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这十几年只去过笙溪和上海,北京听起来是太过遥远的城市。可是比起长安,比起南岭,似乎也不是那么远了。
对于离家远行求学的孩子,家中长辈总是不放心。外婆嘴上时不时念叨着,叮嘱她带这样,带那样,行李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卿云最近总是遇到小的磕磕绊绊,诸事不顺,于是心情愈发低落。
她一直很喜欢伺弄些花花草草,窗台上院子里一盆又一盆,像是感应到她要离开了一样,接二连三死了好几株。
“是因为我这几天忽视你们了么?”
卿云蹲在院子里搭的棚子下,捧着一盆小巧的文竹,轻轻摸了摸它发黄的叶子,小小声的说:
“我感觉到了,你很难过,是因为缺水,还是,你的阳光也要走了......”
“我想它可能是,养分不足。”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
卿云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谢白站在她身边,正弯腰看着她,逆光的方向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勾勒出了他清俊的轮廓,阳光在他身后似乎绽放出一朵朵金色的忧昙婆罗。
“吓到你了?”
他轻笑。
盆盆清新的绿色植物围绕在小姑娘身边,她皱着眉,认真的对手中的一盆文竹说着话,严肃得不得了,也心疼的不得了。
于是他就忍不住,吓她一下。
“没有。”卿云掩饰着那一瞬心悸,问他,“你说它是缺乏养分?”
谢白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文竹,“应该是,你需要每周浇一些腐熟液肥。简单的你用淘米水和面汤水混合一起放置半月以上,就是一种腐熟的稀薄液肥了。”夶风小说
卿云感到很抱歉,对着文竹说,“原来我一直很亏待你么?”
谢白忍不住笑了出来。
“喜欢花卉?”
“嗯,总觉得花草都有灵性,生生不息。”
“这也是要养花的?”他指了指一旁巴掌大小的水晶花盆。
“是打算养碗莲的。”
碗莲也称为钵莲、盆莲,是种在碗内的莲花,专供陈于室内几桌之上,精巧美观。
“碗莲养起来不难,难得是养出来,我在书上查了方法,可是一直都不成功,只长叶不开花。”
卿云不禁叹息,以后在寝室里自然是不能养,看来是没机会了。
“你看过《浮生六记》吗?”
“你是说沈复的那个方法?”
沈三白是个妙人,《浮生六记》写了许多平凡却又可爱的生活琐碎,其中也记载了一种种植碗莲的方法。
“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他轻声开口,竟是字句不差。
卿云想了想,“这个方法有趣,请老母鸡孵,用燕窝泥作肥,还要加一味中药,虽然麻烦,也算雅致有情趣。但是,有点困难,因为左邻右舍,实在没有养鸡的。”她为难道。
谢白失笑,“好吧。传说许久前,碗莲专供佛前,是寺院不传之秘,如今流传到了民间,总是要凡夫俗子经些波折才行。”
是啊,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了。
卿云默默念着这句话,又听见谢白道:“这几天见你不开心,是因为花花草草,还是因为要开学了,舍不得离开家?”
这话有些许玩笑,学生时期天大的烦恼就是要开学了,要考试了,不过都是大人眼中的少年不识愁滋味。
“是啊,我可能...有点后悔了...”
以为自己可以对这场相遇心怀感激,然后转身与你微笑告别,不奢求,不妄想,就像偶尔相交的直线,从此再无干系,不打扰你此生的平静,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可是现在,还没有分离,已经有名为思念的藤蔓丝丝缕缕在心底缠绕了。
“后悔报考北京?”
她摇头,轻声说:“是后悔...报错了专业,原先没什么爱好,就随便填了中文,要是早点遇见你,我就学建筑了。”
谢白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道:
“学建筑对女孩儿来说太苦了些,你要是只凭这一时兴趣可能会坚持不下去。”
卿云怕他觉得自己轻率,急急的解释,
“不是的,不是一时兴趣,可能是以前一直很喜欢,但是自己没发现,然后突然有一天遇见,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可是,好像越解释越糟糕。
他莞尔,“我没有责怪你,只是这是有关你未来人生规划的大事,还是要慎重。”
“我知道的,我有考虑过很久,机会只有这一次,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不是么?”
卿云有些忐忑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心底希冀他能给些回应。
他不置可否,沉默片刻,
“你还太小,也许以后会遇见更喜欢的,不要轻易下结论。”
“哦...”
卿云垂眸,一颗心向浸泡在柠檬水中一样酸涩,不知怎的,眼底有雾气渐渐氤氲。
她觉得阳光雨露都不重要,她的叶子也要枯萎了。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的触碰着她的头发。
“如果真的喜欢,开学后可以了解一下学校有关转专业的要求。”
她猛地抬头,看见他眉目温柔似水,眸里有灼灼桃花,映得这江南如阳春三月,万物新生。
“人生那么长,现在就留下遗憾的话,岂不是很可惜?”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好像是在将过去的山水人事都抛之脑后,开始人生下一段新的旅程。
从笙溪到上海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卿云不经常坐车,每次总会头晕,这次特意事先吃了晕车药,努力保持坐直身体,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音乐,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谢白和她一同坐在车后座,小舅舅在前面开车,间或和后面的谢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卿云很想看看他,一分一秒也不浪费的将他的模样印在心里,可是又太过刻意,只能头靠在车窗上,任耳边充斥着不知词调的歌,心乱如麻,却又心如止水。
要微笑着,微笑着告别,她一遍一遍这样提醒自己。
路过加油站时,陆成转弯去加油,车子停了下来,陆成开门下车。
车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和她并排坐在一起,车内空间宽敞,两人中间还有些距离,卿云突然觉得这样咫尺之间,心底有什么情绪压抑的窒息。
“要不要下车活动一下,还有一半车程。”
谢白对她说。
“没关系,我不累。”她低头,手指一遍遍缠绕着耳机线,看着它绕紧,又松开。穿书吧
谢白垂眸,看见她的小动作,有些好笑,眼前的小姑娘显而易见的紧张,还有难过。
是因为离别,还是...分别?
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于是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在听什么歌?”
“呃...”其实她根本没注意耳边响的是什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跳到了高考模拟英语听力,于是手指一动滑到了下一首,然后面不改色的回答:
“《苏州河》,你听过么?”
谢白想了想:“我只听过一两句这首歌的粤语版。”
卿云并不知道这首歌有其他版本,听他说起,就顺手在音乐播放器中搜索。
她有些好奇,“你平常都是听粤语歌吗?”
“其实我并不经常听音乐,少年时期听得多一些,确实都是粤语的。”
□□十年代,香港流行歌曲火遍大江南北,他也不能免俗,热血少年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听着当□□手的卡带。
“beyond?张国荣?”
他笑了笑,“差不多。”
说话间,清丽的女声已经流淌出来,带着古风的曲子已是愁怨,换了词用粤语来唱,更是缠绵。
我不是我,你转身一走苏州城里不是我。
而美景掩饰我如旧美好地过,不过不过,都不过抱着你的烟波。
字字肺腑啊,真是折磨。
卿云别开目光,“小舅舅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谢白抬眼看向车外,“他下车抽根烟,你知道么,陆成有一个习惯,一根烟只抽一分钟,然后丢掉,分秒不差。”
“是吗?他是怎么做到的?”卿云从来不知道小舅舅的这个习惯。
“我也不知道,不信可以现在开始计时看看。”
他伸手低头看表,卿云觉得稀奇,也探头和他一同看着手表。
整洁的白色衬衫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腕表款式简洁,透明的机芯墙机械感十足,秒针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规律行走。
滴答-滴答-
一切好像进入了一个幻境,绮丽迷蒙,幻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他和她,还有流逝的时间与风。
两个人静静注视着腕表,心脏的跳动,呼吸的起伏似乎也跟随着秒针的走动而趋于同律,生息交缠。
滴答-滴答-
秒针走到12点,一分钟结束。
幻境随之消失。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涌进淡淡烟草的味道,陆成坐上车。
“没等急吧?我们走了!”
车子重新启动上路。
“我没说错吧。”
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卿云转头,看见谢白收回手腕,嘴角微扬,眉宇浅笑淡得几乎不见,却又有未知的愉悦真实存在。
如同刚才那一分钟一样。
就好像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旅途总是要到达终点,车子停在了南京路人民广场附近,陆成下车拿放在后备箱的行李箱,卿云看见不远处停着父亲司机的车。
身边的车门被从外面打开,谢白俯身笑着说:“怎么不下车?”
就要,告别了,就要再见了...不,是再也不见了。
他与她又能再有什么交集呢?
她抬头,望着那个刻骨铭心不敢忘却的人,忽然生了莫大的勇气,扯住他的衣袖,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我想,就当留作纪念。”
谢白顿了顿,
“抱歉,我...没有名片。”
“这样啊...”
扯住他衣袖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她低下了头。
手中一直紧握的手机被拿走。
“要是真的想学建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他在她手机中输入一串号码,笑着递还给她。
卿云有一瞬屏息,不敢伸手去接。
如果有一天,所有旖旎的幻梦都可以开出花朵,当年三生石上也许真的并排刻下过你我。
这海市蜃楼一样的,是渔火,是泡沫,是前缘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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