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菁与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从来都不吵不闹最安静,哪怕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隔膜,她依旧每天早起给我做早饭,晚上帮我洗衣服。她依旧认真上课,和朋友们正常社交,依旧每周五的晚上彻夜不归在学校图书馆自习。你在她脸上看不到这次吵架遗留下来的任何不快和悲伤。ωWW.chuanyue1.coΜ
这样的傅菁令我抓狂,简直是束手无策。
她依旧和我沟通,但永远寥寥几句,点到为止,毫不理会我的情感。我们明明生活得最近,却隔得最远。如果她跟我吵,她跟我闹,至少证明她还在乎我。当她甚至不屑于跟我聊天,我就产生了一种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
对于这段感情,我头一次失去了控制力。内疚、害怕的情绪占据了我整个思绪,只是表面上被我掩藏地很好,甚至是我的惯性。韩燐有一次对我说:“哥哥,我发觉你的眼睛是冷的,但我知道它是热的,至少对我是。”
韩京不是话多的人,韩京什么都不在乎,韩京的血是冷的,韩京是冰块脸,这些是朋友们对我的评价。是以,你会看到,明明一个内心充满愧疚的人表面上却是比做对了的人还有理、还要拽。连少卿都发觉了我和傅菁之间的异样,他发短信对我道:“你酸个什么劲儿,明明是你错了,还甩脸给傅菁看。是不是男人?”
我回道:“哥们儿,我其实挺怕傅菁的。”
“少矫情。赶紧道歉认错,利索地把这事儿结了。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少卿又道。
我思前想后,捣鼓不出什么道歉的好方法,最后还是打电话给魔王。
魔王在电话那头笑得快到天上去了:“我的天,真是老天有眼!一物降一物!哥你也有今天!笑死我了!”
“喂,我是你哥,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快帮我想想办法。”
“这种事你真是找对人了!”韩燐信心满满。
这丫头才上高中,连恋爱都没谈过,哪来的‘找对人’?
“你呢,什么都不用多做。简简单单给傅菁写一封表达爱意的道歉信,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啊——这就是你的方法啊!”
“哥,你听我说,也许你的字很丑,也许你的文字很幼稚,但我相信,只要你写得有诚意,喇叭花一定会大受感动、痛哭流涕的。情书虽然过时了,但绝对有用。现在手工的东西多稀有呀。”
“你别随便给人家取名字,她有名字,叫傅菁,不叫喇叭花。”我说。
“喇叭花好记么,我脑容量就这么点,需要记录重要的东西,容不下不重要的东西了。”
“服了你了。”
于是,从不逛文具店的我,破天荒在文具店挑了一个下午的信纸和信封,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小姐非常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对我说:“ou’resosweetandenjoytherestofyourday.”
收银员如此反应,令我不禁意识到韩燐这个办法也许真的管用。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韩燐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但她往往知道化解问题的最佳办法——而且是一条线,直通终点。
出了文具店,我拐到一家咖啡店开始心酸地给傅菁写信。要求一定既不显得狗腿又不显得做作。写写停停,在浪费了许多信纸后,终于大功告成。信很短。我照韩燐说的,特装逼地用火漆印给信封封了口。蜡面上代表‘韩’的‘’图案龙飞凤舞,朝我微笑。这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从来没做过这么酸的事,不过我心情很好,满怀欣喜地往公寓走。
打开门,屋内漆黑一片,平日里迎接我的暖黄灯火不见了。我给傅菁打电话,得到的结果是已关机。我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头一次嗅到了危机。傅菁不该是这样的。她的行程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我手机的短信上,从没失误过。我立即给每一个我认识的傅菁的朋友打电话,每一段电话未接通的‘嘟’声都令我紧张地喘息,我多么希望下一个接通的电话能令我得知傅菁的消息。
可是,通通都没有。
我苦恼地抓着自己头发,低吼一声。大福闻声从猫窝睡梦中醒来,急急跑来,在我面前端正坐好,凝视我。
“你妈呢大福?你妈不见了!”我气急败坏地说。
大福呜咽一声,跪下翻肚皮求抚摸。
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冲出了公寓,我打车去学校的图书馆,我跑遍了整个纽约大学,我甚至去了傅菁从前与朋友合租的公寓。我焦急地在夜色中寻找我的爱,企图挽救我的爱情。
我穿过一座座街区,我发了疯一般满世界寻找傅菁。
我又回到了第一次与傅菁相遇的那个街区,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月光泛白、春寒料峭的夜晚。那个晚上,那般美丽精致的她,却对我说,“我知道我和你不是很熟,我这样做有失体面,但是,你可不可借我些钱?到今天晚上为止,我身上就只剩下两刀了。我不想问熟人借钱。”
这口气简直像个落难的公主。
一束白光朝我打来,我条件反射地拿手一挡,却在下一秒轻轻飞了出去。
记忆是疼痛的,是模糊的,是碎片化的。
我被车撞了,轻微脑震荡,外加一点皮外伤。
据护士说,当时我被撞得七荤八素,随便抓着一个人就喊“傅菁傅菁”,在她们听来像‘uji’——ountuji。她们以为我是日本人。没想到我居然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言情剧里的戏码来,我听完,着实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问护士住院大概要多少钱,护士小姐金发碧眼,笑容格外甜美,声音格外耐心,眨眨眼告诉我,她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虽读书少,但也是见过世面的,曾听说一哥儿们半夜肚痛,想矫情一把,就去了医院急诊室,一月后医院账单寄到,哥儿们一数账单上的零,从此痛哭流涕而亡。
我躺在病床上,一个蜷身,又钻进了被褥里。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心里一阵高兴,是傅菁和少卿。
“韩京!韩京!”傅菁还没踏进病房就开始喊我,“韩京你快别睡了,醒过来!”
傅菁顺着我床沿坐在下来,纽约九点的阳光洒在她纯白的外套上,光晕里的她那么美,那么触手可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担心她到发疯、明明思念她到疯狂,可当她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胸腔里却偷偷积压了无名的愤怒。我眉头一蹙,对她怒目而视。
“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问。
“少卿那里啊,他请我喝酒。”傅菁回道。
“那为什么打你手机关机?”我又问。
“没电了”,傅菁手一摊不耐烦地打断我,又道:“但是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你说是哪个!”我暴跳如雷,朝她大吼,起身从病床边的外套内袋里拿出那封信,劈头盖脸地砸向傅菁。
傅菁愣了一下,随即也尖起嗓子:“你朝我吼个什么劲!你知不知道,他们要给你做!他们怀疑你吸□□!”
一旁的少卿拉住傅菁,对我道:“你昨天夜里干咳不止,身上有股怪味,对正常疼痛的反应不明显,而且有幻想和偏执症状,医生就起了怀疑。”
病房内顿时一片死寂。
我昨天去找傅菁时是夜里三点。穿梭在校园里,确实闻到过一股又臭又怪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吸食□□的气味。
“如果你尿检做出阳性,你会被逮捕的,你知不知道!”傅菁在一旁道。
我低下头,轻声道:“我现在就要出院,他们没权利让我做检查。”
“兄弟你放心,这点事我还是能帮你办好的。”少卿安慰我。
“谢谢你。”我说。
眼看着一旁的傅菁就要拆开那封信,我一个踉跄拔掉手上的管子从她手中抢过信。信封被昨夜焦虑的我□□地皱不拉几,我是那样想要给傅菁看,那样想跟她证明我多么在乎她。但是现在,我拿过信,撕得粉碎。
“还是不要看了。”我道。
少卿的路子很多,他在医院门口打了几个电话,接着跟医生交流了两句,最后医生开了一张条子,就批准我出院了。我们三人坐在少卿的车上,皆是沉默。少卿将车开到我公寓楼下,放下我和傅菁就驱车走了。
我和傅菁一前一后走在公寓楼梯上,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打开门,我一脚踢开前来迎接我的大福,径直从冰箱中取出一瓶啤酒,仰头大灌。
“韩京,你够了。”傅菁在我身后阖上门,道。
“什么叫我够了?”我不耐烦。
“我知道你吸□□。”傅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刺耳。
“傅菁你才够了!我要睡觉!”我怒吼着走进卧室,拎过棉被倒头就睡。
“呵,我够了?难道你没觉得你变了吗?你对任何东西都失去兴趣,你的记忆力越来越差,玩游戏的时候也无法集中精力,你的情绪变得淡漠而易怒,难道这些你自己都没发觉吗?这还是我认识的韩京吗?你身上总有一股怪味,甚至现在都有了气管炎和哮喘,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如雨点般的数落灌进我的耳朵,钻进我心里,挖出一个无底洞。我从床上拿起一个垫子朝傅菁砸去,道:“别说了姑奶奶!算我求你!”
垫子落在傅菁的脚下,她冷哼一声:“我就要说!我就要说!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成年人了,韩京,你要对自己负责。今天如果不是少卿,你也许就会被强迫做drugscreen,你就会被查出吸食□□,你就会被逮捕,你就会被开除,还可能坐牢或者遣返!这些后果你都想过吗?!你有想过生你养你的父母吗,你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他们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出国读书,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却在这里挥霍胡闹自己的人生和时间!我告诉你韩京,人活着不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你身上有你父母的命!”
“对,你说的都对!但我告诉你傅菁,昨晚如果不是你一声不吭跑出去和少卿喝酒,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给你朋友一个个打电话!我不会跑进纽大还沾了一身□□味!我不会大半夜,在曼哈顿的街区一条条找你!我不会被车撞、不会怀疑吸□□、更别提惹上官司被遣返!”
傅菁明显震惊了,她颤抖地道:“你说,你昨天晚上在找我?”
“反正你都说了,手机关机不是问题,那我还有什么好说。”我一耸肩。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还有,刚才你撕掉的那封信呢?那是什么?”
那封信和我半夜出去找你,是我对你全部的在乎。傅菁,其实我是一个胆小鬼。我明明知道做错了,还拼命假装无所谓。我明明那么爱你,那么想向你证明我对你的在乎,那么想挽回这段裂痕,可我总是背道而驰。我还不如韩燐勇敢。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傅菁。我们不要再谈下去了,没有意义。”我道。
从一次小吵到爆发成彻底的摊牌,傅菁和我发展成了完全的冷战,寡言少语,形同陌路。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也以争吵告终。傅菁训斥我不学上进、吸食□□,而我则厌烦她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吵吵嚷嚷。明明是两个人的双人床,却往往只有我一个人睡,傅菁彻夜不归成了家常便饭。我也不过问。
家里的臭袜子、方便面盒子往往会在周末的时候来一次大爆发。我被迫开始学会打理自己,把衣服裤袜通通装进公寓楼下公共洗衣房的洗衣机,倒进洗衣液,按下按钮然后上楼继续玩我的游戏。我甚至想不起来,在傅菁来之前,我过的究竟是一种怎样邋遢的生活?
只是,看似平静的压抑下潜藏着一种令人发狂的炙热。
有时候傅菁也会在家。
到了夜里,关上房间门,熄了灯,两具年轻的身体背对着背,各自难以入眠。我转过身试图用双臂环绕住傅菁,本以为她会拒绝,可她竟然缠上我的手臂靠过来疯狂地吻我。我们激烈地、疯狂地接吻,像是久旱的大地渴望甘霖,像是刚刚着了火的干柴火星四溅。
我们两个人都流泪了。滚烫的咸咸的泪蜿蜒进入我们的口腔,令这个吻变得更加苦涩。当那些被撕裂得粉碎的情感回朔,当那些最初的美好涌入记忆,幸福开始了,爱到了最后,到底需要什么来证明?明明是爱得那般刻骨铭心,明明是爱得那般奋不顾身,明明是爱到尊严都可以不要、爱到死去活来,可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爱得那般辛苦?到了最后,还是要互相往对方身上捅刀子?夶风小说
圣诞的那一夜,除夕的那一夜,三月的那一夜以及之后的无数日夜,我们到底在用什么证明我们的爱无坚不摧、茁壮成长?当一切土崩瓦解、荡然无存,我们还可不可以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在街角的星叉克谈笑风生?
“我们分不开了。你别想从我手里逃走。傅菁。”我道。
“你有多久没说你爱我了,韩京。”傅菁问。
“我爱你,傅菁。很爱。很爱。很爱。”我一遍一遍地说着,不光说给傅菁听,也说给我自己听。黑暗中,两具年轻的身体慢慢交缠在一起,都坚定地以为,这,就是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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