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罪念刚雪印 > 第六章 脸谱
  1脸谱女尸

  9月8日。

  蜂拥而至的警车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福山街一处临街的门头房前陆续有警车停下,过往市民的车辆都不自觉地放慢速度,向警车聚集的方向张望。

  方宇、徐天成、戚宁、程巍然,甚至连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都亲自出马了。几个人走下警车,脸上都是一副严峻的表情——谁也没想到第四起凶案这么快就发生了。

  死者是在卫生间里被发现的。女性,全身赤裸,被一条尼龙绳捆绑着,垂着头跪在洗手台前。胸前布满血渍,衣物则被整齐地叠好摆放在洗手台上。让人感觉有些诡异的是,她低垂的脸庞上戴着一个类似京剧花脸的脸谱,脸谱边缘有血渍渗出。

  “被害人叫高雅静,41岁,和妹妹高雅萍合伙做微商生意。这房子是她们租的工作室兼仓库。据高雅萍说,今天生意出奇地好,来工作室交流和提货的客户特别多,她和被害人一直忙到傍晚6点多才送走最后一批客户。高雅萍因孩子小需要人照顾便先走了,高雅静说自己点点货、把账目拢一下就回去。可一直到晚上9点高雅静仍没到家,她的丈夫吴常生有些担心,连续给她打了七八通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吴常生又打了高雅萍的电话,她表示没和姐姐在一起,但听了吴常生的话也开始担心起来,便开车接上姐夫一道来工作室找姐姐。两人到的时候,外面的卷帘门是拉着的,两人拉开之后进来,结果就在卫生间里发现了高雅静。”刚刚给高雅萍和吴常生做完笔录,方宇便赶紧向站在屋子中央的尹正山和程巍然做汇报。

  尹正山背着手,脸色凝重,程巍然小心翼翼地陪在左右。他知道老爷子这时候肯定是一肚子不满,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要不您先回去?这里我盯着,您放心,我们一定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

  “放心?”尹正山白了程巍然一眼,“这都第四个了,我怎么放心,我回家睡得着觉吗?”

  程巍然被呛得一时语塞,尴尬地怔在原地,好在戚宁这时从洗手间里出来,递给他一个证物袋,算是暂时帮他解了围。

  证物袋里装的是一个用纸浆制作的京剧脸谱。整张脸谱以白色为底,配以黑色油彩勾画的五官,做工精细,颜色鲜亮。有些奇怪的是,五官中的嘴巴在原先油彩的基础上,好像被多涂了一圈厚厚黑黑的油彩,看起来显然不够协调。

  “凶手这是意在凸显脸谱上的嘴巴,”程巍然端详着脸谱,冲戚宁说,“看来脸谱和黑色嘴巴合起来,便能揭示被害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拿过来我看看。”尹正山伸伸手,道。

  “是这样的,局长,”戚宁在尹正山接过脸谱的同时解释道,“在前面的案子中,凶手都在现场留下了一样物件。我们初步分析认为,是一种示罪行为。凶手想要借此展示被害人犯下的罪孽。”

  “这次凶手留下的是一个京剧脸谱,”程巍然想起尹局是京剧票友,拍了下脑袋,“噢,对了,尹局您可是行家啊,帮着看看这脸谱有什么讲究没?”

  尹正山把证物袋举到眼前,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缓缓说道:“在京剧表演中,通常会利用脸谱的颜色来界定人物的性格、身份、品行。这是一个整脸的白色脸谱,而白色脸谱代表的是阴险、狡诈以及邪恶。比如奸雄曹操画的就是一副白色的脸谱。”

  白色脸谱、狡诈邪恶、着重勾画嘴巴,看来和上起案子一样,嘴才是重点。

  三人正在研究着脸谱,突然听到林欢发出“咦”的一声。

  原来,刚刚林欢在移动被害人尸体时,在被害人膝盖下面发现了一条沾满血渍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吊坠,正面是一个马头的形象,背面刻着一个繁体的“柳”字。

  林欢随口将“柳”字念了出来。话音未落,只见程巍然快步从客厅走进卫生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项链。林欢尖叫一声,差点儿被带倒在地。

  程巍然这是怎么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会如此失态!他没有理会被惊吓到的林欢,甚至连办案手套都没戴,就旁若无人地紧紧盯着手中的项链。末了,他涨红着脸,声音颤抖地冲着尹正山,说道:“尹……尹局……柳纯的,这是柳纯的项链!”

  什么?这是柳纯的项链?程巍然的话让现场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柳纯的项链怎么会出现在杀人现场?它是属于凶手的还是被害人的?这两者与柳纯的死有什么关联?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人就是杀死柳纯的凶手?

  次日,午后两点。专案组召集开案情分析会,除专案组成员外,市局领导也悉数到场。

  程巍然站在投影幕布前,身后的屏幕上放着被害人的现场照片。程巍然清了清嗓子,说道:“9月8日晚22时许,位于本市西城区福山街155号楼下的门头房内发生一起命案。经现场勘验,已经可以确认该起案件系前面三起案件的延续。

  “被害人高雅静,死亡时间为案发当晚19点30分至20点之间。死亡原因与前三起案件相同,是被绳索勒挤窒息而死。被害人的舌头被连根割掉,从血流量和血溅情况看,割舌发生在被害人呼吸完全停止之后。凶器和死者的舌头在现场均未搜集到。

  “物证方面:凶手这次留在现场的是一个京剧脸谱,并用黑色染料着重涂描了脸谱的嘴巴部位,按照凶手先前的套路,想必脸谱揭示着被害人的死与她的嘴有关。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先是怀疑案件与被害人从事的微商生意有关,因为做这一行的首要条件便是口吐莲花、能言善辩。不过,很快我们发现了高雅静的一段与微商生意无关的黑历史,似乎更接近脸谱的示意。

  “在登记被害人相关信息时,专案组发现数据库中存有高雅静的前科记录,她曾于去年4月份被行政拘留过15天。其实高雅静这个名字咱们听起来挺陌生,但说到‘枫树幼儿园虐童事件’,在座的各位一定都有印象。该丑闻事件在本市曾引起过相当大的轰动,而高雅静正是该幼儿园时任园长,可以说是罪魁祸首。

  “这样吧,我还是简单为各位介绍下事件经过。‘枫树幼儿园’是一所民办高端幼儿园,办园时间不长,只有两年。因高雅静先前在公立幼儿园从事园长职务多年,并多次在电视台幼儿教学栏目中任嘉宾,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幼儿教学专家,所以投资人高薪将她聘请至‘枫树幼儿园’任职。但是万万没想到,随着该幼儿园一位新晋女老师多次用针头扎刺幼儿的行径被揭露,以高雅静为首的该幼儿园多名教师,经常以简单、粗暴、侮辱性言语,以及推搡、踢打等方式对待孩子的一系列丑恶行径也被彻底地曝光。家长们因此义愤填膺,联合起来报了案。办案人员通过幼儿园的监控录像和当事几位老师的口供锁定证据,拘捕了高雅静等四名该园老师。最后,针刺学童的老师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其余三人因未造成明显人身伤害被处以行政拘留15天。

  “回到昨夜的案子上。案发马路设有交通监控,但案发时间段未发现有可疑车辆停在现场街边。凶手应该是步行抵达作案现场,不过街边绿化树过于茂密,交通监控也未拍到凶手的身影。

  “另外,在本案现场发现的项链,经辨认系去年发生过的一起凶杀案中的被害人柳纯的饰物。遗憾的是,项链被高雅静的血渍严重污染,上面没有提取到可用的指纹和DNA证据。至于柳纯的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她与被害人以及凶手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的被杀与本次系列连环杀人案有没有关联,目前还未有确切判断。”

  此时的程巍然已经完全恢复到往常的状态,提起妻子的名字时,声音冷冷的,好像那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5点多才结束,比预计的时间要长出不少,原因是围绕柳纯案与“8·22专案”是否并案的问题大家争论得比较激烈。有部分局领导认为,此时刑警支队不宜过多分散警力,应该集中人手攻克连环杀人案,争取早日给全市老百姓一个交代。他们的理由也算充分,两宗案子差异性很大,很难说是同一凶手所为。而另一方当然是刑警支队这边,他们认为项链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遗漏在现场的,顺着这条线很可能会牵出凶手。

  两方争执不下,最后局长丁峻峰拍板:既然任何可能性都有,那就是说项链也有可能是“8·22专案”的犯罪人遗漏在现场的,所以还是并案比较严谨。

  局长大人发话了,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至此,两宗案件得以正式并案调查!

  2与时间赛跑

  戚宁现在的身份应该说只是临时帮忙的角色,刑警支队没有对市局做正式的借调,未免非议,程巍然没有让她参加案情分析会。

  戚宁这边,则一边处理着近几日积压下来的工作,一边等着会议精神。眼瞅着快到下班时间,程巍然那边还没有消息,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徐天成抱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走进来。

  他径直走到戚宁桌前放下箱子,说:“呶,柳纯案的卷宗资料全在里面了。程队让你把手头上的其他工作先放一放,静下心来专门研究一下这个案子。如果真能找到它与连环杀人案的关联,那对两起案子来说都是个重大突破。”

  “好,我知道了。”戚宁答应着,打开了箱子,见里面一摞摞卷宗塞得满满的,随口问了句,“柳纯出事时程队在做什么?”

  “哦,他当时和我在一起。你忙吧,我走了。”徐天成扬扬手,似有些敷衍地说,说完便急匆匆地出了戚宁的办公室。

  “徐哥这是怎么了?感觉有些怪怪的,这问题有什么可逃避的?”戚宁走到窗前,用疑惑的神情盯着走在市局大院里的徐天成,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下班时间早过了,同事们一个一个都走光了,偌大的办公间里只剩下戚宁。她把头靠到椅背上,默默地盯着桌上的卷宗——她已经决定要连夜把它们看完。

  凶手连续作案的冷却期越来越短,可以说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与时间赛跑。早一天将凶手缉拿归案,或许就能挽救这座城市里一个人的生命,否则天知道还会有多少条生命葬送在他的手中。

  发了会儿呆,戚宁起身给自己泡上一杯浓茶,关掉办公间的其他照明设施,只留下自己桌上的小台灯,然后从纸箱里拿出第一摞卷宗:

  柳纯案,就案情本身来说并不复杂。去年9月16日晚,柳纯在本市一家名为旺客美食城的饭店里与几位女性朋友聚会。聚会结束后独自一人驾车回家。柳纯在9点左右离开酒店,死亡时间是9点到9点30之间,体内酒精含量为40㎎/100ml,在案发现场周围警方还发现一些呕吐物,经检验与柳纯胃里的残留食物相同。据此警方推断:柳纯系违反交通法规“酒后驾车”,可能在回家途中酒劲儿上来了,身体感觉不适,遂将车停在中山公园围墙外的街边,在下车呕吐时遭到袭击。

  柳纯后脑遭受到猛烈攻击,导致其后脑颅骨骨折。从伤口痕迹上看,凶器应该是一块巴掌大的硬物。由于案发现场附近有一个花坛正在翻修,周边堆放了很多碎砖,警方在其中找到一块沾有柳纯血液的砖头,但在上面未采集到指纹。而柳纯的死并不是被这块碎砖猛击造成的,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勒挤到窒息而亡。分析勒痕的深度、宽度,以及接触皮肤表面的损伤情况,法医判断凶器是一条男人的领带。

  被害人柳纯生前任市规划局建设规划管理处副处长,丈夫程巍然时任市刑警支队支队长。由于柳纯系国家公职人员,手中握有建设项目规划、选址、审批等重要职权,并且还具有警察家属的身份,所以该案件引起了各方的广泛关注,市公安局也因此抽调精英警力侦办此案。办案人员在分析了各种动机的情况下,对有作案嫌疑的人员进行了拉网式的排查。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戚宁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夜里11点多了。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便翻了翻抽屉,找到一盒泡面,接着便提起水壶去水房打水。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很安静,四周回响着她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有节奏,显然戚宁还沉浸在对案子的思索当中。

  柳纯案应该是一次冲动犯罪,没有预谋,也不像雇佣杀人。凶手作案的时间、地点、凶器,甚至目标都像是随机选取的,而这种方式的作案动机通常很难寻查。

  关于动机,当然最容易想到的是抢劫杀人。但是清点柳纯财物时发现,她随身携带的现金、信用卡、购物卡、手机、手表乃至手上的钻戒都没有丢,只有一条刻着她属相的金项链不见了。项链是丈夫程巍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案发当天早上她还戴着。

  至于其他动机,包括情杀、政治利益或经济利益产生纠纷、因被程巍然牵扯遭到黑恶势力报复等,先前的办案人员围绕这些可能性做了大量的侦查工作,结果并未找到相关证据。

  看来,柳纯案的唯一切入点只能是“项链”,因为那是凶手在整个杀人过程中唯一的附加行为。

  “为什么是项链?为什么凶手只拿走项链?而项链又怎么会出现在高雅静的被杀现场?”戚宁停下步子,靠着走廊窗台,自言自语起来。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凉气涌进来,戚宁不禁打了个寒战,大脑瞬间一个激灵:舌头……心脏……战利品……项链……柳纯的项链会不会也是战利品?

  项链是连环杀手第一次杀人的战利品,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他总随身携带,只是不小心掉落在高雅静的被杀现场。

  突然灵光一现,戚宁的神经又兴奋起来,疲倦感顿时一扫而空,甚至也不觉得有那么饿了。她干脆放弃打水的念头,抓紧时间回去再仔细研究下卷宗,将相关细节都落实准了,毕竟现在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高雅静也同样具有杀死柳纯、拿走项链的嫌疑。

  凌晨3点多,箱子里的资料戚宁基本过了一遍。时间太晚了,她也懒得回家,干脆就在办公室里对付睡了一会儿。

  早上,戚宁走进支队长办公室时,程巍然手里拿着抹布正抹着办公桌,戚宁打趣说:“不愧是领导,处处以身作则啊!”

  “顺手的事,当锻炼身体了。”程巍然抬了下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但语气充满关切地说,“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事,全好了。”戚宁大大咧咧地笑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翘着嘴角看着一丝不苟清洁卫生的程巍然,“卷宗我大概看了一遍,有一点想法,不过还有待进一步落实证据。对了,你觉得你爱人有可能认识高雅静吗?”

  “应该不认识,没听她提起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程巍然又开始抹自己的大班椅。

  “没什么,随便问问。”戚宁顿了顿,斟酌了下,又说,“我有个疑问,是关于你的,不知道能不能说?”

  “跟我有关?什么事?问吧。”

  “我看了一下嫌疑人的笔录,里面好像没有你的,按理说应该有你一份。我问过徐哥,他说案发当时你们俩在一起。”

  “噢,对对,我们俩确实在一起。”程巍然手里的动作稍微停顿一下,似乎是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这个我已经跟领导交代过了,老徐可以做证,当天我俩下班之后去彩云饭店喝酒了,直到接到柳纯出事的电话。”程巍然说完,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向戚宁。

  戚宁皱了皱眉,程巍然直视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刻意了,这分明是说谎和有所掩饰的微表情。程巍然为什么要说谎?在柳纯这件案子上,他有什么要掩饰的?

  戚宁噘着嘴,心里越想越恼火,轻咳两声,淡声说道:“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没……没啊!”程巍然把抹布放到桌角说。

  戚宁霍地站起身,指着他的脑袋,声音提高了八度,一股脑地说道:“知不知道,你刚才嘴上说‘对’的时候,头在摇?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口不一!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在这件案子上要说谎?你和徐哥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嚷嚷什么?”程巍然慌忙走到门口,两边望了一下,关上门,“你冷静点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戚宁冷冷地盯着程巍然,后者一脸尴尬,双目对视,最终心虚的程巍然败下阵来:“好吧,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你冷静点儿,听我慢慢说。”程巍然将戚宁按回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到大班椅上,稳了稳神,才低声说道,“柳纯被害当晚,我和林欢在一起,我们在海泛酒店开了个房。”

  “什么?”戚宁一脸震惊,“你是说当时你们俩在约会?”

  “嗯!”程巍然缓缓点头,又使劲摇摇头,“哦,也不算是。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挺欣赏林欢的,修养好、人也漂亮,工作上给了我相当多的支持,我们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有时候会一起出去吃个饭、喝喝茶什么的。但我绝对没往别处想,和她就是一种朋友之间的情感,或者说是那种知己的感觉。

  “案发当天是周末,赶上破了个案子,兴致挺好的,下班林欢说一起吃饭,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可没想到在那次饭局上,她向我表白说喜欢我。说不在乎我有家庭,也不要名分,就是想和我在一起。我当然不会同意了。于是,她伤心地把自己灌醉了。没办法,我就只能开间房让她醒醒酒。”

  程巍然顿了顿,使劲抿了下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就在那时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说她跟朋友聚会喝酒了,让我去接她。我当时有些放心不下把林欢一个人扔在酒店,怕她醒来后想不开做傻事,便跟我爱人说我有工作走不开,让她叫个代驾。随后,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就接到了她出事的电话。后来,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林欢被指责,我便求老徐给我做了个假证明。”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再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妨碍司法公正?!”戚宁咬着嘴唇,恨恨地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幽怨。她自己也搞不懂,不管是程巍然还是柳纯,除了工作跟她没有任何干系。但她听了程巍然和林欢的事,怎么心里就这么不得劲儿,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瞬间,戚宁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前段时间,在办理“风林小区杀人案”那会儿,主谋李春丽特意选择在丈夫和情人偷情的时间段雇凶杀死自己,意图让丈夫因此一辈子背负良心的谴责。当时在观看审讯时,程巍然情绪异常激愤,戚宁本以为他是大男子主义使然,如今看来他是触景伤怀,被李春丽切中了心中要害。想必从“那一晚”起,他无时无刻不在内心中谴责自己。真如李春丽所说,爱人的死恐怕将会成为程巍然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心结。也许只有找到真相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些吧。

  “我走了,去找高雅静的丈夫聊聊。”戚宁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起身道别。

  戚宁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程巍然冷冷的声音:“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有可能我宁愿死的是我,也绝不愿意让柳纯再受一丁点儿的伤害!”

  戚宁稍微顿了一下身子,背对着程巍然点了点头,紧接着拉开门走出去。

  3认知谈话

  戚宁敲了敲高雅静的家门,开门的是高雅萍。她扫了一眼戚宁的警官证,没多说话,只是侧着身子将戚宁让进屋内。

  房子装修得不错,只是现在有些凌乱。厨房里正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中药的味道。方便面袋子、快餐饭盒、吃了一半的饼干香肠,乱七八糟地堆了一桌子。高雅萍规整了一下扔在沙发上的衣服,让戚宁坐下。她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自姐姐出事之后,姐夫就一病不起,我也实在没什么心情收拾。对了,您来是案子有消息了吗?”

  “没什么,是我来得太早了。案子我们还在尽力追查,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那你来是?”

  “你姐姐认识一个叫柳纯的人吗?你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吗?”戚宁怕耽误高雅萍熬药,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听她提过啊。”高雅萍摇摇头,“她交际面很广,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哦,还有个事想问问你,时间可能有点儿久远了,你尽力帮我回忆回忆。在去年9月份,尤其是9月中旬那段时间,你姐姐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的工作或者是别的方面有遇到不顺吗?”

  “去年?我想想啊。”高雅萍仔细想了大半天,还是摇摇头。

  “她去年9月份一整月都在美国。女儿到那边上高中,我工作走不开,她送女儿过去的。女儿是第一次离开我们,还是到国外,她实在放心不下,便多待了些日子。8月末走的,一直到9月底才回来。”大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吴常生病怏怏地走出来,说道。

  “好,我知道了,不打扰了,您注意休息。”戚宁起身告辞,客套地说道。

  在戚宁走访的当口,专案组利用早间例会对近段时间的排查工作进行了小结,情势很不乐观。

  至今为止,并未发现“8·22专案”的四个被害人在生活当中存在交集。无论是被孔家信骚扰过的女孩,还是“枫树幼儿园虐童事件”的受害方当事人,乃至先前被害的于梅和王益德的社会关系,均未发现任何交集。勒死并捆绑在死者身上的绳子,在本市很多五金建材市场都有卖,而且大多是现金交易,很难追查到购买者。

  另外,鞠艳丽的协查通报发出去好几天了,至今未有任何反馈消息。对于她原来工作单位的同事,办案人员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了几位。不过他们均表示已经有相当长的年头没有和鞠艳丽联系过了,也想象不出她会去哪儿。找不到鞠艳丽,赵元生吊死在戚宁家的案子就不能轻易定性。虽然法医尸检支持自缢死亡,但有关他为何会选择在戚宁家自缢的谜团谁也说不清楚。当然,这其中最大的谜团是赵元生与戚宁爸妈被杀、姐姐失踪的案件到底有没有关联。

  戚宁从高雅静家里出来,便去了出入境管理处。

  出入境记录显示,高雅静是在去年9月26日回到国内的,这就可以完全排除她杀柳纯的可能性。也基本可以断定,项链是连环杀手不经意掉落在现场的。那么接下来需要探寻的是,柳纯是如何被选中的?她符合凶手一贯选择被害人的标准吗?

  友谊百货财务部总监李小宛,是柳纯遇害前那次聚会的召集人。戚宁现在就在她的办公室,她想亲耳听听李小宛再叙述一下当晚的情形。

  李小宛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长发飘飘,丹凤眼,柳叶眉,唇红齿白,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将她前凸后翘的身形完美地呈现出来。戚宁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早晨提起她名字时老徐的瞳孔会突然放大,心中不由得暗笑老徐也是个色鬼。

  戚宁道明来意。显然同样的问题李小宛已经回答过无数次,她咬着嘴唇,低着头,揉了揉眼睛,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她脸上很快又露出得体的笑容,说道:“其实那天的事情,巍然已经逼着我说过很多遍了,但如果对小纯的案子有帮助,再多说几次也没关系。”夶风小说

  她停了停,然后缓缓说道:“那天是周末,我爱人出差,下班后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又想着好长时间没见到小纯了,于是便给她打了个电话,又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旺客’聚聚。我们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本来想接着再去K歌,可我那两个朋友临时有事去不了,便只能作罢。于是我们就结账,各自回家。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从你们到酒店、吃饭、结账、回家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遇见什么特别的人?”戚宁问道。

  “应该没有。”李小宛扬着下巴,垂着嘴,皱起眉心,像是在尽力回忆,接着又面带羞涩地说,“可能是时间过得太久了,而且当时我也喝了酒,关于那天吃饭的事情,我只能记个大概的过程,具体细节我有点儿想不起来了。甚至连怎么结的账,怎么把车开回家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戚宁抿着嘴微笑着望向李小宛,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在看她,她只是在思考——紧咬嘴唇说明她很焦虑;低头意味着羞愧;揉眼睛表示不情愿;说话缓慢、抬起下巴、嘴角下垂都是悲伤的表现;眉心紧皱似有某种恐惧和担忧。

  见戚宁一直盯着自己看,李小宛有些误会,以为戚宁不相信自己的话,又接着强调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戚宁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不,不,我没那个意思。”顿了顿,戚宁又客气地说,“我是学心理学的,您介意我从心理方面分析下您吗?”

  “当然不介意,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认为柳纯的遭遇一定对你心理造成了很大困扰,你可能会觉得她的死你也有责任,因为当晚是你约她出来的。你很后悔,也很内疚。虽然你嘴上说愿意配合警方不厌其烦地叙述当晚的情形,但我看得出你心里其实还是稍微有些抵触。理智上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协助警方找出真相,但潜意识里你又非常抗拒回忆那个夜晚,因为每一次回忆都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

  戚宁几乎是一针见血地刺中了李小宛的痛处,她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戚宁赶紧递上一张纸巾。李小宛接过来,在两边脸上蘸了蘸,呜咽着说:“我和小纯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接受她不在了的事实。我真后悔那天晚上让小纯出来,本来她单位有应酬不能来,是我接二连三地给她打电话,又到她单位催她……也不知怎么了,那天晚上我简直像个催命鬼似的。”

  李小宛激动起来哭个没完,看来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压抑很长的时间。戚宁不忍心打断她,只得耐着性子任她宣泄。好在一个电话适时打进来,才让她止住了啜泣。

  电话里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李小宛应付几句便挂掉了。然后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化妆包,背过身子补起妆来。转回来再面对戚宁的时候,她的情绪和外表都恢复到了戚宁刚进来时的模样,只是眼睛稍微有些红,不过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想想自己刚才当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的面大哭了一场,李小宛多少有些难为情。

  “没关系,发泄出来就好了,要不然老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戚宁不想让她太尴尬,客套了一句,立即又把话题引到案子上,“我认真分析过柳纯的案子,我认为那天晚上可能有些事情被忽略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回忆一下?”

  “当然可以啊,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们一起努力试试。”

  戚宁站起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李小宛平躺在会客的长条沙发上,自己拉过椅子坐到对面,然后说:“现在你闭上眼睛,将大脑完全放空,身子放松下来,双手自然地放到两条腿上。”

  戚宁的架势,李小宛觉得好像在电影里看过,于是一脸忐忑地说:“你不会是要催眠我吧?听说弄不好会造成思维混乱的。”

  “呵呵。”戚宁笑笑,“你别担心,我还没那本事。我只是想让你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然后集中精神听我的引导,我们一起‘回到’当晚的情景中去。如果你在我的启发下想到了什么,就说出来;如果想停下来思考,就伸出左手;如果有的地方实在想不起来,就伸出右手,咱们就越过它。”

  通过刚刚与李小宛近距离地接触,包括观察她的言谈举止和谈及案情时的动作表情,戚宁分析后认为:李小宛之所以出现一段时期的记忆模糊,一方面可能确实是因为当时酒喝多了;另一方面,她和柳纯关系亲密,柳纯遇害之后,她在情感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致使她一直处于悲伤的情绪之中。同时,一些无法释怀的原因又让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中。

  一些心理学家认为,人在过度惊吓、悲伤以及长期处于内疚自责的情绪时,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会自动删减、掩藏某些记忆片段。对于这种情形,心理学家通常会用一种叫作“认知谈话”的方法,引领求助者回到过去的场景。通过一步步的启发和描述,让求助者想起一些细节、响声、气味,或者一些已经被视线所及,但又未被大脑关注的信息等,从而逐步打开他们被封闭的记忆空间。

  戚宁现在就想用这种方法试试。

  “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戚宁大概介绍了一下自己将要用的方法。

  “听明白了。”李小宛按照戚宁的吩咐,闭着眼睛说道。

  “你现在要放松,身体放松,脑袋里什么也不要想……我们现在开始了。”戚宁放低声音,语调轻缓地说,“请你再叙述一次那天晚上你们聚会的整个过程,要尽量详细,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天晚上……”李小宛又一次开始叙述。

  在戚宁的启发下,李小宛想起了很多细节,包括她怎么给柳纯打的电话,然后去柳纯单位会合;到停车场停好车,站在饭店门前等了另外两个朋友一会儿;进了饭店,她们事先订好的包间出了问题,饭店又给她们换了个包间;她们点了什么菜,说了些什么话。

  …………

  “是谁提出要散席的?”

  “另外那两个朋友,她们已经约好了麻将局。我没同意,说喝尽兴了才能走。”

  “柳纯什么反应?”

  “她在我旁边笑,为那两个朋友帮腔,然后挥挥手让她们先撤。”

  “你能看见墙上的表吗?现在是几点?”

  “能。”李小宛顿了一下,像是在看时间,“8点35分。”

  “谁喊的结账?”

  “小纯坐在靠近门的地方,是她让服务员拿账单过来的。”

  “是谁结的账?”

  李小宛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左手,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

  戚宁提示她:“谁结账的问题应该很容易,看看你钱夹里或者查查信用卡里钱少没少就行了。”

  “虽然我在单位管财务,但在个人方面是非常粗心的,对于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我从来都没有概念,所以也看不出少没少。”

  “那我们来分析一下,账单是柳纯让服务员拿进来的,而且她坐的位置离门更近,理论上服务员会把账单拿给她。”

  “哦,对……我有点儿想起来了。我伸手去抢账单,小纯拦住我,从包里拿出钱递给服务员。小纯一贯很大方,出去消费总是抢着付账。”

  “结完账你们就走了吗?”

  “对。”

  “你再看一下时间。”

  “8点40分。”

  “你现在应该和柳纯往饭店外面走了。”

  “我们边走边聊天。”

  “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注意你?”

  “我们路过大厅,有几个桌的男人看过来。”

  “那几个男人长什么样?描述一下。”

  “年龄都挺大,都喝得脸红脖子粗,没什么特别。”

  “接下来你们应该去停车场开车吧?”

  “是,我们俩的车是并排停的。”

  “你们喝了酒怎么没叫代驾?”

  “本来是要叫的,可是小纯手机也没电了,巍然有工作又不能来接她,我说用我手机给她约一个,她说算了,也没怎么喝。听她这么说,我干脆也没叫,我住得比较近,10多分钟的路。”

  “之后你们直接上车走了吗?”

  “没有,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天,正好都醒醒酒。”

  “在她的车里,还是你的车里?”

  “我们是站在车外聊的,我靠在我的车头上,她站在我对面。”

  “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互相开了一会儿玩笑。我说她衣服穿得土气,笑她怎么官越做越大,品位却降低了。她笑着说,她升官靠的是实力,不是美色,还说公务员工资低,买不起名牌。我开玩笑说,别装穷了,谁不知道领导工资基本不用。小纯又笑着说,没人向她行贿,她也不敢受贿。我想起包里有几张我们商场的购物卡,就随手掏出一张给她,说没人行贿那就我来吧。小纯不要,我们推搡了一会儿,还是我硬塞到她包里的。”

  “购物卡是什么样的?”

  “跟信用卡差不多,里面有500元钱。”

  “然后呢?”

  “然后我们互相嘱咐小心开车便分手了。”

  “很好,你做得很好。”在戚宁的引导下,李小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地呈现出来,戚宁也似乎在她的回忆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下面,我们再回到你们站在车头前聊天的场景。”戚宁停了一会儿,给李小宛喘息的机会,好让她的大脑能够从容地转换场景,“好,现在告诉我你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我和小纯在饭店门前的停车场,这周围大概停了三排车,我们的车在最前排。我看到饭店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脸;停车场周围好像没什么人,也没有保安;身后是一条马路,来回穿梭着很多车;马路边上是一排法国梧桐,还有几盏暗黄的路灯。”

  “你周围有什么气味?例如香水味、烟草味等?”

  “有一点点烤肉的味道,应该是从旁边烧烤店传出来的;还有就是我和小纯身上有香水、酒气、饭菜的味道。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一点儿响声……有自动开锁的声音,还有轻轻关车门的声音。”

  “声音来自哪里?”

  “不是马路上的,好像就在我身后的几排车里。”

  “你现在回头,看看哪辆车里有人,试试隔着挡风玻璃看一下那个人的脸。”

  “我看到了,是个男人,他就在我车子后面的车里,他的脸我也能看见。”

  “描述一下。”

  “无法描述。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能看见他,但就是无法形容那张脸。不过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见过?你的同学?你老公或者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客户?你打过交道的公职人员……”

  “不是……”李小宛来回摇着头,接着静默了一会儿,伸出右手,表示自己真的记不起来。

  “好吧,没关系,你放松些,转过头来看看柳纯的反应。”

  “她好像微微点了点头,笑了一下,不过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我后面的男人。”

  “你再回头,看看车子的特征,颜色、标志、车牌号等。”

  “车子好像是黑色的,其余的看不清楚。”

  “你看看那个男人,再试着描述一下,哪怕是一个非常小的特征。”

  “不能,真的不能!不能……”李小宛一着急,情绪激动起来,身子瑟瑟抖动起来。

  戚宁赶忙近身握住李小宛的手,让她保持着安全感,紧接着说:“没关系,别想了,慢慢放松下来。哎,对,放松,放松,好,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戚宁将李小宛从沙发上扶起来,李小宛睁开眼睛,直了直身子,好像做了一场梦。

  “你在停车场与柳纯对话的一幕,你对程队说过吗?”Μ.chuanyue1.℃ōM

  “没有。”李小宛活动了一下筋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我先前对这段记忆真的很模糊,再说那购物卡里一共就500元钱,以前也给过她几张,而且那种卡在我们这种高管手里多的是,都是与客户联络感情用的。我也没别的意思,便宜好姐妹一张卡不算啥。而且那天的饭局说好了我做东,本来就应该我结账,小纯帮我结了,我表示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当时能想起来,我也不会对巍然说的。就一张购物卡而已,不可能跟小纯的遭遇有什么关系。”

  李小宛以为那无关紧要,可戚宁却不这样想——也许正是那500块钱的购物卡,让柳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4释放恶魔

  “柳纯的死可能源于一场误会!”旺客美食城门前的停车场中,戚宁指着其中两个车位,对身边的程巍然、老徐和方宇说,“当晚柳纯和李小宛从饭店出来,没有直接上车,而是站在这里聊了一会儿天,其中玩笑地提到了‘受贿’‘行贿’的字眼。分手时,由于聚会是柳纯埋的单,李小宛作为召集人觉得不好意思,就硬塞给她一张充有500元钱的商场购物卡。而那时凶手就坐在后面的车子里,他目睹了这一过程。他也许和柳纯认识,或者有过一面之交,总之他肯定知道柳纯的公职身份,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柳纯在接受贿赂。而这一错误地解读,让本已经处在高度愤懑中的凶手产生应激反应,于是他跟踪柳纯,最终实施了犯罪。

  “另外,还有一点,可能你们都无法想象。我初步判断,凶手是个偏执狂,具有道德洁癖。案发当晚,作为公职人员且是国家干部的柳纯,没能很好地约束自己的行为,违反交通法规饮酒驾车,这应该也是引起凶手愤慨,痛下杀手的因素之一。”

  戚宁停下话头抬眼扫视在场的几个人,他们都低着头一副沉思状。戚宁继续说:“现在我认为,柳纯案与‘8·22’连环杀人案很可能系同一凶手所为。柳纯是第一个受害人,他拿走项链是作为纪念,但不小心掉落在了高雅静的命案现场。”

  时隔一年,柳纯被杀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警队精英尽出,全力追查了将近一年的真相,竟然如此简单,如此荒谬,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戚宁查了出来。徐天成、方宇他们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程巍然的心情更为复杂些,仅仅是一个误会就让妻子送了命,毁掉了他们的家庭,毁掉了活着的人的未来。这是天意弄人,还是一个惩罚——是惩罚对家庭不忠的人吗?那么应该被惩罚的人是我,而不是小纯,不是吗?

  真相近在眼前,程巍然心中的负疚感并没有被化解,反而愈加强烈。

  天开始泛黑,远处的夕阳逐渐被街灯的光影取代,光影透过法国梧桐斜射在停车场中,几个长长的身影犹如雕像般凝固在各自的思绪里。那像是一种祷告,祈求逝者于天堂之上一路走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天成问:“既然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柳纯案会与眼下的连环杀人案差别那么大?还有……”

  徐天成还没问完,程巍然就打断了他:“走吧,进去再详细说。既然来了,吃个饭再走。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尤其是小戚,还熬了通宵。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程巍然说完带头向饭店走去,几个人便跟在身后进了饭店。

  服务员引领几个人到了雅间,端茶倒水递上菜谱。程巍然随手将菜谱扔到徐天成和方宇面前,两个人倒也熟练,没看菜谱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服务员记下之后退去。

  服务员出去之后,几个人便迫不及待地一连串问道:“柳纯案与连环杀人案在手法上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凶手为什么间隔那么长时间才继续作案?而这次作案的频率为什么会如此之高?为什么会有仪式?仪式为什么在柳纯案中没有出现?”

  戚宁拿起茶壶给几个人添了一圈水,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几口,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抬头说道:“从表面上看,柳纯案确实与一年之后开始的连环杀人案大相径庭,不过当我们把这种现象放到犯罪人心理层面上去分析,就会看到它的合理性。

  “变态心理的形成会有一个相当长的累积过程,从时间上追溯,甚至可以追溯到一个人的幼年时期。而从具有变态心理到变态杀人,同样需要一个从开始到发展的过程。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属于追求权力型的杀手,他在实施作案时幻想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惩罚别人的权利和义务。也就是说,在他的人格中具有偏执妄想的一面。而从他连续作案的过程来看,他几乎以强迫的方式,严格、精细地执行着每个环节,并且沉迷于追求完美。虽然目前还无法判断整个仪式的逻辑性如何,但就凶手选择示罪的物件来说,是非常恰如其分的。由此判断,凶手的偏执妄想已经发展到一种极度的病态,造成了他人格上的障碍,心理学称之为偏执型人格障碍,也可以称为偏执狂。

  “偏执型人格障碍的应激反应主要来自‘自我伟大以及对迫害的妄想’,它有三个心理发展阶段——逃避、自卫、进攻。就本案凶手来说,他最初受到挫折的时候,会选择默默承受,或者假装那件事情对他没有影响,同时又会通过规范自我行为来避免挫折的再现。但是随着挫折的反复经历,凶手心里开始产生恐惧、焦虑乃至愤怒的情绪。当这些情绪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就需要寻求解脱。由于对自我伟大的幻想,他将自身遭受挫折的原因归结到别人的犯错,认为自己的遭遇都是因为某些人的错误和迫害所致,尤其是那些手中握有权势,能够改变别人命运的人。这就是他在日后的犯罪中,选择那些在社会上拥有一定地位,但又具有严重道德缺陷的人作为加害对象的原因。这个阶段的凶手开始具有反社会的性格特征,暴力幻想也成为他释放自己的一种方式。到了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柳纯遇害当晚,凶手一定正在经历着,或者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次生命中的重大打击,再加上先前累积下来的刺激性因素,让他的焦虑和愤怒都达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而对于柳纯的错误解读,最终让他将暴力幻想变为现实犯罪。”

  “这么说,柳纯就是那把打开锁释放出恶魔的钥匙?”程巍然喃喃地说道。

  “不!不是柳纯也会是别人,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戚宁看了程巍然一眼,继续说,“正是这一次带有偶然性的冲动犯罪,让凶手心中的焦虑、愤怒一扫而空。生理和心理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以至于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会时常回味。但亢奋的情绪终归会冷却下来,受过正常教育、具有道德良知的一部分人格重新显现,杀人的罪恶感便油然而生,同时警察的追捕也让他心生恐惧。于是,罪恶感和恐惧感成为他新的困扰,焦虑感便随之恶性循环地涌现出来。由于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完美的释放,于是他开始渴望重现那种感觉,由此他的生理和心理、理智和欲望开始了一场痛苦的博弈。而这场博弈到底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可以预见他的结局——他终究是无法摆脱灵魂的桎梏。随着刺激性因素再次出现,凶手最终选择拿起屠刀,开始了他的杀戮之路。

  “在此期间,凶手还会有一个自我心理辅导的过程。他需要让自己的杀戮符合逻辑,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于是便借助或者创造了某种仪式——仪式成为他杀人的理论基础。”

  戚宁顿了顿,一脸难过的表情:“如果没有意外,这场杀戮也许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因为杀人已经成为凶手追求权力获取安全感的方式。”

  戚宁的一番解释详细透彻,以理论结合现实案例,将几个人的问题回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个人不由得听入了神,菜都上来有一会儿了也没动筷子,直到餐厅老板进来,他们才回过神来。

  餐厅老板也是徐天成和程巍然的熟人,听闻这几个人来了,特意过来送上一个果盘,还给添了两个菜——一盘大闸蟹,一盘新鲜的生鱼片。原本徐天成和方宇就没客气,荤的素的点了一桌子,现在就更丰盛了。

  老板应酬了一会儿,客气地出了门。程巍然张罗大家动筷子,见老徐和方宇盯着一桌子菜,好像有些不够满意,唉声叹气的。程巍然知道这俩酒鬼肯定是被那大闸蟹和生鱼片勾出酒虫来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看你们俩那没出息样,好,喝点儿酒吧,我来开车。”

  程巍然的话一出,刚刚还有些兴致不高的两人腾一下生龙活虎了。“对啊!反正现在是下班时间,有生鱼片和新鲜大闸蟹不喝酒太糟蹋了!”方宇“嘿嘿”笑着说,而老徐早就跑出包间外,嚷着让服务员上酒。

  一边是其乐融融,另一边则陷入痛苦的自虐当中。

  就在同一个夜晚,一家酒吧的小舞池中,一个娇俏的身影在疯狂地扭动着。她曼妙的舞姿吸引了众多男士的目光,但她并不快乐。当霓虹灯闪过的时候,你能看到她幽怨的双眸中噙满泪水。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罪念刚雪印更新,第六章 脸谱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