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的手又不自觉地打起拍子,一声声仿佛扣在众人心上,“若是他们联手,在除夕夜里将杜微和锦官杀了,再将杜微的尸体偷运出去藏起来,陷害给杜微,岂不是天衣无缝。”
“可师姐,你不是说尸体也许还没运出去吗?”
“若是有办法运出去呢?”沈青嘴角扬起一抹笑,眼中却是彻骨的寒意。
“什么办法?”南星瞪大眼睛问。
“戏班子唱戏一定要带服装道具,若是趁乱将尸体藏在戏班子的箱子中运出去,到时候再由柳辉搬出来处理了,岂不是很完美的手法吗?”
“那,杜若为什么还要去青楼呢?”沈向婉被她的推测吓到,手一抖杯中的水倒在手上,忙用帕子去擦。
沈青微微眯了眯眼,缓缓吐出一句话:“杜若若去见柳辉,以他们此前的关系南难免惹人怀疑,也许锦瑟是中间人,青楼只是两人的“鹊桥”呢。”
“那现在怎么办,要去找县官吗?”赵景文崩直后背,紧张地等她回答。
现在他们离真相是只差一步了。
沈青摇头:“不,我们需要证据。”
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暗暗将身子倚在莲姨身上,又在莲姨要出声发问之际,及时用眼神阻止。现在正是破案的关键时刻,她不能流露出虚弱,须得一鼓作气去找出最后的真相。
片刻,见她不说话,沈向婉试探着问:“那现在我们去青楼打探锦官师父有没有去过?”
“然后,再去陶戏楼和杜家找他们对质?”赵景文接着说。
南星没有说话,她注意到沈青有些不对:“师姐?”
沈青对她安慰一笑,继而点头说:“对,赵二公子麻烦你再去趟青楼吧,记住别让锦瑟发现了。”
“先去休息会儿吧。”沈青午饭吃得极少,事情也还没完,趁着这个空挡能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莲姨扶着沈青站起来,沈向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二姐,你病了吗?”沈青肤色一直是苍白的,又表现得与平时无异,适尔她竟一直没有发现,今天沈青的嘴唇都是失了血色的。
沈青抿唇淡笑:“只是有些累着了,不用担心,我去歇会儿就好了,赵二公子回来了你们再叫我。”
南星见状忙从长凳上跳出来,掺住沈青的另一只手:“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小鹿般的杏眼圆睁,眼中蕴满担忧与自责,她自是知道沈青病起来是什么样子,又后悔自己一心扑在案件上,竟然忽略了沈青了。
“真的没事,就是觉得累,身上没力气,”沈青又笑,“你看我像有事吗?”
“真的?”南星半信半疑。
不是骗她么。
“真的。”无论多少次,南星都会傻傻听信她的话。
莲姨一边扶着沈青往楼梯走,一边忍不住叹息,又知晓沈青的脾气,只能闭了嘴,看沈青继续跟她们扯谎。
三人走后,方才六人围坐的八仙桌旁只剩沈向婉一人。看着一桌子残羹冷饭,沈青坐的位置上放着碗几乎没动过的阳春面。
现下还好,可来年不知多少庄户要颗粒无收。她虽然家境不错,可沈父是带兵打仗的,十分知晓粮食的可贵,自小便教育她们几个儿女饭要尽食,绝不能浪费,也许正是由于此,他们兄妹个个长得珠圆玉润。
一番挑拣,沈向婉将还可以吃的饭菜给了门口的几个乞丐,得了好一阵感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沈青在失踪的三年里何尝吃过一次饱饭,只是后来病体缠绵,吃不下便是吃不下,吃不下饭的人即便知道明天就要饿死,今天也是绝吃不下的。
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沈向婉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想起沈青,总觉得不妥,于是买了几样点心端上了楼。
房间里静悄悄的,沈青是睡着了,莲姨已去嘱咐店伙计熬药,南星正坐在桌前发愁。
她走上前,将水果点心放下,压低声音问:“南星,二姐病得很重吗?”
南星手撑着下巴,没有抬眼,只是摇头,想了想又说:“师姐身体是不能受累的,都是我惹了祸,才害师姐病了。”
沈向婉听了默然,她记得小时候沈青身体是不错的,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犹豫着,半晌,终于还是没有问。
她大概没有过问的资格吧。
沈青是被叫醒的。
赵景文回来了,正在外间候着。
她掀了帘子,才迈进一只脚,赵景文就迫不及待地迎过来:“真叫你说对了,有人见过一个中年男人去找过锦瑟,听描述该是柳辉没错,这期间去找过锦瑟几回,还吵起来过。”
“是吗?”沈青沉吟,眉头紧锁。
“那这样说我们破案了?”沈向婉转头看她,脸上因兴奋起了一层红晕。
结束了么,可为什么她会觉得缺少了什么。
“我想去陶戏楼看看。”
“青儿。”莲姨刚进屋,药碗都来不及放下就忙出声阻止。
青瓷碗里墨色药汁掀起一阵风浪,在洁白碗沿上反复试探,将撒未撒。
“这是药?有谁生病了吗?”浓郁的草药味漫到鼻尖,赵景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看沈青:“沈大姑娘,你病了?”
她的脸色确实不好,只他自己一心扑在案子上,竟无丝毫觉察。
“第五个,今天你是第五个问我的了,”沈青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仰头一口饮尽,对着众人一笑:“你们不用一个个地担心成这样,我这......算是富贵病吧,禁不得累,歇歇便好了。”
“师姐。”
“青儿。”
沈青离开圆桌,对两人安抚一笑:“走吧。”
冯神医的小徒弟患了连神医都没法治好的病,这消息一直被隐藏的很好,没多少人知晓。又碍着交通不便,才叫她如此泰然地说出这谎话。
偏她们还舍不得揭穿她。
拦着么。怎拦得住。沈青下了决心要做的事,何止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前方是死路,她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她们拦不住沈青,这世上没人能拦住沈青。
陶戏楼,洛阳城里最大的戏园子,是一个四进院落,院内建筑围着大戏楼依次排开,戏楼三面都设有戏台,最热闹的时候可同时唱三台大戏。
新年伊始,戏楼难免有些冷落,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开了台大戏,台下楼上围坐两百余人,瓜子点心吃着,浓香茶水喝着,与外面冰天雪地的饥寒交迫又大不相同。
赵景文很自觉地打了头,排排桌椅挤过去,顺利进到了后台。
不知是因官府的准许,还是赵景文的面子,后台着妆换衣的戏子们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再没多少注意分给他们,自顾自接着忙活起来。
唱戏的不在意,老板却不能装看不见,忙含笑上前问好:“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要听戏不听,上好的包厢给您备着呢。”
做的是长久生意,不好去得罪人。
“西北风吹来的,”赵景文不耐烦地摆手,“不是来听戏的,还是查案的事儿。”
他是没有少爷脾气的,可娇惯着长大,少不得养出些少爷习气,平日对他们不显,只在这样的场合才看得出,是受惯了人伺候的。
“这戏楼您是常来的,您该最是了解不过才是,这杀人放火的事我们可万万不敢干的。”
“你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要跟案子没关系,就老老实实让我们查,别碍手碍脚的就行了。”
“是是是。”
前面戏台上唱作声、叫好声传过来,沈青听不太真切,头一阵阵的发昏,眼前也像蒙了一层水雾,视线里模糊的是穿各色戏服的人。
她一步步挪着步子,最终倚在一个没人的梳妆台前,很闲适的样子。
赵景文打发走老板,走过来问:“现在怎么办?”
“你们四处去看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也可去探探柳辉的口风。”
明明是她要来的,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吗?
尽管疑惑,可既然她这么说了,赵景文也就照办,这案子抽丝剥茧到现在,听她的总不会有错。
沈向婉跟着也去了。
等他们走了,南星过来低声问:“师姐,没事儿吧?”
“有点儿累,我在这儿歇会儿,你也快去快回。”
若说没事儿,南星定然不信,可她偏真假参半,再次骗走了南星。
待只剩下她自己,强打起的精神顿时萎靡下来,托出椅子靠进去。
一个帅旦模样的人下了台,只扫了沈青一眼,就越过她坐在邻座,扭头问一个正化妆的小生:“怎么有女人进来了?”
小生竖起食指在唇前作了个嘘的手势:“赵家小少爷带来的,查案来的。”
“杜家死了人,总来我们戏楼查什么呀。”m.chuanyue1.com
“嘘,别说了。”小生连忙制止。
“哼,有权势就了不起吗,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沈青早支撑不下去,枕着胳膊趴在梳妆台上,全当听不到他们讲话。
“别说了,嗳,对了,刚才那些叫好声都是给你的?行啊你,离成名角儿不远了。”
帅旦长长叹息:“这陶戏楼,柳辉下去有锦官,锦官没了还有柳辉,哪儿能轮得到我。”
“你比他年轻,早晚不还得是你。”
“希望吧。”
迷迷糊糊趴着,几乎就要睡过去,心中却陡然一寒,直直坠落下去。
这花旦难道不是男人么,怎么下了戏台还在用女腔说话。
那日夜里在赵宅听到的声音,这花旦的声音。
错了,全错了。
沈青猛然坐直身子,一下子天旋地转,一时竟分不清哪头是天哪头是地,脚下身上一用力,整个人直直从椅子上摔落下来,重重摔倒在地。
“哎,你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
“快去叫老板和大夫。”
“把赵家小少爷也叫回来,这是他朋友。”
戏园子乱作一团。
那夜里的梅园......杜家......戏园子......青楼......
原来是这样......
“师姐。”
“沈家二姑娘。”
“二姐。”
吵闹声渐轻渐远,眼前匆匆脚步化作黑暗,一切归于平静。
客房里,几人四散坐落,都在为沈青担着心,发着愁,不时叹息。www.chuanyue1.com
窗是关了的,只留一条缝,供房间换气,窗角摆着一小铜炉,里面燃着南星特制的安神香,细密的烟雾冉冉升起,又被风打散。
“情况怎么样?”赵景文抱臂倚在门框上,终于忍不住问。
“不大好,”南星低声说,“得赶紧回去了,耽搁太久药都用完了。”
“什么药?我去买。”赵景文说。
南星摇头:“买不到的,都是稀缺药材,就算是师父也是用一时存一时。”
若非如此,沈青的病也不会如此反复。
“你说说看,我看能不能寻到。”他执着地问。
什么药是他寻不到的。
“上好的鹿茸,百年雪灵芝,百年黄精,千年灵芝,千年人参,还有天山雪莲,这些你能寻到吗?”南星耷拉着脸问。
怎么可能寻到,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凑齐这些药。沈青全是凭着有个神医师父,才勉强凑到了百年的雪灵芝和黄精,千年的人参,明明再找到千年灵芝和天山雪莲,就有很大机会治愈,可整整十年也没有找到。好不容易寻到的也只能先用了,这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的。
这是能起死回生的药,赵景文不傻,全能明白:“她,病得很重吗?”
南星不语。
“不是病,”莲姨给沈青敷上冷帕子,背过身摸一把泪,“你们不必过度担心,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会没事的。”
沈青不愿说,她便不说。
沈青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便不让别人知道。
“师父要是在就好了,”看着虚弱的沈青,南星第一次感到无力,“师父的金针刺穴对师姐很有效......”
“南姑娘,你不会吗?”沈向婉问。
“我学术不精,一直没学会,师姐是会的,可她能帮别人却帮不了自己。”
长夜里延续着令人压抑的沉默,那么漫长。
终于熬到黎明,沈青的烧退了,情况渐趋好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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