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缩作一团,喵喵叫着。
“小家伙儿,很冷吧,以前我也这么怕它,又狂暴又强大,寒冷是我们的敌人,多少年前,北方的蛮兵南下侵略,见人杀人,见狗杀狗,焚城屠村,开战不过数月,战火已至秦岭,‘断龙人’刘伯温只身护卫秦岭防线一年,与刘家死命抵御攻势,那时可没有长明灯,夜里起来,能把人冻死。”
“您当时在哪?”旁边不知何时已有人至,小猫瞪大眼睛。
“在断龙堡做质子,没来得及走,秦岭就被封锁了,小唐,有什么要紧事吗?”
唐季穿了枣红色的绒毛袍子,内着鹅毛衫,泛紫的眼瞳在长发遮掩下炯炯有神。“江郡来信,‘太子’回归。”他把“太子”两字咬得略重了些。
“如此笃定?”
“向来如此。”
“看来有事忙了,准备工作是谁负责?你,还是子龙?”
“是我,子龙他有事,木蔓城的情报网受人破坏,一时难以联系,所以虎老派他明面作为城主宗亲回家协助政事,暗地连接我们的网络,查清谁是幕后之人。”
“诸事不利,惟愿先知赐我慧眼。”粟纳露出少有的疲惫神色,此时月明星稀,天空无云,唐季也说:“但愿七贤庇佑众生。”
“准备怎么做?说具体点,我还想找事做呢。”粟纳的语气有着一丝自嘲。唐季能明白这话的意义,北境国战,白胡子在断龙堡里了一年多,虽然艰苦困难,但好歹活了下来,至于他的亲属,素炀帝和他的死忠们,国战二十年,跑了二十年,途径六州,自北向南,白胡子的父母皆于新皇厅遭诬受死,两个哥哥战死郑州城,唯一的妹妹病死孤竹,他孤身一人,对此欣然接受,又痛苦不堪,后来加入白虎堂,当上御林头子,也没多大成就,不久退回学宫,教书至今。
“我探察到长沙郡出现了很多类似形迹,鸟儿受惊跌落天空,马厩全是躁动不安的惊马,下水道里到处是死老鼠腐烂的尸体,几件人命案子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有着莫名的规律。总之,先调派一队前去郡城,二队去四望采集样本,收集证据。”
“种种迹象表明,活死人到了,而我们早有准备,现在是猫捉老鼠。”
谁是老鼠呢?粟纳不禁想道。
“对了,执法司死了一个队长,叫无渊,案子好像有进展了。”
“渊姓?好奇怪的名字。”粟纳问道。
“异海群岛只有一个天渊岛。”
“也只有群岛之首席家族配享‘渊’号。”粟纳记起了。
“好像不只有我们会关心“太子’了。”唐季笑道。“走吧,小宝贝太困了,我也困了。”粟纳一边说着,一边从楼梯往下走。
“白老,那我们明天聊?”“就明天。”粟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回荡在环形的楼梯间。
粟纳摸着小猫的毛皮,慢慢走下七层楼梯,穿过主宫长廊,出殿门,沿殿前小径向南走,找到猫舍,将猫放进去,小猫早已睡熟。他继续往南,到了一处堡垒形的建筑,遂停下脚步。
穿过右门,寻到房间,四下一片寂静,大理石地板光滑如玉,漆黑雕像如影随形,粟纳久久凝望,案几上陈列着各种信物,月光正好照到其中一枚,分明地刻着二字“孤竹”。
他横卧在榻上,牙关紧咬着睡去。
天刚亮,公鸡啼鸣叫醒了太阳。
但今天不是艳阳高照,相反,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住柱上建筑,粟纳起来时,外面依然平静如水,浓厚的雾气隔绝了一切声音、一切视力、一切颜色。
长柱再次微颤,清晰感受出地下巨大空腔传来的震动,是的,柱内是空的,承托半个学宫,支撑几万吨重量的圆柱内部空旷,至少在这里听来如此,粟纳心想。
他熟悉地整好衣裳,佩上教印,搂着一沓书籍,走前喝完一杯果奶。向东而去,峭厉的清晨宣示秋天的轮转,目光可见不足十米,却已能辨认方向,不多时,经过先贤地,他如往常一样放慢脚步,细品味群居的意味,因为这里埋葬了英魂先烈,他有时看见断龙堡里的红甲卫士,有时又看见大明宫前沐浴鲜血的蓝袍剑客,一个如鬼影般附上身躯,不断蠕动,一个像黎明的晓光刺穿黑暗,使他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昔年旧事没有随时间流逝而逐渐陌生,反而在不经意间出现,无法愈合的伤口。
时光无言,先贤地的无数无名碑却仿佛在低语。如果再给粟纳一次机会,他宁愿死在新皇厅,陪伴父母;宁愿战死郑州,与兄弟共死;宁愿在孤竹照顾妹妹,最后他发现,他终究只能困在断龙堡,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墓地的出口就在眼前,粟纳彷徨着,选择出去。
北出门栏,几分钟到达战系的甲号楼,然后来到甲子班的大教室。粟纳望着窗外的灰雾,一时有些惘然,孩提时代早已远去了啊。还没有人来,他正好想想给这群小子讲些什么东西,盔甲的养护、兵器的携带、马蹄铁的安装……
有了,上一堂实战课。粟纳知道这些学生好斗,却未经沙场,也许他们需要见证杀伐,正好械系那边有剩下的靶子。
于是,他喊来两个辅教学政,让他们协调课程。战系东边的操场上,千来人正晨跑操练,贴心的宫主给他们点上长明灯,明火点亮半幕南天,三系学子唱着军歌,斗志昂扬。
数十杆军旗飘舞,有的班级在上面练了一条五爪金龙,还有会飞的红树旗、巨大树根蔓延的图案、血红玫瑰旗,绿色地狱旗。颜色的海洋杂着变淡的雾气,发出震彻云霄的击浪声。
正如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粟纳听到了学生们的嘹亮歌声,内心却止不住悲凉,一想到他们将要面临的境况,他满是悲观。一队加上二队也才五十人,发动其余力量倒是没问题,整个华夏我们人手遍布,可现在调度起来不比从前,灵帝爪牙、梅王鹰犬,四大家族暗中的谋子,甚至异海的手也伸进来了,若群狼环伺,寒夜独立,我想只有握紧剑才能生存。粟纳将“365”与“50”作了一下对比,自嘲地摇了摇头。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他又摇了摇头,受皇帝猜忌的他不宜出面。
那么还有谁呢?要在不被人察觉到组织存在的情况下,还能找到一个强而有力的
盟友,一个名字跳了出来,那是一个古老而久远的名讳,粟纳曾经从虎老的隐约其词中
得知,二十年前,举国北进,战况极其惨烈,贡帝及四大世家一直坚持战争,他们为了一www.chuanyue1.com
个地方,千年历史的古地,守护古地的是“扶苏”。
但显然,扶苏可能已经从世上消失了。执法司?郭端的个性不适合组织影楼?为了铁与钱可以出卖朋友。灵隐寺那就更不可能了,虽说住持是三队队长,下面的不好交待,一查就查到他的动向。
怎么说?他作为苍穹城临时堂生,竟没有了办法。
粟纳等了又等,阳光从他的指间溜过,大地重获光芒,灵动的家猫开始钻出屋子,在学宫的天湖滩上晒太阳,湛蓝的苍穹一尘不染,万里之内不见一片云彩。紫罗兰肆意舒展着嫩叶,倩香四溢,火红的蝶花铺展开来,点缀了湖畔风光;微风鼓浪,叠成白花花的水泡泡,水声潺潺,亦有候鸟时而放嗓,成群在叽叽喳喳的,又是兽谷那些异禽,栗纳索性先到操场,晨练已告一段落,实战课即刻开始。
学政一见粟纳,忙上迎说:“大人,学生们沉不住气,先行戴好护具。接下来是否开始?”粟纳神色古怪,大手一挥,说:“你先退下。”学政拱手退到一旁。
粟纳面向他们,不发一语。学政知道白胡子喜欢在课上沉默而立,一方面给人威势,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使然。
的确。
一杆木矛直插于地,上面卷有绸绢,镶金花纹的风信子盛开于内。七十个人,三廿
又十,几无女子,若不是战系历有规定,准入女子,粟纳一个也不想见到,倘不论送来镀金的千金小姐,就是考入战系,又凭什么立足?一年后将有生死历练,让女人去做这种事情,无异于送死,不是每个姑娘都可以像花将军一样,在学宫期满五年出去后领兵打仗,天下尽人皆知,那是天才——天才中的天才,所以粟纳让她们担任了随军医生这一角色,算是不那么容易牺牲。
“世人皆道学宫有仙人护佑,”他轻笑一声,“孰不知我学宫为何而立,你们知道学宫原来是什么吗?”
“苍茫道宫,一所学校。”一人大声答道。
“嗯,刘天骄是吧,还有谁想说?”
“战争机器。”前排一人断然答道。
“哦,吴仁敌,为什么说战争‘机器”?”“学宫首次成立战系,便是与玫瑰王朝合作,横扫天下。”粟纳点了点头,又问众人。
“结束永夜,与负命人共创盛世。”后排一人大声说道。
“宇文切,何谓‘盛世?’”“老有所安,幼有所教。”“如此便是?”“壮有所用,废疾者皆有所养。”“很好。”
“现世可称得上?”宇文切想说,可迎上了粟纳冰冷的目光,那样子好像在说:不要我说第二遍。
“我,我………”宇文切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栗纳死死盯着他。
“这里只有七十人,而工会有多少人?你敢在工会大放厥词,为何现在不说?”宇文切面露惊色,粟纳刚想骂他懦夫,却看见他的面容,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你们呢?没有一点感觉吗?”
众人出声,有的人点头,有的人摇头“可,不可“参差不齐,少有坚定的回
答。
“呵,都闭嘴,”粟纳语出惊人,“学政!我学宫立世四千载,谁人守护?”他近乎咆哮着喊道。
“回大人,书生良将,前辈英烈。”学政大声回答。
“学宫之道,又是什么?”
“护人间太平。”学政深深地说道,语气中满是敬畏。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敬畏给谁。立时,场上针落可闻。
“听清楚了吗?你们先前不知太平繁华从何而来,我再问一遍。”
“学官为何而立?”
“为人间安康”刘天骄答道,“护万世太平”宇文切默然说道。
“为了人人的幸福。”吴仁敌接道。
慢慢地,甲子班开始齐声回答,声音洪亮,在空旷的操场上徘徊不去。
“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
粟纳决定传给他们学宫的底蕴功法,不为别的,为了他们的赤忱。
“你们来不知道在何方,如今前路业已明朗“粟纳扫视一遍甲班,“现在,开始上课,今天的主题是‘闪避’,你们组好战法,只要有一个碰到我的教印,我就教你们‘闪避’。”
学政一个上午都在看着所谓“甲子班”的同学去抓白胡子的教印,其实只要扣住白胡子,就可以从衣领拿下教印,但…白胡子身法飘逸,往往出现在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学会像猫一样行走。”粟纳停下,指点他们,身形微躬,足跟着地,双手后负,在六人围成的圈子中,高速活动着,甚至出现残影,抓住空隙就出去了,这边又有两个高个子猛冲来,右边刘天骄双手虚握,忽的一抖,又用力脚踏大地,“咚”地响声,以他为中心,方圆十米的人皆闷哼出声,往下倒去,粟纳速度即刻放缓,眼见高个也扑倒在地,吴仁敌却不知从哪飞出,右手探去,粟纳瞄见来手,微退一步欲躲开,可吴仁敌急速旋身,以右手平衡,将左手一个勾爪挥去,他以为一击命中,可下一刻就被栗纳极限闪开,依然是小步移动。
刘天骄解除天赋,出了一身汗,反观粟纳云淡风轻,说:“刘天骄,天赋是重力场,能在自身周围形成强重力环境,目前阶段——天明;吴仁敌,天赋是强化,全身的素质将随开发度提升增强,也是天明。”
“太差了,你们连一点团队意识都没有吗?五十人围成一个大圈,想困住我慢慢耗,主意不错,但只怕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还有刘天骄,你的天赋喂给狗子了吗?朝队友放,这绝不容许,另外两个高高的憨憨,只知道冲,长眼睛了吗?带脑子了吗?
“甲子班?笑活,”他显得很得意,“我允许你们拿上教器,就是木剑,木刀、木棍那些东西。”
学政给他们搬来器材,连带十几个侍卫好奇地留在这里,毕竟上一个体训学生的导师还是五年前的飞鱼校尉粟扬呢。说来也是,同是帝室宗亲,粟扬的境遇可比白胡子好太多了,京都科考武举第一名,仪司记名长老,旧王城子弯刀流畔赫赫有的抄家能如今是龙椅上人的刀一最锋利的一把。
粟纳并未关注过如今的新旧党争,因为那与他毫无关系了,什么新皇,什么旧王,都
只是关心自身利益的君王,只要不波及到他,他又去管什么呢?他又能做什么呢?与其卷入权力的漩涡,不如在学宫安享晚年,顺带教几个学生,最后的最后,他大可以维系组织的命脉之一,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眼见四十人负盾,圆形木盾如同一道道壁垒挺立,密不透风,刘天骄从架子上取下柄木斧,护手佩上,斧柄长约一人高,吴仁敌则挑了两把短刃,双手反握,宇文切选了柄弯刀—其实看着像收菜的镰刀,其他人有的用长枪,有的提刀而立,三十人持武结成锥形阵型,学政大喊一声“战士荣誉。”
“学会像狼群一样捕食。”粟纳动了,打头的吴仁敌大呼保持阵型,疾如风,越过吴仁敌,一掌将后面的人推去,吴仁敌反身沉腰,双刀挥去,粟纳早有预谋,冲势不减,忽然下倾,扭身,余光看见木刃来向,飞起一脚踹开了吴仁敌的双刃,然后以掌为刀打在他的腰间,吴仁敌随即吃痛,倒在地上,旁边四人群起攻之,粟纳躲过一人的长棍,又左手劈去轻剑,木剑迸裂,他轻轻一掌排开刺来的双枪,一个冲步双手齐出打退两个学生,迅速有十人围住他,“我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精壮对手握双手长刀喝,后面又有十几人跃跃欲试。
突然从右后方掷来一杆木矛,速度不快,直击眉心,粟纳随意躲开,迎上双刀,一刀攻颈,一刀攻腰,他在找谁投出的矛,于是吐出两字:“寒兵。”
双刀男陡然感到重量增加,手臂绷紧也难以再举起木刀,寒气肉眼可见蔓上手心,泛蓝的纹络摄人心魄,他惊诧地看向粟纳,白胡子捏起木刀一紧,那冻木裂开,还残余着淡淡的冰凉。
白胡子粟纳不顾这人,后退几步,环视众人,从左右各来一人,他屏神静气,身体如无根之木,飘然欲飞,,两人执矛一刺,又被闪开,但这次后面掷来一杆飞矛,速度快了很多,然而粟纳再度燃起天明,全场的人都有一种北风扑面的刺骨感。
好冷!双刀男急走退圈。
白胡子没有停下,硬生生握住矛柄,空中截下,眼瞳已然转蓝。众人无比震惊,空手硬接飞行中的长矛,沉重的情绪开始蔓延在众人之中,粟纳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轻轻抬手,一指点下,立时圈内的兵器仿佛凝结成冰,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几十道响声,连盾牌也开始齐齐颤抖,怕是不久就和地上的一样了。
“学会创造条件,尤其是对自己有利的条件。”粟纳话音未落,又一杆长矛破空而来,这次瞄准了衣袖,从右后方向,可以看见宇文切不断在跑动的外圈中游走,那些盾牌与人成了他的屏障,粟纳回头只看见一个人影在变化,但不妨碍他出言嘲讽:“如果你只扔些没有速度的无力蜡枪,那还是算了,”他又接住一杆,“继续这样下去只是消磨时间,你的天赋到极限了吧?”粟纳的语气无比肯定,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宇文切,海月之灵不发一语,执着地抛着长矛。
粟纳再度沉默,学宫教服呈灰蓝相灰,那一阳一日同升的教印稳当地钩住领角,锡铅合金制地,在光耀下闪闪发光。
“结束吧,学会像豹子一样猎杀。”粟纳微微一笑,一眨眼,他已在十米外,宇文切躲不及,不进反退,木矛冲刺,粟纳突然感到了压力,来自于一个拎斧劈下的青年,他低着头,却一下子被发现。
“开阳斧!”刘天骄重力场开,腾空而起竟一斧劈下,磨擦空气,气流扑向粟纳,而宇文切翻腕一抖,木矛反而转向白胡子的下盘。ωWW.chuanyue1.coΜ
粟纳不为所动,眼神有了一惊讶,很快消失。
“寒流,受命于天。”语毕,两人一齐飞出,“砰”地摔到地上,斧矛脱手而落,宇文切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股气流猛然命中他,他就被打飞了,胸膛中仿佛钻入了一只只细小的虫子噬咬着肺部。
但还没结束,刘天骄从地上爬起,双眼充血,张大满是尘灰的右掌,虚无握住。那一刻,粟纳没有移动;那一刻,两把弯刀贴上粟纳的衣角。
眼见教印挂在衣领,如成熟的果实触手可及,吴仁敌嘴上扬,却又难掩惊诧,他明明看着宇文切,脑袋后像长了另一只眼睛,准确判断出他出手的时机,单臂旋即紧紧抓住了双刀中的一柄,往身前一送,吴仁敌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反抗,直接被拉偏,他双脚离地。
粟纳早已反应,一个勾拳锤住吴仁敌的小腹,后者不得不强忍呻吟的冲动,半蹲在地。
到全部人趴倒在地,又过了几分钟。几个“医生”装死躺着,其他的人也屈地倒在地上。
周围驻足的人免不了啧啧称奇,议论起战斗,学政板着脸,笑意全无,他听见靶场的主管向他报告靶子的事情,天牢里剩了不少犯人,约莫有三十几个。
学政心中思索,看向粟纳,后者正好也看向他,目光死死锁住他,仿佛有无形的力量产生,学政默默为甲子班哀祷,转头向主管吩咐几句:“挑十个小偷,不要壮的,越瘦越好,不够就拿采花贼凑,告诉他们别自作聪明。
主管退去,很快拎上了十个犯人。
他们被绑在木桩上,手脚束缚如青蛇缠绕,没有一个人是稍显健康的,面色微紫,双目深深凹陷,然而生命总是顽强的,活着的人谁又想死呢?他们还有希望,哪怕是点儿。也值得去一搏,眼下就有天神赐予的礼物,不,也许只是粟纳早早的判决。
粟纳面向他的学生们,毫无感情地说:“每人挑选一个,百米靶,用轻弩击发,射中一次再交给下面的同学。”然后自己拿来一套铠甲,像样地给其中一个靶子做好了防护,露出眼睛,那人望着他,含糊地道了声谢谢,粟纳并未应,走时才留下一句:“杀人前看着死人的眼睛,因为我杀他,就得知道那人是谁,也让那人知道是我。
原来是这样,靶子还以为自己具有某种不可替代的价值。
学生们反而呆若木鸡,面面相觑,学政觉得,今天一整天的惊讶顶得上过去他们这些年轻人几十年所经历的,粟纳想干嘛?
“为什么如此残酷?”细若蚊鸣的声音从一个女孩口中发出。
“他们是罪人。”学政好像在陈述尽人皆知的常识,他们违背人常,偷窃财宝,他们夺人清白,误女终身,他们该死,但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死得凄凉还是有所意义,这取决于你们。当然,你有你的选择,你可以成为光荣的战士,也可以选择逃兵,或者,呵呵。”学政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成为一个天神,去感化邪恶。”不过,他还保留了一个选项:成为罪人,然后在某一天被捕,某一个下午去死,但他没说,就好像给童话划上了一个句号。
白胡子有何深意?靶子们全都武装好了。
至少现在不太明白。不知是谁第一个端起了轻弩,走到一条线边,搭箭瞄准,神色虽有些慌乱,倒是算镇静的,不知出于某种缘故,他的箭一经击发就偏了方向,歪出十米远,他满脸通红,坚持着再射一次,这下那箭划过微凉的空气,直直扎入铠甲、深入靶子的头颅。
这个罪人曾经潜入学城偷窃罗兰遗宝,还在风信谷做些肮脏的勾当,那里盛产美女,更盛产他这样的客人,可是,在生命的尽头,他遭了报应,东窗事发,酷吏带走了他。他不敢去面对自己背叛,强取的红颜,正像现在的第一个胜者不敢正视自己一手造成的结果。
粟纳了瞟一眼学政,学政上前,拍拍手说:“非常好,现在去看看他吧,我们
将给他收拾遗体。”虽然是去喂兽谷,他心想。
宇文切赢了,他只用两箭就结束了本次的悬念,成为胜者,后来人少有匹敌,百米的距离对于一把堪达百米每秒的轻弩来说还有些勉强,但他凭着海月之眼弥补了不足。
眼中挤满了另一个人,宇文切的深蓝瞳孔中有一个人在沉浮,他慢慢走进,凝视死人的双眼,起初有极大的恐惧,绯红的血从伤口溢出,铁制箭头还稳稳刺入头颅,他想这个人最后看到了什么呢?眼睛里有疲倦、厌恶、遗憾,却唯独没有恨,宇文切看得出,他不恨这片天地。那么自己又为什么如此不安呢?这是一次审判,正义迟来的裁诀。
他不怕了,杀人也不是值得怕的事。
粟纳缓缓说道:“剩下的靶子,只有九个了。”
后来的过程就顺利许多了,几乎所有人都瞄准过靶子,然后扣动装置,到最后死了五个靶子,四个残,一个伤,他一直以为他做好了准备,但是当锐利的箭矢破空掠去,他动摇了。
学政很理解这种感觉,第一次杀人,任谁都不舒服,当年他去京都参与国会,碰上了一个政治危机,灵帝与摄政王关于执法权的斗争,正是那次国会,政治倾轧演变武装冲突,在国会大堂前的门口横放一把闸刀,左边是一条路,躺着几具尸体,右边干干净净,有仆人微笑相迎,他走了另一个入口,发现卫兵正要抽刀杀人,于是他赤手即上,救下了那个官员,因此强杀了卫兵,但好在那个官员地位高,帮了他,他也就到了这里。
白胡子的课上完了,学政命人处理掉尸体,再押解那些活着的人进行劳动改造,他们将在那儿度过余生。
追上粟纳,学政开口道:“今天是不是太急了?”粟纳停下了,但没有转身,丢给学政一句“气数已尽”,学政于是没说话,只是望着白胡子的背影逐渐远去。
素雪气数已尽,兵争即现。
黑魆魆的群星隐在这一年的夜幕后面,素雪的江山流传近千午之久,天穹下王朝气运时隐时现,令人难以预测,北方的动静越来越大,诸侯们的野心强盛,刚经过平南战役的南方元气未复,引发外邦狼子野心。
然而唐季想的是另一件事,“活死人”他喃喃说道,一边借着手中火把的亮光往下走,白胡子也左手执火,跟着淡淡的月光,向械系天梯走去。
“怕了?”白胡子问道,唐季顺着云母石制的千道阶梯下去,脚步很轻,他回道:“传说中的怪物成了现世的妖孽,像梦一样。”
“梦里什么都有。”
唐季没接话,他习惯了白子的恶趣味。两人身处高空,梯宽一丈,倒也没那么吓人,只是呜呜的寒风刺破衣裳的防护,远处着几排平房,唐季想起,平房是械系的炼金科与匠造的用房,此时,依然有光亮,明显在疯狂地工作。
一会儿,两人到了械门口,卫兵看过印信,放他们过去,他们往“防线”走去,并排成一列的是奇形怪状的弩机,没有上箭,之后有极长的长矛,如林簇立,然后是杂乱无章的木桶、玻璃瓶、铁钉,唐季又看了一眼械系自谓的“防线”,便继续向前。
快速通过小路,唐季带粟纳到了械系的东北角,同时也是学宫的最东位,他俯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扇暗窗,然后一把拉开,久积的尘灰扑面而来,两人直下木梯,拉上窗户,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唐季不作停留,在墙上按下一块石头,旁边的墙壁自动分离,发出一阵嗡鸣声,震落一屋子的灰尘。
天啊!有多久没人来了?粟纳心想。
唐季似习惯了这些粉尘,大步向前,两人每一次迈步都要激起尘灰,奇怪的是,这里除了灰就是尘,没有交结的蛛网或陈腐的木板,有一瞬间,唐季想起了剑阁的废弃哨塔,久无人烟,一片寂然,但他又想到,剑阁可没有械系的“杰作”呢。
“你确定这东西能灭杀活死人?”粟纳疑惑地望着一台蒙灰的机器对唐季发问。
唐季举起火把,在附近的壁上点起人工光源(琥珀脂精炼而成),屋内逐渐明亮,那机器的庞大也就显现出来,唐季欣赏着这台械系多年前的“杰作”。
一台弩机,很明显是攻城用的,长有十二米,宽十米,八轮驱动,细看的话,里面有无数的齿轮交错排列,膛口大张,活像猛兽的噬咬,弓弦如月,摸上去如寒铁一样,整台弩机安静地待在这个隐秘的据点里。
“不得不说,很震憾”粟纳赞叹道“还能用吗?”
”可以但条件有限,只能射一次。”唐季回答。
“一次?够吗?”这一箭给‘虹’,也只有一箭的机会。”唐季答得很快,粟纳又问:“一箭,这个机会大吗?”
唐季给他讲解了弩机参数,三里射程,最远八里,可以从学宫打到长沙郡的牛头广场,当然,这是夸张,二十年前,北海一役,同等机型,一箭贯穿了阿提拉王庭,有半数将领当场死亡,为第三次北境之战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因此,又有人称之为“染血的王座。”
“如果是生物,没人可以在‘王座’的攻击下存话。”唐季肯定说道。粟纳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到时候靠你了,小唐。”唐季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时,粟纳不禁想到,虹的血是什么颜色的?一个“王座”真的够吗?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王命更新,守护者(9k)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