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还有别的打算。
“那......祝王爷早日凯旋！”沈青笑着说。
这一天无可避免，迟早要来。她帮不上忙，只好送上祝福。
“借你吉言。”宁王也笑，“走了。”那些人都在门廊下等他，不好再拖，这就要出发了。
等宁王走开，玄英才凑过来，红衣金甲，英姿飒爽：“沈姑娘，别担心，我会保护好王爷的。”她笑着对沈青眨眨眼，“等我回来给你打兔子吃。”
今天又是雪天，没出太阳，玄英的笑容却比太阳还耀眼。
“好，我等着，”沈青歪着脑袋笑道，“祝你一路顺风，大胜而归！”
雪下得很大，一簇簇地落下来，像撕碎的棉花，又像揉碎的云。
他们都披着甲，雪落到甲上并不融化，像罩了层白衣。
沈青望着众人的背影出神。也不知新年时回不回得来？
这个问题在新年时有了答案。
大年三十，没烟花爆竹，没年夜饭，没熬年，宁王他们也没有回来。
祁忠早回了山海关，院子里只剩素商、槐序、苍灵、朱明和她，而今夜素商、槐序和苍灵都在守城。
是宁王走之前的命令。新年之际是士兵们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后卫很可能趁此时攻城。留守将士的任务便是在他们回来之前，固守城池。
这些都是她从苍灵那里打听来的，但她再继续问下去，苍灵便说：“我也只知道这些，多余的王爷并没告诉我。”
苍灵年纪还小，城府比不得素商和槐序，很多事宁王并不会让他知晓。
沈青也问过素商和槐序，但他们两人都是不欲多言的样子。若是玄英还在，说不定还能多问出些详情，可惜玄英这回不在。
他猜想，他是怕敌人在跟他们对峙的时候，再派大军攻城，若城被破了，他们那里即便打了胜仗，也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届时便是任人宰割了。
那个年青人也被留下来，听说叫房图，宁王对他很是信任。不过沈青后来又见过房图几回，却从未交谈过。宁王说，他是话很少的人，有才，也有分寸。
他的人，合该如此。
夜过了半，静得吓人的夜色里，不知从哪儿乍然传来一阵擂鼓声。沈青辨出节奏与他们平日有所不同，想是果真叫宁王言中了，是敌军来袭。
紧接着便是杀声。
沈青披了外袍开门出去，正撞见朱明也走了出来：“是敌军来攻城了？”
沈青侧耳听着，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竟似是已围了城：“应该是了，好在王爷早有提防，应该无事吧。”
“希望无事。”朱明也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好。”沈青应道。
他们虽没打仗的力气，却还可以帮忙救治伤兵。www.chuanyue1.com
换了衣裳，两人挑着灯先到了北城门，以往敌军来袭多是主攻此门。
火光冲天，炮火连连，声势颇为浩大。
好在宁王事先做好安排，守北门的人是房图。沈青二人赶到时，房图正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夜色里涌现的后卫大军。炮火落在城墙上，连地面都要抖三抖，房图却仍挺直着脊背，毫不畏惧，他在等，等敌军进入射程，他们的炮火伤不了城墙，只是起了震慑作用。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二十米。
一百米。
“放箭！”
房图一声令下，上千只箭矢从箭楼中飞射而出，敌军前锋赶忙格挡，紧接着，投石机也准备待续，房图右臂向前一挥，喝道：“准备，发射！”
投石机启动，将一颗颗炮弹抛向敌阵，在敌阵中炸裂开，所及之处都被炸开入地七尺的大洞，死伤无数。
天被烧红了，黑夜倒像是白天。
敌军人马继续向着城墙冲过来，无数人被箭矢钉在地上，被炮弹炸成碎片。活着的人继续向前冲，终于还是到了城下，架起云梯，不要命地涌上来。床弩启动，火箭攒射，滚木、礌石、沥青、火油都砸下来，将一个个妄图登城的敌军送上西天。
城中的百姓纷纷自发出来，在后方帮守军搬运滚木、箭矢等物什，沈青和朱明也在救治被炮弹所伤的士兵。
战火一直持续到天亮，攻城的敌军突然停下来。隔着几道瓮城门，沈青只能听到外面嘈杂的杀声。
是出城迎敌了？
沈青抬头往城楼上望了一眼，房图的身影犹在，在初阳下显得格外清冷。只一眼，又被耳边的呼痛声唤回来，低下头对伤兵道：“麻沸散不够用了，你忍着点儿，我要把箭头取出。”
伤兵因失血脸色有些苍白，咬着牙道：“大夫，动手吧。”
沈青不再废话，将箭杆折断，把伤兵胸前的护甲卸掉，用剪刀剪破伤口周围衣裳，一手握住箭头，另一手按住伤口：“忍一忍。”
“啊！”
没等伤兵回答，手下用力，已将箭头拔出，撒上金疮药，再以陀僧膏外敷，才包扎好，又两个百姓搬来一个伤兵放在一旁，其中一个百姓道：“沈大夫，这位小兄弟受了刀伤，给你放这儿了。”
“好，我马上处理。”沈青道。穿书吧
战争一开，必有伤亡，若分出大多兵力救护伤兵，则前线对敌的兵力就会减少，因此很多百姓自发来帮忙，沈青也教了些处理伤口的简单方法，但有不会的，还是要交由他们这些大夫来处理。
这里因为帮忙的人多，伤兵倒处理的很快。外面厮杀一阵，声音也渐小了。
沈青专心处理好最后一名伤兵，走出藏兵洞，外面也是乱糟糟的，到处是损毁的房屋，已经伤亡的士兵，还有没用上的横木。
城楼上没有房图的身影。灰头土脸的士兵在打扫战场，沈青走过去，问一个正在搬尸体的士兵：“是敌军退兵了吗？”
士兵回说：“王爷妙计，刚才敌军围城时，几个参将、副总兵突然从后方包抄过来，敌军没防备，被咱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只少数人逃出包围，剩下的已经全歼灭了。”
“王爷？是王爷的安排？”他不是出城抗敌了吗？难道是他的计划？
“是啊，回来的几位将军是这么说的。”士兵指着城门的方向说，那里的几道城门已经关上了，“对了，听说王爷受伤了，房总兵刚才急忙就赶东门去了，现在该已经接回去了。”
开城门时，他就在房总兵边上，几位将军便是这么说的。
“伤的重不重？”
“应该挺重的。”几位将军没说，但脸色都不太好看。
挺重的。沈青脑子里回旋着这三个字，不再多言，提起裙子，朝宅子的方向跑回去。
越过搬运尸体的士兵，越过在废墟里搜寻家私的百姓，穿过弥散半座城的烟尘，一路狂奔。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要有事......
一路奔袭，终于到了他们住的院落。
才迈进院门，就见宁王卧房外围站着一堆人，却不见他，想是在房里。
几个先前跟宁王一起出了城的将军都在，素商、槐序、苍灵、房图也在，连先前跟她在前头诊治伤兵的朱明也靠在廊下柱子上。
她走过去，问：“王爷的情况怎么样了？”
围作一团的人都闻声看过来，朱明回道：“受了刀伤，我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好。
沈青微颔首，视线在人群里来回几次，又问：“玄英呢？”
一直低着头的苍灵突然哭出声，站在一旁的素商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小声安慰了几句。沈青看得一头雾水，转头又问朱明：“是受伤了吗？人在哪里？我也去看看。”
“不是受伤，”苍灵哭着回道，“玄英为了救王爷......死了。”
玄英......死了？
沈青看向朱明，企图从他那里听到否定的答案，朱明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反驳。她又去看几位将军的脸色，都一脸的肃穆。
她终于信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是真的不在了，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她还说回来要给她打兔子，怎的就不在了呢？她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其中一个解释了沈青的疑问：“出城后不久，王爷才告诉我们他真正的计划。王爷以为敌军一旦得知我们出城的消息，城中兵力空虚，定不会放过攻城的机会，让我们伪装要前往牛庄，实则是在敌军围城之际从后面包抄。他则跟玄英领了一队人马，说是有其他安排，事成之后会与我们合会。”
他又说：“我们按王爷安排，佯装赶往牛庄，实际趁着夜色赶回城外，隐蔽起来。就在昨天夜里，王爷突然一个人回来了，身上受了好多伤，并没见玄英，今天才知道，王爷是受了埋伏。”
“那么尸体呢？”沈青红着眼问。
苍灵终于抬起头，她看到他脸上的泪和已经红肿的双眼，他哑着嗓子艰难开口：“王爷是中了埋伏，一队人都死了，玄英拼死护着王爷，也没能回来。”
沈青明白，他是在委婉地告诉她，玄英的尸体没带回来，还留在那里任人踩踏，任野狗吞食。
她想安慰苍灵，却说不出话，眼里有热气在涌，她赶忙低下头，怕惹他们的伤心。
一直沉默的房图对朱明说：“王爷就交给你了，”他又扭过头，“我们先回去商讨下一步该如何。”
几个将领点头应了，跟着出了院子。
空荡荡的院子里空余苍灵压制不住的哭声。沈青别过头，悄悄用手背揩掉脸上的泪。
玄英去了，他们自然都伤心，可最伤心的还是苍灵，他对玄英的心思，连她也瞧得明白。
让他放肆哭了会儿，槐序才征求似的望向素商，低声问：“我领人去把玄英带回来。”
素商摇头：“现在去也找不到。”
“我得去看看，不管在哪里，我都得去把玄英带回来。”苍灵坚定地说。
他们都不忍说出“尸体”二字，假装她还活着。
素商默了会儿：“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跟苍灵一起去吧。”槐序道，他的武功最好，还是他去最合适。
“也好，”素商同意，“王爷这里我去说，你们早去早回。”
两人也离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青压着声音问：“王爷的伤没问题吗？”
朱明担忧道：“伤得有些重，不过别担心，已经处理好了。”
“嗯。”她心里稍定，“那我先回去，有事再叫我。”
她知道宁王会伤心，他不是冷心冷肺之人，近身的亲信死了还能无所触动。可她不善安慰人，若进去更怕自己忍不住又要哭，反倒惹他更伤心。
反正他身上的伤已无碍了，不若先让他好好休息，而她自己也需要静一静。
再回她和玄英的房间，此刻太阳初生，阳光正好，屋子里亮堂堂的，却格外静，屋子里的摆设一一展现在眼前。沈青打量着，只觉得桌子、板凳、衣架、屏风等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不过数日，她竟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敢深想，又忍不住深想。
那个飒爽的女孩子不在了。她不会再喊自己“沈姑娘”，不会再给自己打兔子吃，不会坐在门廊上对自己笑，不会在夜里等着自己回来......
不在了，便永远也见不到了。
沈青关上门，便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倚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往下掉。
她见过很多人死去，可这次不同，这次死的是她的朋友，那么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明明那么不容易才成为王爷的侍卫，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明明跟苍灵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却永远也没有在一起的机会了。
一想到这些，泪如泉涌，止不住。
太阳西沉，屋子里光线很暗。沈青仍蹲坐在地上，双手环膝，脸完全埋进膝上，像个被扔在荒野的孩子，无助而又迷茫。
有些人伤心过了头会想吐，沈青就是这样，没吃饭会干呕，吃了饭也会全吐出来。因此双喜来叫她吃饭时，她推了两次，到晚饭不好再推，隔着门让双喜帮她端一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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