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的速度极快,青芒划过,呼啸便到了斗牛山脚。
徐子长打量四周,周遭树木青碧,郁郁葱葱,有一条和无忧山庄一样瞧不见头的石砌长梯,幽幽静静,直通高处。
“道……”
徐子长正欲开口,发现身旁无人,也不惊讶,只是笑笑,抬步踏上台阶,一阶一阶。
正是春意朦胧时,适合踏青。
﹉
斗牛山顶,田致远早早落在山头,一旁的齐山脸带笑意,身后仍是背着那把长剑,笑盈盈的朝天上吹了声口哨。
一只小麻雀破开云幕,在天上一个宛转,急停在齐山肩头,拿脑袋摩挲着他的脸颊。
“齐山神的觉得如何。”田致远抚了抚长须,侧目看向山下,好似能看到徐天长不紧不慢的身影。
“得亏李自忠那个读书人,有他耳濡目染,这个小子我很喜欢。”齐山逗弄下麻雀,紧接着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心性上乘,吃过苦头,看谈吐书也念的不错,徐天雪这愣头青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子。就是沾了些天妒,有些麻烦。”
“大齐朝那个地方本身就有些问题。”
田致远叹了口气道:“早先大齐朝诸帝开疆扩土,打下那么大一片江山,建朝后却没有去修缮那些山神河庙,而是自己册封各方官吏用来掌管当地风水气运,而后更是遣人将山灵河灵一并打杀了。”
“山水中各方神灵死去的怨气极大,天赋异禀的婴儿怎能不遭天谴。”
齐山闻言摆摆手:“那些狗皇帝自己作死,非要行逆天而行之事,气数早该散绝。只是可怜那些山水河神,无缘无故就遭了大难。”
你要掌管气运,稳固江山,没有人会拦着,但你倒行逆施,无缘无故去杀那些先前的山神水神,怕是很多人会不高兴。
齐山作为斗牛山地界的山君,天地册封的神灵,自然也不会高兴。
“可惜大齐朝离蓬桑太远。”
田致远摇头叹道。
“无妨。”齐山挥手道:
“会有人管。”
“谁来管?”
身后传来声音,吓得齐山和田致远慌忙转身,行礼喊道:“掌教老爷。”
*
还在无忧山庄时,极少会这么空闲。
徐天长走在看不见头的石阶上。从懂事开始,父亲很忙,极少在庄内。他就一直被宗里长辈严厉管教,记得七八岁开始就穿着单衫在雪地练功。拿不住剑,就拿着一根梅花枝,一式一式的摆着剑式。有时做的不够好,家中的长辈就会横眉竖眼,让他做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真的练不下去了,丢掉树枝蹲在地上,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在远处练剑的分家孩子瞧见了,就会拿着铁剑在他身旁将那铁剑舞的虎虎生风,似在嘲笑徐子长天生便拿剑不得。
拿不起剑的人,在无忧山庄就算再天才也没用。
但徐天长从来就没想过要在无忧山庄一直待下去。
他半夜偷偷点着烛灯,窝在被子里,总是翻看着那本不知是何人所著的“恩仇录”。瞧着里面的侠客平日里活得潇洒,一旦路见不平,也就尽管出剑便是。
何等酣畅淋漓,痛痛快快,比这憋屈的无忧山庄不知要好上多少。
所以他决定走下无忧山庄,携剑离开。庄子里不知有多少人以为他努力学剑只是想要未来能夺下庄主位。却不知他学剑是因为想要像书上所写的那样“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至于为什么执着于学剑,就因为在书里,仗剑出行一诺千金的,总是剑客。
小小少年心里当然也有很多问题。
为什么书中会有人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
为什么有人行侠仗义,不与恶人之流同流合污,最终却落不得好?
为什么人要分出贵贱?
为什么书中那些恶人会只因为贪图金银财物就伤人性命?穿书吧
为什么有人会自持武力,不讲道理?
这些他都不知道,所以要成为天下第一大侠客,然后跟天下讲讲道理。
凭着这口气,他在之后李自忠的教导下用心学习圣人知识,知晓礼仪廉耻,最终才去学那“道理”二字。
然后才决定东渡蓬桑,寻那破解天谴的法子。
现在他已走在山中,石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尽头。
早有人等候在前。
徐子长定睛一看,是那背负长剑,容貌俊美的齐山,他肩上停着一只圆滚滚的麻雀,笑着望着自己道:“有没有觉得大音希声扫阴翳,拨开云雾见青天?”
“没有。”徐子长咧嘴一笑。
*
蓬桑多仙山,光是天下有名的山川就不下百座,星罗棋布,遍布了整座天下。
斗牛山中虽门人不多,但也算是其中一座,徐天雪昔年横渡蓬桑游历江湖时,便来过这座山上。
听齐山说,他与斗牛山祖师三次论剑,输得挺惨。
徐天长望向齐山,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册封神灵,原以为都会是书中所写的那番老迈不堪,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年轻。这位斗牛山神一口一个徐兄的叫着,嘴中喋喋不休。【穿】
【书】
【吧】
“你可知这蓬莱广袤无垠,论地盘比那大齐朝所在的天下都要大上几分,这么大的天下,能比得上咱斗牛山祖师的剑修……”
说到这里,他神神秘秘的伸出五根手指道“不过五指!”
“咱们斗牛山虽然算不上多有名声,门人弟子也没多少,但是好歹是有高人坐镇,有头有脸,虽然地界偏了点,附近就只得山角城一座城池,但灵气充沛啊,你感受一下……”
“你家老爹徐天雪昔年来这论剑可是与我喝了好几次酒,人虽然不咋地,但酒品确实不错,喝完倒头就睡,还不打呼噜,这点我就不如他。”
“你这体质我可是第一次见,天生天妒,所有剑器都拿不得,在其他地方还真可能没办法,但是斗牛山是啥地方,肯定搞定。”
齐山打开了话匣子,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硬拉着他去斗牛山各处逛了逛,最后才在一座小小道观面前停下。
徐子长抬头看向上面的木匾,墨意淋漓的“斗牛”二字。
斗牛山中斗牛观,斗牛观中斗牛人,山主自然便唤作斗牛道人。
齐山伸手拍拍徐子长的肩膀,笑道:“成不成,就看里边的意思了。”
徐子长点头,谢过了齐山,走过牌楼,上前去叩那朱漆掉光的木门。
并无反应。
记得李先生和自己说过,斗牛山屹立蓬桑数百仙山前列,门人虽然稀少,但山主却是实打实的神仙中人,“剑仙”这两字的分量在他身上比徐天雪更甚几分,大齐朝未立前就已是高三侯境界。
不知过了这么久,这位老剑仙是地坤还是太清?
徐子长伫在朱漆几乎褪净的木门前,没有再敲第二次门,齐山在他踏入道观时早早离去,观院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正对着大门的鼎中正燃着线香,檀香袅袅,围绕小小观内,徐子长轻轻一嗅,清醇扑鼻,渗入心肺,一时间竟安神开窍,洗去了一些跋涉的疲乏。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对着木门,观外山林幽深,郁郁葱葱,清风一吹就能发出簌簌的声响。
外人在外头瞧着斗牛山直入云耸,不知深处,只觉得上边有这金碧辉煌、玉琢翡砌的神仙府邸。现实却是山上只得一条石阶、木楼七八间、还有一座不大的老旧道观。
他自无忧山庄下山后便一直跟着李先生走南闯北,两人一马,一步一步,大齐朝七十二洲走过小半,却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山,更没在这么高的山上待过。
临行前李先生告诫自己要在斗牛山上好好修行,莫要丢他的面子。他虽一口允诺,自己心里却也没底,斗牛道人虽与徐天雪有旧,却不一定会收下自己。
天生斥剑,想要修剑入道,太过艰难。
要是斗牛道人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如何?
他不怕吃苦,却也不想别人太过难堪。当年无忧山庄内明争暗斗,多数人赞同徐子长转修他途,几欲送去其他道门,徐天雪力排众议,吃了不少亏。
徐子长看在眼里,不久后便独自负剑下山,途中血染衣襟,步伐却走得坚定不移。
徐天雪愧疚难当,他却觉得只是平常事。
思绪流转,不知过了多久,朱漆木门“吱嘎”打开,走出个穿着老旧道袍的老道人。
徐子长后退一步,一辑到底。
“何人何事??”
老道人浓眉细目,头扎木簪,白发白须,像极了画中的神仙,望着徐子长疑惑道。
“大齐朝,徐子长。”
徐子长弯着腰,一丝不苟。“天生斥剑,学剑不得,诚心来求解决之法。”
“何人何事?”
一模一样的问题,徐子长一怔,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又大声回答道,“大齐朝,徐子长……”
“何人何事!”
老道人闻言眉须耸起,一改先前气势,变得怒目圆睁,盯着站在门外的躬身的徐子长,神色凌厉,嗓音震耳欲聋。
还是一模一样的问题。
徐子长直起身来,望着老道人凌厉的目光,眼神明亮,一字一句道,“剑客,为学剑而来!”
“既然如此,剑在哪里!”
老道人骤然怒喝,徐子长身躯一震,手中光芒闪过,芥子镯中一柄长剑便出现在手上,霎时间身形直颤,口鼻溢血,他忍住煎熬,颤声回道,“剑在手上。”
“还不出剑!”
惊雷炸响,徐子长似醍醐灌顶,强忍剧痛,手腕翻转,摆好起剑架势,正是无忧山庄人人都在练的“离亭剑”。
“是了,拿梅枝使出的剑法如何能叫剑法。”
徐子长心中想通,有些感慨,但双目含光,手中长剑如电,上下翻飞。
银光闪烁,仿若龙蛇起舞。
最后只听得一声剑鸣,少年剑式收起,鲜血直涌,缓缓倒在地上,长剑脱手而出,擦着老道人的脸颊射入门梁,剑身处哗一声炸开,碎片撒了一地。。
老道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摸摸鼻子,良久才笑道:
“好一个细草翻惊雁,残花伴毅人。”
“这先生我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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