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沉默，他舔过干涩的嘴唇，直到唇间湿润，他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不、我只想说……这一层……”
他一时竟然失言了。
已经扭回头的池越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长，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从窗户去各处找找他们究竟在抓谁，我们要比他们先一步。”
“你如果要让人不自在，何必去抓人。杀了抢走他手里掌握的东西，更容易保护你的命。”
池越：“……”
他正要出门，听闻此言并没有停下迈出去的脚。
“我乐意。”
房门外，所谓的“马匪”、或者说官兵已经聚集了一排，整齐地向池越举起了弓箭。
池越笑着歪头，颠了颠手中的短刃，脚下一踩一提，砍刀已经握在另一只手上，眼神飞快瞟过四周，楼下空荡荡的，没人围捕，但却没有分毫声息。
他拇指在短刃凹凸处摩挲了一瞬，之前沾染上的血液已经冰冷凝固，他手指一顿、随即重新握紧匕首。
“阁主大人这副模样，真是还不如丧家之犬的姿态啊。”
一个人站在最中间，手里没拿着弓箭，手掌抬着，笑眯眯地说道。
“哦？这是什么意思呢？”池越说着，向前轻踏了一步。
对面的弓箭立刻抬高。
池越举起双手，轻松地说道，“嗯？我的错。不过……我记得本任镇灵卫都指挥使手下的亲信有三位，”
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你的脸好像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张。”
话音刚落，弓箭已经飞射而出。
但比弓箭更快一步冲出的是池越，他近乎是贴着地面冲过去的，快得像一道闪电，墨发在身后飘扬，与箭矢擦肩而过，大刀已经作为巨型的飞镖被提前飞出，沾血的短刃却甚至先于大刀划断了中间人的喉管。
死得无声无息。
但池越来不及休息，反手抓住大刀刀柄，用尽了浑身力气解决了漏网之鱼，有一箭自腰腹穿透而过，但没关系，伤多不压身，之前受过的伤已经全部崩开了，他能感受到鲜血在缓慢浸湿衣裳。
池越轻笑一声，斩断了箭柄。
“可惜……”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这些人的音量。
池越将短刃插回刀鞘，靠着长刀支撑身体，这种感知身体崩溃的感觉很奇妙，很冷，手脚逐渐无力，但意志却又很清醒，清醒得像是另一个人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躯壳在挣扎。
为了活下去而挣扎。
池越咽下翻涌至喉间的腥甜，挣扎着站了起来。
“池……远归！”
池越第一次听见宋明的声音带上了恐慌。
这时候倒是能叫对假名了，真是个傻道士。
池越转身，看见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了宋明旁边，他无语地心里嘀咕。
这还真是就差一个老了，弱病残也差不多了。
“你还挺快？”
宋明：“……那边大概是有人挣扎过了……没什么……”
“哼。”池越嗤笑，眼睑垂下又抬起，目光落在了文弱书生身上，“会骑马吗？”
“啊？会……”
“走！下去抢马——”池越直接扔了刚拿来的大刀，直接踹破了窗户。
宋明：“……！”
宋明只得拎上文弱书生，跟着一起往下跳，书生被这路子野得吓地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
下面的围堵已经因为上面的混乱声响而产生了明显的缺口，池越背负着不知道是否一直未曾停歇的风雪落在了地面上，还没直起身，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池越面不改色地拿脚一抹，当做这只是身上沾的鲜血滴落。
在所有运气不好之中，池越总算运气好了一次。
他是从侧面跳下来的，这一面恰好是最薄弱的地方。
紧跟着落下来的宋明还没说话，被拎着的书生抢先开口展现起了自己的价值，“马厩就在西南方向！”
池越其实想说两句玩笑话，可惜一开口喉间就不听话地血液翻涌，于是只能在风中留下一个字儿。
“走！”
马厩自然也有人守着，池越反手两刀解决了一个人后，另一个人也被宋明无声无息地解决了，所有马匹拴着的绳子都被割断了。
奇怪，你们当道士的还会空手变武器吗？
池越只在心里想了想，实在懒得耗那个力气讲话，便对宋明赞赏地比了个大拇指。
“后背，痛。”
宋明扶向池越手臂的手一顿，干脆翻身上马随后伸手将池越拉上了马，池越靠在宋明背后，撇过头去看书生情况。
书生上马的动作倒是利落得出乎池越意料，看得出是有练过的。
附近的脚步声散乱无章，似乎还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走！你带路！”
宋明低喝，书生点头，立马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向前奔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书生的马属于这批马里的头马，没等宋明催喝，他□□的黑马与其他休息的马儿便已跟随前马的脚步狂奔了起来。
前后颠簸把留下的箭柄又往里推了半寸，池越控制不住地发出了闷哼。
宋明能感受到他呼吸微弱，深呼吸过才说道，“很快就到了，撑住。”
池越嗤笑，缩在宋明背后躲着风雪，声音微不可闻，“寒风捲雪飞，恶人追我辈。”
宋明：“……你这前半句和……”
池越：“继续跑，别管我。长剑借我一用。”
宋明下意识按住自己刚刚只来得及悬挂在腰间的剑，“等下——”
“哦，软剑。难怪。”
话语还没有消散在风雪里，宋明身后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宋明猛地回头，手掌只来得及从池越扬起的发丝穿过，捞了个空。
池越已经脚踏马鞍，运起内力，轻若鸿毛，远远地顺风而行，迎向了唯一追上来的人。
这个人没有骑马，仅仅是轻功便追赶了上来。
黑发色卷发青眼、眉眼鼻梁间带着几分胡人模样，风雪满身。
“白鸣……”池越低声喃喃道。
“池越，久仰大名了。”白鸣笑意张扬，口音中带着浓重的卷舌音，“来干一场吧！”
“那真抱歉。”池越与他在空中交剑，软剑如同毒蛇一样缠绕上了白鸣的剑，但白鸣的剑。
也不是正常的剑，而是如蛇形般的剑。
池越冷冷地掀起嘴角，“我不喜欢你这款。”
说罢一掌拍出，带着磅礴的内力，一出场就如正处于风暴之中的大海般给人颤栗的压迫感。
白鸣瞳孔放大一瞬，顿时也收剑与池越对拼内力。
内力激起的力量将二人都推荡而开，池越冲白鸣挑眉，“多谢，不送。”
随即他用尽全力掷出了匕首，随即反手一扬，将刀鞘掷向了自己后仰的方向，足尖在刀鞘上借力旋转，池越趁机提气，将自己逆着风又送了一程。
在能看见宋明二人身影的近处，池越又一手如打水漂一样扬出了几枚铜钱，脚上精准连踏，重新坐上了宋明的马。
刚坐下便是满嘴鲜血喷出，全沾染在宋明的衣襟上，温热的鲜血洇湿在衣领脖颈转瞬被风雪吹成一片冰凉。
“池越——”
池越意识模糊，听这一声喊，心说这小道长，连个嘴都管不好，可怎么办……m.chuanyue1.com
我要死了，不妙，不会把他害死了吧。
随即黑暗无从抗拒地如潮水一般涌来，吞没了沿岸的沙石，漫上海岸，直到将孤岛吞没。
他陷入了昏沉。
——内力交锋的另一边。
白鸣抽出了钉住自己肩膀的匕首，自地上翻身而起，内力用力涌动在手上，捏碎了这短短的匕首，他将残留的刀柄扔到一边，单手捂脸，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慢慢变成了大笑。
“池、越！”
失去了马的围堵之人，终于追赶上了白鸣的步伐，见此情况，领头的人惶恐地伸手要扶起白鸣，被他挥手制止了。
“那个方向……能让他歇脚的地方只有安溪县，不要急……他们跑不了。”
-
“这种伤……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些武林高手还是人吗？”
“……不知道。”
池越手指动了动，耳边嗡鸣，话语朦胧忽远忽近听不清晰。
“他短时间内不能再动用……不然必死无疑。”
“……”
池越手指以不如蚂蚁竞走的速度动了动，依旧还是睁不开眼睛，身体一片酸软，像被马踩过八百遍。
“啊！他醒了！快再给他……”
有液体强行送进了嘴里，真是池越没吃过的苦，小时候打赌输了吃的黄连都没这苦，太恐怖了，是哪个庸医？傻道士小明？【穿】
【书】
【吧】
那软剑……
他喉咙没有拒绝吞咽，相反、非常顺从。
“好强的……意志，他……”
池越的意识再次下沉，沉入小河，沉入湖泊，沉入深海，沉入深渊。
深渊是风雪交加，他在与人死斗，周围的人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有在狞笑的、有像大仇得报的。
真奇怪。
我好像打过这一场战斗。
池越后仰，避让开交错而来、默契进攻的刀剑。
接下来，我该跑了。
往东跑。
然后……
我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
天降大雪，天公作美，遮掩了所有痕迹，血液与足迹被掩藏在了鹅绒般飘落的雪花之下。
池越打开最后一瓶瓷瓶，将其中的液体送入喉中。
随即将瓷瓶碾得粉碎，随手洒落在风里。
遇到一个道士。
这道士大冷天穿的也不多，看起来依旧仙风道骨。
不行啊。
……这次，可不能拖人一起死啊。
大雪覆上他的伤，流出的血液凝成了冰，池越不再向前伸出手，不再发出声息。
也罢。
我……
然后这个蠢道士却像原本就要向他而来一样，笔直地走了过来，向他伸出了手。
——雪忽然停了，天光倾泄，逆光的人影看不清表情。
池越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暂时安全了！”
池越眼珠转动，看见逆光的人影。
蠢道士。
他忽然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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