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阴,火辣辣的日头被云朵遮了起来,气温凉爽舒适。
时光早已在这方土地缓慢了脚步,山山水水,门门户户都是沉淀的历史,岁月不惊,几步间就是一家百年老店,几步间就是一户别致门面。夶风小说
谢白到底是外地人,对一些只有在笙溪才能见到的玩意知之甚少,更何况那些细致到生活一点一滴,一针一线的风俗习气。
两个人走走停停,卿云细声向他介绍,她努力回忆小时候外婆外公讲给她听的那些街里街坊琐碎往事,有的是历史,有的是传说,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却都是这水乡的故事。
“笙溪的历史有千百年之久,依山傍水,按理说是块风水宝地,却偏偏没有出过什么有名的才子学士,可能是太过安逸,士子也狠不下心肠离开故里,就只好世代留在这里,生生息息。”
河边的微风轻轻的吹佛,岸边绕着烟雨长廊,那廊棚有上百年了,遮雨蔽日,乘荫纳凉,墨色影子倒影在河面上,风一吹,徐徐波动。
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明朝年间有过一户赵姓员外,建宅在这里,七进的宅院,雕梁画栋,现在还留着,修葺后列为镇上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了景点,偶尔会有外来的游客参观。据说这雨廊也是他花钱请人修的,关于这位员外的其他事迹没有过多记载,有人说他是苏州的富商,有人说他是告老还乡的朝臣,这大约就是笙溪镇上最出名的人物了。”
卿云不是会讲故事的人,绞尽脑汁也说得乏善可陈,幸而无论她说什么谢白都会静静的倾听,并无不耐。
他顺着她的话:“也许是位看破世俗的诗人,将官印换了闲章,隐居在这里。”
“其实,我不懂,这天下谁坐都一样,江山总要更迭,明知道名利是空,为什么还要去争?明知道是必死的绝路,为什么还要赴?就这样归隐故里,做闲散人,不好么?”
她极力抑制心中的颤抖,将这话说得如同置身事外,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口的一问。
其实她明白,原来那个红尘方外不懂人情世故的仙门弟子所不明白的,她都已经知晓了,他的别无选择,他的胸怀天下,他那不曾为外人所知,淹没在浮华光影后的单纯抱负,他护着那年六月长安城。
谢子清,他虽死犹生。
可他欠她一个白头啊!
她已经不记得是否有过怨怼,一切都已随着阴阳两隔的残忍消散,随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模糊,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疼痛,和岁月也愈合不了的疮疤。
她只想听他亲口一句解释,一句就好,然后便可以从此让心底里最后一分自私与任性烟消云散。
这样幼稚又孩子气的问题,并没有让谢白无奈,他竟然确切的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开口,
“我少年读书的时候,也想过类似的问题,古人留下的文章左一篇怀才不遇,右一篇大隐于市,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做逍遥散人?现在想来,真未免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嫌疑。”
“后来渐渐发现人与人毕竟选择不同,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无所谓对错。何况人世间太多身不由己,古往今来读书人大概都是一样的际遇,济世不成,归隐难安,总是意难平。”
“再后来,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总要有人做。”
他眉目浅淡,唇边的笑甚至轻快。
有人不理世事,所以总要有人马革裹尸来保家卫国,有人自在逍遥,所以总要有人在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世事何其简单,他一直看得透。
一瞬间有鼻尖酸涩的哽咽冲动,卿云仿佛在虚实光影中看见了那再也见不到的人。
可是心底是释然的,是微笑的。
多好啊,风从长安吹到江南,洛阳的牡丹开了又谢,时间模糊掉了记忆中本该刻骨铭心的血色与狼藉。
你还是昔日的少年。
悠长的街巷两旁是一间间窄□□仄的店面,吃食布庄摆件,古旧而精致。
午后闲暇,铺子的主人也不着急生意,和街里街坊闲坐谈天,享受这一份悠闲。
二人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等着上菜,木桌子木板凳木柜台,老旧却干净,很有韵味。
“小舅舅不是说地道的特色都藏在深巷弄堂里么,这条街是我小时候常来玩的,几乎每一家店,我都熟悉。”【穿】
【书】
【吧】
有些事情适合藏在心里,在僻静的角落封存成秘密,卿云不知道她是该沉默还是忘记,但至少此时,该把所有的话留给这水乡。
“你在这儿长大?”
“是啊,我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是外婆照看我长大的,直到高中时才去到父母身边。”
走在熟悉的街道,不禁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虽然她并不曾懵懂无知,现在偶尔想起来,竟然也会感慨流年。
她忘不掉前尘往事,一颗心几乎是死的,四五岁的小孩子沉默寡言,阴郁冷淡,搬着小板凳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没有游戏,没有朋友。父母一度认为她患了自闭症,多次带她看医生。
那时陪在她身边的,是笙溪的流云,是笙溪的长街小巷,流水日复一日,桥上人来人往,日历撕下一页又一页,她不曾大彻大悟,却终于学会豁达。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如果今生你能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好好的活着,存在着,那我愿意独自忍受这一切寂寞孤单。
菜上齐了,松鼠桂鱼,翡翠虾斗,莼菜鳜鱼羹,蜜汁豆腐干,蟹壳黄,颜色鲜亮,摆盘精致,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她怕他不习惯一次性餐具,特意向店家要了竹木的筷子,白瓷碗碟,给他布菜。
“这都是出名的苏州菜了,想必你都知道,我就不介绍了。这家店开了很多年,我一直觉得菜色最过正宗,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谢白道谢,“能得你推荐,那一定是再好不过的了。”
卿云不自觉咬了咬筷子,偷偷的笑。
其实这都是她偏爱的。
很微妙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想不动声色与他分享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即使那童年乏善可陈,依旧想带他走她走过的路,吃她吃过的美食。
那是想也不敢妄想的事情,而今却在一天之内实现了。
吃过饭,她带着他继续逛,他从不问目的,她带他走哪里他就走哪里,她讲的故事他安静听着,偶尔附和,安之若素。
墨色铅云堆积,不知不觉天下起了雨。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他和她站在一处店外的屋檐下,看雨滴打落屋瓦,又顺着房檐串串滴落,街上的偶尔两三行人匆匆而行,长街寂静的只剩雨声。
卿云微喘了两口气,刚才两个人为了躲雨,快跑了几步路,他伸手虚搭在她肩上,礼貌而绅士的行为,而今那肩上似乎还有丝丝异样,仿佛刚才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衫灼热了肌肤。
檐下空间窄小,他和她并肩而立,一时静谧。
卿云悄悄看着身边这人,清俊侧颜,黑曜石般的眸专注的望着落雨,眉目几乎温柔,他身姿挺拔,比她高了一个头,手臂自然垂在身侧,那手指修长干净。
心底一声喟叹,她不禁有些怀念,怀念曾经可以肆无忌惮牵着那双手的日子。
如果时光能停在此时就好了。
他若有所觉,转过头来,眼中还残留着温柔,“冷了么?”
她的目光猝不及防被他撞,不禁有些羞恼,含糊回道,“没有,只是鞋好像湿了......”
这一说卿云才慢半拍发现确实湿透了。
“现今的路都是青石板街,可听老人家讲,以前的街道都是石子铺路,诗中讲‘雨天可穿红绣鞋’,那样就好了。”
她低头,裙摆微扬,露出白色镂空绣花的平底布鞋,湿了的地方颜色渐深,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裸,纤细柔美。
谢白下意识垂眸,目光在上面顿了顿。
她走起路来脚一定会很痛,他想。
那鞋子很轻薄,鞋子中的脚一定也很细嫩,不要说石子路,就是这样的青石板街,走多了也会脚痛。
“看来雨一时不会停,不如我们进这家店看一看吧。”他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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