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沈青以为他又要说,沈青,你的话太多了,你当然应该出去。
不错,她当然得出去,不然难道还要听他谈事情不可?
“抱......”
“不必,听听也无妨。”话头一开,便被宁王截断。
“啊?哦。”这种事应该避着她才对啊,难道有什么阴谋?
她又在胡思乱想了。宁王敛下眼底的笑意,微抿了口清茶,欣赏着女孩子无措的样子,这样的沈青也很难见到。
他不避她,只因今日要谈的都是边防军务。可以肯定的是,沈青绝不会是细作,又是个有分寸的,不该说的当然不会乱说。那么,让她听一听,也无妨。
沈青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与她一贯懒散的坐姿全然不同,宁王看着别扭,她自己更是坐立不安。
只好暗自去数来的暗卫人数,以此转移注意力。
两个......
三个......
四个......
他到底派了多少暗卫?
又到底背着他们私下作了多少安排?
他这人做任何是都不会没有缘故,她今日听到他的秘密,他日必然要付出代价。
一想到此,沈青就无比后悔,不该对他的事有所好奇,了解越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她走。可她只想做个大夫,并不愿落入他们这些上位者的棋局。
光线越发暗淡,就坐在桌边的沈青却丝毫没动弹的打算,宁王无奈叹一口气,自从罗汉床上下来,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室内光线陡然一亮,吓了沈青一跳。
“原不知你胆子如此小。”
下意识的抬头,对上一双满是打趣的眼,烛火映着,眼里都是细碎的光。
“我胆子不算小了。”沈青移开视线,若有所思。
静了会儿。
“是不算小。”只是怕他而已。
一个心中怏怏不欲再言,一个悻悻然失了兴致,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再次陷入静默。
“王爷,沈姑娘,出来吃饭了。”双喜的喊声解了两人的尴尬。
到休息时间,沈青准时来给宁王换药。
药箱仍在柜子里,沈青走过去打开柜子,从第二层将药箱取出,走回来摆到桌上。宁王却仍斜倚在罗汉床上,没起身的意思:“不然还是让朱明来给我换药好了?”
他那里灯昏,光线不好,沈青却觉出他话里的不耐与眼里的冷意,尽管他也在极力压制。
“怎么了?”她不解。怎么才一会儿,人就变了样,与白日里全然是两个人。
“男女有别,你总在我这里,有碍你的名声。”
倒是个好理由,可之前他怎么没在意过。
“之前在临川的时候,你病了还要我每日守着呢,那时你是装病,尚且如此,”沈青提起药箱,他不过来,她便过去,“何况你现在是真受了伤,我怎能不管。”
窗外下起了雪,快到年关了,雪也大。
屋内灯影摇曳,乱人心。
沈青俯身去解他的革带。
“朱明也一样。”宁王握住她解革带的手,不让她再进一步,直直看着她。手下用了力,眼神也坚定,都在向沈青表达他的决心。
可他在表决心的同时,却忽略了沈青的心情,手下用力太过,而眼神也太冷。看着她,眼里却全无她的身影,像在看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
沈青使劲儿挣了几下,腕上的手却没有松动的痕迹,不由眉头微蹙,垂下眼:“不一样,不一样的。”声音愈来愈坚定,她抬起头,回视他。
“宁王殿下,我要亲眼看着你好了才放心......你不是说我胆子小吗,是,我是胆小......来的路上遇到敌军偷袭,死了很多人,死得很惨,就在我面前,我是看着他们血流了一地......看着他们的眼一点点失了神......”
她的话语像一支画笔,一点点勾勒出当日的场景,她仿佛身在其中,扑面而来都是腥风血雨,视线所及都成了红色。
“别说了。”宁王松开她的手。
她的脸上有泪滑下来,用手去接,落在掌心像火在发烫。他不自主想伸手替她揾去眼角的泪,却被她避开了,手扑了空。
“我怕的,很怕,”泪湿了双眼,眼前模糊一片,只勉强分辨出他的轮廓,“我不想身边的人再死了。你受的伤很重,不该那么不注意让伤口裂开,若起了热症是很严重的......”
话到这里,已带了哭腔。她的所思所想,他全明白了。
责备的语气,加上压抑的哭声,让他心头一颤,当即低了头:“是我的错,我心情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她却不停,仍在留着泪:“我怕你死...你不该让我来救你,我既然来了就不能不管你,什么男女有别,我是大夫,大夫面前何分男女......况且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又委屈,又生气,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没个条理。
他却全听懂了,柔声劝慰着:“不怕,不怕,你想怎样便怎样,都随你。别哭了,好不好?”
女孩子哭起来,像秋日的雨,平白惹人心疼。
宁王沉沉叹口气,自去取帕子替沈青擦脸上的泪。沈青却还气着,用力把他的手推开了,她力气小,于他而言构不成伤害,却怕再惹她生气。
故而,她推一下,他便让一下。可泪在脸上,皴的地方会疼。
他只好捂着肋下的伤口,作痛苦状:“伤口疼。”
推开他的那只小手还悬在空中,她睁大眼看了他会儿,嘴里吐出一句:“活该。”
嘴里虽如此说,却终于不再哭。从他手里抽出帕子,抹了眼上的泪,视线终于清晰。攥着帕子,手紧了紧,而后用力将帕子掷在小案上,上前,俯下身去够他的革带。Μ.chuanyue1.℃ōM
手却再次被握住。
沈青抬眼去看,正对上他的漆眸:“我自己来好不好?”他在征求她的意见。
沈青依旧生着气。想到他突然发了疯,惹自己伤心,那么自己也要发脾气。于是也回视他,却并不做声。
僵持一会儿。宁王先松了手,算了,她都不计较,他还计较什么。
手得了自由,沈青也不耽搁,开始解他腰间的革带。因带着气,动作便不如以往轻柔,腰带解下扔到地上,又去解他盘领袍上的衣扣,一粒粒衣扣都解开,扯下外袍继续用力往地上扔。
无处安放的恐惧化成愤怒,被她发泄到衣裳上。
他理亏,不该对她发脾气,引她想起害怕的事,如今只好任她发泄。
最后一件中衣也被甩到地上,气没消,恐惧也没散。眼睛触及到他身上伤口的一刻,鼻子又开始发酸,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把伤口上缠的纱布剪开,一圈圈褪下来,露出伤口的本来面目。
她缝的很好,针脚都留在里面,等伤口长好不会留下蜈蚣状的伤疤。
沈青方才进来的时候,打了盆热水,是她自己烧的。捂着一颗心来帮忙,却被他兜头浇了盆冷水,现在再看那盆水,都像是在嘲讽她的多管闲事。
洗帕子的手用了力,帕子打在水面,溅起一层水花,都淋在她的衣裙上。回过头,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却又小心轻柔得紧。埋着头,一丝药垢都不放过。
伤口清洗好了,擦干手,取出一瓶药膏和一贴膏药。先打开瓶盖,食指剜出一大块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还不忘闷闷地来一句:“忍着点儿。”
“别担心,不疼。”他安慰。
骗人。
药膏必须涂抹均匀,不能有遗漏,伤口上也不例外,以免出现热症。她再轻,也会很疼。
宁王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乌黑浓密的秀发,修长柔软的手,现在是略向下瞥的嘴角。“不骗你,我从小便不怕疼。”
沈青不再搭理他,低着头只管处理伤口。将散血膏药贴上,再取出纱布,手从腋下绕过去,将纱布一圈一圈缠在伤口上,缠得皱了,便解开重新再缠,以免褶皱硌到伤口。
全处理好了,直起身,一眼瞥见地上的衣服,唇角紧抿着。
宁王听沈青“哼”了一声,关好药箱,放回衣柜,人却没走,在衣柜里翻找着。他的衣服放的整齐,都是分类叠放,因此她很快找到自己要找的衣物。
关上衣柜,转了身。
宁王才看出她拿的是件中衣。【穿】
【书】
【吧】
“抬手。”沈青走过去,冷着声音说话,想要他也知道被人冷言冷语的滋味。
宁王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道歉的话也说了,她依旧不解气,只能任她发一发小脾气。
况且,他发觉沈青越对他发脾气,手下反而越小心,帮他套衣袖,系衣带,像极了她不生气的时候,既细心又恬淡,哪有半分不善的影子,分明是心软。
可怜的女孩子连脾气也不会发。
给他换上新的中衣,临走还不忘把自己丢在地上的脏衣拾起,放回到椅子里。水盆、脏手帕也都带走了,连门也关好。
宁王望着沈青随手关好的门扇,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哭了三回,便把他的一颗心都哭软了。
伤口处理好,夜已深深了。
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只有雪在不停地下。沿青石铺就的几条通向各屋的交叉小道边上,亮着几盏石灯,像罩了层纱,从灯室里散发出莹白的光,朦朦胧胧的带着一股虚无感。
她的房间在宁王右侧,东向坐,白天亮得早,夜里黑的却也快。现在亮着灯,是玄英在等她。
轻打开门,挑开门帘子,瞧见玄英还没睡,亵裤捲至大腿根儿,在涂药膏。还是先前骑马留下的。
见沈青回来,抬手招呼她:“过来涂药。”
沈青走过来,坐在玄英旁边,头枕在她肩上,望着烛火喃喃道:“累了,等一会儿再涂。”
玄英刚涂好药,拿脸碰了碰沈青的头顶,笑着说:“你把衣裳脱了,我帮你涂。”
沈青只好起来,接过药瓶:“还是我自己涂吧。”
“也行。”玄英说道,刚才沈青进门,她一直低头涂药,这下才看到正脸,怎么眼圈红红的,仔细想一想,好像上次也是。
该不会......
沈青专心脱了衣裳,用指尖涂药,没瞧见玄英的表情。
“沈姑娘,你眼怎么红红的?”玄英问。
沈青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疑问,转眼又消散:“有......有吗?可能是累的吧。”
她又一次说了谎,总不能没出息地告诉玄英,自己是吓哭的。在一个人面前丢人是一回事,在大家面前丢人又是一回事了。
打量的视线没停,玄英围着沈青转了一圈,仿佛很难以相信似的,睁圆眼:“该不会是,王爷欺负你了?”
这样说倒也没错,是他对自己发了脾气。
“沈姑娘,你可别生王爷的气,”玄英坐回床沿上,揽住沈青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王爷这个人啊,其实挺好的,对身边人很关心的。我们这些人哪日谁出了什么任务,王爷都记得,要是谁没在大致时间赶回来,王爷都很担心,要派人去找的。”
沈青默然,他,也确实会是这样的人。
玄英又偏过头,看沈青的表情:“只是王爷吧,你也知道,脸臭,总是摆张冷脸,笑起来也渗人,嗯......平时看起来吧,也确实不太像好人。不过这是习惯,他对谁都这样,不是故意对你冷脸,你别介意。”
确实不像好人。
沈青愤愤地想,又忍不住笑出声,若他知道自己在属下心里是这样,不知是何表情。
玄英松了口气,心里默道,王爷,你得多谢我,挽回你在沈姑娘面前的形象。
转念又一想,王爷也是奇怪,先是看着沈姑娘坏笑,又惹沈姑娘哭,总不会是沈姑娘哪里得罪他了?不会啊,王爷不是那等小肚量的人,那干嘛要针对沈姑娘呢?
想不通。还是明天问问素商,他最聪明了,一定知道。
翌日清晨,才出府门,玄英就借口忘拿佩刀,扔下苍灵跑回院子。找到正准备休息的素商,问出心里的疑惑。
没想到就连一向聪明的素商,都沉默下来。
“你说,王爷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打算?是要沈姑娘替他做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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