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驴车晃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吴牙婆下车前嘱咐道:“都整理好了再下车。”五人便点头称是。
江澜摸着身上的粗布,正有些晃神。突然耳畔伸过来一只手,她抬眼望去,鹅蛋脸丫头却慌乱收回了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这有些乱了!”
“可快些理理,乱成什么疯样,小心被杜府统统赶回去!”那丫头还是一如之前的说话刺人。
江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眉头一挑,笑吟吟回了句:“谢谢。”也不知在对谁说。
车外传来了吴牙婆的声音,几人依次下了驴车。外头太阳正盛,江澜不禁眯了眯眼。驴车停在了一处巷子里,虽是巷子却不见逼仄。
吴牙婆身旁站着一个婆子,群青色的绣花比甲,耳上还带着金丁香。旁边还站着俩十四、五岁的粉衣婢子,皆是风姿绰约,形容昳丽。
一行人从耳门进入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院里正是一派繁荣景象,江澜没有张望,只瞥到一架蔷薇,披挂的枝叶上缀满了雪白的圆润的花,一簇一簇,十分热闹。
顺着小径,终于来到一开阔院内停下。三五仆妇成群,有的在浣衣,有的在劈柴,见到来人立刻停了闲话。
“连妈妈,这几个都是我这半月仔细着寻的,无一不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个个都本分能干。”吴牙婆脸上堆着笑,“就这个高点的十岁,其余的都只九岁。”
又把采芳拎了出来,介绍道:“这丫头聪慧,以前在家里读过不少书……”
连妈妈板着个脸,语气淡淡的,“说说叫什么名字?”
采芳似乎被吓到了,福了身怯生生回复:“小女姓莫,名叫采芳,爹爹考上了秀才,却在三年前病死了,娘也郁郁而终。”柔弱的体态,只站在那里,便是我见犹怜。
连妈妈脸色未变,示意她退下。
又看到了一旁的江澜,瘦骨伶仃,杏眼,圆鼻头。其他丫头不免都有股小家子气,她却是胆大,目光清正。见自己瞧她,还微微莞尔一笑回应。
正欲询问,远处匆匆赶来一名小婢女行了礼说:“连妈妈,抱琴姐姐打发我来说,夫人让妈妈把丫头们都带去,亲自看看。”
连妈妈一听,叫上吴牙婆,一起往半金堂赶去。
等到进了堂屋,四周的窗都开着,袅袅的香盈在鼻尖。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上身穿着茶绿莲纹短衫,下身是深木绿锦裙,坐在窗边的榻上,茶几上还摆着对耳折枝梅瓶,散落了几册书。
“夫人,这些就是这次来的丫头们。”连妈妈说完恭敬退到一边。杜夫人看了一眼,温和道:“那高个的丫头叫什么?瞧着稳重。”
吴牙婆一听,连忙使了眼色。那鹅蛋脸丫头忍着怯意,局促答道:“回夫人……我……我叫莫春,原是住在莫家村的。”
采芳见状似是担忧,上前福礼,“回夫人,小春姐姐最是好的,家里五个弟弟都是她带大。”
见她如此行事,连妈妈板着老脸,叱责道:“夫人没开口询问,不知礼数。”采芳一听,立马红了眼眶。
杜夫人却柔声轻笑,“可别吓着小姑娘。”又转头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俩可是之前就认识?”夶风小说
“回夫人,小女子姓莫,名唤采芳,和小春姐姐一样住在莫家村。”
杜夫人略略点头,又唤了江澜上前询问。
“回夫人,小女名叫江澜。”学着婢女的样子,稳稳地给杜夫人行了个礼,还挺像模像样。
杜夫人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从没说过几句好话的厉害丫头也敛起性子,和顺的介绍了自己,江澜这才知道原来她叫雪儿。
待到那最后一个壮丫头,她张口就说:“俺叫虎妞,和我爹逃荒来的,原本在山里过活。”那口音逗笑了夫人身旁的俩大丫鬟,连夫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春就唤做惊春,江澜、雪儿一并改了听澜、噙雪。”
“惊春、噙雪就留在半金堂,听澜就去亨通院,看看哪里用的到。至于虎妞……”顿了顿道:“就去厨房吧!别浪费了这把子力气。”
听到这采芳像是慌了,急忙说道:“噙雪红梅饶有幸,霜光霞彩并施妆。夫人这名取得真好。”说完发现自己似乎又犯了错,惴惴不安。
杜夫人并没责怪,没听到一般,继续吩咐“连妈妈,去取了银两,写好契书,带牙婆出去吧。”
吴牙婆一听,喜不自胜,采芳丫头虽然没被留下,但她长得还算标致,又会说些酸文,弄那窑子里也能卖个好价钱。
采芳此时像是害怕极了,两眼发直,双腿发软,跪坐在地,大声哭喊着:“我不要去窑子里,我不要!夫人,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
又向小春看去,目光里都是怨毒,“都怪你!都怪你!”小春咬着唇低头,像是不忍,背过身去。
见她如此吵闹,连妈妈立刻喊了人带她下去。
吴牙婆面露讨好,连声道歉。“夫人息怒,这贱皮子扰了夫人清净,回去我定要好好收拾她。”
“不必罚她,下去吧。”语气轻柔。
杜夫人的贴身女婢笑着恭维,“还是夫人心善。”
听澜被带着行礼退下。
耳边又响起方才那凄惨的喊叫,内心复杂。自己虽生活艰苦,可从没想过有给人当奴婢的一天。尽管之前也是在农村跟着奶奶摸爬滚打长大,父亲在自己小时候便出轨,与母亲离婚后,双双离了家。
靠着行动不便的奶奶种的庄稼,也勉强只够俩人紧巴巴地生活,江澜早早就开始趁假期打工挣钱,开始是端盘子,发传单,到了大学开始给人当家教……有奶奶的疼爱,就很知足了。
打算等毕业,能让奶奶过得轻松点,她却突然病逝了。忍着悲痛继续上学,又遇到了衣冠禽兽的导师,这天下男人果真就没一个好东西……
江澜边暗自想着,边记着路,跟着寄月到了一处院子,就有小丫头迎上来。
“寄月姐姐,少爷回来了。”
寄月轻皱一下眉头,“怎得今日回来这么早?”连忙朝屋里走去。
“嘶……哎呦……”还没等走近,就听到男孩叫痛的声音,
“少爷,您又打架了?老爷知道您非得挨骂。”手里抹药的动作确实又轻了几分。
“怜星,我这可是行侠仗义,不许你乱说了去!”那位看起来七八岁的男孩一脸正义,十分严肃,看到寄月来了,又是一笑,扯到伤处吸了几口气。
“寄月,你这身后跟着的是谁?没见过的丫头。”小少爷好奇问道。穿书吧
寄月却不答,仔细瞧过他脸上的伤,担忧地蹙起眉,“身上可受伤了?夫人听了可又要心疼了。”
想起娘亲的哭泣,小少爷连忙劝道:“寄月姐姐,你可不能跟娘说,又惹得她伤怀。好姐姐~”这撒娇一看就是做惯了的。“我身上没事,那徐家的小崽子怂的狠,一贯的欺软怕硬……”
寄月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叮嘱了些莫要打架,切莫受伤,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才跟小少爷回禀,“这是今天新来的丫头,夫人改名叫听澜,少爷看安排在何处?”
少爷坐直了身子,将江澜细细打量一番,黑,瘦,眼睛却挺大,个子跟自己差不多。
“我哪里知道什么安排,姐姐看着安排吧!”随即一思忖,又添了句,“找个清闲点的活,看着瘦得可怜。”
话毕,又摸摸肚子,塾里的饭菜真没什么滋味。怜星吩咐小丫头将药端下去,立刻说道:“我这就去端些点心茶水来。”
“还是怜星姐姐疼我。”眼里佯装出的委屈,格外天真烂漫。
听澜被寄月喊了出去,“这是小少爷的卧房,西厢是书房,我们住在这西耳房里,你住这间,我和怜星就住隔壁。”
看她把门打开,果真又是一大通铺,“一会儿我叫人把你的被褥份例都给送来,你可千万别出了这亨通院随意走动。”
想了想又安慰道:“少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暂且先负责这院里的花草,勤些照看,多做少说,安心住下。”
江澜听出来她话语里的好意,这番话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愿意同自己说的。当即学着她们的模样施礼,面上带着真切的笑,道谢:“多谢寄月姐姐教导,听澜铭记。”
看着江澜的笑脸,寄月愣了一下,随即摆手离去。
江澜坐到了明显没人睡的地方,看着通铺上的被褥物什,估摸着有三个丫头住在这里,没想到这居然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家”,虽然陌生,但好歹终于有了自己一处容身之地。
又过了一炷香,进来了个青衫丫头,双丫髻,吊梢眼,高颧骨,端着一叠衣物进门,江澜连忙将东西接了过来。
“你是听澜吧?我是云儿,也住在这屋,负责院里的茶水……没事可别来扰我。”神色倨傲。
江澜没有在意她的态度,问了她在哪洗澡,几时起床等诸多问题,她虽不耐,却昂着头依旧一一道明才离开。
江澜翻看她送来的东西,两套青衫、澡豆、汗巾……就拿着东西寻到沐浴的地,仔细地洗了个澡,换上了那身青衫,棉布的衣物果真柔软多了。
天将黑,云儿来房里唤她吃饭。身旁一群丫环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她却一点儿都没参与。
回到屋子,应付了除云儿外的那俩小丫头,就倒在床褥上闭目养神,没想到一会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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