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将到,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在这时离开。等到天大亮了,沈青仍没有醒来,几人甚至生出失约的打算,反倒是莲姨看不过去了,劝道:“去吧。”
“什么?”南星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莲姨的意思。
“再不去该赶不及了。”莲姨说。
“不去了,我要等师姐醒过来。”南星垂头。
“我也不去了。”沈向婉也说。
“我也是。”赵景文也说。
“去吧,去替人洗刷冤屈,还逝者公道。青儿的烧已经退了,不用多久就会醒过来的,若她知道你们因她失了约,也会不开心的,况且你们一起努力那么久,不就是为了真相大白的这一天吗?”
他们那么努力,不是为了争气,也不是怕被罚,是想要真相大白的。
可是......
“去吧,”南星也说,“师姐一直撑着不告诉我们,就是为了不拖累我们,要是她醒了,知道我们最后关头放弃了,也会埋怨自己的。”
人这一生,凡是所行,皆成因果,有所为,就要有所承担,应了当了事,莫求后补之。
“青儿也大了,若她以后知道我不是她的娘亲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青儿!”
“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你们不走,会被人贩子卖到大山里,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他娘的,他们又跑了!快追!”
“我去找吃的,你呆在这别乱跑。”
“小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这孩子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求你再救救她吧,她还那么小。”
“老头子!”
梦,交织着,将时间模糊了。
惊醒了,也分不清今夕何夕。
莲姨端药进来就看到沈青就那么直愣愣睁眼望着床顶,一动也不动。
“青儿。”
沈青扭头,对上莲姨欣喜的脸,一下子回过神来:“莲姨?”
莲姨撂下盘子,两步跑到床前:“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青不说话,只是笑。
“饿不饿,想吃什么?”莲姨又问。
沈青摇头,问:“我睡了多久?”
“你烧了快一夜,黎明烧才下去,你再这样几回,莲姨这条老命可没几天好活了。”
“一夜?现在几时了?”
“知道你担心案子的事,放心吧,他们已经过去了,”莲姨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该已经到了。”
“不行,我得赶紧过去。”沈青说着就要起身,吓得莲姨忙扶住她。
“你这样子怎么能去呢,案子不都已经查清了,就让他们去告诉县官好了。”
“不,都错了,是我想差了,我得过去,去说出真相。”
洛阳县署。
大堂上,端坐的是高知县,下首除南星一行,还有被叫来的杜若、锦瑟、柳辉及戏楼老板和几位伙计。
大堂外围着的是数十百姓,有专门来瞧热闹的,有对案情好奇的,也有为杜若鸣不平的。目的虽不同,却一个个都伸直了脖子往里看。
高知县眯着眼摆足架势,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拉长嗓子叫:“肃静。”停了会儿,巡视一周,又说,“赵公子,三日之期已到,案情可以查清啊?”
赵景文握拳上前一步:“秉大人,案件已经水落石出,”回过身,食指一扫,“凶手就在这群人之中。”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哦?”高知县捋着长胡须说,“如你所说,凶手果真不是杜若?”
“正是。”
“那杜若现在何处啊?”没有疑惑,官腔十足。
“真正的杜若只怕已经被真凶害了。”赵景文把目光停在杜微身上,似在等他反应。
杜若身子僵了僵,说:“我大哥果真被害了?”
声音微抖,倒像是无法接受兄长遇害的事实。
“那就得问问杜老爷了。”
“问我?”
“不然呢,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他也有哥哥,自来又十分敬重,最见不得为了家产兄弟阋墙,更瞧不起以怨报德之辈,因此对杜微态度当然也好不了。
大堂内多的是疑惑的人,大堂外的人也摸不着头脑,私语切切。
“肃静。”高知县惊堂木一拍,“你接着说,是怎么回事?”
“杜微,你对自己哥哥的死就没有愧疚吗?”
一个女子从阳光中走出来,背着满天的日光,浅笑吟吟。
终于算是赶上了。
“师姐?”南星跑过来。
“大人,这一切其实源于一段本不该存在的感情。”她转过身,面对杜微,目露审视。
南星、赵景文及沈向婉先是一惊,随即又是疑惑,但都没有出声。她既然来了,总会有个解释。
“杜家二夫人性格怪癖,不堪为妻,靠着骗婚嫁给杜家二老爷,成了婚却还不忘旧情,不孝、无后,可怜二老爷被骗了,还心甘情愿的......”
“你住口,我的妻子何时轮到你来说道!”杜若指着沈青怒吼。
“当然轮不到我,只是杜老爷何必如此生气,这些名声不是你亲手造成的吗?”沈青冷笑,“你们这桩婚事确实是骗婚,只是骗婚的不是李烟霞,而是你。”
骗婚是真的,只是施暴者和受害者掉了个儿。
这是一场施暴者伪装成受害者的欺凌。
“你明知道自己有断袖之癖,却闭口不言,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李烟霞,若只是如此倒还不算太遭,可你婚后仍有二心,对别的男人生了情。”她说。
“试问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婚姻,怎能不绝望?你感情、名声都有了,她却都失去了,她恨你,不是恨你喜欢上别人,而是你毁了她的一生。”她继续说。
“你胡说。”杜微的反驳毫无气势。
“是吗?”沈青反问,“那为什么要去青楼找一个男人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落到杜微的心上,却激起一阵波澜。他攥紧拳头,嚎叫出来,然后跌落到地上:“可我也在尽力补偿她。”
谎言被当众揭穿,他反而觉得轻松,不想再挣扎。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补偿,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遭受良心的谴责,”手握着刀刺向别人,却还诉说自己的无辜,“你怕受人非议,所以找了人替你承受,你害了人,却让人以为受害的是你,你的每一步都是伤人利己。”
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怎可在大堂上公众。高知县垮了脸,提着嗓子说:“这是杜家的家务事,若是跟本案无关,就不要提了。”
沈青笑:“不,这可跟本案关联很深呢,你说是不是,锦瑟?不,应该叫你锦官才对。”
死的根本不是锦官,而是杜若。
“什么?”赵景文张大了嘴,下巴险些就要掉下来。
“景文,你去把他的上衣除去。”沈青回头说。
“啊?”
赵景文不情愿的上前,犹豫着伸出手就要扒锦瑟的衣服,锦瑟闪躲着:“你也是女人,怎可如此羞辱于我?”
她在质问沈青。
“是吗?”沈青出手制止,“景文,让我来,既然你说你是女人,我来搜你的身好吗?”
锦瑟青着脸反驳,可堂外的百姓坐不住了,纷纷出声质疑,“让她搜搜。”
高知县下了令:“搜吧。”
没有了抵抗的理由,也没有抵抗的能力。
沈青将手从锦瑟衣襟下探进去,一番摸索,扯出一条棉缎带,锦瑟的胸立时瘪了下去。缎带里缝了棉花和两个圆形物事,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景文,看看里面是什么?”
刺啦一声,缎带被匕首划开,棉花散落一地,两个一手可握的苹果也掉落出来,被赵景文及时接住。
“这是什么?”高知县讶然。
“假胸呗。”赵景文将苹果抛给锦官,没有接,掉在地上摔烂了。
“锦官,你还说你是女人吗?”
“哼,我是男人又怎样,我喜欢男人又怎样,就活该被你们耻笑吗?”
沈青弯腰将苹果捡起:“不,你们的错不在于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而是为了一己私欲去害人,李烟霞何其无辜,杜若何其无辜,他们就该被你们害吗?”
“是他们杀了杜若?为了什么?”南星问,“为了家产?”
“我想是杜若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成了他们的阻碍吧。”从李烟霞对杜若的态度来看,他该是同情李烟霞的。
杜微从被拆穿之后,就默然不语。
“就算我是锦官,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杀人?”
“你没有杀人干嘛扮成女人,藏到青楼?”赵景文不屑。
“我喜欢男人,所以去青楼不行吗?”
“你强词夺理。”赵景文气道。
真不要脸。外面的百姓也骂。
“可以,当然可以,可若有人能证明呢?”沈青并不气恼。
“谁?”锦官倏地抬头。
“柳辉。”沈青抬手指向一旁站着的刘辉。
柳辉不是凶手,去青楼也不是为了商量对策,而是为了勒索锦官。
“柳辉,事实果真如此?”惊堂木一拍。
突然被点了名,柳辉吓得浑身一震,连忙跪下来:“正是,我亲眼看到的,锦官和杜老爷发生争执,用长袖勒死了他,又放了一把大火把房子点了。我本想告发他,可他威胁我如果我敢告发他,他就也杀了我,青天老爷可不管我的事儿啊。”
哪里是怕被杀,分明是存了勒索的心,才隐瞒了真相。
“有证据吗?”高知县捋一把胡须。
“有,有,”柳辉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他给我的封口费,我良心过不去,一直没有花。”
本只是随口一问,现下的情况,有没有证据真相都差不离了,只要稍加审问,不愁案子结不了,可若真有证据倒也是省了不少的事儿。
“哈哈哈,是我杀了他又怎样?谁让他逼我离开杜微,他要是不逼我也不会死,是他该死。”锦官狂笑,“错的不是我,不是我......”
沈青没有理会他的疯狂,继续问:“你不是临时起意吧?”
锦官静下来。
杜微也看向她,眼中写满震惊。
不会的,不会的。
他说了,是失手,是一时激愤,是大哥说了羞辱他的话。
“你右腿上的伤是不是故意摔的,想必也筹谋很久了。”沈青盯着锦官问。
他的腿摔伤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若是故意的,那他几个月前就开始筹谋要杀死大哥。
杜微不可思议地看着锦官。
他曾经跟锦官讲起儿时趣事,他儿时最淘气,总爱爬上趴下,常常摔得浑身是伤。锦官当时问到大哥,他随口便说,大哥一次为了救他,从假山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原来是这样么。
是他害死了大哥。
锦官眼底泛起残酷的笑意,梳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说:“是又怎么样?他该死,挡我路的人就该死。”Μ.chuanyue1.℃ōM
原本她还只是猜想,没想到他竟直接承认了。
“你这样的人,也挺该死的。”沈青淡淡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杜微跌坐在地上,喃喃地问。
高知县没给他们交谈的机会,伸手唤人。
“来人,去杜家找人证,问问杜老爷是不是右腿受过伤。”高知县高声道。
随着惊堂木一响,案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只是当罪恶的遮羞布一层层落下,真相往往更令人唏嘘,只有逝者得了安息,活着的仍然受着煎熬。
这是一场害了人却伪装成被害人,杀了人却伪装成被杀人的骗局。
害人的是杜微,杀人的是锦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真是般配。
两天后,洛阳城外的十里亭下,赵景文送别了几位初交的好友。
风声、马蹄声、惜别声混着雪水交织成一幅泥泞不堪的别图。
但多余的交谈是没有的,那是属于别离会有相逢人的东西。他们几人天南海北的各不相干,今日一别,他日难再会。故而离别的时刻一到,反而一个个说不出话来,说了,怕成了最后的道别,不说,又怕没机会再说。
最惨的要数赵景文,大家伙儿一块儿走,独留他一个人望着他们的马车,守着充满五人回忆的城,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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