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柯盯着园中树木,眼前却不断闪现玄空门那夜的惨象,一个个面孔浮现出来,忽而变成叶雨桐的影像,忽而又变成韩平沉郁的表情。他为了不让旁人担忧,一直不愿倾吐心事,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然而每每在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想到前事,心中百味杂陈,既有心悸慌乱,又会伤心难过。
秦柯站在树下,突然想起叶雨桐。那夜他带着叶雨桐逃出山门,却失足摔下山道,叶雨桐也从怀中滚了出去。如今自己已然无恙,却不知叶雨桐身在何处。他越想越难过,长叹一口气,轻声自语道:“雨桐,你在哪里……”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儿叹气做什么?”秦柯吓了一跳,只觉身后女子声音如出谷黄莺,微微送来淡淡香气,不禁让他有些迷醉。
秦柯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女孩正张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她模样不过十五六岁,与叶雨桐差不多年纪,梳着马尾,鹅蛋脸庞,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身穿鹅黄衣裳,衣服上却有些污泥,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小臂。腰间系着一个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秦柯初来乍到,却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一时呆住。
那女子见秦柯呆呆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便说道:“你怎么不说话?我叫柳萧萧,我从来没见过你,听外面的人说昨天嫂子回来,带回来一个客人,想来便是你了吧。”
秦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女子便是昨晚秦萱口中的疯丫头,想来她竟就是柳恒唯一的妹妹。只是看她模样,衣服零乱不整,脸上还有泥点汗迹,浑似个乡野丫头,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模样。
不过秦柯从小流浪,所见大户人家的女子,莫不是冷若冰霜、淡漠凉薄,所以见了这柳萧萧,反倒有些亲近。但他这些心思却不敢吐露出来,忙抱拳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柳小姐。”
柳萧萧咯咯笑道:“什么柳小姐杨小姐的,你就叫我萧萧吧。听绿萍那个丫头说你是嫂子的弟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柯看到柳萧萧明媚笑容,仿佛拨云见日,心情不由得一下子开朗起来,答道:“我叫秦柯。”
“秦柯……我看你应该叫秦木。”柳萧萧做沉思状说道。
秦柯一时愣住,不解地看着她,道:“我这柯字,却是木字边,却还有个可字在旁边。”
柳萧萧暗道:“原来是个呆子。”便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刚才站在这里对着这株柳树长吁短叹,就像个木头,想来你们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如此看来,你的名字当是木头无疑啦!”
秦柯这才明白她在逗自己,说道:“好啊,原来你在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张牙舞爪就追了上去。
柳萧萧与秦柯还不相熟,倒真以为他生气来追,大叫一声“呀”,忙笑着逃开,边跑还边回头,见秦柯却没有真追来,便放了心,不禁又冲秦柯笑喊道:“木头哥哥,小妹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向木头哥哥赔罪了……嘻嘻……”
在玄空门中,秦柯与叶雨桐向来老老实实,虽算得上青梅竹马,但叶雨桐生性有些羞涩,向来对秦柯以兄视之。秦柯长这么大,还从未与哪个女子如此调笑,脸上不禁有些发烫。他自然不会当真去追她,在后面装模作样的闹了一阵,心里却已经砰砰直跳。
这时,他忽然见秦萱走过来,忙停下脚步,对秦萱叫了一声:“姐姐!”
秦萱老远就看见他们两人在这边,见到秦柯脸上的笑容,心里不觉宽慰了许多。她哪里会不知道秦柯心里难受,只是故意不去点破,害怕伤着他的自尊。
秦萱笑道:“秦柯,你跟萧萧闹什么呢?”
秦柯还没说话,柳萧萧就一阵风般跑了回来,道:“嫂子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别把木头哥哥吓跑了哦。”
秦萱笑道:“我在说要给你这个丫头找个婆家赶紧嫁了!”
柳萧萧脸刷的红了,羞道:“嫂子,你胡说什么呢!”
秦萱道:“你何时回来的,可去见过你哥?”
柳萧萧撅嘴道:“才不去见他,见了他,必然又要骂我了。”
秦萱笑道:“你也知道会挨骂?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怎么能一夜不回来,让人好不担心!”
柳萧萧嘻嘻笑道:“好嫂子,你就别再说我了。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
秦柯在旁边见她们两人斗嘴,甚是有趣。秦萱道:“秦柯,身上可好些了?”
秦柯点点头,柳萧萧笑着对秦萱说道:“嫂子,这个木头哥哥就是你昨天带回来的啊?他可真有意思。”
秦柯笑笑,却也不会对她生气。秦萱则是哭笑不得,道:“你看你真没个女孩子的样子,连礼节都不要了。他是你秦哥哥,什么木头木头的。”
柳萧萧念了一句“秦哥哥”,心里却想到了“情哥哥”,不由得有些脸红,道:“他又不大我几岁,谁要叫他哥哥。我便唤他秦柯。秦柯,你答应不答应?”最后一句却是在问秦柯。
秦柯一愣,点点头,道:“答应答应。”
秦萱笑道:“秦柯,你跟这丫头在一起,可不能太老实,小心吃大亏!”
秦柯脸上微微一红,却没说话。柳萧萧道:“嫂子,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带秦柯哥哥出去逛逛吧,好不好?”
秦萱笑道:“你秦哥哥身上还有伤,不能到处乱跑。”
柳萧萧顿时就把嘴撅起来了。秦柯忙说:“姐姐,我的伤早好了,不碍事的。”
秦萱犹豫道:“这……”萧萧说:“嫂子,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秦萱笑着摇摇头道:“就因为有你,我才更不放心。不过,萧萧,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瞧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女孩子,都要脏死了。”萧萧听秦萱答应了,扮了个鬼脸,冲秦柯道一声:“等着啊!”说完一阵风跑了。
柳萧萧果然很快就收拾干净,拉着便跑到街市上。两人转转悠悠,看到新鲜好玩的都要逗留一阵子。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柳萧萧,恭敬地招呼“二小姐好”,柳萧萧也不停地跟别人打招呼。
秦柯心道:“想不到这位二小姐还这么受人欢迎。”中午时分,柳萧萧把秦柯拉到一个小酒肆,说道:“今天我请客,带你吃好东西!”秦柯看她的表情,不禁想笑,这家酒馆并不豪华,他没想到柳萧萧这样的富家小姐竟会来这种简陋的酒肆。
萧萧进了门,马上就有小二前来招呼。那酒保见了,笑道:“原来是柳二小姐,快快快,这里坐!”小二把两人领到一个靠窗的桌子,仔细擦拭干净。
秦柯坐下往窗外一看,外面竟是一条小河,许多渔翁正在河中放鸬鹚捕鱼。这情景从前他也见过,却不像这么大场面。只见河面上数十条小船,每条小船两边都站着十来只鸬鹚。这样算来,总共足有数百只鸬鹚。只听渔夫一声呼哨,众鸬鹚扑腾而起,又扎进水中,出来时,嘴里已经衔着鱼。众渔夫又忙着将解开鸬鹚颈上细绳,把大鱼收好,小鱼便扔给鸬鹚,算是打赏。
柳萧萧对那小二说道:“陈家哥哥,今天有新鲜的鲤鱼吗?”
那小二还没说话,门口走进来一个渔夫,挎着鱼篓,喊道:“柳二小姐要招待贵客,哪里还要去找鱼。”
秦柯见那渔夫络腮胡子,戴着斗笠,身着葛布短衣,皮肤黝黑,身体壮实。柳萧萧喜道:“朱二叔,你来的正好,我还怕没有大鱼吃,快把昨日我抓的那尾鲤鱼拿出来。陈家哥哥,再给上副碗筷。”
朱二从鱼篓里掏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足有二斤有余,交给陈小二,说道:“得,二小姐,我这粗人可不敢打扰你招呼客人,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还想出河打渔,尽管来找我。”秦柯这才知道,原来柳萧萧昨日一夜未归,竟是与一群渔夫连夜出去捕鱼去了。
陈小二拿着鱼问道:“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萧萧道:“嗯嗯,这鱼嘛,还是给我做糖醋鱼,其他的还是老规矩,嗯,再来一壶杏花村。”陈小二记在心里,道声“好嘞”,就去准备去了。
这时候掌柜走过来,道:“二小姐,难得今日和贵客光临小店,这顿饭就算我请你和你这位朋友如何?”柳萧萧道:“这怎么行!赵大伯,我每次来吃你这儿的糖醋鱼,你都特别照顾我,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再说今天我新交了个朋友,特别高兴,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赵掌柜也不好再推,笑着点头答应。萧萧又站起身,对店里食客道:“给每个桌都上一壶酒,我请客!”所有人都起身拱手道谢,“多谢柳二小姐!”伙计早就把酒摆好。柳萧萧端起一杯酒,向大家说道:“今天我交了好朋友,心里高兴,先敬大家一杯!”众人随即干了一杯。柳萧萧见了,脸上笑容绽开。
秦柯在一旁看柳萧萧,心里暗暗纳罕,想不到她举止豪爽,居然颇有侠气。
柳萧萧坐下后对秦柯道:“这里大师傅做的糖醋鱼可是一绝,你今日可有口福,待会菜端上来后你要多吃点哦!”秦柯笑道:“那是当然。”两人说说笑笑,边尝美食,边看湖上渔人捕鱼,其乐无穷,仿佛相识多年的挚友,毫无嫌隙。
两人在外瞎逛一日,到了天色将晚方才回来,互相定了明日约会,才分别回各自院落。谁知第二日一早辰时未到,柳萧萧便来到秦柯所居菡萏院,却见秦柯手捧一本旧书,正在盘腿练功。她向来对武功没甚兴趣,便在一旁等候。直等了半个多时辰,秦柯才收功,两人便又出门而去。
从此以后,柳萧萧每日等待秦柯练功完毕,相与一同到处闲逛。柳萧萧带着秦柯认识了许多朋友,俱是农夫渔人,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秦柯渐渐又开朗起来,之前的郁闷早就丢到九霄云外了。
韩平后背挨了冥君一记重击,痛入骨髓,伏在马背上迷迷糊糊走了两日,粒米未进,一路打听着苏州归藏庄。所幸归藏山庄在江表一带颇为有名,找寻地方并没有没费太大力气,便赶到吴县附近。他连日来为了救秦柯与叶雨桐奔波劳累,再加上一路上不时听见武林中人议论纷纷,竟都在说韩平反叛同门云云。
如此一来,韩平越发心灰意冷。加上身上伤重,只觉身心俱疲,只想早早远离是非,不愿再牵扯其中。若非那夜在十里亭,听闻黑衣人所说归藏山庄,他也绝不会赶到苏州了。
韩平伏在马背上,信马由缰,远远看见一座青山脚下一座诺大的庄院,周围是市镇人家,农舍田地。韩平早已问过路人,知道那庄子便是归藏山庄了,心神一松,任由黑马缓步走去,自己闭着眼睛,调理生息。
还没走出多远,黑马不知怎的竟停了下来,韩平勉力睁眼一看,只见面前已站了三人,都是粗布短衫,武人打扮。他们上下打量韩平一眼,迅速动了起来。三人各有分工,其中一人拔出腰间钢刀,一人迅速向山庄方向奔去,另一人拿一面小红旗,向着周围林子摇晃一阵。
拔刀那人厉喝道:“你是什么人,快报上名来,来这里干什么?”
韩平见这三人盘查、报信各有司职,训练有素,料想不是等闲之辈,只是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便是开口说话的力气也不剩了。
不多时,从几个方向各奔来一人,都是同样打扮,手持钢刀,将韩平连人带马围了起来。韩平心知自己此时身受内伤,有气无力,肯定无法与这些人对敌,但也不愿束手就擒,心里暗暗盘算着对策。
那为首之人又喝道:“快下马就擒,否则休怪我们动手了!”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老者飞奔而来,轻功竟是极好,一步跨出有两丈远。老人来到近前,众人都抱拳行礼道:“福伯!”
韩平听见众人这声喊,不由得放下心来,伏在马背上,只能喘气。福伯接到哨卫禀报,来到此处见这可疑之人,谁知一见马上之人竟是韩平,显然大吃一惊,又见他身穿夜行衣,衣裳沾血,伏在马背上,似乎受伤不轻。
福伯走过去轻声喊了两声:“韩平,韩平……”却不见应答。福伯吩咐众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各回岗位去吧。”说完,那些人便朝各个方向散去,不多时便只剩下福伯与韩平。
福伯见韩平一点力气也无,便牵起缰绳,向归藏山庄走去。一路上途径市集,路人见韩平满身血污,如同死了一般伏在马背,无不侧目指点,又见福伯在前牵马,更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待到归藏山庄,福伯牵着马绕到后侧偏门,进来之后是一个僻静小院,平常只是堆放杂物之处,少有人来。柳恒与秦萱听到回报,忙赶到后院。柳恒见福伯带回一人,忙问道:“他是何人?”
秦萱细细一看,道:“他就是韩平。”
柳恒惊讶得一时无语。韩平微微醒转,听到说话声音,抬头见到秦萱,顿时心里一松,竟晕了过去,从马背上翻滚摔到地上。
秦萱见他身穿黑衣,与玄空山上的黑衣人一模一样,问道:“恒哥,现在怎么办?”
福伯道:“他所受内伤不轻,却不知何人下的手。”
柳恒蹲下抓起韩平手腕,略略把了脉,道:“先救人再说。”说罢抱起他,便进了院子里一间住人的小屋,将韩平平放在床上。随即吩咐福伯道:“去把赵神医请来,别惊动旁人。”
福伯心领神会,出门去了。秦萱道:“他怎么样了?如何能找到这里?我却并没有告诉他归藏山庄的事。”
柳恒摇摇头,轻轻将韩平黑衣解开,见里面仍然穿着那件满是血迹污泥的衣服。他又摸摸韩平怀里,只拿出一本书,此外并无长物。两人见那书册封皮上写着三个字“玄空诀”,不禁一惊,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疑惑。柳恒轻轻将书册又放回韩平怀中,替他整好衣服。Μ.chuanyue1.℃ōM
此时福伯领着赵神医也来到屋里。赵神医坐在床沿,把脉许久,又翻看眼白,摸索骨骼,沉吟半晌。秦萱问道:“赵神医,他怎么样了?”
赵神医捋了捋郃下白须,说道:“他脉象紊乱,浮而细迟,乃濡脉之象,是气血两虚之症。他正当年轻力壮,却有这等病症,真是匪夷所思,委实不好医治。看他背后所受重击,这病正是内伤引起,再加上曾经所受痼疾,想来这新疾沉疴一并发作,加上连日劳累,才会如此。”
柳恒道:“不知神医可有救治的法子?”
赵神医坐下边写药方边道:“他身体结实,肌理当无大碍,但内里只怕不好调理。按我的方子抓药煎服,调理十天半月,情况当能好转,不过要想根除他陈年旧疾,只怕没个三年五载的悉心调养不能见效。”
柳恒接过方子,谢过了赵神医,转身对福伯说道:“这件事你亲自辛苦一趟,不要让旁人知晓。”福伯心领神会,微一点头,领着赵神医出门去了。
秦萱叹口气道:“如今所有人都当韩平是害玄益的真凶,韩平到了庄里,若是让江湖上知道,只怕不得安宁。而且秦柯不知内情,更加不知会闹成怎样。”
柳恒道:“如今事情不明,暂且还是不要见着的好。”说完转身走了。
韩平在归藏山庄昏迷了两日,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屋里空无一人,身上肮脏衣物早已脱了,从里到外都换上干净衣服,床边还整齐地叠着一件外套。他身上别无长物,所担心的唯有那本玄空诀。转头见书册正放在自己枕边,并没有丢失,他这才放下心来。
韩平身体结实,恢复也快,已经可以下床走动,除了运功动力尚有些难受之外,并无异常。他坐起身,见全身衣服崭新贴身,居然就是这两日量体赶制的。他穿上外套,将那本玄空诀小心收入怀中。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福伯端着碗进来,见到韩平居然已经坐在床沿,微微惊讶,道:“你已经醒了。”说着将药碗放在桌上。
韩平起身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我以后必会报答!”
福伯嘿嘿笑道:“报恩言之过早,先将药喝了。”
韩平却道:“秦柯在哪里,我要见他。”
一个女声传来:“我看还是不见为好。”秦萱从屋外进来,接着说道:“韩平,想不到你竟然能找到归藏山庄,真有你的。”
韩平见是她,知道她是秦柯的亲姊姊,心里自然有些亲切之情。他自幼也没有亲人,与秦柯难兄难弟,此时见到秦萱,不觉将她当姊姊一般看待。他对秦萱说道:“实不相瞒,我是从一帮黑衣人口里得知秦萱姊姊来自归藏山庄,这才能一路打听着而来。”
秦萱点点头,说道:“莫非你的伤便是那黑衣人所为?”
韩平道:“不错,他们早已派了探子向山庄而来,只怕比我先到。”
秦萱向福伯看了一眼,说道:“归藏山庄也不是他们想来便来之地。”
韩平想起来时碰到的那群武人,想必便是归藏山庄的暗哨,心想归藏山庄只怕也不简单,便道:“如此最好。不知秦萱姊姊刚才所说不见为好是什么意思?”
秦萱说道:“你自己所作所为,难道自己便不知道?”
韩平见她如此说,霎时明白过来,道:“难道你们也以为是我谋害掌门?”
秦萱道:“如今整个江湖上风传,你韩平勾结外敌,背叛师门。而且言之凿凿,也不容得我们不起疑心。”
韩平冷笑道:“想不到江湖上竟都是有眼无珠之辈。”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秦萱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韩平看去,只见来人二十七八岁模样,一身书生打扮,干净俊秀。他走到韩平面前,道:“这许多人众口一辞,皆认定你是玄空门叛徒,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平道:“你是何人?”
福伯在一边道:“他便是我家主人,归藏山庄少庄主柳恒。”
韩平听闻,道:“我一路而来,只要打听归藏山庄,无人不识武林正史、江南名门柳家,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少庄主也不过是不顾是非,人云亦云之辈。”
柳恒不怒反笑,道:“我还未见过哪个犯下滔天大罪之人能如此理直气壮。”
韩平生平最是不能受不白之怨,听柳恒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命是他们所救,早已发作起来。他沉声道:“既然你们也分不清是非,那我便告辞了!”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柳恒伸手一拦,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归藏山庄是什么地方?我柳家与玄空门玄益掌门有过一段交情,今日就替他清理门户!”话音刚落,右手双指向韩平点来,隐隐有无形剑意扑面而来。
韩平不想柳恒竟会猝然出手,一时毫无防备,况且他大伤初愈,气力不及平日五成,如何抵挡柳恒这一击?秦萱也是大惊失色,心中更是茫然不解。她深知柳恒是个稳重的人,不知今日怎么会一言不合就贸然出手。
韩平不敢接招,只能强提内力,使用轻功闪躲。他单足点地,身体向后平移。柳恒不等韩平停步,凌空跃出,已抢在韩平身后,双手齐出,向韩平背后几个大穴点去数招。韩平听到背后风声,单脚立定,原地转了个圈,双掌提起内力,向柳恒手指推去。
柳恒以指为剑,偏不与韩平双掌相接,只往韩平身上穴位刺。韩平凭借轻功之利,尚能躲过他繁复的剑招,怎奈柳恒招式不见用老,只越来越连绵不绝,一时也无法脱身。
韩平步步后退,忽然背后一硬,原来已被柳恒逼到墙边,韩平无路可走,更加左支右绌。柳恒再不给他机会,双手手指连连刺出,倏忽间竟连使六六三十六招,径直点向韩平胸口诸穴。韩平躲得了前面几招,后面的再也招架不住,手忙脚乱,遮掩不住,数十指都戳到要害。
韩平心中一沉,只见柳恒手指触及韩平身体便即收招,并未伤了他。韩平面露不解,但是刚才一番比斗,他强用内劲,不免又牵动内伤,嘴角吐出一口血来。
柳恒出手如风,瞬间点下韩平胸口几处穴道。韩平并没有觉到如何疼痛,反倒是胸中窒堵之意竟稍稍缓解。柳恒随即从他衣领口夹出那本玄空诀秘籍,笑问道:“你说你不曾背叛玄空门,这又是何物?”
韩平冷冷道:“这是掌门亲手传给我的。”
柳恒大笑,仿佛听了最好笑的笑话,道:“玄空诀是玄空门至宝,从来只由掌门保管。我听说你在玄空门中不过是个打杂的弟子,难道玄益掌门是准备将门主之位传授于你么?”说着翻开书册。
韩平一时无语,要让人相信确是难如登天,他手捂胸口,阻拦不及。柳恒翻开秘籍,只见里面全是一页页白纸,面露疑惑之色,自言自语道:“这书封皮是冰蚕丝混合织成,水火不浸,刀剑难伤,书页是大唐贡纸,可保存百年不腐,如此宝物怎么会只是白纸?”
一时间屋里除了韩平,其余三人都愣住了。秦萱犹疑道:“会不会这纸张之中另有玄机,需要火烤水浸等等手段方能显现字迹?”
柳恒微微点头,沉吟半晌,猛然抬头看着韩平,眼露奇异之色,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却道:“说不定此等宝物另有玄机,一时间自然不容易解开。你若想证明自己清白,须得告诉我袭击玄空门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
韩平听他言语中遮遮掩掩,显然想到什么,却不说出来,不由得气愤,心道:“你定然看出什么,却只会打马虎眼。哼,这书中的秘密,我难道自己不会弄清楚么?我若要你告诉,我便是天字第一号蠢蛋!”他如此想着,冷冷地道:“我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我何须要你相信我的清白。”
柳恒呵呵笑道:“难道这玄空诀你也不想要了吗?”
韩平冷冷地盯着他,面上虽强硬,心里却气馁,心想自己现今无力抢回玄空诀,只能任人处置。自己受辱事小,丢弃师门宝物事大,只好认栽。他缓缓道:“暗算玄空门的是一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为首的叫什么幽帝、冥君,都戴着面具,不知是谁。”
柳恒与秦萱、福伯三人对望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都流露出震惊之色,异口同声道:“果然是幽冥岛!”
柳恒将书册扔到桌上,转身便急急走了。韩平拿起玄空诀,便要出门。秦萱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去哪儿?”
韩平道:“天下之大,自有我的去处。”
秦萱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如今许多武林正道已经开始到处追捕你,如今只有归藏山庄才能保你平安。”
韩平道:“主人早已下了逐客令,我何必留在这里。”
秦萱叹口气道:“恒哥如果不相信你,方才早已取了你的性命,此事扑朔迷离,还要慢慢查探,才能弄清真相。你且在此养伤,等伤好了之后再做打算不迟。福伯,他便交给你照顾了。”
福伯点点头,秦萱便出门,追柳恒去了。福伯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对韩平说道:“年轻人何必这么倔强呢?药都凉了,我去替你热热。”说着端着药碗出去了。韩平立在原地,突然胸口又一阵剧痛,只得坐了下来。他一时灰心丧气,竟不知何去何从。
秦萱追上柳恒,道:“方才你言及玄空诀,谁都能听出来是有意敷衍,莫非你已经猜到玄空诀中的秘密?”
柳恒笑道:“猜倒是猜到一点,不过委实匪夷所思。而且这件事却是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萱一怔,道:“难道连我也不能说?”
柳恒点点头,道:“此事我也拿不准,多说无意。”
秦萱无可奈何,知道柳恒不想说的事情,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说一个字。她苦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聪明绝顶,脑子里鬼主意多得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你怎么突然便对韩平动手了?”
柳恒脚下不停,道:“我只想试试他的功夫,他虽有伤,但在性命堪虞之下,也能使出几分真功夫。韩平武功不错,是玄空门的套路,却能活学活用,也算不简单了。不过他要想打死玄益,只怕没那么容易。”
秦萱道:“莫非是幽冥岛故意陷害韩平?只是这也说不过去,幽冥岛虽行暗杀,却都是真刀真枪,向来不会做这种构陷之事,况且也没必要在他身上费如此心思。”
柳恒道:“你说得不错。虽然韩平无力打死玄益,却不代表他的清白。这幽冥岛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是不是在构陷韩平,幽冥岛是否真的死灰复燃,还是另有他人故弄玄虚,此时还不得而知,不过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加派人手,谨慎提防。”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什么幽冥岛?”
柳秦二人一惊,转头看去,秦柯从树后转出来。方才二人心有所思,竟没有注意到秦柯躲在一旁树后。
秦柯一脸着急,问道:“姊姊、姊夫,你们刚才说什么幽冥岛,什么陷害韩平?”
秦萱一愣,不知如何解释,柳恒笑道:“哦,我们刚刚聊到武林间的一段掌故……”
秦柯满脸疑惑,说道:“不对,我分明见你们行色匆匆从后院出来,还在说什么韩平、幽冥岛。姊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m.chuanyue1.com
秦萱道:“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她话还没说完,秦柯便径直向后院走去。秦萱生怕他师兄弟二人误会已深,见了面不好收场,赶忙与柳恒二人跟上去拦阻。只是秦柯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直性子,秦萱柳恒越是不让他去,他便越怀疑,更是非去看个究竟不可。
秦柯不顾二人劝说,冲进后院,正与院中的韩平撞了个正面。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柳秦二人站在一边,暗暗提防,生怕两人动起手来。
韩平没想到秦柯会突然来此,惊讶道:“秦柯……”
秦柯也是万万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韩平,道:“韩大哥,怎么会是你?”
秦萱出来说道:“不如我们进屋慢慢说……”
秦柯却没理她,对韩平道:“韩大哥,我问你,师父真的是你害死的吗?”
韩平乍一见到秦柯,本来还有一丝欣喜,谁知他上来劈头盖脸就质问。韩平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么多年的兄弟算是白做了!”随机骂道:“放屁放屁!秦柯你是不是被打坏脑子了?”
秦柯却是个单纯的性子,加之从小跟着韩平,对他言听计从惯了,蓦地被他一骂,茫然道:“我没有啊。”
秦萱想不到秦柯居然如此纯真,摇头叹气,不觉又有些好笑。秦柯想来也反应过来,却不去追究,只道:“玄烛师叔说你害了师父,这事是真是假?”
韩平看他如此执着,哼笑两声,说道:“玄烛?哼,他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他还说我什么?”
秦柯道:“那夜,我们都亲眼看见你的确在玄空门,师兄们都说是你把黑衣人带上山的。可是我不信,韩大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他语声急切,情难自禁。
韩平心道:“我去玄空门还不是为了你!”只是要他说出这种话,无疑是示了弱。韩平犟脾气一犯,九头牛也拉不回,冷冷地说道:“如今我是千夫所指,你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秦柯一听,茫然失措,也不知韩平说得是真是假。他知道韩平向来会说瞎话。但此事委实太过重大,秦柯也不敢轻易断定韩平是不是就是背叛师门。他怔了怔,道:“那玄空诀可真是在你身上?”
韩平道:“是又如何?”
秦柯双目一瞪,道:“当真!那你把它交给我,我不能让本门至宝流落在外!”
韩平哭笑不得,本来还想等日后将玄空诀交给秦柯,谁知他今日这种态度,瞬间便不想给他了。韩平气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玄空诀在你手上,玄空门才叫完蛋大吉!让我乖乖把玄空诀给你,那是休想!”
秦柯怒道:“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小叫花么?”
韩平嗤道:“呦,那你是什么?想不到你这几年学武功,居然嘴皮子也练得不错。我若是不给你玄空诀,你要动手抢吗?”
秦柯一怔,本想要抢,可是要他与韩平反目动手,他又万万狠不下心。
韩平见他发愣,心道:“果然还是个呆子。”他转对秦萱抱拳说道:“多谢这几日的招待,这便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秦萱见他与秦柯闹成这样,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再也无法挽留韩平,只得让他走了。
秦柯今日见了韩平这样表现,似乎更坐实了众人的怀疑,胸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透不过气来。可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韩平离去。
秦柯站在原地,许久都一动不动,双拳紧握,眼中含泪,蓦地转身冲出院子。秦萱生怕他一时冲动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紧跟着也跑了出去。
秦柯跑到花园清水溪边,只想放声大叫一番,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消解心中郁闷。秦萱静静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路边的柳萧萧见秦柯奔到水边,神情异样,全身颤抖,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来到两人一旁。
秦柯哽咽说道:“这么多年了,他是我最好的兄长,别人都不信他,我也会信。可是他居然说出那样的话……”
秦萱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们长这么大,受了很多苦,感情自然非同一般。韩平性子虽然古怪,但是外冷内热,说不定他只是有什么隐情不愿说出来。”
秦柯转身看着秦萱道:“姊姊,你也相信韩大哥,对不对?”
秦萱却不敢把这话说死,犹豫道:“玄空门一事扑朔迷离,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弄清楚的。到底谁是谁非,尚无法定论。”
秦柯满脸失望,淡淡道:“当日师父死时,只有韩大哥在场,如今玄空诀也在他身上。便是这两点,也无法说他没有关联。我虽然不愿相信,可却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柳萧萧突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但是我觉得既然是好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我的好朋友受了冤枉,我拼了命也要为他讨个公道!可如果他当真做了错事,不是好人,我也一定会找他算账!”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仿佛一下惊醒梦中人。秦柯只觉胸中块垒尽消,说道:“对!我在这里自怨自艾,当真是大蠢蛋。玄空门是我的师门,玄益掌门是我的恩师。我一定要查清真相,替师父报仇,替同门师兄弟报仇!”他一把抱住柳萧萧,道:“萧萧,谢谢你。”
柳萧萧一愣,想不到自己随口一说,秦柯居然反应这么大,反倒感觉不自在,尴尬地笑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秦萱见秦柯阴霾尽去,重燃斗志,放下心来,对秦柯道:“秦柯,你跟我来。”说着便转身向她与柳恒居处的微明轩而去。
秦柯与柳萧萧不知何意,跟着秦萱走去。微明轩是柳恒和秦萱日常居所,虽称轩,实则是个挺大的院子,卧房、阁楼、书房、花园一应俱全。微明轩地处归藏山庄正中,其后再无建设,只有一片林子,渐渐顺着山势而上。
秦萱径直将两人领到微明轩柳恒的书房里,只见柳恒早已坐在桌前,提笔在写着什么。柳恒头也不抬,手上不停,说道:“我猜到你们一定会来此,所以便先来一步,泡好了茶。”他搁下笔,抬头又道:“倒是没料到萧萧居然也会来书房。”
柳萧萧哼了一声,道:“早知道嫂子是带我来哥哥的书房,我便不来了。不过既然是陪秦柯,我也就只好暂且忍耐一下这酸腐之气罢。”
几人不禁都笑了。书房中只有他们几人,一个下人也无,连烧水沏茶这种事都是柳恒秦萱亲为。秦萱端起紫砂壶,斟好几杯,先给柳恒端了去。
柳恒接着柳萧萧的话头,笑道:“可不是,这里可是你的伤心之地啊。小时打手心的戒尺,描红的字帖可还好好的收着呢。你看了怕是要睹物思情。”
秦柯忍不住捂嘴偷笑。柳萧萧胳膊肘顶了秦柯一下,道:“你笑什么。我就不信你小时候学字没有挨过先生的打。”
秦柯道:“我倒是被罚抄过经书。”
柳萧萧点点头道:“这不就得了,大家彼此彼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秦柯笑道:“是是是,二小姐教训的是。”
柳恒起身招呼秦柯道:“秦柯,你且过来。”说着让秦柯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秦柯见案上散乱放着十几页稿纸,面前一页柳恒刚在书写,上面写着“盲眼神医”云云,只写了一半,尚未完稿。秦柯奇怪道:“姊夫,这是在写什么?”
秦萱道:“秦柯,你知道山庄为何名为归藏么?原因便在这里了。”
柳恒接着道:“从我祖父开始,我家便开始为武林作史,算到如今也有五六十年了。这间书房里存放的,都是有史可考的武林人物、世家、门派的传记以及武林动荡的记录。”
秦柯目瞪口呆,环顾偌大的房间里一排排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上千册书籍,竟然都是柳氏三代人一笔一笔写就,不禁由衷升起一股钦佩之情,赞叹道:“如此浩繁巨制,足可以流传千古!”
柳萧萧道:“我家耗尽多少人力物力,探寻武林旧事、门派秘辛,溯源究底,才得这满屋史册,号为归藏,实至名归。”
秦柯看她满脸自豪,衷心地点点头。他见一排排架子都贴好标签,有门派、游侠、武功等等,不一而足。柳恒与秦萱分别在“门派”和“海外”两排架上各抽出一本书册,放到桌上。秦柯见书册封面上写着“玄空门”和“幽冥岛”,柳恒对他道:“或许今日的谜题,都要着落在这两本书中了。”
秦柯首先翻开“玄空门”那一册,径直翻到末页,果然见最后一页墨色尚新,显然书写不久。最后一句记着:大中祥符二年即己酉年二月初四夜,玄空门覆灭。看到这句,秦柯心里一酸,又想起往事,想起同门师兄弟,想起叶雨桐。他又翻开那本“幽冥岛”,第一句写着:端拱二年己丑年,海外幽冥岛入中原,为祸一时!
秦柯惊道:“己丑年?二十年前!”
韩平刚从归藏山庄出来,心里便有些后悔,知道不该在秦柯面前说出那番负气之言。只是他心里倔强,自然不肯回头认错,只得将错就错,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去。韩平一时奇怪不已,想不到自己是玄空门叛徒这一消息,短短一月内竟然传得满城风雨,江湖尽知。
此时已过午后,春光明媚,天气暖和,春风吹过,让人不自觉得生出一股懒意。大街上也没几个行人,路边茶摊酒肆的伙计也坐在条凳上泛起了困。
韩平慢慢行走在街上,正想着心事。恰在此时,路边茶摊上两人正在喝茶谈天。其中一人说道:“也不知韩平那贼子藏在何处,这么多人竟都没打听到。”
韩平猛地听到自己姓名,心里一惊,忙转到路边。幸亏那两人都背对着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异样。
那两人又说:“玄空门过去主持江湖公义,此次竟遭了这般大难。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要是再不出头,那还算得上英雄好汉嘛!”
另一个背阔腰圆的说道:“曹兄说得一点都不假。这些时日,我们‘泰山七杰’兵分七路,去不同地方探寻,可那韩平真像缩头乌龟一般躲了起来,真他奶奶个鸟。”
原先那人又说:“我们兄弟也是一样,遍寻不着,只好按约定今日在此地相聚,不想竟碰上了曹大侠。”
那姓曹的大汉说道:“我也不想竟碰到‘金陵三英’郝玉英郝大侠,实在是幸会幸会!”
两人正互相吹捧,有说有笑,远处走来了两名汉子,与那姓郝的一般打扮,身着杏黄长衫。坐着的两人立马起身迎着坐下了。
郝玉英介绍道:“两位大哥,这位是‘泰山七杰’的曹秀真大侠。曹大侠,这两位就是在下两位结义的大哥。”
曹秀真拱手道:“早闻‘摩云金翅’朱大侠、‘游龙花枪’霍二侠的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当真生平大幸!”
金陵三英老大“摩云金翅”朱固行礼道:“不敢不敢,泰山七杰的威名也是响当当的!”
几人相互见识了一番,又让伙计重新沏上新茶。朱固说道:“我们两兄弟昨日便相遇到了,可惜都没有发现韩平那厮的踪迹。不过在道上却听说了一件大事!”
郝玉英忙问:“什么大事?”
朱固赶路口渴,喝了一大口茶水,继续道:“听说昨夜一伙黑衣人在江宁府做下一桩案子,屠杀了王老爷子一家八十多口。”
郝玉英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可是‘笑口常开’王老爷子?”
‘游龙花枪’霍丘道:“可不是!可怜王老爷子已经年逾古稀,竟被杀害了。”
曹秀真也是惊吓不小,说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到江宁府犯案?况且江宁府乃是几位大哥的地头,当真没将金陵三杰放在眼里!”
他这句话又将金陵三杰捧了一番,朱固心里受用,口里却连道:“不敢不敢。只是王老爷子数年前就已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王家几个子孙也不在江湖中,是正经的商贾。不知为何遭了此番大难,当真令人唏嘘。”
霍丘说道:“而且我们听说这个案子跟玄空门那件案子很像啊,只怕是同一伙人所为!”
曹秀真恨恨道:“那定然是韩平这狗贼犯下的没跑了。他奶奶的,若是让我捉到他,非让他常常我的乾坤杖不可。要足足在他屁股打上一千一万杖,才能让他断气!”
韩平躲在角落,暗道:“你爷爷我就在这里,你倒是来打试试!”但心里却几乎能肯定,这江宁府的案子定是那群黑衣人所为。他骤然听到这消息,恨不得立时赶到江宁,会一会这帮人。一时也不去想他刚刚从黑衣人手中捡回一条性命。
朱固几人喝过了茶,便起身赶向江宁。四人同行奔桃花渡而去。这桃花渡只是个小渡口,并无船直接到江宁。几人只得从这里坐船到江阴,再坐大船逆江而上。
韩平悄悄跟在后面,越近渡口,人便越来越多,他正好混在人群中,无人发觉。几人上了船,韩平便偷偷躲在船舱角落休息,闭目养神,只等开船。
秦柯看着手中书册,茫然不解,问道:“这幽冥岛乃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与玄空门有何关系?”
柳恒道:“这要从头说起。”几人都坐下来,静静听柳恒讲述。柳恒浸淫这些史书十多年,更兼聪明非常,对其中事件如数家珍。秦柯一边翻看,边听他讲解。
“玄空门由顾维生所创,想必这些秦柯早已有所了解。玄空门集儒道释三家所长,顾维生因心中向佛,便自号玄空大士。他收了十来个弟子,可惜当年玄空门还无甚名气,上山之人不过是一些农夫乞儿,只求混个饱腹,不求习武练功,玄空大士也是一切随缘,并不强求。
“十来个弟子当中,只有一个天资聪颖,好学上进,又伶俐乖巧,将玄空的武功学了大半,他便是玄空门第二代门主冲微子。玄空不过十年便西去,冲微子自然继承了掌门之位。他也知道众师兄弟无心武学,索性便安排他们在山下垦荒种地,以图安生,自己独自一人云游去了。
“过得几年,冲微子返回玄空门,还带回来三个少年。原来当时中原动荡,战乱频仍,三个少年都是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孤儿。冲微子心怀不忍,便将他们收为弟子,带在身边照顾。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三个弟子有一次一同下山,其中两人竟被土匪所杀,剩下一人便是后来的玄益掌门了。冲微子时常出游,玄空门便由玄益打理。说是打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那时的玄空门名不见经传,只不过这么师徒二人,再加上原本山上一些打杂的而已。谁料冲微子将近晚年,居然又收下了四个孤儿,便是如今玄空门你的几位师叔了。”
秦柯点点头道:“这段掌故在玄空门时倒是有所听闻。”
柳恒接着道:“冲微子年事已高,便由玄益接掌了玄空门。冲微子仙逝后,玄空门上下不过五人,更显冷清。玄益天资聪颖,更加勤奋努力,武功早已有所成。他广发消息,接收门徒,多有山下孤儿乞丐山上投奔。玄益平日便教导众人武功,渐渐有了些规模。若不是后来那一场祸事,玄空门如今当更加兴旺。”
秦柯道:“原来师父先前已收过徒弟,只是怎么如今竟没有听说这些师兄的消息,究竟是怎样一场祸事呢?”
柳恒道:“这便要着落在这幽冥岛了。二十年前,己巳年九月初四,江东武林发生了一件案子。浙东平安镖局上下二十几口人一夜间全被杀害,无一人幸免!
“这件事初时还未能引人注意,毕竟这平安镖局也不甚闻名,众人只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没有太在意。官府查了数月,没有头绪,此事便成了一桩悬案。此后过了两年,也没什么大事,这件事情自然渐渐被人淡忘。
“可是等到第三年夏天,江宁府名门皇甫瑞一家被灭门,终于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皇甫家世居江宁,根深蒂固,连官府也要敬他三分。皇甫瑞成名及早,一手三十六路风泼刀罕逢敌手,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他三个儿子也不是泛泛之辈,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不想一夜之间,七八十口人连同仆人家丁死的干干净净。一时间消息传出去,不但震动武林,也震惊了官府。试想,要想一夜之间灭了皇甫一家满门,非有数百人不能成功,在偌大金陵城内竟藏着数百凶徒,如何不让官府心惊肉跳。”
秦柯听到此处,不禁皱起眉头,道:“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又有如此的本领?官府查得如何?”
柳恒一看秦萱,道:“萱儿,下面还是你来说吧。”
秦萱点点头,道:“当日负责查案的便是咱们的爹爹!”
秦柯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
秦萱点点头:“不错,当时咱们的爹爹秦坤乃是金陵的捕头,人称铁面神剑。爹爹武艺过人,更兼破案如神,缉匪无数,得了御赐黄龙金牌,不管是在官府还是在武林,都有赫赫威名。”
秦柯脸上露出荣光,道:“没想到我们的爹爹竟是这样一个大侠!”
秦萱道:“不错,爹爹嫉恶如仇,抱打不平,确可当得起大侠二字。当时爹爹正是负责查办皇甫瑞一家灭门惨案。他也是查了许久都不得头绪,却在无意中发现,这起案子竟与两年前平安镖局灭门案极其相似。
“在案发之前,都曾有人看到过无数鬼影,甚至还有打更的证实说,见到过两个戴着面具的恶鬼飘过。爹爹当然知道这不是恶鬼作祟,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只是爹爹一路追查,终究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说着,秦萱语声呜咽,流下泪来。
秦柯声音颤抖,道:“难道,爹爹竟也是被这群人所害?”
秦萱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当时,武林中突然冒出一个传闻,说是海外有座小岛,名叫幽冥岛。岛上便是阿鼻地狱,住的全是恶鬼。如今恶鬼来到中原,专勾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下地狱。”
柳萧萧听到这里,竟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害怕。柳恒轻轻搂住她肩膀,柔声道:“别怕。”
秦萱接着道:“爹爹带人追着这条线索,四处打听。那幽冥岛的人却越发张狂,浑不将武林正道放在眼里,连续作案,被害的有门派掌门、富商巨贾,甚至朝廷命官。作案手法也是相同,不留活口,而且不留任何踪迹,真仿佛从地里爬出来的鬼魂一般。”
秦柯捏紧了拳头,道:“难道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秦萱道:“爹爹心知这根本不是什么恶鬼索命,乃是有人装神弄鬼。但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爹爹便联络了江南武林正道,欲携手对付幽冥岛。就在来年春天,也即癸酉年惊蛰这天,各路豪杰齐聚江宁,一起商讨对付幽冥岛。”
柳恒接口道:“据后来人回忆,那日来人众多,多是同仇敌忾,甚至连江南一带的水匪帮寨的总舵主也来了。”
柳萧萧接口问道:“连土匪也来了,那可真是乌合之众了。”
柳恒摇摇头,道:“你只以为这些人是土匪,可是如此多的水匪居然能齐心合在一处,号称江海盟,足可见阵势不在小,江东只怕没有哪个帮派有如此声势。”
众人点点头,柳恒继续道:“当年来人中便有玄空门玄益掌门。只是起初玄益掌门不显山露水,众人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英雄大会便是秦伯父主持,商议了两日。不过英雄大会鱼龙混杂,必然混进了幽冥岛的细作。不过众人明白这英雄大会更是向幽冥岛宣战,由这些探子传达此意再好不过。只可惜就在众人散去,分头准备的时候,祸事便发生了。”
秦柯似乎隐隐猜到,浑身颤抖,将茶杯捏紧,茶水溅了一手,他说道:“难道……”
秦萱流下眼泪,点头道:“秦柳两家是世交,娘亲与恒哥的母亲更是表姐妹,我与恒哥刚出生便定了娃娃亲。当时我只有八岁,恰巧被姨妈带来归藏山庄玩耍,并不在家,才逃过一劫。英雄大会两日后的那夜,我们秦家便被幽冥岛找上了门……”说到这里,秦萱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柳萧萧也早就泪流满面。柳恒接着道:“等到后来众人收到消息赶去时,已经晚了,秦伯父秦伯母都已遇难,只是却并没有发现你的尸体。众人都想当年你不过是两岁幼童,尚不会走路,还能流落到哪里?只怕凶多吉少。”
秦柯听到这里,心中又是悲痛欲绝又是愤恨难平,一把竟将茶杯都捏碎了。他恨恨地说道:“这么多年我时常做噩梦,梦见母亲抱着我奔逃,想不到这原来竟都是真的。后来怎么样了?”
柳恒道:“后来玄益掌门终于出面主持大局,率领着玄空门几十名弟子,连同江湖豪杰,经过数月时间的周密筹划,在黑风谷与幽冥岛恶徒大战了一场。终于将那帮恶徒尽数歼灭,不过武林正道也是损失惨重。玄益掌门的弟子无一人幸免,他最小的师妹也亡故了。那场战役太过惨烈,以至于活下来的十几人再也不愿回想,是以这段内情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了。”
屋里几人听完,一时都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这段悲壮的历史中。柳萧萧轻轻叹气,率先说道:“江湖险恶,一至于斯。这幽冥岛真的是一群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吗?”
柳恒道:“当然不是鬼,而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当年秦伯父也已追查到这群人专在夜晚行事,身着黑色夜行衣,为首的两人戴着面具。在黑风谷一役中活下来的人出谷后只说恶鬼恶鬼,却说不出详细的来。我们对幽冥岛所知也仅此而已。”
秦柯道:“可是刚才不是说幽冥岛所有人都已在黑风谷被歼灭,如何现在又冒出来袭击玄空门呢?”
秦萱道:“我们也只是怀疑,这次玄空门之难,对方的作派倒是与幽冥岛有几分相似,是有人想借尸还魂也说不定。”
秦柯叹口气,道:“姊姊,爹娘如今安葬在哪里?我想去拜一拜。”
秦萱点点头,说道:“当年秦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人,柳伯父便做主,将爹娘收敛回归藏山庄,安葬在后山。我们现在便可前去。”
秦柯点点头,道:“好!”
四人言罢,即刻便起行,从后门出了庄,寻着石阶,向山上而去。山势不高,四人走了半个时辰,便来到山顶。山顶一片空地上都是花岗岩砌成,是柳氏先人的祖坟。离得不远,有一个独立的坟茔。
秦萱领着秦柯往那座坟茔而去,来到近前,只见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两行字:秦君讳坤兄嫂合葬之墓,愚弟柳长空立。坟前香烛贡果还新,想是秦萱时时来此祭拜。
秦柯见了坟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流了下来。秦萱也跪了下来,泣道:“爹娘,秦家香火并没有断。萱儿终于找到弟弟了,今天带他来看你们了!”
秦柯道:“爹娘,孩儿不孝,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当年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的恶徒,如今又出现了。孩儿一定会为爹娘报仇的。”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柳恒扶起秦柯道:“秦柯,伯父伯母看到你平平安安长大了,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秦柯点点头,转过身来,只见山顶视野开阔。山脚小河绕山而走,汇入远处大湖。山形沉稳,流水荡荡,逝者如斯,看尽了多少人间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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