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笑道:“这台上有几个孩子我看着面生,敢是新来的么?”旁边服侍的官员忙道:“正是。这是玉梨院赛帘秀和燕山秀两个新收的徒弟,还未选入华坊呢,来让您听个新鲜。”晋王妃见她们身段柔媚,扮相秀美,口齿清亮,便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演的也有趣。”晋王妃又向托欢道:“今日为你接风,又是你寿辰,你兄弟们都回来了,你也去向他们敬一圈酒。”托欢答应了。
海山今日本不想来,但在杜效陵的劝说下还是来了,他向来不喜欢看戏,觉得无甚趣味,但偶然一瞥看见台上唱戏之人有些面熟,仔细想来是那天破庙中的少女,杜效陵见他神色诧异,道:“怎么,你认识她?”海山摇摇头,低声将那日情形说了,又道:“你派人去查过红莲教么,你觉得她究竟是什么人?”杜效陵道:“左不过是些人装神弄鬼,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这个小丫头,只是个戏子罢了,随她去罢。”见托欢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两人便不再说了,托欢笑道:“今儿真是难得,你们兄弟居然会来。”杜效陵冷笑道:“大家七八年未见了,自然想着见你一面呢。”托欢道:“好,既如此,咱们多干几杯!”
晋王问道:“世子身体还是不好么?”史天泽忙出席禀告道:“德寿世子原本是要来的,不想哮病发作,只得卧床休养。”晋王点了点头,又道:“皇上身体如何?”史天泽道:“皇上已经好多了,还想着安排节宴呢。”晋王举起酒杯笑道:“那咱们就为皇上共饮一杯,祝皇上圣体康泰,万寿无疆!”众位王侯将相连连应和共饮。
只见台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少年,背对台下立定,手执剑于后,一袭紫色戎衣,外罩了轻纱,既利落又多了潇洒飘逸之态。晋王向众人道:“久闻汉人剑舞之名,今日咱们也要瞧瞧。”只听得鼓声响起,那少年执剑缓缓划了一个半圆,转过身来,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只见随着西凉乐响起,只见她动作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时而疾如闪电,时而柔若溪水,剑柄系了尝尝一根玉色绸带,随着她的动作飘飘荡荡,手中剑影如同江海粼粼波光,不肯平息。这般矫健轻捷的舞姿,好似仙子驾云飞翔,看得人感觉仿佛天地都随之旋转起来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曲舞毕,台下蒙古贵族们纷纷叫好,晋王妃见张怡云扮男装倒也俊美,笑道:“他们汉人也怪,直接叫个男子上去跳不成么,非要娇滴滴的姑娘家扮男人。”旁边一个侧妃忙道:“我听说以前还有男女对舞的,晋王笑道:“爱育黎拔力八达,听说你久习汉人剑术,不如你上台和这位姑娘合演一次给咱们开开眼如何?”
海山和史天泽同时一惊,虽然元朝风气开放,大宴时王侯官员上台表演个节目都是常事,不过大家同乐罢了,但杜效陵可不会这么想,况且他平日骄纵叛逆,晋王只怕早就看他不惯,此时也不过是寻个由头来难为他一下而已。海山自然是不肯要杜效陵去的,脸色早已铁青,杜效陵面无表情,暗暗按住了忍不住要掀桌而起的海山。
史天泽起身道:“不瞒王爷,这位姑娘的剑术是我所授,我和她早已演习过多次,不如我来表演,岂不更省事些?”
见晋王面色不悦,晋王妃连忙打圆场道:“既然史元帅毛遂自荐,那我们可有眼福了。”托欢低声用蒙语对身旁几位亲王道:“我最看不惯这汉人小子,凡事都要强出头,不过是个丧家之犬,仗着有皇爷爷撑腰便恣意妄为了。”几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史天泽一颗赤子之心,认为杜效陵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可能要他受人羞辱,至于自己,早就不在乎那些蒙古人的眼光了。谢过晋王妃,便纵身一跃,便到了张怡云身边。纵然那些蒙古人再不忿,也不得不承认他轻功漂亮,海山虽然从前也不喜欢史天泽,但他喜欢对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见史天泽帮他们兄弟解围,不由得对他有所改观。
张怡云用担心的眼神看了史天泽一眼,史天泽向她微笑着点点头,用剑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剑身,示意可以开始了。张怡云平日在凌雾殿经常和史天泽练剑,已是驾轻就熟,无需想什么套路,便提剑向史天泽攻去,史天泽不用平日至刚的剑法,而是换了灵巧的身法,两人见招拆招,刚柔相济,男子潇洒英武,女子绚丽柔和,没有了杀气,倒像是神仙眷侣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一位侧妃抿嘴笑道:“若是这姑娘出身好些,倒和史小元帅是好一对儿。”一个侍从走上,向晋王道:“王爷,您上次要的画师找来了,他画马一绝。”晋王道:“也罢,你就让他在一旁候着,等宴会完了我再召见他。“侍从答应着去了。
史天泽和张怡云舞毕,晋王妃立刻赏赐,史天泽回座,张怡云便谢过晋王和王妃,抬眼却见到末席旁站着一个怎么也忘不了的身影,竟然是赵松雪,只见赵松雪看着坐在正席上的杜效陵,又看向怡云,转身便走,张怡云连忙跟了上去。因宴会人众多,一时没人注意到他们。
见赵松雪脸色苍白,气到浑身颤抖,嘴唇也失了血色,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张怡云想上前说什么,赵松雪却后退了一步,道:“你走罢。我不想再看见你。”张怡云道:“松雪哥哥,我的确有很多事瞒了你,可我只是不想增加你的困扰,不愿你再为那些琐事劳心……”
“琐事?你觉得那些都是琐事?他根本不叫杜效陵,他是蒙古亲王,是那些夺了你我国家,让你我沦为贱民的人,你眼睁睁看着我与他引为相交,谈笑甚欢,却从来不曾告诉我,你究竟安了什么心?”赵松雪冷笑着。
张怡云何尝不后悔,虽然杜效陵以性命相要挟,可是自己从前是现代人,对国家和民族的纷争没有赵松雪这般深刻的体会和创痛,见杜效陵待赵松雪还好,便也不放在心上了,没想到今日居然造成这样的局面,只得垂头低声道:“是我错了,我见杜效陵虽然是蒙古人,但没有伤害松雪哥哥,便未曾告诉于你。”赵松雪冷冷地道:“他们这些蒙古人,都是些毫无礼义廉耻的野蛮人,杜效陵?哈,你见他一时失势,装模作样地反叛一下,便成了好人了么,他骨子里流的是什么血,心里打的又是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常常和他接触,是不是?你虽然表面上厌恶他,心里却觉得他很好,比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好得多了,是不是?”【穿】
【书】
【吧】
张怡云吃了一惊,道:“松雪哥哥,你这是何意?我承认对杜效陵是有所改观,因为他不是坏的彻底,可是他又怎么能与你相比?”赵松雪怒道:“别再说了!你今日发现他不是坏的彻底,明日就会觉得他好的彻底,后日便会对他爱的彻底。是我不配与他相比,他身份尊贵,文韬武略,人材又好,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没有国,没有家,一个注定要死在沟渠中的穷书生罢了!”
张怡云从未见过赵松雪如此暴躁的样子,他清俊的容颜染上了狂乱之色,凤目布满了血丝,连忙走上前拉住他的手道:“我们不要提他了好么,我心里只有一个松雪哥哥,我记得我生病之时,松雪哥哥在侧给我念诗,青山高处望南州,漫漫江水绕城流,愿得一身随水去,直到海底不回头……”
赵松雪听得这首诗,凤目中又布满了柔情,握住张怡云的手道:“原来你还记得,你还要跟我回乡,是不是?”张怡云还未点头,赵松雪却猛然将她一推,厉声道:“你会跟我回去?你舍得这大都的繁华么?你若不是留恋这声色犬马之地,怎么会一次次推三阻四,今天还要在晋王府表演剑舞!这般低贱的事,你为什么要去做,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张怡云知道今天种种情况对赵松雪刺激之大,心中自责了千万遍,觉得全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不给张四妈报仇,可是……她只得道:“松雪哥哥,你不要生气,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找个地方,我全部都告诉你听。”ωWW.chuanyue1.coΜ
赵松雪嘲讽地道:“你要我到哪里去呢?是你的玉梨院?还是杜效陵的尘海山庄?哪里有容我之处呢?”说完又冷笑几声。张怡云不知该如何开口,史天泽走了过来,向赵松雪道:“你们快些离开晋王府,晋王正在搜查你,我护送你们出去。”
赵松雪审视了史天泽半晌,看得史天泽很不自在,张怡云忙道:“多谢史元帅。”史天泽催他们快走,赵松雪却不动身,道:“原来是史元帅。”史天泽道:“正是。”赵松雪向张怡云道:“你们方才一起的那一段剑舞真是精彩,游龙戏凤,情意绵绵,真是天生一对。”张怡云急道:“松雪哥哥,你,你……”史天泽不明所以,道:“我们只是朋友,相必这位公子误会了。”
赵松雪冷笑道:“早就听闻史元帅自幼便善于骑射,勇力过人,尤其是令尊史秉直,是忠君爱国的良将,真是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史天泽怔住了,他自然知道赵松雪在讽刺自己和父亲是叛国逆臣,望着眼前这个俊逸出尘的青年,他不知他是谁这么大胆,一时因震惊和羞愤而不知该作何反应。张怡云见赵松雪无端端戳史天泽的心头最痛处,不由得开口道:“松雪哥哥,史公子是好人,他一直在帮助我们,他……”
“好人?他父亲为了荣华富贵,投降了蒙古,又帮忽必烈两次南下,不知杀害多少大宋子民,他难道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他和杜效陵都是好人,只有我是坏人,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不是?”史天泽道:“你究竟是何人?”张怡云见赵松雪口不择言,怕史天泽怪罪他,连忙恳求史天泽道:“史公子,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放过他罢。”史天泽叹道:“你们快走罢,从那个侧门处走,那里是我的人。”张怡云谢了史天泽,拉着赵松雪要走,赵松雪只是不动,张怡云急的流下泪来,道:“松雪哥哥,我们快走,出了这个门,你要怎样我都依你。”
赵松雪凝视她半晌,道:“你有了这么多权贵之交,又这么喜欢这烟花之地,还要我这个废物做什么,我想,你注定是不会跟我走的了。”张怡云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心剖给赵松雪看了,却又有一人跑来,是阿里不花。阿里不花向张怡云道:“晋王爷要你过去。”又向赵松雪道:“小王爷要我向你说声抱歉,珍重!”
赵松雪仰天长笑,边笑边道:“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这般结果!阴谋,全是阴谋!”他用手指着阿里不花笑道:“全是你那个小王爷的阴谋,杜效陵,不,他叫什么,对,爱育黎拔力八达,你好狠啊,哈……”阿里不花厉声道:“赵公子请不要胡言乱语,更不要直提我家王爷名讳,要不是我家王爷念在昔日故友之情向晋王说情,你现在早就被晋王抓住五马分尸了!”又向张怡云道:“快跟我回去,不然晋王会要你们玉梨院全院人的命!”
张怡云只觉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不对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身不由己了,只是觉得全身冰冷至极。赵松雪惨然向张怡云道:“怡云姑娘,你回去罢。”张怡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赵松雪笑道:“我只愿从来不曾来过北方。”说完便向门口走去,经过史天泽身边时,赵松雪低声道:“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哈哈……”赵松雪狂笑着,史天泽不明所以,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张怡云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凄凉修长的身影飘然消失在实现内。脑中轰的一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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