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把我从冷宫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就把你看得比我还要重。”傅怀偃同她说，“可能你后悔了，但我从来没有。我没有悔过。”
殷致起身，没打算听他废话，可当她站起身的时候，傅怀偃喊住她，“乐仪，我在陆府和你说的话，从不作假。”
殷致身子微顿，眼底有些悲痛，却不曾回头。
她淡然地踏出了太子府。
傅怀偃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想起他的兄长，殷宣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想必往前推两年，都是足以和温肆并肩的人物。
他是陛下的孤臣，是陛下手中的一把没有剑鞘的利剑。
殷宣生在权力的漩涡中，得罪了大半个朝堂。世家忌惮他，又不敢忤逆他。
那时候，他只有殷致，殷致也只有他。
帮她挽发髻的是他，教她写字的是他，给她系披风的是他。
“女孩儿家多学些东西倒也不是坏事儿，谁让你是我殷宣的妹妹。”
“啧，你同我生气？我还没同你生气呢，你又去找温肆。”
“尽我所能，让你嫁给心爱的人。”
再过两年，他也会遇见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同他并肩前行，同他恩爱白头。
可他还是孤独地，死在了回朝的路上。
殷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像有一把刀剜着心，一想起从前就磨着她的肉。
“殿下……”
殷致问道：“今天初几？”
“初八。”
“收拾收拾，明日到白马寺一趟。”殷致疲惫地吩咐，揉了揉眉心，不再说话。
丹玉记下了，不知道韩三少爷什么意思，怕闹上次那样的误会，还是同他知会一声。可韩霄根本不上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七月初八是殷宣的祭日，殷致这个身份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祭拜，她只能在白马寺为殷宣供奉一盏天灯。
寺外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漫山遍野的青色，空气中都有些湿润的泥土腥味。
殷致把天灯递给方丈，突然想：除了她，再没有人会去祭奠哥哥了。
没有人会去看他了。
殷致突然窒息般的难受，她看着泛着水雾色的天空，眼底有些无措。
哥哥要是知道这盏天灯是昭蔚奉上的，会不会觉得很匪夷所思？
丹玉看着她写下殷宣的名字，神色没有半分怪异，道：“不若给殷小姐也奉一盏，殿下素来同她惺惺相惜。”m.chuanyue1.com
那种想要杀了对方的惺惺相惜吗？殷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好，那就给她也点一盏。”
她喃喃，“希望她在天有灵，死得瞑目。”
殷致给自己写供奉了天灯，丹玉问她要不要在佛寺里住上两天，被她给否决了。
雨天的山路有些难走，丹玉替她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殷致漫不经心的，心情委实不算太好。
忽然，她停下脚步，侧耳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丹玉微微一愣，一时没有说话，可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冲刷着台阶，四周静寂，只有偶尔的鸟鸣。
殷致安静了半响，突然道：“过去看看。”丹玉握住她的手腕，神色有些慌张，摇摇头：“岫玉还在山下，奴婢怕有什么差池，护不住殿下，殿下万不可冒险。”
殷致抽出手，“你的理由没有说服我。”
她提着裙摆绕了小路，往侧边去，她刚才确实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痛苦的呻吟，没有更实在的选择，她不会断然地否定自己。
“殿下，我们现在没有插手闲事的能力。我们只是来祈福的。”丹玉神色有些挣扎，似乎想要劝阻她。
殷致不置可否，“你是女官，你可以到太子面前检举我，质疑我的行动。但在此之前，我还是你的主子。”她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丹玉没法子，只得跟了上去。
殷致的判断没错，很快她就看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是潮湿的黄色的泥土，头发上掺着树叶，冲刷在他身上的雨水流下来是猩红色的。
狼狈又脆弱。殷致挑眉，有些心酸和刺痛，看了丹玉一眼，她讥嘲道：“幸亏我来了，不然你现在应该在城楼上放烟花了。”
丹玉对她的讥诮奉上恭敬，“殿下的决断就是奴婢的决断，奴婢只会给殿下提供建议，不会阻碍殿下的决断。”
殷致不动声色地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说：“说说你的意见。”
“要么立即斩杀，要么任由他自生自灭。”丹玉禀告道，“不过殿下若是动手，很容易沾上是非。”
殷致没有说话，她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肆，似乎在审视，又好像在揣度。
她最后跳了下去，站在温肆身边。
她蹲下去，任由披风垂在地上，染了潮湿的泥土。
丹玉连忙也跳下去，帮她撑着伞。殷致用簪子抵在他的喉咙上，又觉得簪子太好排查是女人动手的了，她应该那一块石头砸下去，或者把他的尸体丢给豺狼走兽……
可她看着温肆安静地躺在雨水里，好像死了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道：“你的提议不错——”
“可我想救他。”
丹玉抬眼，似乎有些不解，但没有反驳，“只要不危及殿下。”
“我留下来照看他，你去寺里同方丈支应一声，让他派遣两个沙弥随你来，把他扶回厢房。”殷致的簪子还抵着他的咽喉，吩咐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奴婢离开，若是他醒过来，伤害……”
“你看清楚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怎么伤我？”
没有多余的废话，丹玉离开。殷致看着雨水淋在她身上，淋在温肆身上，她用簪子抵着他的脖颈，一寸寸下滑，好像在犹豫，天人交战。
半响，她从温肆手里扣出了一块玉坠子。
一块不大不小的血玉坠子，成色都算不上极好，丹玉兴许没看见，殷致却一眼就看见了。
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记忆重现，再往前推几年，殷致再年轻几分，明媚张扬地同他说：“这是我父亲给阿娘的，阿娘临终前又给了我，她说待我觅得心尖儿上的郎君，便把这玉坠子给他，便当阿娘认可了这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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