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雪飞扬，天地间呼啸着滂沱的暴风雪。
草原上最吓人的白毛雪来了。
断裂的大树，飞舞的石子，冻土块，落单，流浪的小动物呼啸着扑向前方的玄武岩石壁。
“胡嗵，砰砰”的巨响响彻夜空。
大帐内嚎啕声，锐器刺入身体的“噗噗”声和帐外的呼啸混织在一起。
方寸之地，红衣舞女暴起，左右翼长横尸当场。
西室韦可汗，东部大人什健被这突发的刺杀，震惊的手足无措。
短短数息，二人反应过来，想要寻找凶手时，红衣舞女已不见身影。
帐后一个长长的，呼啸的狂风掀开的裂口，露出黑洞洞，白茫茫的草原雪夜，隐约传来群马的嘶鸣。
鳗鱼客栈内，李十二娘平静地诉说着她在西室韦的遭遇。
“姐姐，那你是如何逃脱的？当夜如此大的风雪，又是千里无人烟的荒僻之地？”。
十二娘擦拭着哭的通红的眼睛，擤着鼻涕，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说：“唔，妹子，这个出逃计划，姐姐早就在准备了。
要不当晚，就是杀了那两个畜生，姐姐也是无法脱身的，要么血溅当场，要么就是被他们五马分尸。
那天晚上，杀了两个畜生，趁着可汗、东部大人惊慌无措的时候，我划开后帐。
汗帐的后面是马厩，可汗的骏马都在那里。
在白天的时候，姐姐就把马厩的门闩弄开，解开所有马缰，把可汗那匹千里驹拴在最靠近门边的地方。
嘿嘿，我出来就直奔马厩，骑上千里驹，砍断所有马缰，带着马群驰向草原深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停下的时候，天已大亮，风停雪熄，眼前是一条清澈如碧的江水。
如此寒冷的冬天，眼前的江水冒着袅袅的热气，向远处清黑交接处蜿蜒流淌。
江中打水的人告送我，这是粟末水中游的一处水下热泉，距离大鲜卑山不足三日里程。
远处可见的那一丝黑线，是粟末水与黑水的交汇处。
那里有渤海与大唐的一处榷场，由渤海西京鸭绿府南海刺史和大唐勃利州长史共管。
这处榷场连接渤海，黑水，新国，契丹和突厥，一年三季贸易。
南来北往，周围千里之内的商人行旅一年四季不断，往来络绎不绝，远至极南的撒马尔罕，北至辽远的罗斯人之地，更有来自大唐，营州，渤海地的粟特人商团和渤海水陆两军常驻于此。
我继续快马加鞭，终于在五日后的黄昏来到这里。
在大唐的时候，姐姐家里就是开客栈，饭肆的，自幼耳濡目染，对此也算是行家里手。
在当地蛰伏数月，风平浪静后，姐姐就变卖了那些骏马，开了这间小小的客栈”。
李十二娘那纵横交叉瘢痕累累的脸，泛起自豪满足的笑容。
琉璃提心吊胆地地听着十二娘惊险万分的逃亡经历，时而蹙眉叹息，时而抚胸滴泪，时而握拳痛骂。
“哎呀，姐姐，那些坏蛋真是坏呀，人世间怎会有如此恶魔，姐姐杀得好”。
看着十二娘露出的笑容，琉璃不由自主地赞叹到：“姐姐，你笑起来真美呀”。
千穿不穿，马屁不穿，琉璃这一不漏痕迹的拍，显然十二娘是极为受用。
“哎呀，看妹妹这张小嘴，叭叭滴多会说话呀，哈哈哈----”。
清脆如夏日甜瓜，似清泉叮咚的咯咯笑声，传出窗外，街上的行人停住脚步，抬眼竖耳倾听。
而街头房内忙碌的愚男蠢妇们，撇着嘴，心里在说：“切，得意啥呀？笑得跟妖精似的”。
渔港小村的夏夜，静谧而美好，码头上的腥气，凉爽，甜丝丝的江水温柔地吹拂。
二人坐在炕沿上，琉璃握住十二娘那有些粗糙的手：“姐姐，受苦了”。
“嗨嗨，妹子，姐姐可算是苦尽甘来吧，你看这个小小的鳗鱼客栈，自打开张，生意就一直是热火朝天的，这也算是老天照应姐姐这个苦命人吧”。ωＷＷ.chuanyue1.coΜ
琉璃嗫嚅着，抚着十二娘的手问道：“姐姐，你的脸是咋回事呀？是被坏人害的吗？"
“哎呀，姐姐，小妹不是有意滴，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琉璃担心地看着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的十二娘。
正在收拾碗筷，擦拭炕桌的十二娘，利索地归拢好凌乱的炕上被褥，“姐姐有啥可生气的，姐姐巴不得认识你这个小妹呢”。
十二娘转到琉璃面前，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小女孩：“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吧？来，闭上眼睛，不要偷看哦？”
“哎呀，姐姐你真厉害，不光会剑舞还会变戏法呀，嗯嗯，我闭上眼睛”。
好奇宝宝拍着巴掌，在地上欢呼雀跃：“姐姐，姐姐，眼睛闭上了，你快点哈？”
十二娘背转身去，双手在两侧耳后，从耳后向前卷起一团薄薄的软膜。
“妹子，转过来吧”。
室内大放光明，在琉璃转身的瞬间，见证了奇迹。
窗外晚霞万丈，小小渔村晚炊的烟火蜿蜒没入霞光，此时景色绝美，屋内明艳不可方物。
一张莹润白皙，眉目如画的精致脸庞与琉璃面对面。
巨大的反差，极致的美，冲击的琉璃目瞪口呆。
婀娜摇曳的身姿，似羞含笑的俏脸，手指紧张地扭动，脚下那双裸足在草鞋里蹭来蹭去。
琉璃目不转睛地看着突兀变脸的十二娘：“姐--姐，是--是--是你吗？”
“嗯”，十二娘羞涩地低垂着精致的小脑袋，频频点头。
“我的天，姐姐怎会如此之美？刚才还吓妹妹一跳，现在姐姐又吓妹妹一跳，姐姐你真的会变戏法呀，怎么转个身就这成天仙了？姐姐，这简直是魔法呀？”
琉璃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眼前这个绝色天姿的奇女子，紧紧拉着她的胳膊，扭着身子，撒娇地哀求着：“姐姐，好姐姐，赶紧也把这个变美的魔法交给琉璃吧？”
琉璃摇着十二娘的胳膊，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光闪亮的尺把长的匕首。
“喏，姐姐，这个匕首送给你，嗯，就算是琉璃的拜师礼吧”。
这把匕首是文德送她的定情信物之一，是渤海位州之精铁打造的百炼神兵，端的是吹毛断刃，取人首级眨眼之间。
十二娘接过匕首，反复端详。
那个大橘正在埋头吃地上的残渣剩饭，一道寒光闪过，大橘尾巴的长毛少了一截。
“嘿，妹子，真是把宝刀，这是小郎君送你的信物吧？今天妹妹把它给我，就不怕小郎君问起？”
“姐姐，姐姐，咱不管他，他要是问起来，嗯，妹妹会告诉他的，姐姐你赶紧教我吧”。
十二娘微笑着，对琉璃说：“傻妹妹，世上哪里有什么变美的魔法呀？你看这是啥？”
说着，她拿起手中的那个小小一团的软膜，在炕桌上展开，一张完整的，栩栩如生，五官俱全的人皮面具展现在琉璃面前。
这个逼真的人皮面具上面是两道交叉的凸起，宛如粗粝，暴起的两道交叉的疤痕。
“姐姐，这是什么？难道你平时就是在脸上罩着这个吗？”
十二娘把这面具拿给琉璃，：“妹子，你戴上试试？”穿书吧
琉璃在她的帮助下戴上面具，十二娘拿过琉璃镜，镜中出现的是那张和刚见十二娘时一样恐怖骇人的脸。
琉璃一声惊叫，捂住双眼不敢面对镜中的自己。
“呵呵，妹子，这个变美的魔法呀，就是姐姐家乡每个人都会的一个戏法，它叫-变脸。”
摘掉琉璃脸上的面具后，十二娘对门外叫了一声：“上来个人，把房间打扫一下”。
“走吧，妹子，姐姐带你下去溜达溜达，看看咱这里，别看这个地方小，可是繁华着呢”。
十二娘把面具覆在脸上，又回到原先的状态。
琉璃简单地收拾一下，随着十二娘走出房间，步入一楼大堂。
大堂内来往穿梭的伙计，热火朝天品尝鳗鱼客栈新菜品-清蒸松花湖大白鱼和清炒蕹菜。
十二娘与琉璃挽着手，亲昵地走下楼梯，走向客栈大门。
“赵四，你看啥呢？该你喝了？哎哎哎，说你呢，赵四，你看啥呢？哎，真没出息，咋口水还流出来了，哎呀，真埋汰，流到菜上了，四，四，叫你呢？”
王三一巴掌打在赵四脸上，而赵四仍然是紧盯着前面二楼的楼梯，眼睛跟着下楼的人目不转睛。
“完犊子货，这是看着啥了？咋还傻了呢？”
王三顺着赵四的眼睛望去，嘿嘿，这瞬间也是目瞪口呆，嘴巴大张着，合不拢嘴，哈喇子顺着嘴角淌了一地。
二人的反常表现，让周围还在喝酒划拳不亦乐乎的人们，看向二楼楼梯。
这一看，可不得了咯，所有人顿时燕雀无声满眼都是风姿绰约，窈窕的佳人背影。
“咕嘟”嘴里都咽下一口贪婪。
“看看人家那腰，那腿，咋这苗条啊？唉哟，看看人家那小脸，那皮肤，啧啧，这是七仙女下凡吧？这要是哪个好汉娶了她，不得稀罕死啊？”
“唉，人比人气死人，再看看自己家里那位？得，不想了，气人，二哥，来来喝酒，今天咱哥几个不醉不归啊，这人家新上的菜，真好吃。”
渔港之夜，喧闹，烟火气十足，街头巷尾十字路口，各种叫卖此起彼伏，“哎，馄饨嘞，刚出锅的馄饨嘞，两个大子管你饱嘞。”
“刚出水的大鱼嘞，现杀现烤，喷喷香嘞，五个大子一条嘞，吃了一条想两条嘞”。
“锔锅焗碗，修鞋底喽”。
这是一天中的尾声，也是一天中最热闹繁忙的时候。
十余座码头罗列水滨，港口里停泊着无数船只。
深水渔船和河流渡筏络绎不绝，船夫撑篙往来于粟末水和黑水，商船则源源不断卸下今天最后一船来自大唐，遥远的撒马尔罕和罗斯之地的货物。
一艘装饰华丽的游艇，停泊在一艘吃水颇深、船身涂满黑色焦油、从北海归来的捕鲸船旁边。
上游处有十来艘狭长的渤海战船，船帆卷起，铁制撞锤轻轻拍打水面。
此时码头，渔港人头攒动。
人们围在渔船前，等着鱼老大打开船闸板的那一刻。
“开闸喽”，船上水手们呼应,“开闸了，开闸了，开闸喽”，三声嘹亮的号子落，船闸门慢慢抬升，大鱼小鱼挤挤插插涌出船闸门，流淌，蹦跶着在地上堆成一座蠕动的小山。
一座座蠕动的鱼山，一个个渔船被迅速清空，地上只剩下一些无人问津的残鱼烂虾。
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猫，狗蜂拥向这顿丰盛的晚餐。
码头安静了，主街两侧石壁上的铁质灯架上的火把被点燃，暗夜开始明亮，属于晚上的热闹开始了。
这里不同于渤海国其它地方，没有按照里坊划分，琉璃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繁华。
在居高临下可以俯瞰的山顶，矗立着一座硕大无比，冷酷的堡楼，圆顶大厅与密闭的连接另一座山丘的桥梁，军营，地牢和谷仓，上面是开满箭口的厚重护墙，全部由徒太山的黑褐色玄武岩砌成。
城墙上飘扬着渤海国的熊虎旗，脚下澎湃的江水不停地扑打着护墙黝黑坚固的墙体。
这是渤海仁部（户部）司藏寺的驻榷场属官和南海府府兵署，南海府渤海水军分司。
与其相对的山丘上，由密闭桥梁连接的是耸立的七座高大塔楼，每座塔楼由一伙-五名府兵日夜坚守。
一艘来自窟越岛的流鬼国高桅船正乘风张满白帆，满载货物驶离港口。
窗口处露出一张明艳精致的脸，头上扎着数十个小辫子，剔透晶莹的双眼掠过岸上的人群和建筑。
在看到琉璃和十二娘的时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转头对舱内说着什么。
它身边一艘渤海补给船正在驶过，准备靠岸。
船中女子再次探出头来，寻找琉璃和十二娘的身影。
佳人的窈窕背影很快隐入一条小巷，融入夜色之中。
两山之间是笔直如剑，弯曲如蚯蚓的街巷。
左侧是豪宅，凉亭、谷仓、砖砌仓库、木屋旅店和市集摊位，酒馆、墓园和妓院，一座接着一座，鳗鱼客栈的狭长鳗鱼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宽阔的主街尽头是一座庞大的三层高的交易官署-南市衙，衙门两侧鳞次栉比遮风挡雨的摊棚。
市衙门口两头巨大，狰狞的饕餮张着大嘴，等待着明天的吞吐。
蜿蜒曲折的小巷和仅可容二人行走的弄巷穿梭在建筑物之间。
“姐姐，没想到这里如此繁华，要是没有那事，我真想和文德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也好好地陪陪姐姐”。
两个好姐妹，手挽手走在静谧的巷子里。
巷口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氤氲的白雾，通红的炭火，扑鼻的鱼鲜，笼罩着巷子。
“妹妹，姐姐请你吃咱这最美味的鱼鲜馄饨”。
一幅担子，一位驼背的老人，锅里滚着水花的沸水，水中上下起伏的是指头粗细的干虾，寸把长的粟末水小银鱼。
“李叔，两碗五味馄饨”。
“好嘞，小娘子好些日子不来了，今晚带贵客来了？”
十二娘拉着琉璃坐在板凳上，看着翻滚的水花，老李熟练地投入几十个如拇指肚，皮薄如纸，馅为五色的小馄饨。
“李叔，这是琉璃，是侄女的好朋友，今晚上带她来品尝一下李叔的手艺”。
“嗨，小娘子过誉了，小生意糊口而已。
这位姑娘看上去，花容月貌，雍容贵气，是有福之人呐。
小老儿可是看得准，这位小娘子身边可是有个好佳婿，哎，福气呀”。
李叔手下不停，娓娓地说着。
琉璃羞涩地打了十二娘一下，“哎呀，姐姐，看李叔都说些啥呢？”
”哎呦，这李叔可是说道点上了吧?看把你乐的，至于吗？”
说话间，浓香扑鼻，鲜美的掉眉毛的五色小馄饨出锅了。
清香的汤汁，漂浮的绿色水葱末，几十个晶莹剔透的小馄饨静静地躺在青花碗里。
“妹妹，你刚说有事？什么事呀？你们这次来了十几个人，我看个个都是龙精虎猛，像是军人，你们怎会来到咱这偏僻之地呀？，难道有什么要事不成？”
姐妹俩吃着美味的馄饨，琉璃向十二娘和盘托出了她和文德，老赵在山中的经历，遇到狼人的历险，与文先生等渤海黑水军余部的相逢，下一步想要铲除狼人的计划。
二位女孩子的话，都被眼前这位李叔听在耳朵里。
他的手紧着往炉火里添加了几块黑石，眼中泛出精光，驼背的腰直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高了几尺。。
看着李叔如此变化，十二娘和琉璃惊呆了。
“李叔，你怎么了?你不是驼背了？”
“嘿嘿，这位小娘子，你刚才说，你们要进山剿灭狼人，是真是假？”
琉璃闻听此言，不由的站了起来，郑重地对老李说：“李叔，文德哥，赵哥和文先生这次的目的就是要彻底铲除这个狼人。
我们来此补充给养和武器，明后日我们就出发进山”。
琉璃说完，老李立即朗声说到：“诸位英雄进山剿灭狼人，算上老夫一个，俺忍了十几年了，就等着这一天了。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儿子，姑娘你们的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老李昂扬站立，热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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