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雨桐转头看见一个灰衣女子端着碗进来,瞧她模样不过约莫三十多岁,长发遮住了半边面庞。女子脸上不施脂粉,显得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有些瘦弱,仿佛常年吃不饱的饥儿。
灰衣女子向叶雨桐望了一眼,将碗放在桌上,说道:“你醒了。”
叶雨桐挣扎想起,女子走过去将她扶起。叶雨桐轻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灰衣女子淡淡道:“晋陵祥福客栈,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先喝点粥吧。”
叶雨桐问道:“你是谁?我的同门师兄呢?他们在哪里?”
女子端着碗,冷冷地道:“玄空门已经覆灭了,你那些同门都死了。你若还不想死,便少说两句话,快吃点东西。”
她语调平静,在叶雨桐听来却不啻惊雷,虽然她心里早已隐隐想到实情,但经他人口中说出,更让人绝望。原本叶雨桐心里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立时心如死灰,生意全无。
灰衣女子究竟同为女子,见了叶雨桐神色,心中有些不忍,口气稍稍温柔了些,说道:“你莫要伤心了,还是先保重身子,别的事以后再说。”
叶雨桐双目无神,头也不抬,叹口气,道:“这位姐姐,我多承你的情,得救了性命。可是玄空门就是我的家,如今我的家都没了,亲人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何意……”
灰衣女子听了这话,不禁想起自己从前对玄空门依赖之情,不也如叶雨桐一般吗?只是后来变故,这么多年来负气不回玄空门。可是自己心底里,何时真正恨过自己同门师兄?不然,她也不会因一封书信便拼死去救叶雨桐。
这些天来她目睹玄空门覆灭,口中虽然没有言说,心里却是没一刻不痛恨伤心。若非这许多年修心养性,已经不似年轻时那样的脾气,自己早已提剑寻仇去了,怎会能忍到现在,只专心救活叶雨桐。
灰衣女子坐在床沿,轻轻搂住叶雨桐,柔声道:“谁说你的亲人都死了?我不是你的亲人吗?想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叶雨桐听了这话,不禁一愣,满心疑惑,自己从小到大在玄空门长大,也没见过一个女人,怎么会被眼前这个女子抱过?
女子道:“我那时不过十几岁,你还在襁褓之中,怎么会记得呢。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她说着叹了口气。
叶雨桐疑惑道:“我听闻玄空门从前只有过一个女弟子,难道就是您?莫非你就是师父时常提起的白露师叔?可是……”她住口不说了,既然这女子是白露,那她自然不可能是已经死去多年。
白露看着这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心底生出一股柔情,微微一笑,道:“既然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要叫师叔了,还是叫我姑姑吧。”
叶雨桐犹豫地喊了声:“姑……姑姑……”白露知她心里的结一时不能解开,也不多说,端起碗,舀了一匙白粥,送到叶雨桐嘴边,道:“乖乖吃了吧。”
叶雨桐听话的张开嘴,吃了一口。她忽的想起有一次自己生病,秦柯在病床前喂自己喝粥的情景,又想到秦柯如今生死不知,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白露一怔,道:“怎么又哭了?”叶雨桐抽噎道:“姑姑,我心里好苦……要是以后再也……再也见不到秦师兄……”
白露叹了口气,只能搂住了叶雨桐的肩膀。她在青春年少时黯然隐居山林,情之一字,于她也所知了了,自然无法开导叶雨桐。
叶雨桐哭道:“我从前老是对秦师兄发脾气……他却总是冲我笑……姑姑,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才知道什么是珍贵……”
叶雨桐却不知道秦柯已经得救,听了白露所言,只当他也惨遭不幸。她在白露怀里哭了许久,终于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白露轻轻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白露轻声自语道:“好好睡吧……”她今日为这小丫头心软,对她呵护备至,只觉大违本性,不禁摇头苦笑,转身出门去了。
白露一时心绪难平,出了门,坐在院子里。四周静悄悄的,只闻虫鸣,明月当空,白露仰头望月,自言自语道:“师兄啊师兄,你在天之灵能看顾到你这些徒弟么?”正叹息间,忽听院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白露心里一惊,掠上墙头,只见院外街道上空空荡荡,两个黑影已去的远了,并未发现她藏身之处。白露几步进了屋,将蜡烛吹灭,静静坐在桌前,闭目养神。
东方渐明,叶雨桐微微睁开眼睛,她已睡了多日,此时内伤渐愈,便没了睡意。她挣扎着坐起身,坐在桌前的白露听到响动,猛地睁开眼睛,道:“你醒了。”
叶雨桐点点头,白露来到床前,道:“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早些出发吧。”
叶雨桐疑惑道:“姑姑,我们要赶去哪里?”
白露一边为她取来干净衣裳,一边笑道:“傻孩子,你不是伤心自己没有亲人吗?我便带你去碧波寨找你的亲人。”
叶雨桐更加疑惑,道:“碧波寨?那是个什么地方?我自小便是孤儿,哪里来的亲人?”
白露道:“你师父亲笔书信,还会有假?这事慢慢跟你述说,先离开此地。”
原来白露正是玄空山后山那间木屋的主人,那日韩平送去的玄益书信,正是给她。信中将叶雨桐的身世略略交代,请求白露念在同门一场,若遇到危急时刻,能出手救一救叶雨桐。白露已多年不问玄空门之事,此刻读到书信,心中天人交战。她偷偷上山,却得知玄益突然亡故了,心中的壁垒霎时崩塌,终于在那夜将叶雨桐救了出来。
两人梳洗已毕,出门买了些包子馒头,一路向东出城去了。叶雨桐伤势未痊愈,气力不济,白露也不着急,只捡人多的路,走走停停。两人都穿着一般村妇的粗布衣服,混在人群里,倒也不易被发现。
两人出城便向码头而去。江南之地,河流纵横,水网密布,只要有了船,便可以四通八达。两人坐一条小船沿河向东,慢慢悠悠走了有半日功夫,靠岸下船。
日近晌午,两人来到芙蓉湖边渔村。叶雨桐得白露悉心照顾,经过几日调养,伤早已好了,只是气力还有些不济。正是午饭时分,两人不急赶路,便坐在树下休息,将早上所买干粮取出充饥。
白露估摸着碧波寨离得不远,便向渔人打听,哪知这村里的人听了,全都不理她们。两人不解其意,满心疑惑。二人来到湖边,只见湖边系着几条小渔船,岸边一个年长的渔夫自顾自在晒网。叶雨桐走上去问道:“大叔,请问你知道碧波寨怎么走么?”
渔夫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头捣鼓渔网,口里问道:“你问碧波寨做什么?”
叶雨桐道:“我们要去碧波寨。”
渔夫道:“小小的女娃去那土匪窝子干什么?”
白露与叶雨桐对望一眼,面露疑惑。白露只知道叶雨桐尚有亲人在芙蓉湖碧波寨,却没想到碧波寨竟是个匪穴。
那渔夫又道:“就在这湖东北,有个小岛,周围一片芦苇环绕。这碧波寨就在岛上,专门打劫来往的商船。”
叶雨桐又道:“大叔,那你能带我们去那岛上吗?”
渔夫嗤笑道:“我难道不要命了么?要去土匪窝子。”
白露扔给他一块银锭,道:“这银子够买你一条船了,我们暂且借来一用。”
渔夫一见银子,顿时喜笑颜开,作揖恭声道:“尽管用尽管用,两位小姐走好。”
两人解开渔船的纤绳,划开桨,便朝着渔夫所指方向而去。小船飘飘荡荡,渐渐靠近湖中央芦苇丛。湖面宽广,四面都望不到岸。湖上徐徐,两人坐在船头,颇觉惬意。
叶雨桐奇怪道:“姑姑,你哪来那么多银钱?”她见白露随手就给了一块银锭,不觉有些心疼。
白露笑道:“我进玄空门之前到处流浪,这顺手牵羊的手段是吃饭的本事。”
叶雨桐从小在玄空门长大,并不能明白白露言语中的心酸,笑道:“想不到姑姑倒与秦师兄韩大哥有相似经历。”她忽的想到秦柯,不禁黯然,又想到韩平,只恨得咬牙切齿。
白露知她心结太重,叹口气,遥望水波。她自然不惧什么水匪,此时见了这湖上景色,也觉心旷神怡。一阵风吹来,拂起了她右颊上遮着的头发,露出一条伤疤,覆盖半边面目,扭曲吓人。
叶雨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姑姑,你的脸……”
白露听见,慌忙整理头发,将右脸重新遮好,神色悽惶。叶雨桐忽然明白这脸上伤疤必定是白露心中隐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白露转过身,不让她看见自己。当年她随玄空门众人一战,留下了这伤疤,毁了面容,多年来不愿别人看见。今日被叶雨桐看见,仿佛心底的隐私被别人发觉,一时又是伤痛,又是懊恼。她轻声道:“姑姑是不是很吓人?”
叶雨桐转到白露面前,摇头道:“怎么会呢?姑姑不但美丽,还温柔,是个大美人呢。真没想到玄空门竟然还有一位这么美丽温柔的师叔。”
她这两句话倒不是有意恭维,白露面容姣好,虽已三十多岁,但十几年孤居独处,心如古井不波,丝毫未留下岁月的痕迹,若不是侧脸上的伤痕,定当是风华绝代。
白露心情稍稍平复,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就会说些胡话。”
叶雨桐道:“我可没有说谎。姑姑名叫白露,我读诗经里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多美的画面。而且几位师长都号玄什么的,这黑的哪有白的好。幸好姑姑没有在玄空门,若不然,哪里还有人来理我这个小丫头,都去看姑姑了。”
白露噗嗤一笑,手抬起作势要打,道:“让你贫嘴!师兄的玄字是儒道合一的玄,哪是黑色之玄。”
叶雨桐吐了吐舌头,她如何不知这玄字含义。只是几位师叔中只有白露一人与叶雨桐亲近,她自然对白露有些不一样的情感。
叶雨桐又道:“姑姑年轻时想必更美,几位师叔定然都拜倒在姑姑的石榴裙下,说不定掌门师父也对你倾心呢!”
白露道:“你这丫头,越说越没正形。休要胡说,玄益师兄传我本领,我很是敬重他。几位师兄对我都很照顾,玄烛师兄醉心权势,玄谷师兄痴迷武学,玄青师兄嘛,忠厚淳良,木讷少言,平日里更是话都不与我多说一句。你休要再胡说了。”
叶雨桐沉吟道:“想不到几位师叔年轻时便这般脾性。”
白露道:“那是自然,人的心性哪是说改就改的。”
正说着话,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从芦苇丛中划出几条小船,一下子便将白叶二人的船围了起来。
一条船上一个光着上身的黝黑汉子嘿嘿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肥羊自己送上门来,还是两个雌的!”众喽啰一阵哄笑。
白露沉着脸,冷冷地说道:“你们可是碧波寨的?”
那汉子道:“呦,没想到居然知道大爷们的来头,有点意思。”
白露道:“那便带我们去见你家寨主吧。”
汉子嗤笑道:“见我家寨主?急什么,不如先让哥几个乐呵乐呵……”他话音未落,白露已抽出腰间短剑,一跃便到了那人船上,剑尖抵着他喉头。白露所使是软铁剑,打得极薄,平时刚好绕在腰间,不露痕迹。
那汉子也没看清白露如何动作,一声笑憋在嘴里,已经化为了哭腔,求饶道:“哎呦,姑奶奶饶命……”
白露道:“带我们去见你家寨主。”
汉子忙应道:“是是是。”
其余的都是些喽啰,见白露露了这一手功夫,头领也已服软,哪里还敢啰嗦,忙划了船,把叶雨桐接了,一道向岛上而去。
穿过一片芦苇丛,便能看见一座小岛。待上了岸,白露量这些水匪喽啰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在意,将剑收了重新插回腰间。那汉子却不敢造次,生怕这女煞神喜怒无常,一下子拔出宝剑便送自己归西。一众土匪在前面走着,白叶二人跟在后面。途经几个哨卡,站岗的喽啰还打招呼:“呦,朱二哥今日这么早就回来啦!”
那朱二却不敢多说,只笑笑便走过去了。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这湖中小岛已是隐秘非常,是以匪寨反而没有建得深沟高垒。岛上零星点缀些木屋竹楼,看着倒不像匪窝,反而像是个村寨,路上还有孩童追逐嬉闹。
中间一个大寨木楼里走出一个高壮汉子,不过二十多岁,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络腮胡子。他见了一行人,哈哈笑道:“朱二,你今日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朱二猛地跑到他身后,喊道:“寨主啊,不好啦,碰到扎手的了……”话音哆嗦,还带着哭腔。
那汉子圆眼一瞪,喝道:“是什么人敢来碧波寨撒野!”这一声喝,周围全都听见了。几个妇人忙把自家的小孩一把拽进屋里。
白露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碧波寨的寨主?”
汉子大声道:“不错,我便是方大鹏,你们又是什么人?再不老实交代可别怪我不客气!”
白露奇怪道:“碧波寨的寨主不是翻江龙么,怎么换人了。”
方大鹏喝道:“什么翻江龙不翻江龙的?敢来惹我碧波寨,先吃我一刀!”他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把鬼头刀,挥舞着便向白露冲来。白露闪身避开,一抖手抽出软剑,轻轻挑开刀,剑尖直向方大鹏胸口刺去。
方大鹏倒也不是一般庸手,看准白露剑招来势,闪转腾挪,他身体壮硕,身手却甚是灵巧,显然功夫底子不弱。两人来来回回过了十来招,居然未分胜负。方大鹏自是碰不着白露一片衣角,白露也不出全力。只因她来此只为寻亲,不为寻仇,不想生出事端,是以手下留了情面。
两人正难分难解,只听一声“住手!”从人群外传来。语声苍老,自有一股威严之气。众土匪分开一条路,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来。方大鹏立马住了手,弃了刀,恭敬地喊道:“阿爷!”
白露执剑站在一旁,只见老人约莫五十多岁,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他走到场地中间,环顾一圈,道:“我听闻有两个女子闯进碧波寨,要见老夫,想必就是二位了吧。”
白露问道:“你便是翻江龙?”
老者笑道:“想不到老夫离了江湖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记得老夫的名号。翻江龙这诨号已有十多年没被人叫起啦。我便是翻江龙方楠。”老人双目再不见混浊,透出一股光亮来。他也不看方大鹏,语气平稳道:“这碧波寨十几年来第一次被人闯进来啦!”
方大鹏垂头道:“阿爷,是我疏忽了,我该死。”
方楠也不理他,问白露道:“不知二位找老夫有何指教?”
白露摇头道:“我只是受玄空门掌门之托,将这小女娃带来此处见方楠,其他的一概不知。”
方楠神色一变,态度友善,道:“哦,你们是玄空门的人?那便是贵客了。”说着将两人往那木楼里请。
那木楼乃寨中聚义厅,是寨主议事的地方。众人一看这两个女子居然成了坐上客,一时竟愣在了那里,朱二看看方大鹏,兀自不服气道:“寨主,这……”
方大鹏骂道:“这什么这,滚你妈的!”说着忙跟着方楠三人而去。众喽啰一哄而散,只剩下朱二还在原地,半晌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方楠把白露和叶雨桐请进厅中,分宾主坐下,便向白露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白露道:“我叫白露,这位姑娘名叫叶雨桐。掌门信中说到只要您听了她的名字,一切就都知道了。”
方楠噌地站起身,脸现不可思议之色,双眼盯着叶雨桐,声音有些发抖道:“你,你真叫叶雨桐?”
叶雨桐奇怪道:“我便是叶雨桐,老人家,有什么不对的吗?”
方楠走到叶雨桐面前,颤声道:“孩子,你今年可是十六岁,生日是腊月初七?”
叶雨桐道:“你怎么知道?”
方楠眼角湿润,喃喃自语,厅上众人都觉奇怪。方楠话音激动颤抖,道:“孩子,想不到你果然还在人间,真是天可怜见。芳儿,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吧!”
方大鹏见方楠激动得浑身颤抖,好似要站立不住,忙上前扶住,道:“阿爷,有什么事慢慢说来,可要当心身体。”
方楠点点头,拉着叶雨桐的手,一起坐到原位。叶雨桐不明其意,不好违扭,只得在他身边坐下。方楠道:“刚才是我一时失态,对不住。”
白露道:“方寨主,可否把话说清楚。”
方楠点头道:“那是自然。方才我一听见雨桐的名字,便都明白了,因为雨桐便是我的亲外孙啊!”
此言一出,厅里众人皆惊,叶雨桐坐在一边,更是目瞪口呆。方楠接着说道:“这事还是让我慢慢说来。在我年轻的时候,江浙这一带,战乱不断,我和几个兄弟为了活命,立起了这个碧波寨,依着河流地形,劫一些贪官奸商的钱财。当时水匪丛生,自然良莠不齐,也有许多为非作歹之辈。后来世道稍稍好一些,我也娶妻生子,生下了一对儿女,大儿叫做方刚,便是大鹏的父亲了。小女儿嘛,就叫做方芳。”
听到这里,白露点点头,叹道:“原来方芳女侠竟是方寨主的明珠。当年我也曾听闻方女侠的名号,想她与我一般的年纪,竟能坐到江东第一大帮的第一把交椅,让我好生敬仰!”
方楠听白露夸赞方芳,笑笑道:“那不过是虚名而已,真正做江东第一大帮江海盟总舵主的其实是叶风。”说着一拉叶雨桐的手,对她说道:“孩子,这叶风便是你的爹爹,方芳便是你的娘亲啊!”
叶雨桐惊讶自语:“叶风是我爹爹,方芳是我娘亲?”
方大鹏在一旁道:“阿爷,那这小姑娘岂不是成了我的妹子?”
方楠点点头,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世道稍平,官府力量渐渐稳固,江东这一带的水匪也不愿再干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其实当年会落草为寇的,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只要世道稍稍能过活,谁还愿意当土匪?于是比较有实力的三十六个水寨帮派便一同聚会,商讨出路。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端阳节,三十六家的头领为防有变,按照约定,只带了两个人赴会。为免事端,约会地点定在通州西面一百多里的磨河山下。此地地处偏僻,又是官府触手不及之地,与哪一家帮派都不接近,众人都放心。如此一来都显示出众人的诚意。
“那日一百零八人就在山脚水边沙地上席地而坐,三十六个头领一致决定三十六家合并,合为一帮,相互照应,共同谋生。只是这总舵主却没法决定,大伙都是一群粗人,自然不能像考状元一般,只好决定以武功论高下。武功强者,自然能使大家信服,众人都愿归其领导。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笑,只听有人说道:‘妙极妙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书生,一身长衫虽然破旧,却还干净,人长得倒也精神,可算是一表人才。他站在场中,又说了一通之乎者也的话,什么君子以仁存心,什么平治天下,舍我其谁之类。众人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不知道他是哪家带来的手下,也不好打断他。
“待他说完,场上沉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众人这才议论纷纷,原来,这人竟不是我们带来的。这下可炸了锅,平白无故混进来一人,大家居然都没有发觉。众人有的说是官府的奸细,有的说是哪个帮派派来的探子,也有的说是个疯子,众口不一。场上一派乱糟糟的,只听那书生大喝一声,声音竟盖过了众人,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那书生说道:‘小子听闻此地高朋满座,特地赶来瞧瞧。众位不是要选总舵主的么,小子不才,也想凑个热闹,不知可否?’有个头领骂道:‘选总舵主是我们自家的事,你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书生又说道:‘方才你们可没说什么必须要是三十六寨中的人。’
“众人一时语塞,刚才大家众口一辞,都说在坐的只要武功胜了众人,便可做总舵主。想来当时这书生也坐在下面,自然是包括他了。书生又说道:‘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会自食其言,说话根放那个什么一样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更没话说了。大家行走江湖,最重信义,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刚才的话不算数。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此时巨鲸帮的帮主张景阳开口道:‘小伙子,你话说得不错,既然方才大伙儿说了只要是在场的人都能角逐舵主之位,那你当然也能参加。只是大家对你的底细尚不了解,如何能放心让你当我们的舵主呢?’张帮主年纪最长,一向老成持重,他说了话,众人都齐声附和。
“书生正了正衣襟,作了个四方揖,道:‘小子姓叶名风,生于浙东渔家,小时读过几天书,八岁上中了秀才,可惜后来屡试不第。父母于战乱中去世,不得已流落江湖,学了一些手脚功夫,混混沌沌至于今日。如此而已,众位还有疑惑么?’众人听了这番话,心里虽还存疑惑,但是都觉得这人倒也像个落魄秀才,只怕也没多大功夫,是以就让他这么算过了。
“众人见张帮主也没说什么,场下一人便跳将出来,道:‘我来领教兄台手段!’众人一看,却不认得此人,想是哪一帮的手下,得了帮主的授意,出来称称叶风的斤两。
“叶风解下腰间系着的一个细竹筒,只见那竹筒不过四五存粗细。叶风手握竹筒,竟缓缓抽出一柄二尺铁剑。原来那竹筒自中间剖开,两半竹筒夹着一片铁剑,用麻绳一绑,便是剑柄了。众人见他如此寒碜,登时哄堂大笑,更不将他放在心上。
“出来挑战那人使一把厚背刀,势大力沉,舞得风风火火,冲到叶风面前。叶风右手握剑柄,左手捏着剑尖,也不知他使什么招式,只交了一招,那人的刀竟被挑开,远远飞了出去。那人手中没了刀,目瞪口呆立在那里。叶风却已垂下剑,说道:‘承让。’
叶雨桐听见方楠说到自己父亲的往事,不由得聚精会神,双手都紧紧攥起。
方楠接着说道:“众人中有识货的,知道这是极高明的剑法,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再也不敢小觑他。接下来几位寨主帮主轮番上场,竟没人是他的对手。叶风为人倒也没的说,每次都只用剑挑飞对手兵刃,并不为难。大伙虽然输了阵仗,心底着实佩服叶风的剑法惊人。场上百零八人,风头尽被这无名书生夺去。”
叶雨桐听闻父亲当年的风采,不禁心向往之。方楠道:“当时场上几个好手都败下阵来,其余那些更不敢出来丢丑。老夫当年正值壮年,武功也自认不输与人,看着没人再敢上场挑战,便起身跃到叶风面前,一拱手,挥刀就砍。
“等我与他交上了手,才知道叶风剑法的厉害之处,只感觉眼前剑光闪闪,疾风凛冽,无穷剑意笼罩全身。我识得厉害,忙跳开一步,问道:‘好剑法,此剑法可有名目?’叶风抚剑道:‘此剑法乃是我从零落繁花中悟得,名为落英飘香剑!’”
叶雨桐“啊”地一声叫出来,原来自己所学多年的剑法居然便是自己的身生父亲所创,如此说来玄益师父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专门教她这套剑法。
方楠不知叶雨桐心中所想,说道:“当时我们一群人听闻叶风年纪轻轻便自创剑法,不禁都深感佩服。我再与他交手,果然见他好似置身群芳丛中,一招一式如繁花飘零,柳絮纷飞。我使尽全力,终究敌不过他,也被他一剑挑飞了手中的刀,败下阵来。
“其余人见我也输了,更没人上场了。叶风环视一周,道:‘既然众位如此抬爱,那这舵主之位便是区区在下的了。’众人垂头丧气,虽不愿就此听命一个外人,总归事前都已说定的,不好反悔,况且叶风为人也算不差,也只得如此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女子声音:‘你少得意!’说着走到叶风面前。我一看大惊失色,原来出来的正是小女方芳。我来此聚会,只带了这一对儿女,一直坐在人群里。想来方芳见我落败,心有不甘,才要出头。
“这孩子从小跟着我们,就当男儿一般养着,我知道她武功不成,忙喊道:‘芳儿,快回来!’方芳如何肯听我的,拔出短剑,指向叶风道:‘让小女子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吧。’
“哪知叶风竟只盯着方芳出神,根本没听见她说话。方芳虽然个性坚强,终究是个女儿家,被他盯得脸红心跳,一跺脚举剑向他刺去。叶风待剑风及体,才醒过来,忙挥剑格挡。
“方芳这招用了全力,叶风只是仓促应变,心不在焉,手中剑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忙向后跃出,捏紧了手中剑。众人见方才大杀四方的叶风居然被一个女子逼得倒退,不由得啧啧称奇。
“叶风道:‘这位姑娘,叶某从不与女子动手,还请姑娘退下吧。’
方芳道:‘你看不起女人?我偏要与你斗一斗,看你还敢不敢小瞧我。’
叶风深鞠一躬,道:‘小生说错话了,在此向姑娘赔罪,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见告则个?’
方芳道:‘你是问我的名字么?你说话少文邹邹的,姑娘我可听不懂,告诉你也无妨,我姓方名芳,碧波寨方芳便是我了。’
叶风道:‘原来是方芳姑娘,我这飘香剑遇到如花一般的方芳姑娘只怕要遭啊。’
方芳也不知他嘀咕什么,挥剑就上。我初时担心的紧,只见叶风却似颇为忌惮,出招束手束脚,反被方芳逼得左支右绌。只是叶风功夫较方芳远高,方芳急切间也没法讨得便宜。
“我当时也是粗心大意,居然没看出来叶风对方芳生了情意,这才不愿出手相斗。方芳哪管许多,一阵死缠烂打。叶风剑法太高,本可轻易将方芳的短剑也挑飞出去,但终究不愿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更甚者,叶风内力不弱,便是随意格挡,只怕也能伤了方芳。如此一来,他更不知所措。终于叶风不愿使出真功夫,被方芳一剑刺到胸口。”
叶雨桐听到这里,紧张地“啊”一声叫出来。她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不会被母亲刺死,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方楠接着说道:“叶风转身避开短剑,方芳剑尖顺着他胸口刺空了,只划破他衣襟。但是叶风这一避却把空门露在方芳面前,她抬起脚一脚便把叶风踹倒在地。
“众人见了轰然叫好。我却老脸一红,别人就算不知,我却一清二楚,方芳哪里比得过叶风,不过是他放水罢了。哪知叶风站起身也不着恼,向方芳拱手道:‘姑娘武功高强,小生佩服佩服。’
“方芳脸一红,想来也知道他让着自己,道:‘你功夫是很高的,可是别得意忘形,让人瞧了讨厌得紧。’
叶风脸色一正,拜道:‘姑娘教训的是,小生谨记在心。’
这时有人喊道:‘现在这个结局该当怎样办哪?’
众人面面相觑,叶风道:‘众位好汉,方才大家都败给了我,我又败给方芳姑娘,那么这总舵主么,自然非方芳姑娘莫属了。’
“方芳刚刚上场比试,不过是一时气愤,到这时才醒悟过来,忙摆手道:‘我可当不了什么舵主……’
“众人原本不愿叶风一个外人当舵主,现在这个结局再好不过,况且方芳既是我的女儿,大伙也信服我,所以哪管方芳拒绝,将她簇拥起来,直呼总舵主。”
厅上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莞尔一笑,白露笑道:“原来这段掌故竟是这么回事。”
叶雨桐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方楠道:“后来么,众人约定了总舵主的号令规矩,便各自散去,那叶风竟一路便跟着我们回了碧波寨。这小子武功高强,勾引姑娘的手段更是高明,没多时便把方芳的心勾了过去。
“后来方芳一心都在了叶风身上,我见这事已不是我说了可算的,况且叶风人品还行,便为他们成了婚。方芳虽坐着舵主之位,大事小事多是叶风在后指点。这叶风确是个人才,他组织起三十六水寨的人手船只,做起了水运海运的行当,生意做到了琉球、高丽、扶桑。如此一来,大伙儿日子好了,也不用过刀口舔血的生活,对他们夫妇都怀感激,衷心拥护。”
叶雨桐遥想父母亲当年叱诧风云的英姿,不禁悠然神往。白露道:“后来如何了?两位贤伉俪怎么会英年早逝呢?”
方楠恨恨道:“还不是十六年前那场劫难!”
白露眉头一皱,道:“难道这件事也是幽冥岛所为?”
方楠道:“不是那帮贼子还有谁?”
叶雨桐关心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楠道:“他们成婚第三年,方芳便怀了你。当时叶风率船队出海,不想回来时却只剩一艘船回来。叶风与船上众人都身受重伤,许多人只说在海上遇到鬼怪。
“后来听叶风说明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行在东海中发现了一座无名小岛,海图上并未标注,便想上岛休整勘察。哪知岛上竟有一群武林高手,大伙甫一登岛,便有人袭击了他们。叶风只救得一条船,才赶了回来。据他所说,那岛上人都着夜行衣,身手直如鬼魅,倒真与恶鬼有几分相似。”
叶雨桐“啊”一声叫出来,白露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叶雨桐道:“难道那夜偷袭玄空门的也是这帮人么?”白露点点头,没有说话。
方楠惊讶道:“什么?玄空门被偷袭了?我终日躲在这寨子里,竟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白露道:“玄空门已经覆灭了,我们也是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
方楠道:“难道是幽冥岛死灰复燃?可是当年一战,不是都被玄益掌门消灭了么?”
白露沉吟道:“此事扑朔迷离,我们也说不清楚。”
方大鹏插口道:“这幽冥岛是个什么来历,真有这么可怕吗?”
方楠道:“这幽冥岛是十多年前兴风作浪一时的邪门歪道,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谁也不知道。当年雨桐的父亲带人逃回来后,也未引起重视,只当是海外的蛮族。哪知不过几月之后,中原就连出几起灭门大案。江宁府的秦捕头四处查访,终于弄清真相,这些案子居然都是幽冥岛暗中所为。”
叶雨桐道:“难道没人管了么?”
方楠道:“怎么没人管。秦捕头召集天下英雄商议对付幽冥岛之策。其时你母亲即将临盆,你父亲便代为前去赴会。哪知秦捕头先遭了不测,一家几十口人被屠杀得干干净净。”说着长叹了一声。
叶雨桐:“难道,后来爹爹娘亲也惨遭毒手了么?”
方楠点点头,道:“不错,后来你母亲将你生下来,刚刚满月,便与你父亲商议,想要出海端了幽冥岛的老巢。可惜不知怎的,消息走漏,叶风和芳儿连同三十六寨的好手在钱塘江边被一群杀手截住。待我们得知消息赶去时,都已晚了,我们遍寻尸体,只不见了你的尸身,还以为你被恶人扔到江里去了,哪能想到今日还能见面!”ωWW.chuanyue1.coΜ
白露道:“原来当年那日掌门师兄带着一个女婴回山,竟是救的叶大侠方女侠的千金。”
方楠道:“原来果真是玄益掌门施以援手,真是感恩不尽啊!”
方大鹏嘀咕道:“这掌门救了人干嘛不送回来,害得我们一家人没法团聚……”
方楠道:“你懂个屁,这土匪窝子能养出雨桐这么个灵巧的孩儿么?玄益掌门将雨桐接上山,才真是大仁大义!”
白露道:“方寨主缘何一听到雨桐的名字,便知道是自己的外孙女?”
方楠道:“这雨桐的名字正是她爹爹取的。叶风说方芳最爱秋雨梧桐,是以便取了雨桐这个名字。”
叶雨桐听到这里,心绪难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看白露,又看看方楠,道:“你真是我的外公,原来我还有亲人在世上……”说着话音呜咽,就哭了出来。
方楠临老终于寻到了方芳和叶风的后人,也感慨万千。祖孙两人就在厅上抱头痛哭起来。
方大鹏劝道:“好了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就别再掉眼泪啦,老爷子,你看妹子来了这么久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喝呢。”
方楠忙抹了眼泪,笑道:“我都老糊涂了,好好好,就听你的,乖孙女,咱们都别抹眼泪了,该当欢喜些才是。”
叶雨桐点点头,走到白露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姑姑,你果真没有骗我,真的带我找到了家人。”
白露微笑道:“姑姑怎么会骗你呢,以后可不能再哭哭啼啼的了,你可是大姑娘了。”
叶雨桐点点头,白露又道:“既然你已回家,我也该走了。”
叶雨桐忙拉住她的手,急道:“姑姑上哪儿去,姑姑不要我了吗?”
白露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姑姑自有事情去办,可不能一直陪着你。”
方楠道:“白女侠,有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在这寨子里好生歇着,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大鹏,快吩咐下去,赶紧杀猪宰牛,置办酒菜。”
方大鹏身后一个女子笑道:“老爷子,还用你说,早吩咐下去了。”方大鹏喜道:“二娘,还是你周到。我险些都忘了。”
叶雨桐见这二娘模样普通,一身农妇打扮,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男孩儿,脸上笑得热情如花。叶雨桐问道:“这位姐姐是?”方楠道:“这是大鹏的内人,就是你嫂子,这个寨子里可多亏了二娘打理哩。”
叶雨桐忙上前见礼,喊一声“嫂子!”
二娘拉起她的手,赞叹道:“正是个俊俏伶俐的美人儿,想不到你与大鹏同根同种,竟然生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方大鹏在一旁讪讪而笑。叶雨桐摸摸那小男孩的脸道:“这是我的小侄儿吧,真可爱。”那男孩也不怕生,任由雨桐爱抚。
正说话,下人招呼酒席备好,方大鹏延请着众人入席。白露无法推辞,只能和叶雨桐一起,随着方楠一家人坐在主席。碧波寨的其他一干人则各个围坐在一起。
方楠端着酒杯起身道:“今日我们一家团圆,是个大喜的日子。大伙儿放开肚子喝个痛快!”众人轰然叫好。
白露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更不习惯这种场面,坐在叶雨桐身边,话也不多说。方楠对她道:“白女侠,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白露道:“老寨主只管说。”
方楠道:“先前你们说幽冥岛有可能死灰复燃,而且还偷袭了玄空门,不知是真是假。”
说到此事,白露和叶雨桐顿时黯然点头。方楠道:“如此说来,恐怕我们得立刻通知其他寨子了,好叫他们早做防范。其实自从当年叶风方芳遭了毒手,这江海盟群龙无首,大伙儿意见不一,谁也不让谁,不出几年就散伙了。虽然平时也有来往,却再也没有当日的鼎盛之势。到如今,我看这三十六寨也该再次结盟了。这结盟之会,恐怕还要白女侠多帮忙才好。”
白露眼睛一亮,道:“江南这三十六个水寨如果能同心协力,再复当年江海盟的声威,确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
方楠点点头道:“不错,我们与幽冥岛都有血海深仇,此时不报,还等何时。”
叶雨桐握拳道:“既然知道了仇人,我也要跟他们斗到底,为死去的爹娘和师父师兄报仇!”
方楠饮尽杯中酒,已微有醉意,转身进屋,不多时又走出来。他双手握着一柄剑,剑柄由两片竹板绑成,已有些残破,但那剑身却如水波流动,寒芒四溢。
方楠将剑交到叶雨桐手中,道:“这便是你父亲当年所配之剑,剑长二尺,名为青竹,可惜,剑虽还在,却见不到那天下无双的剑法了……”
叶雨桐手握着父亲用过的剑,心里感慨万千,道:“想看落英飘香剑有何难。”说着提剑跃到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就将自己所学落英飘香剑一十六式使了出来。
这剑法虽只有十六式,但变招无穷,随心所遇,相互交叠,竟能演化出上百招之多。叶雨桐十几年只练这套剑法,早已融会贯通。此时知悉了身世,她更领悟到玄益师父何以只教她一人的深意,只因这本就是她家的武功。
叶雨桐一套剑法使的酣畅淋漓,白露在一旁看着,连连点头,心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剑法造诣,假以时日,纵横江湖也不是难事。等此间事一了,我也该走了。”
叶雨桐剑法使完,众人轰然叫好,方楠欢喜地把她拉到座位。方大鹏道:“妹子的功夫居然这么好,我看,不如赶紧召集三十六寨头领聚会,妹妹再把那劳什子舵主之位抢过来坐坐。”
方楠斥道:“别胡说八道!”
二娘道:“老爷子,这可不是胡说呢,这女承母业,继任总舵主之位,日后可是一桩美谈。”
叶雨桐脸红道:“哥哥嫂子别取笑我了,我哪里当得了什么总舵主。”
方楠满脸笑意,道:“这样吧,大鹏,你下去立即派人分头送信,召集三十六寨的当家的在老地方聚会,就说有要事相商,时间就在半月之后。”
众人各怀了心事,早早休息。第二日清晨,两叶小舟自碧波寨中划出,顺着河流一路向北。方楠与方大鹏,叶雨桐,白露一道向长江而去,原本只该有三人一同赴会,但方楠德高望重,自然不会缺席。
半月时间足够赶到,几人一路上也不着急,方大鹏带着叶雨桐一路观赏江南风物。叶雨桐从未下过山,此刻大开眼界,心情也渐渐开朗,白露则始终坐在船舱内,不愿出来见人。
十天之后,四人到江阴,拜会了蛟龙帮帮主江通。这江通年近四十,精干果断。方楠来访,江通以晚辈之礼相见。方楠将叶雨桐介绍给他,叶雨桐便叫声叔叔。江通得知她竟是叶飞和方芳的女儿,不由得大惊,更是欢迎。
几人盘桓了两天,与江通一道乘船过江,直奔磨河山。到了约定日期的晌午,几人终于赶到山下。只见江边沙洲上早已聚集了许多人。这里本来建有几座木楼,供大家聚会之用。十几年来无人打理,几间房子已显破败。
众人也不进屋,就在空地上三五一群,看到方楠几人到来,众人都停了下来,小辈纷纷向方楠行礼,几个老人则过来叙旧。
几个油滑的年轻人与方大鹏玩笑道:“大鹏,你怎么带了两个雌儿来,难不成艳福不浅,还要来个颠鸾倒凤不成……”
白露眉头一皱,还没开口,方大鹏怒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睁开你们狗眼认清楚了。这是我的亲妹妹,这位是师叔老人家,以后都给我记住了,要是再无礼,可别怪我翻脸!”
那几人没想到他真怒,都不敢说话了,倒是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知方大鹏什么时候多出个妹子。
众人闲话完了,按规矩围坐一起。几个性急的头领问道:“方老爷子,您不在寨中纳福,这么急着召集大伙儿,是个什么意思啊?大伙儿这几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江海盟也解散多年了。”
方楠等人声静了一静,起身道:“众位,大家能如约前来相会,很给老夫面子,我在这里谢过了!”说着深鞠一躬。他又道:“今日相会,确是有些唐突,只是事急从权,还望大伙儿见谅。老夫本已退出江湖了,只是听闻了一件大事,这才拼着这把老骨头出来。”
有人问道:“是什么大事要劳动您老?”
方楠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玄空门月前被人袭击,一夜之间覆灭了。”
说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一时议论纷纷。一个白髯老者道:“这件事轰动武林,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听说是玄空门出了叛徒,勾结武林败类图谋玄空门至宝秘籍,这才弄出了这件大案。”
方楠点点头,道:“吴老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这夜袭玄空门的是何方神圣,不瞒大家,这些人就是幽冥岛的余孽!”
此言一出,场上年纪轻的还没什么,几个老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吴老哥名叫吴双,道:“你话可不能乱说,这幽冥岛十几年前便销声匿迹了,如何又出来兴风作浪?”
方楠道:“若是没有把握,我敢在此信口开河吗?我今日来此便是想与大家商量商量,此事该怎么办?”
几个老人都低头不语,年轻的很多人不知道当年的往事,更不说话。方楠道:“在坐的还有经历过当年那场祸事的,想必还记得幽冥岛。”
一个老者咬牙切齿道:“如何能忘?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只恨当年我武功不济,不能生剐了那帮恶贼!”他此言一出,勾起场上众人的伤心往事。年轻一辈虽不知当年之事,却清楚自家的旧仇,或是师门之仇,或是父母叔伯之恨,俱都归结在这幽冥岛上。
方楠又道:“如今这幽冥岛恶徒又出来作恶,正是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
吴双愤愤道:“说的不错,若是幽冥岛果然又出来兴风作浪,单凭我们一门一寨,绝无力抗衡,只有咱们三十六寨再度联合,才能报仇。”众人交头接耳,有的举手赞成,有的不置可否。
方大鹏起身道:“大伙儿听我说,咱们这些人都是水匪出身,平日里不过干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勾当,成不了什么气候。可若是咱们再次联手,结成江海盟,不但可以像当年一样,吃喝不愁,而且还能在江湖上干出一番名堂,说不定能和山东儒门,河南少林并驾齐驱也不算什么。”众人拍手叫好,尤其如今各寨当家的年轻人,个个血气方刚,正想闯荡江湖,不愿终日偏安一隅。
吴双道:“我看联盟只有好,没有坏,不过这总舵主的位子该由谁坐呢?”
方楠笑道:“吴老哥,这里数你最年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吴老头道:“方老弟,咱们这一辈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就都别掺和了,还是让这些小辈去折腾吧。我看还是老规矩,在这擂台上能技压群雄的,咱们就听他号令!”几个帮派里的老人都点点头,其他人更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一个老人道:“方老鬼,看来今天你召我们来,是想把你这宝贝孙子捧上舵主之位吧。”
方楠笑道:“彭瘸子,你这次可说错了,大鹏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我今日不让大鹏上场,而是让我的外孙女儿上场,让大伙儿认识认识。”旁人听他此言,都感纳闷,不知他从何多了一个外孙女。叶雨桐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方楠拉着叶雨桐走到中央,道:“这便是我的外孙女叶雨桐,不瞒大家,她便是叶风和方芳的女儿,当年被玄益掌门收养,近日才与我相认。”
彭瘸子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叶小子和芳丫头的后人还在人世。”几个老人微笑点头。
叶雨桐朝四周各鞠了一躬,道:“叶雨桐见过各位爷爷、叔叔伯伯!”
吴双笑道:“这么一看,这孩子果然越看越像芳丫头,不过倒是秀气多了,不如芳丫头泼辣。”
彭瘸子又道:“方老鬼,莫非你要让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娃上场比试?这可有些不大好啊。”吴双点头道:“不错,若是上来讨个可怜,那这比斗也没甚意思。”
叶雨桐站在场中,仿佛看到父母当年的情形,一股豪气生气,听了这话,道:“各位叔叔伯伯,既然我站在台上,便不需可怜,一招一式,只凭真本事。”
吴双听了,微笑点头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娃儿气度不小。”
话音刚落,一个八尺大汉起身走到场中,嗡声嗡气地说道:“那就先让我黑牛与小妹子走上几个回合。”众人一看都为叶雨桐捏了把汗,这黑牛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叶雨桐在他面前更显得纤小瘦弱。黑牛若是一巴掌拍过去,怕是掌风就能把叶雨桐吹倒。
黑牛手中拿起一把铁桨,道:“叶家妹子,我黑牛下手重,你若害怕,便赶紧下去吧。”
叶雨桐笑道:“这位大哥,你尽管出招就是。”说着抽出腰间青竹剑,轻抚剑身。这剑还如同当年叶风用时一样,叶雨桐重新换过竹片绑着。
彭瘸子讶道:“青竹剑?难道叶风的剑法传下来了?”方楠微笑不语。
黑牛提着铁桨便奔过来,叶雨桐看他身手便知他只是有些蛮力,起初的一丝害怕也没有了。她摆了个落英飘香剑的起手式“一叶知秋”,剑尖斜指。眼见黑牛到近处,提铁桨当头拍下。她不慌不忙,向后退了两步,铁桨便在面前落下,沾不到她身。铁桨势大力沉,黑牛招式用老,新力不济,叶雨桐虚晃一剑,黑牛不及提桨,忙向后退。
这十余年来,玄益传授叶雨桐剑法,自然又融合了不少玄空门的武功心法。他浸淫武学数十年,见识武功远较叶风为高,不但弥补了落英飘香剑的诸多不足,更不时突发奇想,创出不少精妙新招。叶雨桐十几年如一日,早将这剑法练得烂熟,平日与众师兄拆招,更是得心应手。此时对阵武功平平的黑牛,自然不在话下。
她看准黑牛破绽,口中轻声吟道:“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这剑法每一招都以诗为名,剑招繁密,一重接一重。黑牛只觉眼前剑光闪闪,剑风在身周激荡,迫得自己步步后退,想要出招反击,愣是无暇提起铁桨来。
黑牛退到场边,眼见再无可退却。叶雨桐把剑一收,反手背到身后,行礼道:“黑牛大哥,承让了。”黑牛擦了擦冷汗,嘿嘿笑道:“叶家妹子好俊的剑法,俺不是对手,俺认输啦!”说着退到人群中坐下。
众人议论纷纷,想不到叶雨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一个粗布短衫的中年人跃上台,叶雨桐一看,原来是江通,便行礼道:“江叔叔!”
江通冲叶雨桐道:“乖侄女,当年我在你爹剑下可吃了不少亏,今日虽是争舵主之位,我却更像再领略当年那神妙剑法。你可别怪我以大欺小,等比完了,叔叔向你赔罪!”说着一挥手中鬼头刀。
叶雨桐抱拳道:“江叔叔言重了,叔叔肯赐教,雨桐高兴还来不及。”说着捏起剑诀,道一声:“我来了。”提起一纵,一剑向江通刺来。m.chuanyue1.com
这江通纵横长江流域十几年,一身功夫均出自大小战阵,招式博杂,且不求花巧,直取要害。他见叶雨桐剑来,挥刀隔开,左手便去抓她咽喉。
叶雨桐气力不及江通,剑与他刀一交,只觉虎口一热,再见他左手抓来,脚尖急忙在地上一点,向后退了两三丈。江通欲速战速决,跨步上前,转眼劈出三刀,寒光笼罩叶雨桐上中下三路。
叶雨桐收起轻视之心,不敢硬接他刀,连向后退。江通刀法俨然,叶雨桐连退了几步,都找不到可乘之机。一时间只见江通不断紧逼,叶雨桐全无招架之力,左支右绌,狼狈不已。
叶雨桐一脚踏到场边,苦思不出应对之法,突然心里一跳,暗道:“我可笨得紧了,若是秦师兄在此,早想到了。师父早说这剑法意境便是不落藩篱,自行自在,以气引剑,重意不重招,制人而不制于人。我何必苦思破他的法子,只要使出自己的剑法便是了。”
她想到关键,心头一松,又想到秦柯,念他如今生死不知,心头又沉重起来。她不觉吟道:“芳蹊密影成花洞,柳结浓烟花带重。”招式豁然一变,“柳絮式”使出,剑影飘忽,重重叠叠。
江通见她蓦地变招,不再退守,心中一奇,忖道:“自己这一刀或能砍到她手臂,但她这剑不知要在自己身上刺上几个窟窿。”他久经战仗,更晓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于是他只得变招,避过叶雨桐剑势。
叶雨桐一招挽回颓势,更加得心应手,心中灵感不断,口中不时吟道:“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落红式”飘飘洒洒,剑如疾风骤雨;“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飞花式”忽来忽去,全不按常理出招,东一朵剑花,西一朵剑花,让江通更加摸不着头脑。
江通刀法沉稳,内劲充沛,偏偏半天都无法砍到叶雨桐的剑身,刀刀劈在空处,徒然费了许多力气。
叶雨桐身材娇小,使起这剑法来更占优,更且她轻身功夫从韩平处得益良多,虽不及韩平,轻功已有不错的根基。叶雨桐凭着剑法身法,围着江通缠斗,只是他稳扎稳打,一时间也难以分胜败。
叶雨桐又吟道:“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剑式更加清奇,剑法越使越快。江通从未见过这等眼花缭乱的剑法,渐渐招架不住,已是二分攻八分守。
场下众人只听场上刀剑轻交,叮叮当当声响越来越急,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叶雨桐围着江通转成一道影子,剑风飒飒。
撑得半盏茶功夫,江通一刀劈开,向后一跃,抚髯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江通服啦!”
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叶雨桐只行了一礼,默然不语,只因她想起秦柯,不知还有无想见之日,心中苦涩,虽然胜了,也不觉喜悦。
江通是三十六寨中有名的好手,他这一败,更振了叶雨桐声威。台下武功不济的,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上场的念头,此时见叶雨桐连败两人,更加气馁了,一时间竟无人上场。
方楠正要说话,只见一个人影越众而出。那人一身素锦长衫,手摇纸扇,长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鬓发飘飘,倒是一表人才。那人向叶雨桐抬手见礼道:“叶姑娘,不知在下可有幸与你走上两个回合啊?”说着话,两只眼睛把叶雨桐身上瞄了个遍。
白露在场下微微皱眉,问道:“这人是谁?”方大鹏道:“他是吴县白沙帮帮主的公子白灵风,人倒是聪明绝顶,只不过自命风流,是个色中饿鬼。”
叶雨桐心里有心事,也没在意白灵风,只摆好架势。白灵风嘿嘿一笑,折扇点向叶雨桐胸口,左手却去抱她的腰。叶雨桐微微皱眉,闪过折扇,剑削他左手。
白灵风本使一对分水峨眉刺,但他托大,只用折扇对敌。叶雨桐剑来,他奈何不得,只想以身法欺近叶雨桐身边,手脚越发不老实。
叶雨桐心里厌恶,想道:“这人长的人模人样,却是十分讨厌,秦师兄可不知比他好上多少倍。”想着便不留情面,口中不断吟唱,手中剑招不停。只是她心里想着秦柯平日种种,悲从中来,口中吟道:“寒柳翠添微雨重,腊梅香绽细枝多。”“剪梅式”孤高冷艳,带起丝丝寒意。
白灵风身法独到,武艺不俗,以扇作剑,与她不相上下,口中还不断调笑道:“好妹妹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叶雨桐也不理他,口中吟道:“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随风式”出手,时而轻风拂面,时而狂风骤雨;“落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逐波式”或小桥流水,或大开大合,随心所欲。她激斗许久,至此终于将落英飘香剑融会贯通,剑随意动,随意而发。
白灵风不敢大意,收起轻谑之心,仔细应对。他武功不俗,兵刃上又与剑相似,因此尚能循着叶雨桐剑法踪迹支撑。他心道:“她剑法虽高,终归是个女孩儿,只要我撑得一时半刻,她内劲不济,还是要被我手到擒来。”这么想着,口中不住道:“好妹妹,你可累了?哥哥心疼了。”
叶雨桐沉浸于剑法中,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口中吟道:“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她心随意动,想着秦柯的音容,越来越悲,眼中竟落下泪来,语声呜咽。
过得一阵,叶雨桐手中剑法愈加凌厉,口中吟道:“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白灵风渐渐招架不住,步步后退。叶雨桐又吟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剑到此处,剑气纵横,莫不可当。
白灵风手中折扇被两剑划烂,身上衣衫也多出几道口子,脚步踉跄,便要摔倒。叶雨桐不愿令他难堪,收了剑,一把扶住白灵风。哪知他色心不死,竟趁机在叶雨桐腰上捏了一把。
叶雨桐怒目圆睁,反手一掌打在白灵风脸上,登时打得他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叶雨桐厉声呵斥道:“你这人竟如此下流,以后若还品行不端,休怪我在你身上刺几个窟窿!”白灵风见她疾言厉色,不似从前所见的风尘女子,心知自己惹了麻烦,不敢再说,灰溜溜跑下去了。
方大鹏带头喊了声好,叶雨桐擦干脸上泪痕,向众人行了一礼。方大鹏道:“还有谁不服,要上来比试比试?”
台下再无人说话,方楠道:“几位老哥,你们看如何?”吴老头、彭瘸子等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道:“叶姑娘武艺高强,大伙儿自然要尊她为舵主。”
恰在这时,一个粗哑声音响起:“堂堂江海盟,三十六帮派,人才济济,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当家!”一个刀疤脸的凶恶汉子挤到人前。
方大鹏道:“齐堂主,你若不服,也可上场较量,若能打败咱家妹子,大家照样奉你为主。”
白露轻声问:“这人是谁,如此张狂?”方大鹏轻声道:“他是盐帮的齐仲语,盐帮这几年没有官府打压,声势日隆,江浙一带,凡是贩卖私盐的,都要听盐帮号令。”
一个老者喝道:“齐仲语,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齐仲语对他道:“陈长老,你何必帮着外人说话?如今三十六寨中,谁有咱们盐帮势大?咱们不做主,谁敢做主!今日若是我大哥在此,会由得这小娘皮威风?”
方大鹏怒道:“齐仲语,你休要仗着你兄长齐伯言的威风,他虽凶恶,我们却未必怕他。”
陈长老道:“齐仲语,今天的规矩是二十多年前帮主与其他寨主立下来的,就是帮主今日在此,也会遵守诺言。休要再说,还不退下!”
齐仲语嘿嘿笑道:“一群大男人居然要听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皮,这三十六寨不待也罢……”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影一闪,白露竟一瞬便到他面前,挥手便是一个耳光,冷冷地道:“你嘴里最好放干净些!”
齐仲语吐出一口血水,恨恨地道:“好,好!”说完转身便走。
叶雨桐见此情形,心中忽的有些后悔,不该出来争这舵主之位,她对众人道:“众位爷爷,叔叔伯伯,我自知才识浅薄,不及先父先母,当不好这个舵主,还请大家另外选择,我只愿大家能同心协力,共御外敌。”
吴双老头抚须道:“小丫头休要胡说,当初你娘亲当了咱们的总舵主,也没人不服,如今你接替此位,乃是凭真本领。难道我们这点信义都没有,这点心胸都没有么?从今以后,叶雨桐便是三十六寨总舵主!”
众人一片叫好,忽听有人说:“那咱们还不快把这几间破屋子修缮修缮,难不成让咱们如花似玉的舵主跟我们一道睡地上?”众人哈哈大笑,方大鹏招呼人手便去了,一时间众人各自奔忙,反倒不顾叶雨桐推辞。沙洲上一时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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