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听清的第一句话是沈知微凑到他耳边说的:“有记者哦。”
声音里带着雀跃,身体却给人柔弱不堪一击的感觉。
俞乔忍不住皱眉。
沈知微差他大半头,崇拜又心疼一样仰望着他,眼里带点狡黠:“算你拿我做挡箭牌的报酬,不贵吧。”
这女人,这么会演戏!
低头凑过去,不站足够近都会以为那是个吻,俞乔轻声说:“我以为你够聪明呢。”
抓住她的手握紧,手指还霸道地一根根塞进她的指缝里:“周末我想带知微回去吃饭。”
沈知微还没来得及发愁,俞家老太太先替她挡了。
“下个月十五就是我生日,不如到时候一起来,给我老婆子拜寿,场面也正式点,我们家也算有点诚意。”
好了,这下可以正式开始发愁了。
“老太太挺好说话啊,你怎么如临大敌的样子?”
易玲从小的假期都被他爷爷带着去了部队农场,要不就是军用海防空防基地,她对城的上层人物仅停留在名字,和脸对不对得上都只能另说,跟沈知微认识完全是因为一个人住一间宿舍害怕,凑巧找上分宿舍落单的她搭伙。
“恩......说来话长。”
“没事,我当故事听就行,给你倒杯水你慢慢说。”
这笔从祖辈开始的烂账是这样的。
沈敬年少时,家里就给他说了一房媳妇,叫慧娘的,隔壁村人,长得漂亮性子柔,也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结果快到成婚的年纪,起了战火。沈敬只留了一句“等我回来”,就跟着部队走得杳无音信。
慧娘二话没说搬去了沈家,替他照管家业,替他奉养双亲,从十六七熬到了三十出头,送走了双亲,也迎来接她进城的军队。
按说这是好事,然而吧,那词怎么说得来着?
是了,造化弄人。
慧娘进城才发现,这十几年间,沈敬早有个“随军夫人”陪着他南北征战,那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识礼、进退得宜,最要紧的,她懂得丈夫的“主义”。
他们站在一块儿才般配,自己更像个丫头。
“随军夫人”口口声声叫她姐姐:“老沈常年不在家,家里就我们几个人,你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了自己。”
转身对一旁站着的小兵们呼喝:“姐姐来,你们就只傻站着?都不会招呼着点?”
慧娘又不傻,这大棒加大枣的,谁看不出来是拿自己立威呢,只是寄人篱下,也不想给沈敬添麻烦,就默默忍了,没多说什么。
在城里的日子憋屈,也不过七八年吧,慧娘就没了。
“那是为什么死的?急病吗?”易玲秉持不懂就问的原则,是个很好的听众。
沈知微脸色有点不好看:“咳咳,是那个......难产。”
“啊嗯......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
“......对。”
沈敬有四个子女,长女沈意,次子沈慈,三子沈游,四子沈临。沈意和沈慈是“随军夫人”的孩子,沈游沈临是慧娘的孩子。
“你似乎对自己的亲外婆并不是那么......”
陈述的过程中始终称呼“随军夫人”,要不就是“夫人”。
“是啊,”沈知微叹口气,“我能记得事情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要对慧婆婆好。虽然三个孩子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却都是慧婆婆带的。据说怀着四叔的时候还要照顾我妈和二叔三叔,太辛苦了吧,难产也不是完全因为胎位不正......”
易玲的脸皱得:“那你亲外婆呢?外公也不管管?”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据说是外公自己说的,照顾人还是慧婆婆靠谱......”
沈知微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外公太那啥,一言难尽。Μ.chuanyue1.℃ōM
易玲一直在摸下巴:“我隐隐有一种还有内情的直觉......”
“内什么情,慧婆婆的死?”
“那倒不是......不过你们家从前的老管家,你外公的警卫员什么的,你还有联系吗?感觉他们应该会知道。”
“我外公后来不是下海了嘛,唯一的警卫员就做了管家,现在在西山养老......”
“那你三叔还挺有良心啊,沈知棋倒是不像他。”
“呵呵。”
沈知微干笑两声,可不是有良心,又黑又大的良心,想拿一套房换忠叔手上一块地的良心。
易玲又说:“不对啊,这全程都跟俞家老太太没什么关系吧,你怎么见她那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沈知微没好气:“要从我这儿听故事不该把我形容得高大伟岸一点吗?”
怎么会没关系,关系大着呢。
仗打了几年,从前觉得决计打不到南边来的那批人开始怕了。如今何止是打到了南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征粮征房征壮丁呢,还时不时听说哪里出了人命、哪家闺女被糟蹋之类的龌龊事。
于是,但凡有些家当的,都谋划着行动着把家中女眷和孩童送去乡下,夹带些细软,分批分次的也不是太显眼,每次过城门打点的银两也不用太多。
俞家当时已是沪上极盛人家,自然也是有眼力的,早在开战前就把家中所有人送去了老家晋中一带,只留各房掌事在沪,并当时俞家当家俞介和及新婚不久的妻子。
俞太太深明大义,也不舍得丈夫只身在险境,执意留下陪同,可匪兵占城不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并且因为匪兵闹出的事端,她已经有了胎气不稳的迹象。
俞介和自然不可能拿爱妻与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可晋中已经去不了,只能在沪城附近找。
最后挑中了海边某个小渔村,那里与外界相通的陆路需要翻山,走水路却离沪城极近,只是要过海。
“无妨,咱们家出海的船都够大,不怕那点风浪,介和,你不用担心我。”
话是这样说,俞介和仍旧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得力护卫充作夫人的哑巴管事,一个家生稳婆扮作夫人娘家嬷嬷,另暗中给了妻子一把极小可握在手心里的九连弩,威力堪比火枪。这才送妻子上了船。
到了小渔村,俞小夫人装作是风浪里跟丈夫失散的小媳妇,手上有些散钱,给了大半予那渔村的里长,求赁一处房子,僻静点就好,待生下孩子就走。
可是合该倒霉。
俞小夫人住下没两月,就来了三个逃兵。小渔村确实与世隔绝,可架不住是这村里走出去的人,原是出门讨生活,被抓了壮丁,发现打仗要搏命,就偷跑回来了。
可村里人不知道啊!只看见他们三个穿着军装扛着枪,打一枪石头就给轰出一个大豁口,上头还有尖尖的刺刀,这要是戳在人身上......啧啧,不敢想。
三人回村,就住进了里长家。自己家要不是早离了散了,也不至于出去讨生活。
现在不一样,有枪,就是爷,里长也得看他们脸色。穿书吧
“村西头那家,新来的?”
酒过半酣,三人开始露出真面目。
里长心里抖了一下,答说:“是啊,跟家里人走散了,没照应,花了手上一多半的钱才赁的那屋子,说是生完孩子就走。”
有心要替那小媳妇挡一挡灾,赁了屋子了,没多少钱在手上,别打那主意。
可畜生打的也不是钱的主意。
一人扫了另外两个一眼,咧嘴桀桀笑:“听见没?我就说那婆娘怀着,你们非不信。”
里长看他笑的不像好意,却也找不到话搪塞:“是怀了,怀了。”
另一个也笑:“听说怀着孩子弄,奶子能喷水!”
里长心里抖,手也抖:“这这这,不作兴这......”
起初桀桀笑的那个淡淡看他一眼:“也行,这村里多的是没怀孩子的婆娘。”
里长险些坐在地上,这是......要挟么?!
那天后半夜,里长一直留心听着外头,只听见三人一路往西去的谈笑,再就是几声狗叫,并没有什么凄惨呼救的声音。
“怕是已经遭难了......”
三人后来就当着里长的面喝酒谈天,话里的意思,是也没打算给人留条命。
这一夜里长翻来覆去,天蒙蒙亮时就醒了,爬起来晕晕乎乎就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往村西头去。
他得给人上柱香,他没拦住畜生是他不对,可他也要保这村里剩下的人是不是?
可大老远的,就看到那户家里升起了烟,这是开了灶?
畜生啊!糟蹋了人还要烧,真是畜生啊!
再走近些,却见那家的哑巴佣人在门口扫地,看他来,还冲他点头咧嘴。
“你们家奶奶,起来了?”里长小心地问。
哑巴点点头,朝灶屋那里一指,又做个“请”的手势。
里长过去叩门:“大奶奶,您在灶屋呢?”
里头一个闷闷的女声,咳嗽着:“抱歉啊他大伯,昨儿受了风,后半夜一直咳嗽,嬷嬷不准吃药,天刚亮就去集市买梨子了,说回来拿冰糖炖了给我止咳。”
又咳一串:“嬷嬷出去了,我不好出来见客,他大伯恕罪,是有什么事吗?”
里长心里疑惑,又兼着害怕,只能定定神扯谎:“无妨无妨,我也就是要去赶集,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
里头道了谢,又隔了门帘递出只翠镯来:“多谢了,没什么需要的。哦对了,我跟夫家联系上了,他带人来接,这里用不着再赁,多出的银子留着给孩子买糖,这是您这阵子多有照顾,家里老夫人叫给的谢礼。”
里长一边四下看,确定是干干净净没见着什么脏东西,伸出来的胳膊手腕也是白生生,年轻女人的样子,太阳底下也有影子。
真是奇了怪了,畜生长了心,良心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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