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清明,我和爷爷一起去奶奶的坟头上烧掉了那些照片,爷爷把一束紫色的风信子靠在奶奶的墓碑上,我跪在墓前把去西藏看到的所有风景和民族风情细细的回忆着说给坟墓中躺着的奶奶听,然后留下爷爷一个人默默的走开了。
每一次来这里,爷爷都会一个人在那里坐上一会儿。
我知道他们之间很爱很爱,年轻的时候,我的奶奶不顾亲人朋友的反对,硬是嫁给了爷爷这个落魄的青年画家,他们一生清苦却很相爱,我的爷爷视自己的妻子若珍宝,从未给过她一丝的委屈受,我想,奶奶这样的牺牲,却总算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也算是值得的了吧。
回去之后的某个周天,我和爷爷一起在酒店请蓝海飞吃饭。
蓝海飞来的时间仍旧恰如其分,我偷偷的瞄着爷爷的反应,却发现他一脸笑呵呵的打量着蓝海飞,那种眼神,就像是看着准孙女婿的样子,弄我不禁有点尴尬,忙招呼服务员点餐。
蓝海飞学习好,知识渊博,和老头子很是谈得来,两人从画画谈到做生意,又从做生意谈到人生哲理,从人生哲理又回归到生活琐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老头子还说起了我的父母的事情,其间蓝海飞不禁侧眼看了一眼我,我却若无其事的默默夹起了一根青菜,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送蓝海飞到楼下,看着他开远的车消失在街角,老头子叹了口气,“丫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我的丫头恋慕着他可是要吃苦头的啊。”
我猛然回头,瞪眼,“我哪有恋慕他?”
老头子笑眯眯,“没有吗?傻子都看的出来。”那眼神仿佛在说,难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不如,所以才没有看出来?
自从被老头子看穿以后,我就再也鼓不起勇气主动联系蓝海飞了,好多次看着手机上他的电话号码一发就是一上午的呆,最终还是默默的放回到口袋里。
这样的思念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口停着一辆车,车门上靠着的人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正是神色淡淡的蓝海飞。夶风小说Μ.chuanyue1.℃ōM
我抿嘴微笑,却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就一定是来找我的,“学,学长,好巧。”
蓝海飞绕过来为我拉车门,“专门来接你的,当然巧。”
我原地愣了一下,看着他很绅士的拉着车门,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坐了上去,车子开到一家高档的意大利餐厅门外停下,我们吃了一顿相当有品质的晚餐,那时候我还住在父母留下的套间公寓里,五室两厅,房子大到一个人住总觉得有点像是在演恐怖片,索性我胆子够大,只是觉得稍稍有些空旷,一个人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时候,显得有些寂寞。
蓝海飞送我到楼下,看到我住的高档小区,突然忍不住笑了笑,“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隐忍到连财富也不愿意表现出来。”
我怔忪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要忍,只是有些事觉得没有必要表现出来,搞得身边的人会很累,至于财富,属于我自己的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光是这套房子就足以让你衣食无忧了。”
我摇头,“它只是我父母留下来忘记了带走了的东西而已,我暂时替他们看管。”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了这些房子,我曾经的童年失去了什么。
“你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蓝海飞皱皱眉。
我低下头,微微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接受,他们死去,或者离开,在我心里其实都只是一样的结局,既然找不到尸体,为什么一定要认为他们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间呢?就让他们在我的心里还活着不好吗?我会替他们看管房子,看管存折,做一个孝顺的好女儿的。”
蓝海飞没有说话,久久的看着我。
然后他伸出手指抬起了我低下的额头,缓缓的抵上了我的额头,轻轻道,“周语,你知道吗?你眼里的隐忍让人无法抗拒。”话毕,低头,他的唇吻住了我。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蓝海飞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为什么从来不哭?为什么从我在年少时遭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之后,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我说我不知道,可能当时还没有感觉到悲伤,等真正感觉到的时候,又觉得可以不用哭泣了,就像是面前的你,爱上你的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爱情来到的味道,等我感觉到的时候,甜蜜已过,只剩下些许思念的苦涩。
只是后面那句话我却没有说出口。
我和蓝海飞就这样有些不明所以的谈起了恋爱,他常常将车开到我的公司门外,接我去看电影,吃饭,逛街,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周语有个有钱又长得很帅的男朋友,女同事们看到蓝海飞送来的大捧的红玫瑰,眼神里都露出又羡慕又嫉妒的神色,才工作之后一个追我的男同事也渐渐的不再打来电话约我出去,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就这样和蓝海飞走到了一起,所以我享受每一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跟他约会,我从来不发表过多的意见,每次去哪里,做什么,吃什么。他说好吗,我就说好。
渐渐的,交往半年后的我也后知后觉的察觉出问题所在,蓝海飞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淡淡的,他不和我说他的事情,不提他的家庭,工作和朋友,我们之间除了彼此再就没有别人了,约会的时候,他大多都在发呆或者沉默,有时候会看着我的脸走神,那种神色,让我感觉他似乎在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我在心里挣扎了又挣扎,想了无数种理由,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并不爱我。
是的,他似乎并不爱我,没有说过我爱你,甚至连一句周语我喜欢你都不曾对我说过,他对我是好,带我去高档的各种场合消费,送我玫瑰花和高档香水,在一起的时候细心周到,绅士的没有一丝瑕疵,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慢慢的觉得惶恐不安,还是真的就像是那个老师说的那样,他还是抗拒我走进他的世界?
我却不敢跟他闹,也不想跟他闹,蓝海飞是个太聪明的男人,投入抽身都显得太过游刃有余,我宁愿从别的途径了解我要的这些信息,也不想一不小心打碎了这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破了这个我做了多年的梦。
老头子在我回去的时候眼毒了的发现了什么,“丫头最近怎么不开心?”
我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我哪有什么不开心,有吃有喝有工作还有男朋友,这还不开心那怎样才开心?”
老头子沉声严肃下来,“是不是那小子给你气受了?”
我连忙摇头。
“丫头啊”爷爷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不开心就不要在爷爷这里强忍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不合适不开心的话也可以分开。”
我点了点头,半响,又使劲的摇了摇头。
那晚我在院子的凉椅上躺着,爷爷拿着蒲扇在一边给我赶蚊子,我看着漫天的星星问,“爷爷。”
“怎么了,丫头。”
“你说会不会有两个人在一起,另外一个人不说爱,所以对方就感觉不到爱呢?”
爷爷摇着蒲扇的手停下来,呵呵的笑了两声,“也就是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才把爱爱的挂在嘴边上,相爱在一起,只要爱着对方,必然是会感觉到对方的爱的,如果你爱着他却感觉不到他爱你,那么他必然不爱你,如此他也不会知道你爱着他。”
良久我才淡淡的“哦”了一声,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那晚我和蓝海飞约会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喝了许多酒,我扶他在我家客厅的沙发里躺下,在厨房给他煮了醒酒汤端出来,又摇醒他起来让他喝掉。
蓝海飞一直都沉默着,听话的端起瓷碗一口气喝掉,揉了揉眉心,凉凉的眸子看着我的脸,半响,突然俯身过来圈住了我的身子,在我耳边喘着气说,“周语,今晚,我不想回去可以吗?”
我醒悟过来,这是蓝海飞在发出邀请,身子怔了一怔,我慢慢的推开他的怀抱,开口拒绝了,“对不起,蓝海飞,我的身体忠于婚姻。”
蓝海飞似乎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这么说,摇摇晃晃的扶着沙发站起来,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向玄关。
我忍不住上前几步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身子,第一次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软弱,有些哽咽的说,“蓝海飞,你就不能娶我吗?我们结婚好不好?”
蓝海飞换鞋的动作停住了,半天才拉下我的胳膊回过身子来看着我,眉头皱起,“周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看着他,眼底有了湿意,点点头,“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蓝海飞,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对我坦白。”
屋子的灯被我尽数关上,只留下走廊里一盏浅黄色的昏暗的壁灯,蓝海飞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烟,习惯性的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狠狠的吸了一口,“我从小就喜欢她,也许八岁,也许九岁,也许十二岁,我们是在一个院子长大的,她是我的母亲最好的朋友的女儿,可爱的连巷子里的狗狗都喜欢在他们家门口转悠,她比我大,傻瓜似得让我叫她姐姐,我跟在她的小粉裙子后面长到八岁那年,他们全家都搬到了香港,之后的几年里没在见过面。”
蓝海飞把头靠在沙发上,目光盯着天花板,慵懒的吐出了一口烟。
“我高二的那年,她回来了,因为和家里闹脾气,独自一个人没带一分钱回到了上海来投奔我,她霸道的不准我学坏,不准我在跟学校的小混混一起打架,她说没出息的男孩子她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住了三个月,我的母亲早出晚归,完全没有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她爱车,很快和一个车队的人混的很熟,她却不让我碰车,我那时候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疯狂的爱上了她,为了不让她失望,拼命的学习,最后才到了那所大学。”
“几个星期后她的父母同时出现在了我们家,带走了出走的她,临走的时候,她摸了摸我的头,尽管她已经需要惦着脚尖,还是一副姐姐的模样,“小海飞,好好努力,我有空了就会回来看你。”
“她后来回来了么?”我忍不住问。
蓝海飞摇了摇头,“我大二的那一年,她去了英国,在那边和一个英国佬结婚了,我大四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你,后来还见过她吗?”我追问。
“见过的。”蓝海飞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暗灭,“我留学的时候去的就是英国,只见了一次。”
“她一直不知道我爱过她,到现在仍旧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荷兰人,和我的母亲是在异乡的露水情缘,却生下了我,我毕业后那一年他死掉了,我是唯一的继承人,于是一夜之间我拥有了大量的遗产,我接受了,于是有了今天的蓝海飞。”蓝海飞在黑暗中又点亮了一根烟,抵到嘴边吸了一口,“我不像你,守着这样大的房子却还去那样的公司打工。”
我愣了愣,突然想到他那天在我家楼上说过房子的事情。
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试探的开口,“我,长得像她么?”
蓝海飞有些讶异的抬头看我,我舔了舔嘴唇,“我并没有调查过你,只是也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常常很恍惚的看我的脸。”
蓝海飞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背对着我,低低的说,“对不起,周语。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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