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笛是晚报记者，一个秋天的下午，她正在办公室写稿，门卫带进来一个女孩。女孩长得很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她摊开手中的晚报，指着晓笛负责的《心有千千结》栏目，双手不停地比划，嘴里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原来她是个哑巴。
一般来说，十聋九哑，很多哑巴是因为听不见才不会说话，所以晓笛试探地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女孩使劲地点点头。
晓笛问：“那你会写字吗？”女孩摇摇头。
晓笛犯难了，心想，你不会写字，我又不懂你的手语，我们怎么沟通呢？她正在为难，就见女孩拿出一张照片、一支铅笔、一叠白纸。照片是女孩和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很亲密，一看就是一对恋人。女孩在纸上写下了两人的名字，她自己叫春桃，男的叫金贵。字写得四分五裂，像鸡爪子扒的一样。她只会写这么几个字，然后她就画画，虽然画得不好看，但能表达一些意思。
图画加上手势，费了老半天时间，晓笛总算明白了一个大概：春桃家在农村，她自小就不会说话，两年前，在政府的照顾下，她进了本市的一家福利工厂，在厂里她认识了金贵，金贵也是哑巴，他们相爱了。今年他们准备回金贵的老家结婚，金贵家也在农村，但和春桃不是一个县。一个月前，金贵一个人带着两个人辛苦存下的钱先回去准备新房，他说好了过半个月就来接春桃，可一个月过去了金贵也没来。从金贵回老家的第七天开始，她就每天晚上做同一个噩梦，梦见一个左脸上有胎记的人要杀她，她打110报警，拨通电话后她才想到自己不会说话，她很着急很着急，每次都是这样从噩梦中惊醒。
晓笛把自己理解的意思完整地讲了一遍给春桃听，春桃直点头。晓笛刚讲完，同事带着一个警察进来了。
警察严肃地问：“你们刚才打110了吗？”
晓笛说：“没有啊。”【穿】
【书】
【吧】
警察走到电话机前，翻了一下去电显示，让晓笛惊讶的是，十分钟前，这部电话真的拨打过110。
警察指着显示屏说：“这不是打了吗？”
晓笛也糊涂了，茫然地说：“两个小时之内我没有离开这里，这部电话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真的没有人打110，除了我接过两次电话，根本没人碰这个电话机。”
警察皱着眉头说：“我们连着收到三次电话，无论怎么问，都没人回答，我们担心报案人的人身安全，所以就根据电话号码找来了，我可不希望是有人恶作剧。”
晓笛有些生气了，“你觉得我是无聊打110玩的人吗？”
警察也不高兴，“我相信你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可你的电话显示的确在刚才打过110。没事就好，我忙得很，我走了。”
警察走后，晓笛还在想，究竟是谁打了110，会不会是自己看画没注意时春桃打的？于是她问春桃，春桃直摇头。
晓笛觉得这事很蹊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问春桃来找她想得到什么样的帮助。春桃又是“比比画画”老半天，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她想晓笛陪她去找金贵，因为她的朋友都是残疾人，出门都不方便，没有人可以帮她。
晓笛很为难，说自己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
春桃一下子跪倒在晓笛面前，并拿出一小叠钱，表示费用全部由自己出。
晓笛心软了，再说，她觉得这件事很奇特，甚至有些诡异，值得去探查一下，于是她去请示领导。领导也起了恻隐之心，同意晓笛去，并且费用报销。他说：“就当报社派你去采访吧，说不定能挖出一个感人的故事呢。”
第二天晓笛就和春桃出发了，春桃从没去过金贵家，只是有一个地址。她们按照地址，从市里先坐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到镇里，晚上在小镇上住了一夜。第三天先坐农巴，后坐三轮，最后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中午一点终于找到了金贵的家。
金贵家有六个人在家，金贵的父母、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们见到晓笛和春桃这两个不速之客非常吃惊。
晓笛问金贵去哪了。金贵父亲说，金贵只在家住了几天就回厂去了。
晓笛说：“可是厂里没有见到金贵，他会去哪里呢？”
金贵父亲这才有点儿紧张，他抽着劣质香烟，边咳边说：“俺也没出过门，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兴许过阵子他自己又回来了，前几年他离开家也没和家里打招呼，俺们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哪知他不但活着，还找到了工作。所以俺想不用担心他，他会有活路的。”
正说着话，有个男人来串门，他刚和金贵的父母打过招呼，春桃就惊恐地尖叫起来，她不会说话，但能发出几种简单的声音。
春桃指着进来的那个男人，激动地比划着。晓笛不明白春桃的手势，但当她看见那个男人左脸上有胎记马上明白了，这个男人就是在春桃的梦里要杀春桃的人。
晓笛把春桃拉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总梦见这个男人要杀你？”
春桃狠狠地点头。
晓笛问：“那你认识他吗？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春桃茫然地摇头。
这就奇怪了，春桃为什么会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呢？而且总是梦见这个人要杀自己！晓笛满怀疑惑地来到那个男人面前，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问他以前有没有见过春桃。那人肯定地说没有。
晓笛又和那人聊了几句，得知他是金贵家的邻居，叫孙满堂。
山村和城市不同，几十年的老邻居，彼此有什么亲戚都知道。孙满堂是见金贵家来了陌生人所以好奇来看看。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准备回家。他转身刚走到门口，春桃不知从哪里捡了个砖头，一砖头就砸过来，虽然没砸中，但也把孙满堂吓坏了。
金贵的父亲也吓了一跳，忙向孙满堂道歉。把孙满堂送走后，他很不高兴地对晓笛说：“金贵上次回来可没说他有对象。”他认为春桃精神有问题，要晓笛和春桃马上走，不要给他们家添麻烦。
晓笛见金贵的父母误会了，怕他们不肯要春桃做儿媳，连忙解释说：“你们放心，春桃的精神很正常，她打刚才那个人是有原因的，因为她老是做噩梦，梦见那个人要杀她。”
晓笛正解释着，春桃又咿咿呀呀地叫起来。晓笛回头一看，就见春桃正围着猪圈边一棵苦楝树转圈子，情绪激动。这棵苦楝树在金孙两家房屋之间。
晓笛和金贵的父母疑惑地走过去，春桃流着眼泪，双手不停地比划，可晓笛不明白她的意思。春桃急了，捡了个小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看着她的画，晓笛终于明白过来，春桃的意思是，她梦见过这棵树，还梦见树边有口井，一个左脸有胎记的男人想把她推进井里淹死。
晓笛试探着问金贵的父亲：“这树边以前是不是有口井？”
金贵的父亲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晓笛若有所思地说：“是春桃做梦梦到的，这么说这里以前真有一口井，为什么填了呢？”
金贵的父亲指着猪圈说：“井是满堂家的，上个月他家盖猪圈，就把这口井填了。”
晓笛对春桃的梦越来越信了，她觉得那个孙满堂看春桃的眼神确实古怪，所以决定住下来探个究竟。但金贵父母不肯让她们留宿，她们只好拿钱在一个村民家住。
睡到半夜的时候，晓笛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她“啊”地叫了一声惊醒过来，发现一双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晓笛本能地挣扎，大叫救命，黑影松了手，跑了。晓笛摸索了半天才把灯打开，就见床上很乱，春桃不见了，但她的外衣和鞋子还在，她的枕头上有少量新鲜的血迹。
晓笛顿时蒙了，看来春桃凶多吉少。她立即喊醒了这户人家的主人。主人又喊醒了村里的一些人，大家一起帮着找，找到天亮也没找到春桃的影子。晓笛只好打电话报警了。
镇派出所的人是上午十点赶到的，为首的警察名叫陶刚，二十多岁。他听晓笛讲了事情的经过后，也怀疑是孙满堂在害她们。但是，春桃的梦总不能作为证据，所以不好对孙满堂采取什么行动。
晓笛想了想说：“昨天在苦楝树边找井时春桃很激动，当她得知井被填了之后比划着告诉我，她怀疑金贵是被孙满堂埋在井里了。孙满堂为什么突然填井，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把井挖开看看。”夶风小说
陶刚找村里人打听了一下，孙满堂是在10号填的井，9号还有人见过金贵，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金贵了，看来这事确实蹊跷。陶刚和另几个警察商量了一下，一致同意挖井。
他们来到孙家，孙满堂知道警察在调查金贵和春桃失踪的事，他显得很紧张，大叫冤枉。陶刚当然不会听他的。在村民们的帮助下，花了几个小时井里的土全挖出来了，可是，井里没有尸体，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这下孙满堂理直气壮了，要警察立即再把猪圈修好。陶刚说，天快黑了他们要回去，以后再修。这时，春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哭着，尖叫着，指着孙满堂愤怒地比划着。
晓笛已经能懂一些春桃的手语了，就向陶刚翻译，春桃的意思是，屋后的山中有一个深水塘，孙满堂把她推进了水塘里，想杀了她。
孙满堂脸色苍白，惊恐地对陶刚说：“她胡说，她脑子有毛病，俺没杀她。”
春桃比划着，让大家都跟着她，进了山，果然有一个水塘，水塘边有棵大樟树。春桃比划着“说”，孙满堂就是在樟树前把她推进水里的。
孙满堂盯着春桃的手，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他跪倒在春桃的面前，哭着说：“金贵，俺不是人，你就安息吧。”
孙满堂终于交代，是他杀了金贵，在井边杀的，尸体沉进了这个水塘里，但他真的没有要杀春桃。
春桃泪流满面，她又比又画地告诉晓笛，孙满堂确实没有杀她，她这么做是为了金贵。她让晓笛告诉大家，金贵小时候，孙满堂把金贵骗到塘边来玩，在樟树前把金贵推进了塘里，想杀了金贵。还好金贵聪明，想办法爬了上来。回家以后，他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可父母不懂他的意思。他就经常找孙家的麻烦，破坏孙家的东西。此后几年，孙满堂多次想杀他，都没有成功。可气的是，父母不知道孙满堂所做的事，和孙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反而骂金贵不懂事。十八岁的时候，金贵一生气离开了家。和春桃谈恋爱后，金贵把事情告诉了春桃。春桃能完全懂他的手语，春桃教他，他父母不懂就用画来让他们明白。两个人一起练了很久，怎么用画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今年两人准备结婚，金贵带着钱先回家，想把往事告诉父母，让父母认清孙满堂的为人，然后他们安心地结婚。金贵走了几天后，春桃就每晚做噩梦，到了说好的日子金贵没有回来接她，她就预感到出事了。可是她没有证据，报警没有用，所以她向晓笛求助。到这里之后，她更加怀疑是孙满堂杀害了金贵。为了引来警察查案，她假扮凶手要杀害晓笛，并且伪造了自己已经受害的假象。警察挖开井后没有发现什么，眼见警察要走，她急了，这才钻出来，想诬告孙满堂把她推进水塘谋杀她。没想到到了这里孙满堂突然承认杀了金贵。
孙满堂听了晓笛的翻译，万分后悔，但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坦白，因为他从没杀春桃，春桃却坚持“说”他杀了，而春桃比划的手势和金贵一模一样，所以他以为春桃是让金贵的鬼魂附了身，一害怕就说了实话。
陶刚不解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金贵？他小时候你就要杀他，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冤仇？”
孙满堂长叹一声，低下了头，老半天才说，他和金贵无冤无仇，是帮金贵父母杀金贵。
他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叫起来，表示不信。
孙满堂解释说，他曾有个傻儿子，是家里的累赘，金贵的父母把又聋又哑的金贵也当成累赘，他们都不想要累赘一样的孩子，但自己的骨肉又不忍心自己动手，于是他们说好，互相把对方的孩子推到塘里去，就说是失足落水。没想到从没学过游泳的金贵竟然没有淹死。后来，他几次想把金贵推到井里去也没有成功。金贵总是闹让他们很害怕。后来金贵离家出走了他们才放心。这次金贵突然回来，还画出了当年被害的经过，这让孙金两家都很害怕。金贵父母假装看不懂画，金贵就总是站在井边比划，两家人一商量，干脆把井填掉。金贵见他填井，愤怒地尖叫，他感到金贵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就用铁锹砸死了金贵。
春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对着孙满堂又踢又打，大家都没有拉她，孙满堂也没有躲闪。
想到春桃对金贵的感情，晓笛也忍不住掉泪，她不知道那些噩梦是春桃编的，还是真做了那样的噩梦，是不是相爱的人在关键时刻真的有心灵感应？
作为一名记者，她算是见多识广，可从没见过这么残酷的真相，虎毒还不食子，为什么就有人容不下自己有缺陷的孩子？随后在村里调查，晓笛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而且重男轻女，有的女婴生下来就被弄死丢掉了。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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