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温意深知自由民主的好处，留下这个世界也并不是为了高官厚禄。
她这个人对于权利的欲望很低，虽不至于高风亮节，但不会为了一点权利而丧心病狂。
——虽然对许多人来说，丞相到帝王之间的距离，决不仅仅是“一点权利”的差距。
温意靠在姜鹤声肩膀许久，才说：“他们因我而死，可我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人在天地间，往者千万何一回。
黄芦生僻谷，秋声在高树。
她并不是一个言情小说式的人物，当顾苑露持枪而来时，温意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逃。
壮志未酬，虽不自比英雄却也不敢就此殒命，误了家国天下。
放弃游侠儿，换得自己有逃走的可能——温意几乎是在瞬间就做下了决定。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都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游侠儿是抱着何等崇高的理想死在自己面前，温意明白，可当她真的看到他死时珍重的目光却又疑心自己能否对得起他们的以命相托！
为千万人，杀一人，可乎？
自愿赴死的无名游侠儿用他自己的性命，答曰，可。
温意低声道：“我不愿做陛下，我也做不好。”
“我只想要自己所能为天下带来的，抵得过他们的牺牲。”
顾苑露必须死。
必须，死在律法之下，以她之血祭告上天。
祭告上天……法令如山。
姜鹤声感受到了温意难得的柔软与依赖，心情颇好，且觉得这些人的还是不无用处的。
旋即又小心藏好这些心思，不叫温意发觉。
介于之前顾苑露的劫杀，姜鹤声又不动声色安排侍女碧竹到她身侧。
而碧竹自那晚被温意戳破告密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夷清小姐，现在又被调回来，得了命令的她笑得十分卖力。
“鹤声说什么？”温意疑心自己没有听清。
于是碧竹又重复了一遍前任主上的吩咐：“高王殿下说，从此以后碧竹是丞相大人专属的侍女，只有您一个主人。”
闻言温意停下整理官服的手，而后微微一笑。
她道：“那他可还安排了旁人？”
碧竹摇头：“我是主上暗卫里面身手最好的那个，要是有别人碧竹不会不知道的。”
“不对，是高王殿下。”
温意颔首表示知晓了，她当然没有喜欢被人监视的癖好。
不过姜鹤声这个总是习惯掌握一切的人，现在居然放手给自己足够的隐私空间，这让温意有些吃惊。
吃惊归吃惊，她从善如流收下碧竹这个礼物，并且准备择日也回他一个什么礼物。
我们“诡计多端”的高王殿下自然不是无端赠礼——初次恋爱且不屑于学习旁人恋爱经验的他，不知道无论何时礼物都是男女感情的调剂。
而碧竹的到来不仅仅是为了顾苑露。
已经不动声色将一切安排好的高王与站在文臣武将最前面的温意相视而笑。
他生性聪颖，既然知道如何能够得道温意一颗芳心的方法，怎么会不用？
温意分明看见外人面前君子端方的高王殿下，身后好像有条尾巴在摇来摇去。
左边摇摇“夸我夸我夸我”，右边矜持一些，摇摇“本王还是颇有一番作用的”。
温意心下暗笑，现在姜鹤声是越来越可口了，她还没有怎么动手他就把自己调教得叫人心动不已。
今日上朝其实重要的有两件事。
第一，将第二批法令昭告天下并且深入贯彻落实。
第二，将骠骑将军顾苑露的罪行昭告文武众臣，并找到接替官职人选。
她本觉得这两件事都十分艰难，一个在公，一个在私。
现在……
温意环绕四周，发现昔日的面孔少了不少，剩下来的也大多面色苍白。
略一思索，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家鹤声之前大肆以杀护法的行为。
默默将第一件事的的困难等级向下调两个度，温意发现虽然她不同意但有时候杀戮带来的便利确实是无可否认的。
……她竟然该死地有些动摇。
但一个国度的律法要是一直在兵权杀戮之上建立，显然是危险的，忧心忡忡的丞相大人决定回家之后还是要好好和高王说一说的。
当然——神游的温意并没有错过顾苑露投来的怨毒眼神。
每次上朝都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都快习惯了。
“陛下驾到——”
顾苑露罪行袒露无余，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可此番放在这桩官司对面博弈的，是君臣情分。
不仅仅书君王与顾苑露的情分，还有和这个拿着法律压人的丞相之间的情分。
顾苑露虽蠢，她身后诱导的人却不蠢。
顾苑露劫杀丞相若是成了，祸害不到背后的世族大臣，而温意一直以来坚持推行的法度也会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若是不成，也只不过是一桩情杀。
那么温意只有三个选项，要么以律法杀顾苑露，要么暗杀顾苑露，要么干脆忍气吞声。
以律法杀，无论最后顾苑露是死是活，避无可避会离间她与女帝之前的君臣情义往后她的政见很大可能会收到君王打压。ωＷＷ.chuanyue1.coΜ
暗杀，执法大臣以私刑报复，失去君心之外还叫天下人都怀疑法令的纯粹性，她的所有努力很大可能付诸东流。
忍气吞声，恶心了自己，还违背了“刑上大夫”这一基本准则，拥簇新法的最多力气来源——平民百姓肯定会因此心寒。
温意在心底暗骂。
这些人找的好一个出头鸟，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去行商哪还有李相知什么事？
面上，在女帝面前顶着顾苑露恨不得生咥其骨的眼神，丞相大人云淡风轻列出骠骑将军顾苑露的四大罪。
窥探宫闱。
劫杀重臣。
妄杀平民。
豢养死士。
桩桩件件一并道来。
并且毫无异常，仿佛她只是在朝堂上说“南方水患该赈灾”一样，理所当然且义正言辞。
姜昀是眼神复杂。
桩桩重罪无可恕，顾苑露在被宫廷护卫押解下去的时候还叫嚣着不可置信，直呼温意贱人！
她到底还没有昏了头在殿前起兵戈，否则除了今日除了搅扰庙堂之外，还又要多一桩罪。
不过——
早已是死罪难逃了。
任凭那些人千方百计，温意既身为执法大臣便该奉公忘思。
陛下的思虑，前朝的权衡，人心的起伏……
温意一概不管。
且将所有事物都堂堂正正拜上殿前，自有法令可行！
在顾苑露被押解下去之后，温意又开始秉承直述，说先前陛下行事稍有不妥又如何如何。
刚将自己的好友定下死罪的女帝心中已是心如刀绞，此刻温意又直言上书，惹得她不快，分明自己先前所为是为了她们共同的目标与利益！
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姜昀是薄怒。
“……丞相所言甚是，今后朕将倍加勤勉，躬体力行。”
姜昀是如是道。
虽然心如刀绞，虽然暗怒她不识好人心，姜昀是却还是保持着理智在的。
这件事从来错处都不在夷清身上，只能怪顾苑露太过疯狂。
她是帝王，她是中原万州的主人。
她是姜昀是。
温意看着面色如常冠冕加身的姜昀是，为她的维护感到惊讶，但随即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是啊，她可是姜昀是。
有着手足情谊的顾苑露越癫狂，她的变法之心只会越强烈。
牺牲多年情谊而换来家国安定，姜昀是权衡之后会选择哪个，毫无疑问。
这亦是温意所不能及的。
她想，君执戈矛，我引明灯，灯之所明，矛之所平。
温意再一次为姜昀是叹服。
姜昀是虽心有不舍，却亦然欣慰有此良臣。
君臣同心，海晏河清！
退朝时候温意被单独留了下来，原本等着下朝和温意一同回丞相府顺便蹭饭的姜鹤声静静看着前来传话的大太监，叫这位可怜的公公快有些挂不住脸上笑容。
公公转头朝温意几乎央求道：“温相，陛下在等您呢。”
温意冲他微微颔首，而后对姜鹤声道：“高王殿下？”
姜鹤声见她又在人前唤自己殿下，正有些阴郁之气，却因为温意眼中温柔打趣的笑色而平静下来。
他道：“嗯——本王先行一步。”
走得不紧不慢，温意瞧着他那有些委屈的背影抿唇一笑，而后便跟着公公走去。
高王府布置得同甘梁城温家一样，本来就是给姜鹤声睹物思人的。
如今人既然在身侧，那么这高王府也就可有可无了，算下来一个月几乎大半时间姜鹤声都在丞相府藏着。
说是藏，其实进了门后也都正大光明的很。
京州虽然水湍渊深，但再湍急姜昀是也镇压得住，再幽深姜鹤声也搅弄得起。
原著后半部分女帝与高王兄妹反目，好好一个固若金汤的京州渐渐有了裂缝，最后叫崔还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弟弟不好，但温意确实觉得他这个男主运道很好。
不过现在她可不想让弟弟再走原著前世的道路。
温家兄妹，有清名心，有君子意，有才有德，但一个都做不得君王。
温意没见过谁比姜昀是更适合帝王这个职位了。
她看着这个解下帝冕斜坐榻上的姜昀是，微微一笑：“陛下。”
姜昀是道：“你还知道我是陛下？”
她话语中带着不少怅然，殿上她是杀伐果断鼎力护发的女帝，此刻与夷清两厢对视，卸下冠冕的她也还是那个执棋对弈的珩异。
当初她自称为顾苑露，又何尝不是以为普天之下与自己相似的唯有顾苑露一人而已？
她们都一样地骄傲热烈，武艺高强，纵横千军之中笑谈自若，饮酒如烧！
温意，温夷清。
她如案上清供兰草，谨慎多思，羸弱安静，雪山崩于前不过落睫上半点霜。
似乎从来不是一路人。
然而与她相似如火的顾苑露偏激癫狂，温意却自始至终面不改色。
姜昀是看她丝毫不为自己的诘问而心虚，反而笑着夸“陛下乃少见明君，温意自然知道”，也松了一口气。m.chuanyue1.com
她还真怕夷清和自己有了嫌隙。
就像温意害怕姜昀是疏远自己那样。
如今看似鲜花着锦一切蒸蒸日上，但真正要让所有世家权臣伤筋动骨的第二批法令才要刚刚实施。
此时此刻，她们决不能有半分不合。
“夷清。”
“珩异。”
她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风云将起，是千古圣名加身，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且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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