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急症,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一到阴天下雨,总是腿疼。”想起母亲受的病痛,赵景文面露不快,“今年又大雪不断,家母实是颇为这痼疾所苦。”
沈青赞同地点头。
确实,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刚一入冬,一场暴风雪就席卷了大半个北方,大雪不仅压垮了新长出的麦苗,更给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略略富裕的家庭要好些,可以买木炭取暖,普通的只能买些木柴,最为受难的要数贫苦人家,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寒冷的冬天早些过去。
不少人害了风寒,到处充斥着咳得喘不上气的声音。
沈青先前所在的兖州府就是如此。
想来赵夫人应也很受了些罪,沈青抱着暖炉的手紧了紧,柔声道:“赵公子也莫要太过忧虑,令堂的病我心中已有数,等夫人的病好全了,便可动身。”
“太好了,”赵景文高兴地站起身,伸出手就要去拉沈青的手,随即一怔,尴尬地摸了摸头,“抱歉,沈小姐,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沈青微笑着摇头。
虽是亲兄弟,性格可真是天差地别。
他顶着一张酷似赵景韫的脸,做出如此“活泼”的举动,难免让她觉得怪异。
接下来又是一番寒暄,沈青听着无趣,又不好这时候打岔,只好低头去看手中暖炉,两指扒开外面的缎子,露出里面精巧的花纹,边上还刻着两行小字:“令日有人梅样好,迟君同赏雪中春。”
是一幅踏雪寻梅图,沈青看得更冷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终于等他们话尽,一抬头,瞥见一直沉默着垂首立在李氏身后的沈向婉,正红着脸偷看沈信和赵景文谈话。
难道沈向婉对赵二公子有意,怪不得今日也来了前堂。
不过这些终究与她无关,沈青将心中的疑惑挥去,重新披上斗篷,大步迈了出去。才走过小过道子尽头的东角门,就听身后有人喊她:“沈姑娘留步。”
沈青停下脚步回头,却见赵景文大步朝她跑了过来,黑色长靴上沾了厚厚一层雪。
“沈姑娘,”赵景文四下打量一眼,确认没有人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这是我哥嘱我交给你的信,他说,你见到我就知道他是谁。”
沈青盯着信怔了好久,才总算伸出冻得发紫的手接过信,轻声问:“他......还好吗?”
“挺好的。”赵景文爽朗地笑。
似乎对沈青的反应不解,迟疑着又问:“沈姑娘,你真知道我哥啊?”
“赵景韫,对吗?”沈青眨巴着眼对他灿然一笑。
送完信回去的路上,赵景文还在疑惑,怎么一向守礼的大哥就唐突地叫他给姑娘送信,怎么这姑娘还就真收了,难道是大哥在外办事时认识的?
唉,不想了,大哥奇怪,这沈姑娘也奇怪,似乎想收信又不想收的。
他又哪里明白,一起历经生死的两人所拥有的深厚情谊,以及多年未见,故人未到信先至的忐忑。
沈青几乎是奔跑回了听雨苑,进了屋先叫莲姨把门关上,一脚蹬掉湿透的鞋袜,扯下斗篷往地上一扔,从袖中抽出信捧着出神地看,仿佛要将信纸看透,却犹豫着始终舍不得打开。
莲姨拾起沈青丢落在四处的衣物,看她攥着一个没有落款的信封发疯似地看,叹了口气,从衣柜中取出件干净的新衣给她披上,问:“谁的信叫你这么开心?”
“赵景韫,莲姨,是赵景韫。”沈青笑着抬头。
莲姨终于回想起这个名字:“是那个和你一起被拐的孩子?”
“嗯,”沈青重重地点头:“就是他。”
“怪不得,”莲姨语气中也不禁带了喜气,“都多少年没见了。”
“已有十年未见了。”沈青的泪连成线滴落到信封上,她生怕信被打湿,赶紧用袖子去擦,“莲姨,你不知道,当年若不是他,绝不会有如今的我,因为我,他吃了很多苦。”
她的眼里下着雨,心中却是艳阳天。
“既然挂念人家,就应该时常通通信。”莲姨给沈青倒了杯茶,放到床上的小茶几上,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拿起先前拾起的衣物退了出去。
沈青只是苦笑。夶风小说
故人的信要细细品读,莲姨也不打扰她,将门关上,给足她看信的空间。
她想过要给他写信,毕竟那时离别来的突然,都没来得及告别。
可通信必然要讲到近况,她的情况是不能让他知道的,知道了难免徒增愧疚。对待至亲好友,至少对待一个困境中从未想过抛下她的恩人,不应该如此残忍。
平复了心绪,沈青从怀中掏出一方雪色绣帕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将信取出,细细地读:
青青芳鉴:
忆别芳颜,人间岁改,天上星回,然回首往昔,明月清风尤自在目,俱不敢忘。自别后,久疏问候,抱歉良深。
虽则久疏问候,亦尝闻卿师从冯神医,美名得扬,始知卿一切安好,吾心甚慰。唯恐他日难以望卿相背,为青青耻笑,故予弗敢稍怠。乃兄一切安好,唯为一事所苦,即繁忙之余偶有小暇,系念青青殊殷,尝悔当日不告之别。执笔之时,又思及卿卿音容,想卿卿之心亦与吾同矣。
月前得悉青青不日归家,天涯变咫尺,然兄为公务所困,无缘亲去,乃言明家母卿之医术,邀卿登门。然思心愈深,辄草草一书,特嘱弟景文代呈。
书不尽意,余言待面续。再祈珍重,为卿拭泪。
十二月初十兄景韫谨书
沈青收到信的时候,赵景韫的书房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灰贴里,外套一件黑色棉罩甲,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几步进门,见到赵景韫就是一拜:“上面收到消息,藩王之中已经开始有了动作。大人,该出手了。”
赵景韫将一个长条型精致木盒掩上,抬起头,眸中雾气凝气又消散:“上面的意思?”
“是。”
那人低垂下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赵景韫右手两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方才道:“知道了,我写封信,你带回去。”
“是。”
赵景韫即刻动笔,将自己的打算写下,交给那人让他即刻动身。m.chuanyue1.com
“子絮。”他对着门外喊。
不大会儿,进来一个白衣青年,倚在门框上:“作何打算?”
赵景韫双手抱肩往后倚靠到椅背上,盯住他一笑:“你带几队人去搅搅场子,让他们蹦得再欢实些。”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白衣青年摇头,失笑,“抛开阳谋不说,景韫,论阴谋没人拼得过你。”
哦,这是嫌他行事不磊落。
赵景韫用眼尾扫了他一眼,随手拿起刚用的笔,朝他扔过去:“总好过你嘴上谈兵。”
白衣男子一步跳到门后,去躲那支笔:“景韫,你也别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他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我拖不了太久,你须得尽早出马去走暗面的线。十年都等了,眼下形式复杂,你要会佳人,也不急于这一时。”
赵景韫不答,算是默认。
白衣青年还想再劝,看他的反应,终究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走了。”随即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
书房只剩赵景韫一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木匣子上,一手掀开匣子,一手将其中的红色缎带取出。
那是一条绣着暗纹的蜀锦发带,年代久远,发带颜色十分黯淡,仔细分辨还能看到斑驳的深色。
是血迹。
十年前他的血。
也许是相见在即,近日他总是无端地想起分别时的场景,那时他们都以为只是短暂的分散,不成想却一别十年。
连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各自的苦衷,他们不约而同地不告而别,各自守着一半的真相,满怀遗憾。
假象,一半的真相便是假象。
而真相被岁月尘封,等待一场重逢将它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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