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陈月接到白天求助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跟母亲争执。
或者也不能说是争执,因为要说的话十二年前在她坚持要嫁给白泽奇的时候,已经说完了。
显然陈母不是这么认为的,当年她能在老邻居老同事的众目睽睽之下追出单元门大骂:“你从歌舞团辞职去搞乐队,最后就是为了跟他这么个东西!没北京户口,没正经工作,还带着个六岁的孩子,你怎么就没为了他让人在台上打死呢!”
现在坐在轮椅上也照样能中气十足地继续骂:“我这脑出血是生生让你给气出来的,满北京城那么多好小伙子不嫁,非嫁那个姓白的,最后落得什么好了?”
陈月不吭声,径直在塞满的衣柜里翻东西,找出两条颜色鲜艳缀满亮片的演出服在身上比了比,塞进行李箱里。
陈母在狭窄的室内冷眼旁观:“能不能把你这些破烂一次都搬走?把我这儿当库房占地方不说,你隔三差五回来取东西,我看见你就烦。”
收拾好行李箱,陈月对着衣柜门上带裂痕的穿衣镜补妆,对她的讽刺无动于衷。
陈母看着挤满了东西的小两室,这还是当初老两口单位分的房,她恨铁不成钢地拍着轮椅扶手数落:“你贴补完大的又贴补小的,到现在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土生土长一北京丫头,见天儿在外头租房住,你都三十好几了还这么单着,不全是让他给耽误的?到老了有个头疼脑热可怎么办,谁管你?”
陈月收起唇彩,拢了拢头发:“我有小天儿呢,不用你操心”
“呸!”陈母勃然大怒,“叫得这个近乎劲儿,我连你这亲闺女都指望不上,你能指望上她一个两姓旁人?”
就在这时候,白天的电话进来了,陈月捏着手机跟母亲叮嘱了一句:“我给你和我爸买的保健品记得吃。”就匆匆走出了家门。
到了楼道里,陈月已经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平和地接通电话:“喂,小天儿?……”
陈月诧异地重复:“你们在派出所?”
夜晚的派出所,灯光明亮,人声鼎沸,民警同志辛苦地处理着夜间发生的各种治安事件,其中打架斗殴占了大头。
但是像眼下这件一样,当事人是个老太太的,还真不多。偏偏老太太还心宽,到了派出所能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老板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脑袋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他一边在口供记录上签字,一边侧脸不忿地讽刺:“打完人睡得是踏实。”
彭莱和白天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女警给她们录完口供之后,去沙发边上看了看熟睡的丁慧茹,脱下警服盖在她身上。
酒吧老板这下可抓住了,指着控诉:“哟呵,这还得伺候着,打人有功了是怎么着?你们警察可不能偏心眼儿啊!”
负责处理的民警同志不耐烦地制止他:“行了你,人家是老年痴呆加心脏病,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
指着自己头上的绷带,酒吧老板很不服气:“都这样儿了还那么暴力,她要是啥病没有还不得杀人啊?”
彭莱忍不住一瞪眼:“你妈才杀人。”
民警同志敲着桌子教育她:“哎哎哎,这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吗?当家属的没尽到监护责任还有理了?”
彭莱遗憾地小声嘀咕:“是啊,有我在怎么能让我妈动手呢。”
白天低着头一直沉默,此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彭莱毫不在乎:“不是说你”
气得白天简直不想面对她,转了个身,突然看见走廊上陈月风风火火,一脸焦急地张望,她眼睛一亮,站起来招手:“小妈!”
陈月飞奔而来,担心地拉住她上下打量:“小天儿你没事吧?”
彭莱冷眼看着,只觉得一百个不顺眼:“你把她弄来干什么?”
白天诧异地回头看她:“送钱赔人家啊。”
彭莱不满地站起来指着陈月:“用她?你当我不存在啊?我已经找朋友了。”
陈月拉着白天,看着房间里的状态,大约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嗤笑:“不就找大崔?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
话还没说完,罗俊疾步而来,西装熨帖的精英形象在派出所这一团乱麻中尤为出众,彭莱挑衅地对她抛了个眼神。
等事平了,大家三三两两出了派出所,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来,一阵提神醒脑,彭莱伸了个懒腰,就在门口过河拆桥:“你可别以为你那表白有什么效果了,我的粉丝遍天下,今儿找你来,主要是因为你离这儿近。”
罗俊好脾气地笑笑:“无所谓,不近我也会来,而且我对你什么时候接受我的表白不急。”
陈月打断两人的对话,冷着脸招呼彭莱:“你跟我过来一下。”
彭莱无所谓地抱着膀子跟陈月晃荡到路灯下,白天搀着丁慧茹出来,看见罗俊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眉头挑起,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始围着罗俊踱步,上下打量着他。
刚睡醒的丁慧茹也跟着白天,绕着罗俊转了一圈。
罗俊被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白天摸着下巴评论:“彭莱跟你接触之后发生了不少变化,我觉着你这人有点儿能耐。”
丁慧茹模仿着白天的动作,也跟着点头:“有能耐!”
罗俊哭笑不得:“谢谢夸奖。”
这边彭莱和陈月的脸色一个赛一个地冷,陈月鄙视地问她:“带着乐队酒吧干活儿,这都是咱们什么岁数的时候谋生路数了?你怎么越活越往回抽抽呢?”
“乐队是白天的,是她带着我干的好不好?”彭莱不屑地瞥她一眼。
陈月大怒:“遇着事儿了就往孩子身上推,你可真够有出息。”
彭莱竖起两根手指挨次扳下:“你要么就归队跟我做狂花,要么就别对我和白天的乐队生活指手画脚。”
险些给气笑了,陈月斩钉截铁地说:“你那狂花可趁早别惦记我,上次我都说得够清楚了。”
彭莱夸张地耸耸肩:“找你是瞧得起你,别以为我求着你,没你这颗臭鸡蛋,我还不做鱼香肉丝了?”
“得了吧。”陈月指指远处的三个人,“连替老妈赔人医药费都得求朋友过来送钱,估计你连自费录首单曲的钱都没有,你要是能重新火起来都没天理了。”
彭莱得意地说:“你就等着看结果吧,咱拿事实说话,狂花再火起来的时候你就算哭着跪地上求我都不会带你玩儿的。”
陈月针锋相对:“可别,我现在都想哭着跪地上求你千万别带我。”
彭莱坏笑着问:“那你跪一个?”
陈月气得扭头就走。
白天看到陈月和彭莱似乎是谈崩了,担心地迎上去,陈月拉住她,对跟上来的丁慧茹点点头:“阿姨,我先走了。”
丁慧茹满脸慈祥的微笑:“好,挺好。”
陈月看出她的异常,也替白天头疼,无奈地叮嘱:“天儿,我马上外地演出,你跟彭莱在一起时刻注意着点儿自身安全。”
白天愧疚起来:“给你添麻烦了小妈,为了这事儿还折腾您一趟。”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月匆忙地抱了她一下,眼看彭莱要过来了,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彭莱抄着兜回来,惊讶地问罗俊:“你怎么还在?”
罗俊斟酌了一下,到底是对彭莱的担心压过了一切,慎重地开口劝说:“我承认我特别喜欢你的性格,但有时候也应该收敛一些,比如——”
彭莱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别啰嗦了。”
罗俊叹了口气:“那我送你们回家。”
彭莱正想着怎么拒绝,大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把大吉普停在路边,从上面窜下来,挥着手往这边赶:“彭莱!小天儿!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店里忙,没捞到看手机。”
彭莱如遇大赦,赶紧奔了过去:“没事没事,我粉丝都帮我处理完了,哎,正好你来了,我们坐你的车回家。”
她挥挥手打发罗俊:“你回去继续上夜班去吧,别耽误啊。”
罗俊开口想叫住她,彭莱头都不回,紧催慢赶地张罗着大家一起上大崔的车走人。
白天扭头从车窗看着罗俊孤零零地站在派出所门口吹夜风,一直到拐弯看不见了,终于忍不住问坐在副驾驶的彭莱:“我有点儿不太明白,那罗俊堂堂一海归精神科医生,到底看上你什么了呢?该不会是想把你当成哪种极端病历做研究吧?”
彭莱本该得意洋洋,但不知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只能含糊其辞:“你没出过名,当然不懂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崇拜。”
“可得了吧!”白天一针见血地戳穿她,“人家不是都跟你表白了吗,还什么粉丝偶像的?”
彭莱不爱听了,扭头反驳:“表不表白在他,接不接受在我,哪有偶像轻易落在粉丝手里的?”
专心开着车的大崔也忍不住发表观感:“我觉着跟粉丝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真爱粉儿最后变成了真爱,对你百依百顺,最起码有个固定的人让你虐了,省得祸害别人。”
彭莱恼火地瞪他:“切!”【穿】
【书】
【吧】
一直安静地坐在后座的丁慧茹突然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也觉着粉丝挺好。”
顿时车厢里安静下来,众人诧异地看着老太太,彭莱心里没来由地乱跳了几下。
丁慧茹女士慢条斯理地说:“粉丝跟什么东西一起煮,就变成什么东西的味儿。”
下一秒,大家齐声发出遗憾的叹息:“嗨!”
第三十九章
既然提到了粉丝,丁慧茹决定第二天吃萝卜粉丝肉馅的包子。
早上起来买菜剁肉发面,丁慧茹在厨房里就是女王一般的存在,手指娴熟地捏着褶儿,变魔术一般把所有原料变成在笼屉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白胖包子。
在一边帮忙的彭莱叹为观止,笑着捧场:“趁你还能记着,你这辈子都会做哪些好吃的,抓紧多教教我。”
丁慧茹满口答应:“没问题,我最爱教人做饭了。接下来——咱们包子上锅蒸。”
她端起笼屉,彭莱忽然想起了什么,按住她:“等会儿,我记着你怕包子馅儿盐放早了出水,结果好像到最后也没放。”
丁慧茹苦苦思索:“不能吧?你也没放盐吗?”
彭莱看向白天,白天诧异地看回她:“有我什么事儿啊?我从头到尾都没碰过装馅那盆,不是你一直给姥姥打下手吗?”
皱着眉转了一圈,彭莱用手指蘸了盆底的残渣放在嘴里舔了舔,顿时呸呸了两声:“完蛋,半点儿咸味儿没有,这都已经包上了,现在怎么办?”
丁慧茹想了想,慈祥地笑了:“别着急,我有办法。”
她老人家说的办法,就是把盐放水里溶开了,再拿针管往包子里注射。
丁慧茹挽起袖子,照样干得十分麻利,彭莱和白天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这也行?’的惊叹。
白天悄悄嘀咕:“我怎么觉着……咱们家忽然有点儿像黑心食品加工点儿呢?”
打完盐水的包子按计划上笼开蒸了,刚刚冒白气,彭莱就注意到白天从卧室里穿戴整齐地出来,到门口换鞋。
她奔过去一手拽住:“要出门?”
白天低头系鞋带:“嗯,有点事儿。”
彭莱不相信:“你别是为了躲这顿盐水包子吧?”
白天甩开她的手:“我是真有事,都跟你似的爱找借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彭莱追到门口问,“我一会儿也有事,到时候没人看着你姥姥。”
白天习惯性地呛了一句:“那可说不准,又不光只有你的事儿才叫事儿”
她存了那么一丝跟彭莱赌气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彭莱终于还是没等到白天,只能先去排练,顺便给大崔装了一饭盒的包子:“我妈包的山东大包子,还热乎着呢。”
大崔坐在吧台后面,精神一振,赶紧把饭盒打开:“嚯,多少年没吃着这种自家做的山东包子了。”
他急不可耐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赞叹:“嗯,真香!不过我说实话,就是这馅儿的咸淡好像有点儿不太匀乎。”
看见大崔吧嗒嘴品味的样子,彭莱忍不住笑了:“能有咸味儿你就知足吧,都亏了我妈灵机一动。”
大崔想了想,也不在意她的话,继续大口吃着:“我现在是要多羡慕你有多羡慕你,等小天儿的孩子一出生,你们家可就是四世同堂了,多有福气。”
彭莱深深地叹了口气:“等你哪天一人扛起这么一大家子,你就羡慕不起来了。”
“别急呀!”大崔倒是信心十足,“你这不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吗?我刚给咱乐队物色了几个好乐手,账我都算过了,从排练到录音再到上综艺,用人的成本超不过三十万。”
彭莱听到三十万的时候,明显的纠结起来,大崔没看见,继续美滋滋地吃着包子邀功:“还有,我给咱乐队联系了一套好鼓,全亚洲一共就两套,其中一套就在咱北京,我过去一看,当场就交定钱给按下了,这钱等你卖房之后再算就赶趟。”
彭莱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房子我暂时先不卖了。”
大崔嘴里塞着半个包子,圆睁双眼看着她,停了十几秒,一伸脖子把包子咽下去才腾出嘴小声问:“你……是怕卖房会破坏现在这种幸福的家庭生活?”
尴尬地挠了挠头,彭莱还是过不去面子这一关,刻意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掩饰:“嗨,哪有,我主要考虑卖房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完的事儿,时间上够呛来得及,就不折腾了。”
大崔半信半疑,试探地问:“那你还组不组高配版狂花,出不出顶级专辑,上不上超乐了?还有咱那私人飞机大别墅,我那两个美女助理……是不是全没了?”
“超乐该上还得上,虽然十来年没出过新专辑,大不了上去让人家骂我吵冷饭呗,又不掉块肉,就当以小博大碰碰运气了,别墅美女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这可让大崔好一阵失落,连包子都不香了,他拿起一个看了看,又放下,这时候两个乐手也赶来了,彭莱招呼他们进仓库,最后鼓励地拍了拍大崔的肩膀:“抓紧打听打听最近哪儿有livehouse演出帮我联系一下,在参加超乐之前,我得带着我这支杂牌军多试试水。”
彭莱排练去了,大崔怅然若失地留在原地叨咕:“我这姐妹儿,想法怎么一时一变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声不好,慌里慌张地掏出手机打电话:“喂,我是大崔,我那套鼓的定钱还能退了吗?”
其实白天并不是找借口出门,她是真的有事儿,而且还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跟白泽奇一起做过音乐的老陈答应地把专业的录音棚免费借给她,十分慷慨。
白天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感谢:“经历了这次找录音棚我发现,现在跟您一样念旧情的人还真不多了。”
被她一口一个陈伯伯叫的心花怒放的老陈笑呵呵地佯装埋怨:“其实你第一个电话就应该打给我啊。”
白天遗憾地摊手:“我是按照我爸手机通讯录从前往后的顺序打的,只要标着录音师或者制作人的我就打一个过去试试运气,哪知道打到最后了才是您的号,早知这样我从通讯录后面往前倒着打多好。”
老陈笑得更厉害了,又赶着跟她敲定:“对了,正式录音之前你得抽空儿再单独来几次,咱们好好对对谱子。”
白天满口答应:“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我乐队的人去!”
她兴奋雀跃地走到一边发微信,老陈从背后看着白天洋溢青春的身影,笑着嘀咕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彭莱这边的排练也进行得十分顺利,鼓手和贝斯手终于被彭莱调理得够上及格线了,结束的时候她满意地点点头:“今儿排得不错啊哥儿几个,这种状态保持住,咱们最近可就要演出了。”
安哲摘了吉他刚想凑上去跟彭莱说话,手机微信响了,他凑到耳边听了听,挺高兴地拦住走在最后的彭莱:“彭莱,白天借到了一间免费的录音棚,准备录我们乐队的小样。”
彭莱背着吉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录就录呗。”
安哲不明白她的冷淡,直接挑明:“那咱们狂花什么时候录音?超乐报名的时候不都得交音频作品吗?”
彭莱满不在乎:“狂花以前发行的老作品用来报名足够了,那些也都是专业棚里出来的。”
“不录几首新作品?”安哲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失望:“我觉着你的新作品都特牛,不出一张像样的专辑太可惜了。”
彭莱瞅他一眼:“兜里没钱录什么新作品,对对付付先上了超乐再说吧,我这辈子可惜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她背着吉他扬长而去,安哲无奈地站在原地,这时候白天的微信又进来了:“出来吃饭呀,我们乐队庆祝一下。”
他心烦意乱地按掉了手机。
白天掏出手机看了好几遍也没等到安哲的回信,有些失望,李彬彬端着奶茶跑过来给她,开心地说:“没想到你免费借录音棚这事儿还真能成。”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白天调整了一下情绪,笑着举起奶茶两人碰杯,“预祝咱们乐队录音成功!”
她刚把吸管叼住,手机响了,白天赶紧掏出来,却不是安哲,而是备注着‘极品人渣’的彭莱,她懒洋洋地接通,一边啜着奶茶一边问:“喂彭莱,什么事儿……我?和李彬彬在一起呢……”
她陡然紧张起来:“姥姥丢了?!”
那边的彭莱在房间里到处寻找,甚至病急乱投医地打开衣柜查看,急匆匆地回答:“是啊,我回家发现家里没人。”
白天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回家?你出门了?她有老年痴呆,你怎么敢把她一个人留家里……报警了吗?小区监控看了吗……”
她忍住一口气,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甭说了,我这就回去。”说完转头就走。
李彬彬一直在旁边关心地听着,积极地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大崔得到消息也迅速赶来帮忙找人,彭莱大步赶向菜市场:“我妈八成是去了菜市场了,最近她特喜欢下厨。”
“你说你也是的,我还以为小天儿在家陪老太太呢。”大崔气喘吁吁地跟着她小跑前进,“要是知道你把她留在家里去我那儿排练,早把你撵回来了,你哪怕带着她也行啊。”
彭莱焦急又无奈地抱怨:“上次把她带到酒吧干活儿都出事儿了,我还敢带她?”
她看着偌大的菜市场,人来人往,一时惊呆了,大崔出主意:“兵分两路,你这边,我那边。”
两人迅速融入人流中,彭莱向摊主描述着丁慧茹的外貌特征:“就这么个老太太,比我矮一点……”
她突然卡壳了,尴尬地比手画脚:“穿什么啊……我……”
第四十章
四个人分头在公园,菜市场,附近小区都打听遍了,也没找到丁慧茹的踪迹,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才疲惫地回到家里会合。
大崔走出电梯的时候还在出主意:“彭莱,,咱们印点儿寻人启事吧,我回头去地铁站贴,那儿人多。”
彭莱两眼无神地靠在电梯壁上,看到家了才勉强支撑起身体出来:“照片我没有,但我可以管养老院要一下,他们肯定有。”
白天走在她前面,闻言惊讶又鄙薄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合着你们刚才就干找啊?连张照片都没有,还好意思跟我一口一个自己的亲妈呢。”
她掏出手机,亮出了自己跟丁慧茹的合影,大崔为了给彭莱解围,故意数落:“彭莱你瞧瞧人家小天儿,你赶快想想老太太出门时候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和裤子,到时候写在寻人启事上。”
彭莱皱起眉头,努力地回忆:“衣服应该是花的,裤子……是灰色的那条吧?”
这下连李彬彬都听不下去了,白天怒视她:“你不是看过小区监控了吗?”
彭莱分辩:“我当时着急,能注意那些细节吗?大不了再去看一遍呗。”
她抢先一步去掏钥匙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客厅里灯光大亮,厨房的抽油烟机呼呼作响。
四个人愣在了大门口,反应过来之后彭莱和白天什么都不顾地奔向厨房,一拉门,丁慧茹系着围裙正在翻炒,回头笑眯眯的招呼大家:“都下班回来了?洗手吃饭。”
大崔为了活跃气氛,搓着手就从后面挤了上来:“敢情好,我正饿着呢……”
他看到锅里菜色的时候,尴尬地停住了嘴。
饭菜上桌,大家沉默地围坐。
今天老太太的手艺大约是出了bug,一整根紫茄子做的汤,四分之一颗白菜清蒸还浇了酱油,红烧粉丝橘子瓣,西红柿炒葡萄,蒜炒猕猴桃。
看起来很丰盛,但谁也不想动筷子。
丁慧茹喜气洋洋地宣布:“难得这么热闹,都来给我过生日。”
大崔悄声打听:“今天老太太生日?”
彭莱摇摇头,白天却率先举起杯子:“生日快乐!”
丁慧茹开心极了:“谢谢!”
其他人心照不宣,纷纷举起杯子跟老太太碰杯,丁慧茹喜悦得嘴都合不拢了,一个劲地招呼:“谢谢,谢谢。来,吃菜,都别客气。”
彭莱小声嘀咕:“早上做包子的时候挺正常的呀,怎么晚上就改黑暗料理了。”
白天瞪她一眼,第一个拿起筷子扯了一根粉丝往嘴里吸溜,故作享受地吃得很大声:“真好吃!真香!”
除了眉开眼笑的丁慧茹,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白天在桌子下面捅了李彬彬一下,李彬彬恍然大悟,也赶紧夹了一筷子塞嘴里:“好吃好吃!”
大崔和彭莱面面相觑,只能也跟着,象征性地往碗里夹菜。www.chuanyue1.com
丁慧茹是最高兴的一个,不断地给白天挑橘子瓣:“彭莱,我今天做的都是你从小就爱吃的。”
彭莱忍不住问:“你今天到底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你半天。”
丁慧茹理所当然地说:“去给彭莱买虾啊,她小时候最爱吃虾了。”
她嘴里说着,手下也没停,在粉丝里挑着剩下的橘子瓣:“多吃点儿,虾壳我都剥过了。”
彭莱加重了语气:“不是跟你说了吗,家里没人的时候不许出门,更不许开煤气”
“这是我女儿的家,你只是护工,凭什么这不许那不许的?”丁慧茹嗔怪地看了彭莱一眼,又转移阵地,把猕猴桃夹给李彬彬,一脸慈爱地说,“姑爷,你也多吃点儿。”
白天大声地呛咳起来:“姑爷?”
丁慧茹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别以为妈看不出来,你俩肯定是一对儿”
李彬彬受宠若惊地接住了菜。
这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大崔带着李彬彬告辞,彭莱自告奋勇去送他们:“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大崔赶紧摆手:“老太太脑子不清楚,你以后也注意点儿。”
彭莱突然想到了什么,乐了:“我妈脑子是不清楚,但是眼光还挺毒辣,彬彬和白天儿是挺合适的。”
李彬彬羞怯地低下头装乖不说话,大崔附和地点点头:“那是……”
他突然回过味来,下意识地拒绝:“哎别,咱两家关系铁归铁,但是让我儿子当接盘侠……这个……”
彭莱顺手推了他一把,竖起眼睛不悦地说:“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什么叫接盘侠?白天跟她男朋友已经彻彻底底分手了,现在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单身,我这叫买一送一,要不是冲着咱俩是哥们儿,这种好事儿能便宜到你家?”
大崔懒得多说,自信地转移矛盾:“反正我愿不愿意不重要,主要看彬彬的,儿子你说你能愿意吗?”
李彬彬羞答答地点头:“愿意。”
彭莱爆发出一阵狂笑,大崔惊诧极了:“嘿?你个没出息的。”
“哎哟,人家本主儿都yesido了,你就别跟着搅合了,走吧走吧,亲家。”彭莱大笑着搂着大崔的肩膀前行。
大崔故意抗议:“哎哎,手拿下去,给人看到不好!”
白天把丁慧茹安顿在沙发上,打开动画片让她看,自己在灯下仔仔细细地往衣服上缝着小布条,叮嘱她:“我在你衣服上缝了这个,上面有咱们家地址,还有我和彭……我和护工的电话号码。”
丁慧茹乐呵呵地点头:“好,挺好的。”
白天剥着橘子,一瓣瓣地喂到丁慧茹的嘴里,丁慧茹笑眯眯地吃了,反手也喂给了她一瓣,白天眼圈一红,掩饰地偏过头去靠在她肩膀上,抚摸着她的白发:“今天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彻底丢了呢。”
丁慧茹拍着她的脊背安慰:“放心,妈丢不了,我这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丢。”
“嗯!”白天重重地点了点头,偷着抹去眼泪,重新坐好,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来,这儿忽然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丁慧茹不明白地转头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白天摇摇头:“没事,看电视吧!”
彭莱就在这时候开门进来,看见她们俩坐在沙发上相信相爱的样子,松了口气,往自己卧室走去。
白天埋怨:“你就不能坐下来陪陪她?”
彭莱耸耸肩:“傻乎乎地坐着看动画片,有你陪就够了。”
“那还不是姥姥愿意看,她总让我给她放猫和老鼠。”白天没好气地回答。
彭莱撂下一句:“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
白天一怔,回头认真地端详丁慧茹,丁慧茹脸上带着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猫和老鼠,大声说了一句:“妈以前只要一想你就看这动画片。”
彭莱走到卧室前握住门把手,听到这句话,呆住了。
丁慧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慢慢变低:“不知道你姑妈怎么就那么恨我,给你打电话她也不让你接,想回去看你更不让,说是我只要骚扰你一次,她就打你一次……等到你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壮着
胆子回去了一趟,没想到连那间杂货店都没了,变成了一座大高楼。”
彭莱咬了咬牙,还是开门进卧室了,她关上门,疲惫地把自己摔到床上,舒展着酸软的四肢,从口袋里掏出白天的b超单,认真到几乎是虔诚地摸着上面的小胎芽,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虽然她看过很多次了,但再看也不嫌多,何况下面还有医生的描述……孩子很健康……
彭莱眯起眼睛,一字一字地读着文字部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突然她一跃而起,拉开门对客厅叫:“白天!进来!”
白天皱着眉头,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彭莱抱着膀子冷眼看她。
“干什么呀,正看电视呢。”白天没好气地抱怨。
彭莱扬起下巴指了指:“先把门关上。”
白天不明白,嘀咕了一句把门关上:“又抽什么风。”
她关好门,一回头,彭莱就把b超单直接举到了她脸上:“b超是怎么回事?”
白天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什么怎么回事?医生检查完之后都说很正常了。”
“正常个屁!”彭莱怒骂出声,在b超单上指指戳戳,“为什么b超图片上是个胎芽,下面标示的又是头臀径,又是胎心胎动胎盘位置的,这是怀孕十多周才有的,这种自相矛盾的检验报告你跟我说正常?”
第四十一章
白天一头雾水地看着b超单,彭莱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不对:“我光顾着盯b超图了,都没注意下面的字儿,老实说,怎么回事?”
“啊……可能是……”白天结结巴巴地狡辩,“人挺多的,医生搞错了吧?”
彭莱重重地点着头:“搞错了是吧?”
她一把捞起白天的胳膊就往外拽:“那咱现在就去挂个急诊,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怀的是个什么妖孽!”
彭莱的手劲太大,白天被拽火了,还想粉饰太平的念头烟消云散,索性大喊一声:“够了!我骗你的!”
她挣开彭莱的手,豁出去地喊:“怀孕是假的,男朋友是假的,b超是假的,一切全是假的,行了吧!”
彭莱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走过去一把拉开衣柜,除了几件她的衣服之外,是一格满满的婴儿衣物奶瓶。
白天怔住了,彭莱把孕婴物品稀里哗啦地抖出来摔在她面前:“你一句假话,我省吃俭用挤出来的钱,全都买了这些玩意儿!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还铆足了劲准备给你养孩子、找下家儿呢。”
被她的话刺激到的白天反而激发了叛逆心理,毫不在乎地一仰脸故意气她:“你要是觉着接受不了,我真怀一个去也行,好满足你继续装妈的心理。”
彭莱脸色铁青,挤出一句:“装妈?我装?”
“对啊!就是装啊!”白天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当年你给我买过这些吗?现在你做的这些不过是当妈的人应该做的,你凭什么觉得委屈啊?你比别人多什么了?”
愤怒冲昏了白天的头脑,只想一针见血地刺痛彭莱,不顾其他。
她压低声音冷森森地说:“真当自己是摇滚女王?你不过就是个活不起又死不了的loser。”
白天说完,摔门而出,室内的空气停滞下来。
过了很久,彭莱才举起双手搓了搓僵硬的脸颊,缓缓蹲下身来,看着一地狼藉的孕婴用品,缓缓地点了点头:“成,丫头……算你狠。”
大崔跟彭莱通话完毕,板着脸推开了仓库的大门,李彬彬勤勤恳恳地坐在架子鼓前练习着基本的节奏,他走过去不耐烦地吆喝:“行了行了,别敲了。”
李彬彬不解地抬头看他,大崔伸脚勾了一把椅子过来反坐在上面,下巴搁着椅背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感慨地问:“我说你怎么不在乎当接盘侠呢,你早就知道小天儿怀孕是假的吧?”
李彬彬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大崔带着坏笑也低下头去看他:“你小子是不是真有想和小天儿搞对象的意思啊?”
李彬彬羞臊不已,头都快低到鼓下面去了,大崔恨铁不成钢地怂恿:“喜欢人家就喜欢,你怎么那么怂呢?把你妈当年追我的劲头拿出来呀。”
“我……我有点怕。”李彬彬支支吾吾地说,“我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再说,我也不会追女孩儿啊。”
大崔一拍大腿:“你不会追小天儿,可以让小天儿教你追呀。”
李彬彬诧异地抬头看他,大崔意味深长地一笑,拍了拍胸脯。
虽然得了大崔的‘真传’,一旦和白天真见了面,李彬彬又没勇气实施了。
一直到排练结束,两人在地铁站等车,他都没开口,只是错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执拗地拉着白天停在站台上。
白天不明白,好心地提醒:“都第五辆了,咱还不上?”
李彬彬含糊地说:“我……再待一会儿。”
白天叹了口气,直接挑明:“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李彬彬一咬牙,一狠心,闭上眼说:“我喜欢上一女孩!”
他说完了又有些后悔,悄悄睁开眼睛看白天的反应。
白天楞了一下,好奇地追问:“是吗?够突然的,这人我认识吗?”
李彬彬照着想好的词儿说:“就是……就是……我雅思培训班上的同学。”
白天笑了起来:“你都翘课多少天了,上课的那段时间没听你提过呀,是翘课之后隔空碰出的火花?”
她笑了一阵子,没得到李彬彬的回答,饶有兴趣地去扒他的手机:“有照片吗?给我看看漂亮不?”
李彬彬闪躲着她:“还是别看了,怪不好意思的。”
白天停了手,扫兴地说:“照片都不给看,你光说有什么意思啊?”
李彬彬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让你教教我,怎么追……追她。”
白天乐了:“敢情人家根本没答应你啊?”她皱起眉头,为难地叹气,“可我也没谈过恋爱啊,怎么教你?”
李彬彬一看到了正题,急忙敲定:“你不是女孩儿吗,女孩儿肯定更懂女孩儿。”
“哎哟,真谢谢你,还把我当女孩儿。”白天故意大大咧咧地拍拍李彬彬的肩膀,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行吧,勉为其难帮帮你吧,等我得空儿好好帮你琢磨琢磨怎么追人家。”
得了她的回答,李彬彬松了一口气,而白天凝视着地铁的玻璃隔断,脸上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若失。
白天本来想回家就进卧室一个人把这种奇怪的情绪整理一下的,但到家发现餐桌上热气腾腾,火锅里红汤沸花翻滚,周围摆着各种牛羊肉海鲜丸子蔬菜,丁慧茹欢喜地招呼她坐下:“今天护工请客吃火锅。”
这一顿吃得热热闹闹,等到丁慧茹撑不住去睡觉了,白天心事重重地拨弄着碗里的丸子,彭莱觑着她的眼神,关心地问:“看你今天回来好像就有什么心事似的。”
白天的动作一顿,懒洋洋的放下筷子,冷笑了一声说:“我的心事就是没琢磨明白你这是个什么路数,自从知道我假怀孕之后非但没打击报复我,今儿还弄了这么丰盛的一桌,你说你图什么呢?”
彭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眯着眼睛说:“我知道你假怀孕一定是为了让我愧疚和反省。”
“知道就好。”
彭莱举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放在白天面前。
白天警惕地看着她。
“这杯酒,为我这十二年没出现在你身边跟你道歉。”
这倒是白天没想到的,她看着彭莱用自己的杯子来碰了一下,仰头干掉,龇牙咧嘴地说:“你现在是成年人了,多少喝点儿。”
白天强硬地拒绝:“我不会喝酒,也从来没喝过。”
彭莱又倒了一杯举起来:“这杯敬咱俩跨越漫长时空的久别重逢。”
白天冷笑:“你敬什么我也不会喝的。”
“给个面子行不行啊?”彭莱有些失望地强撑着微笑,“就一杯?”
白天干脆抱起手臂摇头:“不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碰酒。”
“就一口?”
一口的结果是白天醉了,醉了的结果是她主动拎着二锅头的酒瓶,硬逼着彭莱跟她干杯,手指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指来指去,好像面前的彭莱分成了三个:“彭莱,这杯你必须给我喝干了,你知道我……这些年……多想你吗?你知道我每次在街上看见有妈陪着的孩子多羡慕吗?你——不知道……”
彭莱麻利地举杯:“我现在知道了,这杯我认罚。”
她一反刚才的豪迈,作势把酒杯凑到唇边,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余光扫到白天实实在在地酒到杯干,唇边弯起小小的弧度,又很快回复。
白天喝了一瓶之后,已经找不到北了,主动地过来搂着彭莱的肩膀,拿出唱k的架势开始吼歌:“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噢脸庞……”
她兴奋地蹦跳,彭莱完全配合着她,白天醉醺醺地把酒瓶当成麦克风,唱到一半,胃里的东西翻涌上来,她推开彭莱,踉踉跄跄地直奔卫生间。
彭莱紧跟了上去,白天跪在马桶前,哇哇地呕吐,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彭莱关心的脸庞。
“妈……妈!”白天什么都不顾地抱着彭莱的腰,钻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连连打嗝。
彭莱表情平静地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白天哭了一场,吐了一场,终于沉沉睡去。
彭莱把白天半拖半抱地放回床上,摆好胳膊腿儿,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凑过去小声叫:“白天?小天儿?”
白天呼呼大睡。、
彭莱伸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白天毫无反应。
彭莱夸张地模仿美声男低音:“白天,起床了白天,我是你爸爸。”
白天一动不动。
彭莱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她动作很快地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盒印泥和早已经打印好的卖房合同,她坐在床边,打开印泥,摸索到白天的右手,把食指凑上印泥,来回碾压了一下。
她举起白天鲜红的食指,就要往合同下端的署名处盖去……在即将按上的一瞬间,彭莱犹豫了。
回头看看,白天睡得很沉,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年轻的脸蛋没有了清醒时候的怒气和尖锐,显得平静无辜。
彭莱久久地看着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白天的头发。
然后别过脸去,义无反顾地按上了手印。
第四十二章
白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像是有一把大锤在敲。
她哼哼唧唧地捂着头走出卧室,彭莱看见她急忙从厨房里出来,主动递过杯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醉,肯定挺难受吧?来,给你冲的蜂蜜水,这东西解酒。”
白天眯起眼睛看向彭莱,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阳光太温柔,罩在彭莱周围竟然让她感受到一丝母爱的温柔,她摇摇头,脑袋里的锤子敲得更狠了:“别提了,我这辈子绝对再也不喝酒了。”
边说她边伸手去接蜂蜜水,彭莱却猛地把杯子收了回来。
白天诧异地看着她,也因此没发现自己伸出的食指指甲缝里残留了一点红色印泥。
彭莱挤出一个笑容掩饰紧张:“那个……忘了你还没洗漱呢,刷完牙再喝,要不多脏啊。”
“哦。”白天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关上门,彭莱紧跟在后面,警惕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突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彭莱做贼心虚地跳了起来:“谁呀,讨不讨厌。”
白天迷迷糊糊地站在水池前挤牙膏,抬手的时候看到食指上的红色,她头疼得厉害,也没有在意,淅淅索索地开始洗漱。
等她把牙刷塞进嘴里,开门正好遇见彭莱鬼鬼祟祟地在门口盘桓,猝不及防被她看见了,急忙直起身子解释:“我就想跟你说一声……刚接着大崔微信,他又为咱们乐队联系了一家新的酒吧,今晚就可以试活儿。”
白天满嘴泡沫,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上次姥姥砸完人,咱的这条路就彻底断了呢,这回咱们可都得注意,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差头儿了。”
她满脸开心,彭莱心不在焉地嗯嗯着,眼睛直勾勾地跟着白天的手转悠,直到看到干净的食指才放下心来。
晚上大崔来接彭莱去演出的时候,彭莱告诉他又可以卖房了,大崔很惊诧:“这……这……白天的手印你真的弄到了?”
彭莱得意地哼出鼻音:“嗯哼。”随即又示意他小声,警惕地看了一眼后座。
丁慧茹坐在后座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变化太快,大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这是又决定卖房了?”
“对呀,咱俩不是早就说好了吗?私人飞机大别墅,还有你的美女助理。”彭莱一脸理所当然。
“不是,姐们儿,我现在都快让你给折腾疯了,你到底有准儿没准儿?”彭莱给他吃定心丸:“目标是确定的,道路是曲折的,谁还不能中间有个情绪波动了?是不是?”
“你这不叫波动,你这叫带我玩儿过山车,而且还是没安全带的那种。”大崔嘀咕着说。
彭莱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搞乐队这根筋已经让白天假怀孕给挑起来了,乐队不但要搞,还要大搞特搞,没有半路退缩回去的道理,她没有小孩儿用我养,我就好好养我自己,哦,还有你。”
大崔二话没说对她比了个感动的大拇指,彭莱笑着看看时间:“行我进去了,我妈就寄存在你车上,可别弄丢了。”
看着她潇洒地走向酒吧,大崔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喂,我大崔,之前退的那套鼓我还要……什么叫卖谁都不卖我了……这回我有谱儿,有谱儿!”
他嚷的声音太高,一下把昏昏欲睡的丁慧茹给惊醒了,揉着眼睛抬起头,突然说了一句:“我想兜风。”
大崔怅然若失地握着被挂断的手机,听到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车里还有一人,回头问:“阿姨您醒了?想上哪儿兜风去?”
丁慧茹看着外面的街道,缓缓地说:“海边。”
大崔无奈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咱这是在北京,上哪儿给您找海去?”
丁慧茹的脸色顿时不悦起来:“你不爱我了。”
大崔第一反应是咧嘴笑了起来,随即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丁慧茹:“阿姨,别玩笑啊!”
这次的活儿不用彭莱自己的作品,而是客人点歌制,彭莱拿出了她在底特律中餐厅的看家本领,卖力地演唱着,把最后的高腔扯上了珠穆朗玛的高度,台下点歌的客人十分满意,轰然叫好。
彭莱避开麦克风,咕嘟嘟地喝了半瓶子冰水,把燥热的声带安抚了一下,她看向远处的吧台,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看她。
陈月也来了。
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彭莱心里燃烧起来,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安哲担心地凑过来:“彭莱,你嗓子受不受得住啊?”
彭莱表现得很不屑:“小菜一碟,反正点歌费的大头儿给咱乐队,我就当是为大伙儿的利益做出牺牲了,客人想点什么歌尽管来。”
服务生托着点歌的盘子又回来了,彭莱弯腰听了一耳朵,兴高采烈地回身宣布:“客人又出一千,点《青藏高原》!”
乐队其他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彭莱,彭莱催促:“都看我干嘛?不会的赶快搜谱啊,点一首歌给一千呢,不挣白不挣。”
白天和李彬彬拿出手机搜谱,安哲拿起吉他扫了个和弦,彭莱压下嗓子的不适,回身满脸笑容地面对话筒。
她像是个春晚歌手一样,激情饱满,高昂悠扬地开始唱:“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陈月透过人群看着彭莱,台下点歌的那桌中年人鼓掌尖叫吹口哨,大声地哄笑,她神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睛。
这边大崔劝不动懵懂的丁慧茹,只能开车带着她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兜风,丁慧茹仪态端庄地坐在后座,轻启嘴唇,细声细气地说着:“他要把我调到他们北京的剧团去,我单位也已经同意放人了。”
大崔试图做最后一次的努力:“阿姨,您再仔细看看,我是大崔,彭莱的朋友,真不是您丈夫。”
丁慧茹看了看他,幽幽地问:“你什么时候跟你那个小娟去南方?”
差点急得撞头,大崔无奈地辩解:“哪儿有什么小娟啊!”
丁慧茹不屑地笑了起来:“又不是我刚撞见你俩那会儿,都这时候了你还嘴硬什么?就是苦了彭莱,咱俩分别这一走,只能把她留在你那个酒鬼姐姐身边了。”
她缓缓地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看着窗外的街景,嘴里喃喃地说:“彭莱……”
大崔焦头烂额,只能继续开车。
彭莱这边是丝毫不知道大崔已经被长了辈分的,她声嘶力竭地唱到最后一句:“那就是青——藏——高噢噢噢噢——噢!”
今晚嗓子的损耗太大,她终于破了一个音,台下客人仿佛就等着她出丑的这一刻,兴奋地跺脚嘘声喝倒彩,彭莱闭起眼睛用尽全力把最后一个音唱完,如释重负地背过身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陈月在一片哄笑中,缓缓地举起手鼓掌。
彭莱仰头把一瓶水喝干,服务生又过来了,指着那桌客人说了两句,彭莱点点头,回身说话的时候声音已近嘶哑:“客人点《忐忑》。”
三个人不动,彭莱瞪起眼睛:“搜谱啊!”
白天和李彬彬只好低头搜谱,安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彭莱用目光再三催促他,他才慢吞吞地拨动了琴弦。
彭莱扭头回到麦克风跟前,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陈月霍然起身,指着台上大喊:“我出两千,点一首狂花乐队的歌曲伴奏,歌手不用唱。”
还没等彭莱反应过来,那桌点歌的客人先不干了,跳起来对她叫嚣:“哎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是我们先点的歌儿,我们点了她就必须唱!”
彭莱想开口,嗓子难受得厉害,一下就咳了起来,她冲陈月摆着手,陈月却毫不让步。
这时候,谁也没想到,安哲突然摘下胸前的吉他,一把拔下连线,抡起来就扔向了正在跳脚的点歌客人。
吉他带着风声摔在了酒桌上,酒杯果盘被砸得稀烂,客人惊呼着躲避,指着台上刚要说话,安哲已经跳下舞台,随后杀到,一记冲拳让对方成功地闭了嘴。
其他客人马上加入战团扭打在一起,服务生急忙冲上来劝架,彭莱白天李彬彬也纷纷冲下了舞台。
陈月看见一个客人醉醺醺地推搡了白天一把,忍无可忍地从后面扑过来踹了一脚,于是战场持续扩大,最终乱作一团。
这时候的大崔已经彻底没了脾气,放弃争辩自己到底是谁,好声好气地劝着:“慧茹,咱满大街转得差不多了,离婚的事儿也谈妥了,该回去了吧?”
丁慧茹一脸赌气地坐在后座:“哼。”
大崔低声下气地继续劝:“你看,你已经骂我一路了,是不是——”
他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大崔看了一眼赶紧接起来:“喂,峰哥,彭莱她们演得怎么样……啊?”
他一脸惊讶,再也顾不上哄劝丁慧茹,找了个街口就调头:“坏菜了!”
安哲拎着自己的吉他大步向前,可怜的吉他已经面目全非,脖子都摔断了,吉他头靠着琴弦的连接倒吊着,随着他的步伐摇晃。
白天小跑着跟在后面叫他:“安哲,你停一下!”
安哲充耳不闻,李彬彬紧紧地跟着白天也在叫他:“听见没有,叫你呢。”
彭莱抱着膀子晃晃悠悠地走在最后面,一脸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模样,陈月不悦地指责她:“看见没有?你纵容小天儿休学,以后她每天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哎呀,行了!”彭莱不耐烦地挥手驱赶,“你要不点歌打那一下岔也打不起来。”
陈月张大嘴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哎你这人还能不能分清好歹了?我那是给你解围。”
彭莱硬邦邦地拒绝:“不需要!”
白天终于跑到了安哲面前,伸手拦住他,气愤地质问:“你不吭声闷头走什么?把嗓子唱哑的是彭莱,她脾气那么臭今天都忍了,你有什么忍不了的?”
安哲停下了,桀骜地扬起下巴:“我凭什么忍?”
白天苦口婆心地跟他分析:“上次因为我姥姥,咱们乐队已经在酒吧出过事儿了,大崔好不容易又联系了一家,结果你又来这么一下子,以后还有哪家酒吧敢用咱们?”
“不敢用就别用。”安哲想绕过她离开,白天再度拦住:“你那么喜欢赚钱,怎么就突然自毁买卖,和钱过不去了呢?”
安哲看了看她:“你真想知道?”
白天用力点了点头,安哲不屑地说:“跟保护自己爱的人相比,钱算个什么东西。”
李彬彬下意思地看向白天,白天不知所措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白天不耐烦地伸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两下:“别别别,咱俩之间绝对不可能,我不用你爱,更不需要你的保护。”
李彬彬如临大敌地盯着安哲,观察他的反应。
没想到安哲一脸诧异,皱眉看着白天:“你想什么美事儿呢?我爱的人是彭莱!”
跟在后面瞎晃的彭莱顿时僵在了原地,白天和李彬彬张大嘴巴,越过安哲的身影看向她。
就连陈月也惊呆了,看看彭莱又看看安哲:“这孩子才多大?”
彭莱张张嘴,沙哑着嗓子冒出一句:“哎,哎……哎……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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