面带笑意,向蔡缨问道。

  蔡缨见他出来,按捺下火气,一礼,道:“真人,家母法事已毕,缨告辞。”

  “哦?”文清真人看着她,片刻,让弟子们下去。

  “女君不可返锦城。”文清真人敛起笑意,缓缓道。

  “为何?”蔡缨心中一沉,紧盯着她。

  文清真人没有回答,却问:“蔡公交与女君那木匣,女君可带在了身旁?”

  蔡缨一怔,点点头,“在。”

  文清真人叹口气,“女君现下便将它打开。”

  蔡缨疑惑地望着他,忙将木匣从车上取出,小心打开。木匣中,一绺头发置于白绢上,与往日所见并无分别。

  “将白绢拿开。”文清真人道。

  蔡缨翻开白绢,却见下面放着另一绺头发,还有一块绢布和一张纸。不祥的预感压在心头,蔡缨伸手拿起那绺头发,指尖微微发抖。

  那头发像是新割下的,掺着些花白,与蔡畅的头发别无二致。

  “这……这是……”蔡缨面色煞白,抬眼望向文清真人。

  文清真人低声道:“蔡公当给女君留了书。”

  蔡缨低头再看向木匣,放下头发,拿起那绢布。

  只见白绢上,熟悉的字迹透着暗红的颜色,竟是一封血书。

  “一月前,蔡公传书与贫道,言濮阳王将反,请贫道收留女君。”文清真人缓缓道,“女君来前,蔡公便与贫道议定,若夫人忌日时,蔡公仍未至,便告知女君此匣开启。”

  书中所言与文清真人的话别无二致,蔡畅交代蔡缨尽快离开,将匣中的纸片收好,待出了巴郡再将此物交予盐务使谢臻。

  还未看完,蔡缨已经泪流满面。

  “我……”她喉头哽咽,“我要返锦城!”她说罢,转身命启程。驾车的家人为难不已,连声劝阻。蔡缨见状怒起,猛然将他拉下,自己坐到驭者的位置上。

  长鞭一响,众人阻拦不及,蔡缨已赶车奔去。

  “真人……”家人面色发白,着慌地望向文清真人。

  文清真人望着蔡缨离去的方向,唇边泛起苦笑,没有言语。

  风呼呼地刮在耳边,马车奔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不已。

  蔡缨仍泪流不止,风刮在面上,阵阵发寒。她擦也不擦,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只盯着前方。

  忽然,旁边不知何时出来了两骑人马。蔡缨一惊,望去,只见他们面容全然陌生。

  “请女君停下!”马上的人向蔡缨大声道。

  蔡缨心中着慌,却不言语,却朝马背上加鞭,马车奔得更快。

  两骑也不多话,亦加鞭向前,超过马车,并行堵在去路上。蔡缨驾车本凭着一腔冲动,毫无驭技,躲避不得,只好勒马停下。

  “尔等何人!”蔡缨微喘着气,坐在车上,怒视向面前二人。

  “乃谢某家人。”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蔡缨诧然,回头望去。

  谢臻骑在一匹黑马上,慢慢走来,神色悠然。

  蔡缨睁大眼睛,四目相对,谢臻神色从容依旧,在马上一礼,“女君别来无恙。”

  心中倏而浮起蔡畅信上的话,蔡缨盯着谢臻,抿唇不语。

  谢臻下马,走到蔡缨面前,看着她,“丞相托谢某带女君出郡,如今谢某已至,请女君启程。”

  蔡缨面露倔强之色,“我要返锦城。”

  “去送死么?”谢臻淡淡道。

  蔡缨瞪向他。

  “丞相乃朝廷所派,濮阳王谋逆,首诛丞相。”谢臻唇边带着一丝冷笑,“丞相知出逃不可为,是以全力将女君送至此处,这些,只怕女君比谢某清楚。”说着,他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蔡缨的双眼,目光犀利,“如今女君执意要返锦城,谢某并不拦阻,只叹丞相一番心力,终究白费!”

  蔡缨听着,已是涕泪交横。

  啪的一声,鞭子落在地上,她掩面大哭起来。

  当日,丞相府突然被郡兵团团包围,大门被撞开,郡兵手持兵器涌入府中。

  府中家人早已吓得四处躲避,待得郡兵奔到堂上,却见丞相蔡畅身着弁冠朝服,端坐在案前。

  看到濮阳王带剑走来,蔡畅面上露出微笑,“王公,老夫已等候多时矣。”

  王钦看他镇定自如,也含笑,道:“丞相睿智,寡人深夜来此,乃为向丞相借一物。”

  蔡畅神色不改,“何必言借,老夫之物,王公但取。只有一事,老夫家人皆无辜,万望手下留情。”

  王钦笑道:“丞相客气,寡人自当遵命。”

  蔡畅亦笑,站起身来,向北面稽首一礼,毕后,再次端坐。

  “王公请便。”他缓缓道,闭上双眼。

  王瓒到了老妇家中时,还未进院子,便听得里面笑声阵阵。

  他诧异,走进门去,只见一群小童正在玩竹马,声音似银铃般欢闹。

  旁边,馥之满面笑容,随小童们一道念着歌谣,拍手作节。阳光淡淡洒下,她的脸上泛着一层金蜜般的颜色,笑意漾在唇边,似别样灿烂。

  王瓒看着那边,脚步不觉滞下。

  “郎君!郎君来了!”这时,一名小童看到了他,大声叫道。

  馥之与其余的小童皆望过来,停住了玩闹。

  王瓒忽而有些尴尬,轻咳了声,朝馥之走过去。

  “胡说甚。”馥之语带责备地点点那小童的额头,看向王瓒,面上却不由地有些赧然。

  “童子胡言,君侯勿在意。”她站起身来,对王瓒莞尔道。

  王瓒看看她,唇角勾勾,没说话,却径自踱到院中的一块大青石面前,坐下来。

  “你今日怎出来走动?”他忽然瞥向馥之,将她看了看。

  馥之笑笑,不以为意,“无碍了,自然要常走动。”说着,在旁边一块青石上坐下,拿起一个小小的绣绷,低下头,穿针引线。

  “既无碍,今日便随我去城中。”过了会,王瓒道。

  馥之诧异地抬头。ωWW.chuanyue1.coΜ

  王瓒移开目光,“此处乡野之地,总不如城中方便。”

  馥之明白王瓒时常走来这里探望,必是负担,心中也甚过意不去,她点点头,“好。”

  王瓒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院子里,孩童们又玩起竹马,嬉笑声充满耳畔。王瓒闲闲地看着,没多久,再朝旁边瞥去。馥之又低头看着绣绷,专心致志。

  王瓒侧目,只见那上面绣的是一只圆头圆脑的东西。

  他觉得眼熟,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瞅了半天,道:“虎?”

  馥之抬头看看他,颔首,“正是。”说着,她颊边浮起笑意,“这是邻家阿婶的,我练练手,回家再自己绣些。”

  王瓒扬扬眉梢,仍不解,“绣来何用?”

  馥之讶然,瞥他一眼,“自然是给小儿镇恶辟邪。”

  “镇恶?”王瓒一愣,忽而记起来。自己幼时的玩物中似也有这般图案的物件,他却一直以为不过是些普通点缀。

  王瓒看着馥之捏针在绣绷上穿引,一针一线,心情忽而慢慢柔和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袖子上被扯了扯。

  王瓒转头,却见是个幼童,看着他,笑嘻嘻地举着一个香囊,稚气地说:“郎、郎君,花花!”

  王瓒一愣,手不由地探向袖中,空空如也。

  “阿青,怎又拿别人东西!”一名妇人忙走过来,呵斥着将小童手中的香囊夺走,交还王瓒,满面歉意,“稚子不晓事,郎君莫怪!”

  王瓒没说话,接过香囊。

  “花花!”小童仍指着香囊嘻笑,妇人连声道歉,急急将他抱走。

  王瓒面色不定,转回头,正与馥之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馥之看着他,又看看那香囊,目光微怔。

  王瓒神色微哂,却强自收起面上的不自然。

  “这是你那时给我的。”片刻,他说。

  馥之颔首,“嗯。”

  王瓒瞥她,“可要收回?”

  馥之一愣,摇头。

  王瓒将香囊收入袖中,转过头去。

  大舟在江上缓缓前行,夕阳映在水面上,火一般通红。

  馥之披着厚厚的棉袍坐在甲板上,静静地望着四周景色。有了几日前殊死逃难的经历,她再也不肯坐到舱里,宁可就在甲板上一路吹着寒风。

  不远处,王瓒正与从人说着话。自从上了大舟,他就一直未过来答理,东走西走,似乎有做不完的事。

  馥之朝那便看了看,片刻,转过头来,继续望向岸边的景致。

  仔细想想,自己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已近半月了。家中必是已经焦急不已,她虽然托王瓒给大司马府去了信,可是路途遥远,也并非一时到得了。思及这些,馥之心中满是愧疚与无措,望着岸边萧索的秋色,只盼顾昀早日收到信才好。

  夕阳在山峦的那头渐渐沉下,大河前方,城池的身影愈加清晰。

  大舟在岸边停靠,早有车马预备在侧,辚辚驶来。馥之坐上车,只听鞭声一响,马车稳稳地向前驰去。

  车马返回王瓒住所之时,阿泉立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忙上前迎候。

  王瓒下车,看向馥之那边,只见已有婢女上前将她搀下。

  “今日可有传书至此?”王瓒收回目光,向阿泉问道。

  阿泉答道:“无。”停了停,道:“方才郡守府的长史来了,要与君侯谈兵舟改造之事。”

  “哦?”王瓒精神一振,问,“他在何处。”

  “仍在堂上。”阿泉道。

  王瓒颔首,往前堂走去,刚行两步,却又忽然停下。他回头看向馥之,片刻,走到她面前。

  “我已在宅中安排下住处,你……”他略一停顿,改口道,“夫人自行歇息。”

  馥之微笑,颔首一礼,“有劳君侯。”

  王瓒看看她,不再多说,转身向宅中走去。

  这处住所并不算太大,馥之由婢女引着走到安排给自己的屋舍,发现此处就是西庭。

  “督漕宅院不大,也只有此处可安顿夫人。”那婢女操着成郡口音,抱歉地向馥之道。

  馥之看着她,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

  室中陈设甚为简单,被褥是刚铺上的,一股刚从木箱里取出晒过的味道。

  刚坐下,家人便送来了饭食,馥之用过膳,又洗漱一番,见左右无事,也觉得困乏了,便躺到榻上安寝了。

  梦境有些纷扰,睡得并不踏实。馥之总梦见些莫名的东西,时而在大司马府,时而在货舟上,时而又到了太行,梦到的事情也是张冠李戴,她梦到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在母亲的园林里游逛,心情甚愉快,转眼,却进了一个小屋里,黑漆漆的。她正想出去,突然,脚下一空,身体猛然下坠。

  馥之一下惊醒过来。

  眼前,黑暗一片,她正躺在榻上。

  心中余悸未平,馥之望着帐顶,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心莫名地吊起,她坐起身来。

  馥之披衣下榻,点起灯烛。待走出门去,果然,只听有些人声传来,似是在前堂。

  屋檐下匆匆走来一个人,馥之看去,是那婢女。

  “怎么了?”她问。

  婢女身上也披着衣服,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见到馥之,忙一礼,神色间仍带着慌张,“夫人!婢子听得他们说,濮阳王反了!”

  王瓒半夜到郡守府中议事,天将放明时才回住所。

  他觉得疲倦,却毫无睡意,吩咐阿泉去熬些粥来,径自走向堂上。

  不料,馥之却端坐在那里,见到他,颔首一礼。

  王瓒怔了怔,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似生出些莫名的踏实。

  “我闻得,濮阳王谋逆?”她问。

  “嗯。”王瓒转开目光应了声,说着,走到案前坐下。

  “兴兵以何名?”馥之又问。

  王瓒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少顷,却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给馥之。

  馥之接过来,打开细阅。

  只见这是一篇濮阳王的檄文,上面洋洋洒洒,以濮阳王太子在京中被害为引,痛陈今上亲佞嫉贤、苛待宗亲等罪名十余。

  馥之沉吟,那日货舟上的事,她也曾仔细思考过,虽不敢肯定缘由,却明白大致与争权杀戮脱不了干系。

  不想,那个王太子竟是死了,而且照檄文上的说法,他竟是死在了京中。

  馥之只觉蹊跷不已,将那纸檄文交还王瓒,问他:“濮阳王太子果真被害?”

  王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死不死,那棺木中人用的也是他的名字,濮阳王要的不过是个由头。”

  说着,他将檄文伸到一旁的灯上。纸片遇到火,倏而熊熊燃起,未几落在地上,化作黑灰。

  馥之知晓此言不虚,濮阳王太子性命如何且在其次,濮阳王兴兵反叛却是实打实的事。

  “朝廷可有应对?”思索了一会,馥之向王瓒问道。

  王瓒明白她问的是顾昀,沉默片刻,道:“甫辰在何处尚且不知,不过方才接到急报,大司马已至零陵。”

  馥之心中大吃一惊,望着王瓒,“大司马?”

  零陵郡在蜀郡以北,占据江险,乃巴蜀通往中原的门户。古时巴蜀土人曾几次叛乱,皆被挡在零陵之外。如今濮阳王占据巴郡,朝廷仍有蜀郡;而濮阳王才起兵,便传来顾铣坐镇零陵的消息,可谓时机正当。

  王瓒看向馥之,神色淡淡,“大司马既至,你也不必留在成郡,若身体受得,我这两日便遣舟送你到零陵。”

  馥之却没有说话,过了会,微微颔首。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春莺啭更新,第二十九章 镇恶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