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辚辚奔在路上,声音传来,满耳杂乱。
馥之望着外面,日光被细竹帘遮得只剩昏黄的颜色,风透进来,丝丝发凉。
腰上忽然被搂起,耳畔传来顾昀低低的声音,“想甚?”
馥之回头,他的脸近在咫尺,双目静静地看着自己。
“未想甚。”她淡淡道,弯弯唇角。
顾昀没有离开,看着她,片刻,道:“我与长公主自幼相识,在宫中出入常常见到。若说情义,我一向将她视若亲妹,却也只如此而已。”
馥之讶然,抬眼,顾昀直直与她相视,坦诚不避。
见他这般言语,馥之颊边一热,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嗯。”她应了声,转过脸去,继续望向车外。
顾昀没有说话,却索性把手环在她的腰上,轻轻往怀里一带。颈边的肌肤传来热热的刺痒,馥之又是无奈又是窘迫,笑着挣开,
“这是车上!”她掰着他的手,小声提醒道。
顾昀却不放手,仍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我明日去南方。”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馥之一怔,停下动作,看着他。
片刻,顾昀抬起头,双目深深,神色沉静,毫无玩笑之意。
心中的诧异渐渐沉下,馥之只觉一时无法言语。
好一会,她听到自己开口问:“何时定下的?”
顾昀缓缓答道:“就在方才,明日酉时动身。”
“这么急?”馥之仍觉不可思议。
顾昀颔首。
“南方何处?”她忍不住,问道。
顾昀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没有答话。
馥之亦是不语,心中思绪多端,却不由地想到巴郡。
近来,朝廷收[???]巴郡的传言又是沸沸扬扬。她担心谢臻,曾多方留意,只听闻盐务使到巴郡之后,朝廷新政推行甚顺云云。谢臻过得如何,却无只字片语可知。
如今,顾昀又要亲赴南方,虽未说明去处,可以他的身份,馥之能想到的也只有巴郡。
心中似有什么沉沉压着。
顾昀见她不说话,笑了笑,道:“不过去些时日,虽急些,也无甚可担心。”
馥之没有应声,片刻,只略一点头。腰间传来那双臂坚实的触感,肩头抵着他的胸膛,却仍觉得不安,车马声嘈杂传来,愈发教人烦躁。
黄昏时,顾峻在宫中未归,顾府众人在堂上用过晚膳,贾氏与馥之起身,先行离开。
家人尽皆退去,只余顾铣叔侄二人。
“吕汜、刘矩皆良将,去年你与他等同出塞外,当有所了解。”顾铣缓缓道。
顾昀颔首,“如叔父所言。”
顾铣目光深邃,“濮阳王只怕等不得许久,各郡兵马调集完毕,我亦将往。”
顾昀欠身,“诺。”
顾铣看向他,“馥之可知晓?”
顾昀抬眼,片刻,答道:“已告知。”
顾铣面上浮起微笑,和声道:“她才回来,又逢此别,当多多宽慰才是。”
顾昀答应,在席上向他一礼。
夜幕垂下,廊道的草木映着月色,散发着秋露的味道。顾昀走到西庭,馥之的室中亮着火光,他走进去,却只看到戚氏一人坐在灯下。
“夫人去了东庭。”看到顾昀,她行礼禀道。
顾昀诧异,转身离开。
到了东庭,果然,主室中灯火明亮,顾昀入内,看到里面只有馥之一人,正坐在榻上收拾着一叠衣物。
“做甚?”顾昀掩上房门,走过去,问道。
馥之抬头看他,未几,又低头去叠衣物,轻声道:“你明朝出门,总该早些备下行囊。”
顾昀看向一旁,只见席上,一个包袱已经裹好。心中一热,他在馥之身旁坐下,将包袱打开,里面的都是些日常用物,应有尽有。
他拿起一件外袍,看了看,“如今时节,还用不到厚袍。”
馥之将目光瞥来,片刻,认真道:“南方虽暖些,秋分时节却也寒凉,带上一两件厚实的总不会错。”
顾昀看着她,唇边笑意渐深,放下那外袍,伸手将馥之一把搂住。馥之一个不稳,惊叫一声,倒在他怀中。
“不恼了?”顾昀吻着她的额边,低声问道。
馥之红着脸,好一会,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馥之?”顾昀低下头,手臂稍稍使劲。
馥之无奈,嘟哝道:“嗯。”
顾昀笑起来,忽然,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幔帐深处。
蜜烛滴下晶莹的泪光,倏而,凝结成蜡。烛火摇曳,映着室中二人缠绵的身影,低语温柔相和……
深夜,侍从梁升走入室中时,只见王镇正坐在案前,手执细笔,在一面洁白的素帛上作画。
梁升深知王太子脾性,不敢大声,恭敬行礼,轻声道:“太子。”
王镇没有抬眼,只盯着画上。片刻,他提起笔来,看了看,却似并不满意,眉头皱了皱,将整幅素帛抓起来揉成团,掷到一旁。
他看向梁升,唇边露出笑意,“来了?”说着,将手往旁边的席上一指。
梁升犹豫着,看看王镇,少顷,不敢违命,告罪一声,在席上坐下。
王镇看着他,面色平和。
“你跟随我多久了?”他缓缓问道。
梁升一欠身,答道:“小人十四岁入府,跟随太子已有十年。”
王镇看着他,“我记得你家有巫者?”
梁升答道:“正是,小人父亲是锦城庙宫大巫。”
“如此。”王镇颔首而笑,“你必是也晓些迷魂引仙之术了。”
梁升闻言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他。
“梁升。“王镇笑意敛起少许,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父王身体日衰,将来巴郡谁人为主,你当清楚。”
梁升望着王镇,神色变幻。少顷,向他一礼,“升唯太子之命是从。”
寅时,天仍旧漆黑。
顾昀醒来,看看身畔,月色的微光下照在馥之裸露的肩头上,头侧向他这边,呼吸平稳,睡颜安详。
顾昀将她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挪开,将被褥盖上她的肩头,慢慢坐起身来。
“甫辰……”
顾昀刚穿好衣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唤。
回头,却见馥之醒来了,正支着身体坐起来。“嗯。”顾昀应了声,走过去,在榻沿上坐下。
馥之看着他,问:“现在就走?”
顾昀颔首,道:“卯时将至。”
馥之望向窗外的天色,“我送你。”说着,便要起身穿衣,却被顾昀按住双肩。
他低声道:“余庆等人已在府外等候。此事府中只有你我与叔父知晓,不必惊动他人。”说着,他笑笑,俯首在馥之唇畔一吻,声音在胸腔中振响,“你安心等我归来便是。”
馥之注视着他的脸,一瞬不移。m.chuanyue1.com
昏暗中,依稀可觉顾昀目光温柔,他的手指轻轻捋捋馥之的头发,片刻,站起身来。
房门吱地开启,未几,无声地阖上。
日头出来,京城的市集中又值圩日,人潮拥在大路上,接踵摩肩。
一辆漆车行在街上,绕过人群拥挤的去处,往城外奔去。
“难得夫人要去庙宫哩。”车上,戚氏笑意盈盈,“老妇早说,别家新妇,入门两月之后,庙宫必是常去的。”说着,她的目光在馥之的腹部徘徊,语带宽慰,“皇天后土,夫人常去祈祷,小公子必早早来到。”
馥之望着车帏,没有答话。
两日来,她一直没有睡好,眼圈下晦暗。
看着随车晃动的细竹帘,那日与顾昀的相处种种仍仿若亲临,如今,却只剩下满腹牵挂。
“只是老妇听说,若为求子,城东的庙宫最是灵验,城南的似多是去求平安呢。”说了会,戚氏忽然自自地嘀咕道,看向馥之,“夫人连去了几日城南,今日不若改去城东。”
馥之淡淡地笑了笑,摇头,“只去城南。”
到了庙宫,馥之和戚氏下车,只见这里前来祭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比平日里竟是多了几倍。
“今日果是大吉哩。”戚氏笑道,与馥之一道入内。
馥之随着人流走到殿内,在神主前献上祭物,在心中默默祷告,许久,方稽首叩拜而起。
正要出门,忽然,一群人急急地奔过来,神色迫切。馥之望去,只见他们中间抬着一人,浑身血污,似是一名难产的妇人。当前一人满面涕泪,哭丧道:“庙祝救我妇人!”
周围人见污秽,怕沾染不吉,纷纷掩目避开。
庙中一时乱起,戚氏见这般状况,忙叫馥之赶紧走开。
不料,人群拥挤,她被推着出了殿前,眼睁睁地看着馥之被人流隔开。
戚氏心中着急,又是踮脚又是张望,却总不见馥之出来,待人少了些,她跑入庙中再看,四周空荡荡的,却哪里还有馥之的踪影。
当日,京城中纷纷扰扰。
先是白日里,京兆府出动府兵,将城南庙宫周遭搜了个遍,据说是不见了哪家的贵人。
到了夜里,一件大事轰动全城。
城西一处招待诸侯皇亲的别宫起了大火,烧了整夜。火灭后,执金吾在废墟中发现十几具焦炭般的尸体,来朝贺的濮阳王太子一行人下落不明。
“尸首焦黑无法辨认,所处之地正是王太子下榻馆舍,数目与朝贺人数相符不差。由尸首分布而观,与房舍安排一致,生前无出逃痕迹,当是死后被人纵火。”紫微宫中,廷尉邹平正向皇帝禀报,声音沉着。
皇帝端坐案前,神色平淡。
他望着殿外立柱的影子,缓缓道:“若这些尸首就是王太子等人,当是被谋害了。”
邹平额边渗出细汗,道:“正是。”
皇帝唇边抿紧,少顷,浮起一抹冷笑,低低道:“烧成这个样子,是不是那王太子也难说了。”
邹平俯首不语。
“武威侯夫人那边如何了?”皇帝忽然问道。
邹平一怔,答道:“昨日又往城中各处搜寻,仍是未果。”说着,他抬眼看看皇帝,继续道:“不过,臣曾查问过侯夫人失踪后第二日把守各城门的卫士,当日清晨,曾有一行人往北贩运香料的商旅出城,携一口大箱。卫士曾开箱粗粗查视,皆是香料,当时出城人多,便未加细看。”
“哦?”皇帝看着邹平,颇觉玩味,“卿以为有何特别之处?”
邹平道:“臣将王太子画像交与卫士辨认,卫士说他开箱时,一名青年男子曾试图阻止,面容与画上有几分相仿。”
皇帝看着邹平,目光骤聚,面色微微沉下。
邹平敛眉观心,不敢抬头。
“此事继续追查。”少顷,只听皇帝的声音传来。
邹平道:“诺。”
正欲行礼,又听皇帝道:“还有,”他稍稍停顿,“侯夫人之事,勿教他人知晓。”
邹平伏拜,“臣领命。”
四周黑洞洞的,呼吸间满是奇异的浓香,憋闷无比。
馥之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头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处何处。她动了动,发觉双手被捆着,嗓子干得冒火,嘴上却紧紧的,似乎被绑了布。身下摇摇晃晃,充耳皆是马车奔走的声音,颠簸不已,硌得骨头发痛。
意识渐渐回来。
她想起那是在城南的庙宫里,众人为躲避那前来求治的产妇,一时拥挤,她避开人流退到边上,忽然,脑后被什么一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馥之朝旁边看看,只觉仍无法看清楚。浓郁的香气袭来,温温腻腻,馥之稍稍细嗅,辨出些迷志安神之物的味道。
心中升起一阵惊疑,谁人做下这等事?目的为何?穿书吧
思想刚起,脑海中,阵阵混沌又绵绵涌来,馥之再次陷入迷蒙之中……
黄昏的日照下,巩水的河面光芒耀眼,高充望着远处,心中安定下来。车马一路避开大道,奔驰了整整两日,终是如愿以偿。
他面上露出笑意,加鞭催马,命众人加紧往前。
日头很快沉入了西边的山峦之后,岸边,一只大舟泊着,火把光明亮。
“这就是那舟?”王镇下车,看着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货舟,面露不满。
“快!”高充正催促众人搬运行李,听到王镇这话,回头道,“太子勿虑,一路多有盘查,此舟虽陋,却最易躲过。只消出了巩水入运河,可一路到成郡,离巴郡不远矣。”
王镇瞥瞥他,心中仍是不喜,皱眉道:“又要扮作贾人?”
“正是。”高充道。
王镇面露厌恶之色,正欲开口,他看到两人抬着一口大木箱摇摇晃晃地上舟,急忙走过去,大声道:“抬稳了!”
高充看着那边,微微皱眉。自那日深夜,他们依计纵火离开,王镇就一直带着这木箱。他不知里面是何物件,王镇不肯说,他也迫不得王镇弃下。离宫火起后,众人躲在京城一处角落里,晨早才易装分散出城,而王镇就是因为这木箱,险些被拦下坏了大事……
“掌事。”这时,有人喊了一声。
高充望去,见是梁升。
他走过来,向高充一礼,“登舟已齐备。”
高充看看王镇那边,唇边一弯,道:“走。”说罢,转身往舟上而去。
内舱中,王镇看着从人小心地将木箱放下,随即把他们全赶出去。
门阖上,再无一点声音。
王镇站在木箱前,盯着箱口,片刻,他突然想起里面的人已经闷了两日,心中一紧,赶紧将木箱打开。
浓浓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瞬间溢满室中。王镇将面上铺满香料的木板拿掉,一名女子的面容随即暴露在眼前。
日夜在心头徘徊不去的面容终于呈现在面前,王镇一阵激动,搓搓手,忙将烛台端来,仔细地看着女子。只见她双目阖着,蛾眉长长,心烛光下,愈显得肌肤如玉。心中愈发欣喜,王镇着迷地看着,片刻,不禁朝那面庞伸出手去。
手还未触到,女子忽然睁开眼来。
王镇吓了一跳,停住手。
似不适突然而来的强光,女子蹙紧眉头,双眸眯起,目光却仍旧凌厉,盯着王镇。
王镇看看手中的烛台,忙放到一旁。
光照暗了些,女子双目似舒服少许。
“唐突了侯夫人。”王镇心思已定,笑容满面地向她一揖。
馥之冷冷地看着王镇。此人是谁她早已知道,册后祭典上,当她看到这个濮阳王太子竟就是当日在驿馆中对自己意图不轨的人,好生吃惊了一番。不料,此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将自己绑架了去。
心中愈发厌恶,念头百转,馥之面上却更加镇定,一声不吭。
王镇看看她嘴上的布条和身上的绳子,心中生出些怜悯,笑笑,“待本太子为夫人开解。”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将她身后的绳结割断。片刻,目光却移向馥之的身体,在她被勒得起伏的曲线上打转。
忽然,面前被用力推了一把。
王镇猝不及防,嗵的一下,向后坐倒在地上。
馥之迅速地起来丢开绳子,抓起不远处的烛台,防备地对着他。
烛火噼啪地舞动着,馥之扯下嘴上的布条,喘着气,却一动不动,面容紧张而阴沉。
王镇面带惊异,少顷,却缓缓敛起。他忽而冷笑一声,从地上起来,掸掸袍上的灰尘。
“夫人以为,那区区烛台吓得了我?”王镇瞥着馥之,慢条斯理道。
馥之紧绷着脸,只将烛台对着他,声音出来,沙哑而颤抖,“出去!”
王镇一笑,忽而伸手上前。
馥之惊起,忙将烛台朝他劈去,不料昏睡两日,手脚气力不继,被王镇用力一架,手上一麻。馥之未及惊叫,烛台已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王镇将馥之双手一扯,稳稳反剪在后,
“本太子还未遇过应付不了的女人!”他面上的笑容狰狞而得意,说罢,忽然将她拦腰提起。
馥之又怒又惊,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咚的一声,她被王镇一下扔在榻上,骨头撞得疼痛欲裂。
下巴忽然被用力扳起,王镇的脸近在眼前,闪着猥亵的目光,“本太子今夜便好好侍候夫人。”说罢,伸手扯开她的衣襟。
“竖子!”馥之气急交加,使尽浑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他蹬去。
王镇面上被她抓了几下,辣辣地疼,心中恼怒顿起。正要解腰带缚住她双手,这时,门上传来叩响,“太子。”
是高充的声音。
王镇微微走神,肚子上猛然吃了馥之一脚,向旁边倒去。
榻上,馥之头发散乱,手中却多了一把匕首,明晃晃地对着他。
王镇吃惊,低头看去,只见腰间的鞘上,已是空空如也。再看向馥之,她气喘吁吁,却毫无畏惧,与他怒目对峙。
“太子?”门上又传来几声,稍稍加重。
王镇看看门口,又转过头来,神色变幻莫测。
“夫人好手段。”腹中仍隐隐疼痛,王镇盯着她,一咬牙,拂袖起身。
门打开,高充出现在门前。
他的目光看向舱内,一眼看到了榻上的馥之,面色一变。
“掌事看甚?”王镇睨着他,冷冷道。
高充看向王镇,一礼,“请太子移步说话。”
王镇本无所谓能瞒过高充,斜他一眼,又回头看看馥之,随他走出舱去。
门被重重关上,似乎在外面落了锁。
馥之仍不敢松懈,纹丝不动地盯着那里,好一会,才终于确信王镇已经走开。
心中长舒一口气,浑身瘫软下来,只觉疲惫至极。
寂静之下,焦虑和不安复又涌起。
自己突然失踪,家中必已是到处寻找,可现在,连她也不知将往何处。
唇上用力一咬,馥之顾不得歇息,打起精神走下榻。脚站在地上,阵阵绵软,她扶着墙,只见四处都是厚实的木板,严丝合缝,除了门,再无出口。馥之将耳朵贴在木壁上,声音空洞而杂乱,似有人行走,却和着莫名的响声,像是水流一般。
脚下感觉到地面的些许起伏,馥之愈加肯定自己身处在一艘大舟的舱室之中。
王镇要绑自己回巴郡?脑海中生出这个念头,凶险的预感逼迫而来,馥之不禁心神一凉。正觉着慌,忽然,她瞥到大箱旁边的一块木板,目光定了定,她走过去。
只见木板上堆着许多布袋,打开来看,竟是各种香料。
馥之闻了闻,瞬间明白过来,教自己一路昏沉的,便是这些东西无疑。
“说罢。”舱外,王镇神清气定,道。
高充一礼,道:“不知太子将武威侯夫人带来,是为何?”
“为何?”王镇看着高充,忽而一笑,“我且问你,纵火焚馆,此计乃是一早定下,却在前两日才告知我,又是为何?”
高充一怔。
王镇神色悠然,继续道:“父王总嫌我不智,怕我坏事,他的心思我岂不知。纵火杀人,被捉住便是死罪。我一路奔忙,却连要个妇人也不许么?”
高充一脸为难,道:“可她是……”
“要的就是她。”王镇得意地笑笑,瞥着高充,“何恺顾铣,老的老病的病,朝廷最得力的战将莫过顾昀。如今我得了他的家眷,岂非大善?我定教父王看看,这个太子不是白当的。”
高充低头不语。
王镇见他这般,以为镇住了,也不再答理。
“稍后送些吃食来。”他撂下话,转身离开。
高充应了声,未几,抬头看着王镇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锦城的濮阳王府中,正是乐声袅袅。
后苑,灯火荧荧,濮阳王后端坐榻上,手中抱着不到一岁的长孙,满脸笑容。
“今日不哭不闹,怎这般乖了?”她拉着婴儿的小手,疼爱地说。
下首的王太子妃忙笑道:“许是久不见了祖母,正欢喜。”
王后闻得这话,心满意足,道:“却与他父亲当年一个样,他那时,也是顽皮,可若是丢给乳母带离半日,便又哭着要我哩!”
旁人皆掩口笑起来。
这时,仆从来禀,说二王子来了。
王后一喜,让人将他带进来。
未几,只见游廊外走来一个款款的身影,王瑾一身淡色衣袍,衬得眉目清秀。他踱上前来,向往太后下拜一礼,声音朗朗,“儿拜见母亲。”
王后让他起身,看着他,笑逐颜开,让仆从在身旁添座,又将手中的幼儿交给王太子妃。
“我儿从哪里来?”待王瑾落座,她问。
王瑾答道:“儿方才自翠苑归来。”
王后颔首,道:“你兄长不在,你须代为出力才是。”
王瑾在座上欠身,恭敬道:“儿谨记母后教诲。”
王后笑笑,片刻,向王太子妃感叹道:“王公也是,巴郡到京中何其遥远,怎好让太子这般跋涉?只怕到时回来,又要瘦些了。”
王太子妃忙在旁轻声安慰。
王瑾微笑,看向王后,双目明亮,“母亲放心,兄长必可平安归来。”
一番叙话,过不久,王后觉得乏了,欲回房歇息。苑中众人忙一番行礼,毕了,待王后离去,各人亦散了。
王瑾拜别王太子妃,离开后苑。
回到自己的庭中,他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廊下灯火寥寥,寂静一片。
“殿下。”忽然。侍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瑾停下脚步,向后看看,“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侍从低声答道,“太子三日前离京,今日当已至巩水,七日后可至成郡。”
王瑾颔首,淡淡道:“知晓了。”
侍从一礼,无声地退下。
庭中又只余王瑾一人,他深吸口气,抬起头,朝屋檐外望去。一弯新月挂在当空,月牙弯弯,如利芒般尖锐。
馥之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用膳。
王镇隔着半丈坐在对面,见她专心地吃了足有两刻,只觉新奇。
“夫人这般放心,莫非不怕我下药?”过了会,王镇忍不住问道。
馥之将面前一碗鱼汤喝下,看也不看他,仍是一语不发。
其实王镇这话不错,她当然是不放心的。只是习药理多年,那些迷乱之物的味道还是辨得出来。
方才一番思考,馥之已经镇定了许多。
这个地方,她一时还想不出逃脱的办法,便索性不去多想。王镇送来饭食,她确认无疑之后,便放开肚子吃下去。事已至此,无论斗智斗勇还是逃走,也须恢复身上的力气才行。
王镇见摆得满案的食物都被馥之吃光了,惊诧不已。
“烦太子出去,我随行颠簸几日,已觉疲惫,须安睡休息。”馥之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拭拭嘴唇,对王镇道。
王镇一讶,看着馥之。这女子神色安然,竟与刚才对峙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觉得可笑,“夫人如今在我手中,莫非以为此言行得通?”
馥之面色从容,“太子此言不虚。只是我自认不算容貌倾城,太子名花莺燕过眼无数,又岂是会为区区蒲柳大动干戈之人?”她看着王镇的眼睛,“我若未猜错,太子带我去巴郡,为的乃是我身后之人,可对?”
王镇的笑意凝在唇边,片刻,淡淡道:“那又如何?”
馥之话语缓缓,“不如何,我一介妇人,但求安逸。太子以礼相待,我自当从命。”
“哦?”王镇眉头扬起,“若不我肯呢?”
馥之笑了笑,“我为太子所掳,名节已损。匕首就在此处,我若自行了断,太子岂非白忙一场?”
王镇笑意隐去,看着她,面上阴晴不定。
馥之端坐,双目沉静。
好一会,王镇哼一声,站起来,朝外面悻悻而去。
听着外面的木板上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馥之连忙起身,把门关上,再看看四周,把舱内为数不多的几案箱柜等物通通拉来抵在门上。过了会,她仍不放心,又把榻拉过来,确认结实无误之后,她又检视一遍四壁地板,方才坐在榻上。
面前空空如也,馥之看着,只觉仿佛是一场怪梦。低头,顾昀的螭纹佩仍好好地挂在腰间,温润的光泽真实而刺目。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鼻间酸酸的。愣怔许久,馥之深吸一口气,手握着螭纹佩,将它贴在小腹上。
定要平安出去才好……馥之在心底默默道。浓浓的睡意袭来,她躺下,却仍不敢安心,一次次睁眼确认匕首的位置,才在杂乱的意识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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