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郊,隐着一处巷子,巷子很深,青石板路铺满,走个半个时辰都走不到头。
巷子口,挂着个旌旗,旗子上空无一字,惟独一幅画占满了整个旗面。
邻家里巷,烟火小楼,堂前燕鸣。
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市井,连犬吠声都还未苏醒,巷口却已是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而至的芸芸众生,硬是挤出来千军万马的气势。
夏还寒自知挤不进去,在巷口处站了许久,目光一直盯着那面旌旗。
那是一面旧旗,旧的像是随意一场风雨,就能将它拉入万劫不复。
可那又像是一面新旗,新的仿佛浴火重生般,满是激情和生机。
“原来,是一面战旗。”
昔日战旗卷舒,如今旌旗随风起,也难怪,夏还寒会在这一方小小的巷陌之中,陡生心旌摇曳之感。
他似自言自语道:“不仅是一面战旗,还是一面败军之旗。”
有行人见他一个人站在桥头发呆,有些好奇,走过来好心地问道:“公子可是来买酒的?这书氏酒庄的酒可谓一绝,就是有点难买,预定都是要大主顾才行,像我们这种散户,只能是一大早来排队了。”
“这酒如此难买呀?”夏还寒面露沮丧,“我初到洛阳便听说书氏酒庄的酒天下闻名,便想着来买上几坛尝尝,没想到人这么多,看来我今天是买不到咯。”
“公子也别气馁,我家还有一坛,不如公子随我去喝上一壶。”
夏还寒谢过了他的好意,“多谢先生,只是买酒是家父交代的事情,要是完不成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等明日我再来碰碰运气。”
见他坚持,好心人也不好强求,只是提醒他明日可以早些来,便离开了。
“还真是门庭若市。”忽然,夏还寒似自言自语问道,“今日可闭门谢客?”
此话一出,巷口骤然寂静,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失去了意识般,呆愣在原地。
旌旗猛得飞向了夏还寒,毫无预兆。
夏还寒冷静地看着那面不请自来的旗,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阿秋,回来。”
就在旌旗即将袭击成功之际,一声轻柔的呼唤,将他唤了回来。
旌旗灰溜溜地回到了屋顶,再一瞧,和寻常旗子,又无任何不同。
巷子里,走出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面容娇艳,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手中拿着个酒瓶,就连发簪,也是酒杯的模样。
一身酒气,却不见醉。
“书霁,你这酒酿的,愈发炉火纯青了。来见为师,也不准备些美酒?”
书霁忙笑道:“夫子您怎么来了?我这不是知道您来了连生意都不做了,赶着来见您吗!来来来,夫子里面请,美酒有的是!”
她做惯了生意,面对恩师,如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突然就展现了出来,市井的八面玲珑,与夏还寒初见她时的腼腆截然不同。
不过,虽少了纯真,倒是,长大了不少。www.chuanyue1.com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惋惜,无奈,欣慰,自责。
夏还寒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与自己的学生说话,乍一听,书霁的表情就和见了鬼一样。
“额,那个,夫子,您有事动手,咱别说话,成吗?”
夏还寒气不打一处来,心道关心你你还好心当作驴肝肺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位昔日的学生,实在是可怜了点,想动手的心思,又是被压了下去。
“从前凌秋天天追着你跑,结果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现在好了……”
他这一句现在好了,却是半天说不下去。
“现在好了,我天天把他的旗子,挂在屋前。”书霁哽咽着接着话,可那种悲痛,却很快被她脸上故作镇定的笑,压下了。
夏还寒满眼怅然,神色伤感,“他也真是的,忘恩负义,只记得你,不记得为师我……亏你们还说他与为师相像。”
书霁笑了笑,道:“夫子,我们是说他长得像你,可没说他性格与你相似。你们两个呀,一个清冷孤寂,一个热烈活泼,可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是吗?”夏还寒呆呆地望着那墙头那面战旗,半晌不曾说话。
“夫子?”最终是书霁将他飘游在外的神识拉了回来。
夏还寒道:“阿霁,若是我多教他些本事,或许他便不会……战死。”
“那是阿秋的选择,与夫子无关,夫子不必自责。”书霁望着墙头的旌旗,好一会儿,才哽咽着道,“夫子,您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大则心系苍生,以己命,护天下,小则洒扫庭院,以吾身,护挚爱。可……”
一个“可”字,终究没能继续。
“可,被护之人,又何尝不想护人。”夏还寒望着那面饱经风霜的战旗,良久,方说了一句话。
话音方落,须臾之间,那面破损的战旗,折戟沉沙般的旗杆之上,染上了圣洁的白。
方雪后初晴,这天地,却又是雪飘人间。
“回吧。”夏还寒道。
“好。”
书霁跟在夏还寒身后,摇摇晃晃的模样,像极了昔日夫子屁股后面喝醉的小女孩。
巷子酒肆,终究还是闭门谢客了。
谢的是闻酒而来的商户,迎得是夏还寒一人。
“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这,倒是名副其实。”
夏还寒一进酒肆,就顺手之极地拿了酒肆最贵的一壶酒,喝得甚欢。
“夫子你也太自来熟了。”书霁忍不住吐槽。
“自来熟,是形容你我本不熟,而我却单方面觉得与你相熟,阿霁,你告诉为师,我们不熟吗?”
“熟熟熟,我们都是您的学生,哪能不熟呢!”书霁无奈,心道醉意朦胧的夫子,好为人师的时候,可比任何人都清醒。
“熟就行。”
倚靠在藤椅上的夏还寒忽然坐起了身,放下手中酒,盯着眼前瞧上去比他还醉的女子。
书霁被他瞧得心里发慌,煮酒的手顿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谨。
夏还寒道:“那你告诉为师,曲苑流觞的酒,可是你酿的?”
“曲苑流觞?”书霁不解。
“就是后庭。”夏还寒道。
“后庭呀?”书霁回道,“后庭的酒倒是我酿的,可我并未听说,后庭有曲苑流觞呀?”
夏还寒皱了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后庭并无曲苑流觞?可确定?”
“确定,后庭的老板娘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们认识了十来年,后庭好像是四十年前建造的,虽说平日里送酒我是不去的,但偶尔也去过那么一两回,却从未见过夫子所说的曲苑流觞。”
“没有曲苑流觞?”夏还寒心中顿生疑惑,稍加思考,心中便生出了主意。
后庭,星河入梦东字号厢房。
“你们是来抓人的?”秋乍暖问道。
“抓我们?”莫名问道。
“行,带我们走吧。”秋乍暖道。
“……”气势汹汹过来逮人官兵,各个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自觉的犯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迟迟未曾动手。
“愣着做甚?”秋乍暖不解道,“是你们来抓人的,怎么搞得好像被我们两个小孩子欺负了似的,丢不丢人?”
还真,挺丢人的。
带头的官兵如醍醐灌顶,忙招呼手下就要将秋乍暖二人带走。
“哦对了。”秋乍暖忽然又道,“你们抓我就行,别通缉我哥哥了。虽然我哥哥先我先一步跑了,但他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哥哥,我是不会怪他的,可是他是个路痴,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估计连后庭也没……”夶风小说
秋乍暖像是才意识到说错话了,立马捂住了嘴。
脑子不好使的官兵,听懂了此话的弦外之音。
带头之人立马让人把后庭围了个水泄不通,如铜墙铁壁般,一只苍蝇飞不进去。
后庭外巷子口,墙角暗处,隐着两个人。
“夫子,你让我去找皇室,就是为了让他们围住后庭?”
“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可夫子你也,过于大义灭亲了……”看着被五花大绑带走的秋乍暖和莫名,书霁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
夏还寒倒是毫无愧疚,他甚至说:“这两孩子娇生惯养的,去天牢锻炼锻炼也好,省的老让我操心。”
“可是,他们还是两个小孩子,若是用刑,只怕会扛不住。”书霁还是有些担忧。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夏还寒道,“再说了,阿暖那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谁整谁还不一定呢。”
“啊?”书霁没听明白。
夏还寒道:“棋子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看我们了。”
“那夫子,那个令牌真的在后庭里面?”书霁问道。
“令牌,当然还在我这了。”夏还寒道,“不然他们用什么理由围住后庭。官府在里面搜查不到东西,一时半会肯定退不了兵,那令牌主人的主人可是当今天子。”
书霁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后庭背后,有人。我们……”
“怕他们作甚?”夏还寒忽然拿出了令牌,硬塞给了书霁,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里,慢悠悠道,“他们有人,我们有你呀,拓跋皇室御用酿酒师——林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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