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前从角门入,如今,那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没派上正经用场,徒劳地充作壁花,目送这二人安安稳稳地从角门出去了。

  永安镖局门外,大街上正热闹,冬日里尚不多见的晴暖阳光照得叶知秋眯起眼睛,他并不看楚云君,只向着一轮白炽的日头问:“你带我来的目的就是查我的底细?”

  楚云君说:“程龙头被谢蓬莱吓成了软脚蟹,不敢上我的门,只好由我来拜会他。我既费这一番力,自然要赚回缠头。最近好些人记挂你的安危,这些人却又不是一伙的,我就猜永安这边或许也认识你,不过来碰个运气。没想到还是出乎我意料,竟还有‘莫愁前路无知己’这一件陈年秘辛挂在你身上。”

  叶知秋望着楚云君,她美丽的侧脸看上去不动声色,完美无缺,她对他的身世了解多少?这和她的复仇大业却又有什么关系?

  楚云君问叶知秋说:“如何?这次,我算是诳你没诳呢?”

  叶知秋叹了一声,“想知道的没弄清楚,不想知道的事却牵出来一大篇。”

  “你想知道什么?”楚云君问。

  “譬如说……”叶知秋长叹一声,“你为什么说‘本来就要把东西交给永安镖局’。”

  “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张一丈和永安镖局是一伙的。”楚云君说。

  “那永安镖局又是哪一伙的呢?”叶知秋学着楚云君的语气问。

  楚云君说:“永安镖局听命于千牛府。”

  也就是说,听命于皇帝。

  怪不得永安镖局只走太原一线,占天下镖局仅仅一厘的生意,却稳稳地坐镇西京,一副吃喝不愁的面孔。只是没想到张一丈与永安竟然原本就是一伙的,强盗窝和镖局,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太原看得紧紧的。

  楚云君似能看出叶知秋心中所想:“太原只是明面上的叫法,实际上,是包括太原在内的整个河东。”

  叶知秋恍然:河东是隐太子的大本营,高祖当年还是太原留守的时候,就有了逐鹿中原的打算,命隐太子携家眷迁来河东居住,如今的皇帝那时则在晋阳,两人分别暗中结交招募人才。据说当年招募来的义军松散怠慢,隐太子亲自操练,起兵之初,隐太子带着这支亲手训练出来的河东军,加上往返时间,只用九天便平定了西河,打通了与西京的通路。

  叶知秋行走江湖时,曾见过有河东人至今私下里还把隐太子称作“陇西公”,这是当年隐太子平定西河后高祖赐给的封号。

  只惜乎,一山不容二虎。

  叶知秋问:“那你今日来永安这一趟,又是什么意思?”

  楚云君说:“张一丈的遗物,难道不应该交给永安么?”

  叶知秋反问:“那应该由你来交么?”

  楚云君面色黯然:“最不应该的,是张一丈没把东西给永安,却交给了我。”

  叶知秋想了想,胸中森冷:张一丈伏法,不是因为他是强盗,为祸多年,而是他倒戈了——他也许不是倒向了死去的隐太子,叶知秋想起上刑场前这强盗曾向他回过头,邋里邋遢的脸上两只眼睛却闪着光。很少有将死之人会有这样的目光,看上去留恋着这人世,却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畏惧。

  他对叶知秋说:“你答应了照顾好我妹子的,叶知秋,我只信你一个人,你不要食言。”

  叶知秋想:张一丈,你可真是个出类拔萃的蠢货呐!

  叶知秋问楚云君:“张一丈倒戈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告的密。”楚云君平静地说。

  叶知秋冷笑:“你倒是诚恳。”

  楚云君也笑起来:“我说的若是假话,就让隐太子的魂魄永入阿鼻地狱不得超生,如何?”

  噎得叶知秋无话可说。

  半晌,叶知秋说:“你的话没有道理。就算全天下人都给皇帝办事,你也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我就不能和全天下人一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么?”楚云君说,“这样不好么?”

  叶知秋心想,何止是好,简直是皆大欢喜,只是小娘子你的爱憎心未免别致了些。

  “即便真如你所说,你——给皇帝办事,那你为什么还要策反张一丈?”

  “隐太子党策反皇帝的人还需要理由么?”楚云君说,“义军内定下的计划,我也只能顺从行事,免得引起宋二爷他们的怀疑。”

  还自称义军。

  叶知秋有点愠怒:“楚云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凭‘乐意’二字而已,”楚云君说,“你若非要把人和事分个黑白曲直,那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我决计不会去干。”

  叶知秋冷笑:她还有原则,新鲜。

  然而楚云君望着叶知秋:“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一瞬间,她目光中的情愫几可称之为“酷烈”,以至于叶知秋感到这眸光望进自己的眼睛,竟像是将自己的灵魂狠狠地灼痛了。

  是……错觉罢?

  为消解这令人不快的感受,叶知秋另提起一件事:“那件‘东西’是什么。”

  “你自己去取来,不就知道了么?”楚云君说,“张一丈临死前的遗言,你忘了?”

  张一丈吃断头饭那天,为逼叶知秋照顾他“妹子”,的确威胁说在叶知秋宅中藏了赃物。叶知秋只当他胡诌,从没放心上。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强盗说的竟然是真话——这叫什么世道?且那物事不仅是“赃”,如今看来,关系还异常重大。

  “东西就在你那旧宅跨院的槐树根下埋着,”楚云君说,“去死牢看望张一丈的,可不止你叶知秋一个。”

  叶知秋说:“你……”真打算让他出面,把东西交给永安镖局?

  楚云君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信不过我,又来问我,问了又如何?你是信,还是不信?”

  叶知秋语塞,幸好这时一个沿街叫卖元宵的小孩子凑到二人面前做生意:“买一盘元宵罢,正月十五吃元宵,团团圆圆!”

  叶知秋望着那元宵,猛地叫道:“糟了!”

  “怎么了?”楚云君问。

  “明天是我师父生日,我们兄弟几个每年轮流做东,给老头子祝寿,今年轮到我,我连馆子都没订呢!”

  “你师父不是云游去了么,怎么做寿?”楚云君问。

  “主要是个心意,也是哥几个难得凑齐了聚一聚,师父来不来倒是随意。”叶知秋直叹气,“忙忙忙,忙得这个都忘了。”

  两人招来一辆马车,吩咐往平康里去。

  车夫一声吆喝,马喷着响鼻,将路上的石子踢得四下飞溅,绝尘而去。这时街角现出一道人影——谢蓬莱把几枚铜钱放入卖元宵小儿的手中,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去罢。”

  转过天来,叶知秋原拟先去旧宅取张一丈的遗物,但昨晚一夜乱梦,凤四那只藏在棉布门帘后面的眼睛一直魇着他,小儿兜售元宵的卖唱声也像挽歌一般在梦里凄惨地唱个不停,早上叶知秋起来,莫名地阵阵心慌。

  旧宅里的东西反正不会跑,叶知秋想,自己眼下这般浮躁,不如聚会后再去取它。

  出门前,楚云君少见地特到他房内来相送,见他顶着一对没睡好的乌青眼,笑了一笑:“几曾何时,你也肯为我一夜无眠?”

  叶知秋想着心事,没有答话。

  楚云君说:“也许只有我走了,你才会急上那么一急。”

  叶知秋问:“走去哪儿?”

  楚云君抬起眼来望着他:“自然是江湖。若有一天你终于想起来找我,就去江湖找。”

  叶知秋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细问,楚云君忽而伸出纤白手指掩住他的嘴,面庞凑近过来,叶知秋不自主地盯着她艳丽的红唇渐渐欺近,却并不成为一个吻——楚云君只微微探身,凝脂般细腻玲珑的鼻尖在叶知秋颈项一侧轻轻嗅了一嗅,然后浅浅一笑,转身离去了。

  “知秋,万事小心。”她说。

  叶知秋凝望她在阳光下的背影,乌鬓下延伸出来的一小截脖颈,白得莹莹发亮。

  叶知秋本以为自己到得最早,等到了酒肆,却看见谢蓬莱打横坐在二楼雕花窗架上抄着袖子晒太阳,远远见到他,把一个金闪闪的东西朝他扬了扬。

  叶知秋看不真切,等进到雅间,凌空一样物事朝他飞来,伸手一接,沉甸甸凉冰冰,竟是一锭金子。

  谢蓬莱促狭地笑着:“幺儿,哥哥给你的零花,省得满西京都知道了你欠妓院的钱,好大一笔风流债。”

  叶知秋大窘,这时门扉一声响,凤四大踏步地跨进来。

  叶知秋心下纳罕:今日果真稀奇。谢蓬莱是个出奇的懒货,又忙,平素酒局没有不迟到的。凤四行走江湖,今日在东明日在西,也时常没个准头,今日这二人双双早到这么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凤四进门后更奇,跟叶、谢二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在雅间里四处忙活起来,到处敲打摸弄,把些飞刺、镖刀之类的暗器在房中角角落落藏了,又打开茶壶将水泼在地上,往空茶壶里倒入一包药粉,放在一旁闲置的矮几上备用。

  叶知秋看得目瞪口呆,问凤四:“四师兄,你最近惹上什么厉害对头了?”

  凤四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三丸药,自己吞了一粒,剩下的递给叶知秋与谢蓬莱:“这是解药,先吃了。”

  谢蓬莱接过来便丢进了口中,一边望着叶知秋:“你不知道?”

  “什么?”

  谢蓬莱笑道:“我以为你定了十人的大包间原是知道消息了。”他顿了顿,比出个六来,“今天这顿席面,要来这个数。”

  叶知秋算了算,做洛阳令的三师兄也来?这倒是少见的喜事,但谢蓬莱比的数是六——叶知秋大喜:“师父他老人家也要来?”

  谢蓬莱说:“再猜。”

  叶知秋一惊:“难道说……”

  师父共有九个弟子,六师兄早年参军平定胡戎薛延陀部叛乱时战死了,八师兄生病早夭,实际上师兄弟只有七人,算上年前身死的大师兄,便只剩了六人。

  但按理说,即便如此,今天能来的也只有五个人。

  因为师兄弟中,有一个人从未露过面,除了师父以外,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如今做什么营生——至少叶知秋是完全不知道。

  “七哥,”叶知秋说,“难道二师兄要来?”

  “没错,”谢蓬莱说,“神秘了这么多年,还真让人想一睹真容。”

  “你怎知他要来?”叶知秋问。

  谢蓬莱说:“师父前两天传信说的。”

  一想到师父云游至今没给自己传过只言片语,叶知秋心中不免有些微的妒忌,他问谢蓬莱:“老头子还说什么了?他身体怎么样?如今走到哪儿了?”

  谢蓬莱笑道:“老五也要来,你自己问去呗!”

  师兄弟几人中,五师兄周全性格最为敦厚忠实,故而一直留在师父身边照顾起居,师父云游他也一同跟去伺候。

  不多时,五师兄周全便来了,不若谢蓬莱的纨绔气,也不像凤四豹头吊眼黑髯须一般粗犷,周全长着一张容长脸,眉眼端方,打扮规矩齐整。与三位师兄弟寒暄后,叶知秋问起师父近况,周全回道一切都好,只是听闻大师兄的噩耗,很是伤心,饮食便清减了些。

  正叙话,歪倚在窗框上的谢蓬莱打了声呼哨,望着窗下:“难不成真是位小娘子?师父他老人家果然不同凡响呐。”

  叶知秋等也来到窗边,见前两年便放官洛阳令的三师兄简曦骑着一匹挺精神的青驴从东面而来,他身后跟着一顶朴素的青呢小轿。

  谢蓬莱对凤四说:“老四,我说什么来着?老三十有八九知道老二的底细,如今看来,不仅知道,还熟得很呢!”

  “既是第二位收来的弟子,”凤四说,“老大和老三知道他便不奇怪。”

  叶知秋讶然:“大师兄也认识二师兄?”

  “猜的,”谢蓬莱轻叹一声,“毕竟,也没处核实了不是?”

  大师兄秦抱鹤惨遭谋杀,叶知秋一思及此便觉胸闷气堵。

  “行啦,”谢蓬莱翻身下来,抖抖衣衫,落了座,“迎客。”

  凤四凝神细听上楼的动静:“三师兄简曦应当没有功夫,但另一位……从脚力来看——”他看了眼叶知秋,叶知秋点头道:“至少轻功不在我之下。”

  周全微微摇头:“可惜。”

  “什么?”叶知秋问。

  周全说:“师父曾说,他内功心法‘春潮生’的衣钵,就在二师兄身上了。上个月还提起此事,言语间颇有悔意。”

  叶知秋听这几人话锋,心中不安愈盛:听起来,同门师兄弟竟像是分了势不两立的派别,谢蓬莱、凤四、周全似是和师父一拨,而这神秘的二师兄和三师兄简曦,则是另一派。

  那大师兄秦抱鹤呢?

  他的死,和这纷争有关么?

  他叶知秋,又算是哪一党一派的?

  为何……在场几人谈起此事均神色寻常,像是早就知悉了个中内幕,唯独他叶知秋一个被蒙在鼓里?

  门被推开了。

  谢蓬莱脸上已堆好了笑,当门外二人推门而入时,刚要热情寒暄,话在舌尖却打了个突,愣了——叶知秋也狠狠吃了一惊,剔骨凉意从尾闾直冲头顶。

  来者姿容绝色,气度雍容雅致,眼角眉梢是一片冷冰冰的刻薄,嘴角却噙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不是深闺里的女郎。

  是个深宫里的宦官。

  而且是个品级不低、有名的宦官。

  因为谢蓬莱站起来给他行了个礼,口道:“左使君。”

  “谢中郎,”太监还礼,“你我师出同门,今日又是师父寿辰,若不嫌弃,还是以师兄弟相称罢。”

  他口中说着兄弟情分,称呼上却又严格按照官场上那一套,初次见面时将人的称呼提一级——谢蓬莱是从六品上的左千牛备身,这位左使君却虚称他为“中郎将”,看起来面子里子都给,十足客气,言下之意却是什么情面也不打算讲。

  谢蓬莱笑一笑,转过脸向师兄弟几个介绍:“这位是左无恙左使君,皇后娘娘的身边人,还兼着掖庭令的差使,日理万机,还挤出空来见我们几位师弟,真是——”

  左无恙笑道:“七师弟客气了。”

  谢蓬莱说:“二师兄误会了,我是说真是——居心叵测呐,二师兄。”

  室内气氛微微一滞,左无恙笑起来:“你们若不杀秦抱鹤,或许这辈子也不用见着我。”

  叶知秋心中猛地一震:他说“你们”?杀大师兄的——在他们几人中间?!

  谢蓬莱笑容敛去,怅然一叹:“你把老大拖下水,我们只好杀了他。为这个,大家都特别难过来着:师父连饭也吃不下,还有老四——二师兄也许还不认得你的这位四师弟,他不在官场上混,常年浪迹江湖。当年还是老大把他从垃圾堆里捡来,跪着求师父收下的。老四杀了老大,心里不好过,还立了毒誓呢!”

  左无恙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毒誓?”

  “他这戆头,”谢蓬莱说,“准备一杀了你,就亲自去地府向老大谢罪。”

  一句句话,均听得叶知秋心惊肉跳。

  这时只听凤四对左无恙说:“大师兄本可以置身事外,这是师父当年亲口答应我的。你却把大师兄拖下水,当真歹毒!”

  左无恙道:“一口一个大师兄……他秦抱鹤首先是人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他的本分。”

  谢蓬莱道:“我还是头一回看人背信弃义、欺师灭祖得这么理直气壮。都说观音婢有手段,会调教人,我看,哪止如此,把人调教成狗的本事都有。”

  观音婢是长孙皇后未出阁时的闺名,谢蓬莱这句话是对皇后的大不敬,也是对左无恙最刻毒的侮辱,左无恙砰地拍了桌子。

  “七师弟,慎言!”简曦斥道,一面摁住左无恙的肩膀。却见谢蓬莱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三师兄,别打圆场了,在问出那件东西的下落之前,我相信二师兄可舍不得弄死我们几个小师弟。”

  简曦哈哈一笑,打开一条门缝吩咐店伙:“上菜上菜。今天是师父寿辰,谁想闹个红脸给师父他老人家添堵不成?边吃边说,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

  凤四提起空茶壶往店伙怀里一塞:“弄壶茶来!”

  叶知秋眼睁睁看着那只撒了药面的茶壶被店伙点头哈腰地拎下楼去,不一会儿上了冷盘,茶也泡好端来,叶知秋排行最末,便拿过茶壶给众人倒茶。壶嘴儿对准左无恙面前的茶杯时,一只明润白皙的手搭上他手背,左无恙的声音低沉中暗含一丝令人齿冷的阴柔:“小师弟,让咱家看看你。”

  叶知秋一抖,心说俸银不够花怎么的,您老还兼着拉皮条的营生么!口里说出来的话却真诚恳切:“二师兄喝茶。”

  左无恙轻缓而不由分说地掰开叶知秋的手指,按下茶壶:“不急,一会儿再喝。”

  叶知秋心里震天响地骂娘:调戏你老子!杀千刀的龟儿子!真他妈的晦气,回去得拿狗血好好淋一淋……

  脸上还要装面生:“二师兄先喝茶。”

  左无恙摇摇头:“喝了就看不见你了。”

  这是要唱《十八相送》怎么着?叶知秋满肚子邪火。

  左无恙做出耳语的样子,声音却不高不低,所有人都听得到:“这茶里有毒,如何喝得?”

  同时,仿佛响应他似的,刷拉一声,一道血猛溅在门上,凤四不知何时出的门,这时推门进来,板斧刃上染得鲜红,正往下滴血。凤四走进来,看也不看左无恙,只对谢蓬莱说:“那店伙是他们的人,我料理了。这座酒肆里尽是他们的人扮的,不下三十个。”

  说完将板斧在衣服下摆上胡乱擦了两下,悬在左无恙手腕上:“还想要你这只狗爪的话,就给我收回去。”

  左无恙的“狗爪”正抓着叶知秋的手腕。

  左无恙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师父要是把秦抱鹤也护得这么好,说不定我也拉拢不了他了。”说罢手猛地收紧,抓住叶知秋手腕向怀中一扯。

  在场只有简曦一点儿功夫也不会,因此当时的场景在他看来简直是群魔乱舞:明明是左无恙抓着叶知秋的手,但看去时怎么又成了叶知秋的手正掐向左无恙的喉咙?左无恙更奇,面对叶知秋锁喉、凤四一斧子斜斩,他怎么竟硬生生地从二人中穿将出去,明明是正面穿出,何时又反过身来双足朝叶知秋后背连环踢?

  而那谢蓬莱,又是何时闪身出来,一把抓住叶知秋从窗户中一跃而出?

  左无恙跟简曦说过,有他精心挑选的三十四名禁苑好手,里里外外将这家酒肆围得铁桶也似,因此谢、叶二人突围他并不着急,但眼看埋伏好的杀手朝二人围剿过去,这骤然袭来的漫天精钢剑雨又是怎么回事,谁打的埋伏?那闪着幽蓝光芒的箭镞莫不是淬了毒罢?!真是呜呼哀哉!

  一肚子墨水,曾高中过榜眼的洛阳令简曦,觉得自己这一票师兄弟们实在是太过于危险,因此转出门,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唤来他那匹心爱的小青驴,夹腿扬鞭飞奔而去。

  左无恙纵身欲追谢、叶二人,冷不丁三道飞刺扎来,他闪身避过,腰带上佩戴的玉珏却被打断了。

  左无恙望了一眼落到地上碎为两段的玉珏,抬起头,凤四铁塔般站在面前,挡住大半窗口。凤四素来寡于言而敏于行,因此,当玉佩断裂的不祥阴影从左无恙心头掠过,他站定等着凤四按江湖规矩开场白时,问候他的却只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开山斧。

  左无恙忽然想起师父教他功夫时说过:“春潮生这门心法的独特处在于,虽是一样心法,不同人练来却有不同样貌。譬如春潮之生,是生于狂澜之海,杨柳岸之湖,千里奔腾之江,抑或波澜平阔之大河,或者飘花映草之小溪,端看个人的本质。”

  凤四的“春潮生”,就像是冬去春来,冻雪化尽而骤然高昂咆哮的千丈大瀑布。

  如今这股瀑布是复仇的猩红色。

  但——避开那开山裂石的一斧,抽出一对判官笔朝这千寻匹练刺去时,左无恙的心却很宁静——一个“静”字是他的长处,左无恙想,猩红可以是瀑布,也可是屏风上的一朵折枝梅,鸾镜中女子的一痕点绛唇。

  这女子点完唇,并不像天底下所有女子般抿一抿嘴,自得地嫣然一笑,相反,她总是要拿白夏布轻轻将点完的绛唇抹去一点,浅笑中有些抱憾:“太艳了,无恙,我总是嫌宫里的时新颜色都太艳。看,皇帝还取笑我说是‘艳冠六宫’,把我臊也臊死了。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从来不抹那些脂啊粉啊的,出门见人,就摘一朵凤仙花在嘴上搽一搽……”

  欺师灭祖又如何?

  本就是残缺不全、要下地狱的东西。

  只不过,师父拿他当弟子,当作完成“义举”的工具,从师父那里得到的,只有硬邦邦的功夫、学识、鬼蜮伎俩,而她却跟他讲她昨天和皇帝闹的笑话,年轻时摘过的花——

  她把他当作一个人。

  于是他也就有那么点想当一个人了,哪怕是个恶人呢。

  凤四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样的“春潮生”——左无恙的“春潮生”,不像是江、河、湖、海、小溪、暗流,而像是一夜春风来,地狱里的恶鬼纷纷苏醒,于是烧起了一场漫天的业火。

  叶知秋跟着谢蓬莱在巷陌间飞奔,谢蓬莱对西京的一切了然于胸,叶知秋甚至觉得脚下的各条巷子都是活的,在谢蓬莱的指挥下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五师兄周全紧随身侧,为他们断后。

  叶知秋轻功过人,跑起来倒还比谢蓬莱轻松些,还能说话:“七哥,我们还是分头走……”

  “不,”谢蓬莱说,“左无恙有禁苑杀手,我在千牛府中也算能说两句话,有我调来的二十千牛卫挡着,我们只管脱身,那些喽啰追不过来。”

  叶知秋说:“但三人分头去岂不……”

  “幺儿,”谢蓬莱说,“我们哥几个今天必须做成两件事。一件是把拖老大下水的元凶了结,还有一件,是护你全身而退。”

  叶知秋只觉谢蓬莱这话给他本就乱如麻的心绪又添了一束缠丝:“七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

  谢蓬莱说:“我、老四、老五,还有师父,我们和你那位楚姑娘坐的是一条船。”

  叶知秋脚步一错,险些岔气。

  谢蓬莱说:“其实按理说,包括战死的老六,病夭的老八,除了你,我们剩下的兄弟八人都是‘隐’字头的,尤其老二,他是师父藏得最深的一把剑,是最后用来直插心脏的。可惜,师父这辈子样样精通,就是没能下好一盘棋,老二这颗至关重要的藏子,竟然反了水。这也罢了,还拖大师兄入了局。”

  五师兄周全补充道:“其实师父早就看出来,大师兄性情闲散,秉性又温厚,不适合做那等大事,因此一直没让他知道内情,也没派什么有分量的任务给他。当年四师兄求情时,师父其实是顺水推舟,让大师兄撇清了。”

  叶知秋喃喃:“我怎么竟一点儿都……”

  “幺儿,”谢蓬莱说,“你和老大却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谢蓬莱刚要回答,忽然生生地住了口:左无恙浑身浴血地挡在面前,他手拿一对光闪闪的判官笔,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谢蓬莱见到他,胸中便一痛,低声念叨了一句:“老四……”

  不料左无恙耳力惊人,冷笑一声:“四师弟他,已经追咱们大师兄去了。临走前托我转告各位……”

  周全忍不住怒道:“少胡吣!”

  左无恙不以为忤:“那我便不说。”

  谢蓬莱拦住周全:“老五,沉住气。”说着朝左无恙点点头,似是官场相见分外客气,“左使君请讲。”

  “还是谢中郎上道,可惜咱们师兄弟的缘分太浅,”左无恙说,“四师弟说,没杀了我,他死不瞑目,还请诸位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谢蓬莱已经出手!

  谢蓬莱是官宦子弟,在叶知秋的记忆里,这人似乎一生下来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懒样,夏天摇着芭蕉扇喊热,冬天抄着袖子喊冷,白天喊累,晚上喊闷,一年到头都喊困。

  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谢蓬莱出手了,十年,十五年?

  更是从来没见过谢蓬莱这样怒。

  谢蓬莱惯使的武器很奇特,当年学兵器时他自己挑的,师父对此不熟络,还特地找来至交故友,专门指点他——谢蓬莱的兵器是八把嵌在指缝间和手指一般长短的小刀,形制有点类似镖刀。但谢蓬莱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把这种小刀当作暗器,而是把这八把小刀当作是剑客的剑一般,使用前必先亮给敌人看。

  谢蓬莱给这八把小刀取了个很优雅的名字,叫“剪雨裁风刀”。

  今天这八把雪亮的小刀嵌在他手指间,剪裁的将是左无恙的性命!www.chuanyue1.com

  左无恙正打算用那对判官笔将谢蓬莱的阳寿一笔勾销,眼见谢蓬莱双手间银光霍霍地向自己袭来,判官笔上打下截,似两条银龙刺了出去。

  两人一击即分。

  谢蓬莱衣襟被划破,左无恙的臂上洇出一道血痕。

  左无恙一呻:“大意了。”

  “是我大意了,”谢蓬莱将剪雨裁风刀吹了吹,“竟没能一招取了左使君性命,老四该怪我惜力了。”

  说罢欺身而上。

  左无恙眸光闪动。一瞬间,些微的惊异划过谢蓬莱心间:这宦官眼中……竟闪过了淡淡的惋惜?

  这惋惜竟与谢蓬莱心中的感受不谋而合。

  因有凤四的惨死横亘在前,他其实一直在压抑这一丝感受。习武者以武会友,以武悟道,也以武知人。一般人挑选兵器总喜刀枪剑戟这些光明正道,除非家族传承,没什么人会去挑不入流的暗器,谢蓬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挑了八把小刀,却又把暗器当作常兵器使——暗器之利在于短小隐秘,一旦亮出来,与那些威猛敞亮的真正兵器相比,不啻燕雀之比鲲鹏。

  这种种奇特抉择乃是谢蓬莱性情使然。

  令他没想到的是,天底下竟然还有个左无恙——判官笔短细尖利,易于藏匿,是出名的暗器,但左无恙出招前竟也把它们亮了一亮。

  若在平日,凭他判官笔这一亮,谢蓬莱就要收了手,请他去喝一杯。

  眼下却只能殊死相拼。

  剪雨裁风刀与判官笔尺寸间步步杀机,同时谢蓬莱却在想:这人世,真叫人厌倦。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左无恙的背叛师门:师父当年选择了他,但他并没有选择入这师门,正如他同样没有选择当一个太监。

  谢蓬莱想起他在青楼醉生梦死时遇到过的一个妓女。

  北堂两朵倾城花,花如月和水似云,谢蓬莱喜欢热闹,所以那晚他没叫弱柳扶风欲说还休的水似云,而是请了巧笑倩兮欢欢喜喜的花如月。醉酒半酣时,谢蓬莱半开玩笑地赞她:“花姑娘,你是女中豪杰啊,开开心心,坦坦荡荡,真不辜负你这天赐的美貌。”——作为一个妓女。

  花如月当即赏了他一记耳光——当然,也是半轻不重,裹挟在玩笑里的。她醉酒后酡颜如霞,美目流光,笑嘻嘻说:“生下来是大家闺秀、金娇玉贵的当然好,但若不是,只是破落户的小杂种,阴沟边茅草房的野丫头,难道去寻死么?”

  没的选也要选——即便不得已为娼,也选择当一个开心的妓女。

  一如当一个欺师灭祖的太监。

  看起来都不错。

  就像他谢蓬莱生于礼部员外郎家,父亲年轻时追随隐太子,本负有济世之才,只因站错了队,在玄武门兵变后终生不得志,拘泥在从六品上员外郎的位置上再也没挪过窝,以至于天命之年,竟与儿子一般品级。

  为了给心目中认定的“真龙天子”复仇,他把儿子也投入了“谋逆”的泥淖之中。

  谢蓬莱对那个连面也没见过的隐太子没有丁点感情,没的选也要选——不然难道去死么?于是他选择了这一群异姓兄弟:秦抱鹤、凤四、叶知秋……而不是兢兢业业为隐太子复仇。尽管二者从面上看并没有不同,但从心而论,他现在与左无恙死斗,是为左无恙拖秦抱鹤下水、杀死凤四,他保护叶知秋,是因为叶知秋是他过命的兄弟,并非为了遵循师父传来的命令。

  至于父亲,谢蓬莱只觉得可悲,却并不怜悯:宫变后,凡是归顺的,都得以在二皇子麾下大展宏图,只有冥顽不灵念念不忘隐太子的,才被雪藏。要谢蓬莱说,他们家没被满门抄斩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折腾个屁!

  判官笔点戳钩挑,圆转如意,而左无恙的“春潮生”更是酷烈难缠,谢蓬莱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却越打越轻松,倒像是占上风的人是他——左无恙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下手却更狠。m.chuanyue1.com

  如此甚好,谢蓬莱心想。

  左无恙却想起自己还没背叛师门时,有一年和师父喝酒,那是他从宫中偷出的杜康酒,醇得很。师父微醺之际曾向他感叹:可惜老七生得晚,其实,大师兄这个空,他来填最合适。那小子仗义。

  左无恙笑说:秦抱鹤不仗义?

  光仗义还不够,师父叹了一声,还得聪明。

  秦抱鹤不聪明?左无恙问。

  师父说:抱鹤容易满足,给他两房妻妾一双儿女,他就别无所求了,说起来,这反而是种大智慧。蓬莱呢,他是太聪明,所以他很难满足,什么都想要,让他当老大,拖带八个小师弟,你看着罢,他会抓得紧紧的,护得死死的,你们一个也别想闯祸,也别动什么歪脑筋,我就省心喽!

  左无恙当时说:这么说倒是谢蓬莱不够聪明了。

  蓦地精光一闪,判官笔刺出,谢蓬莱腰间顿时被撕出一条口子,但他双手翻飞狂舞,暴雪般笼罩左无恙,任左无恙左右格挡,脸上、臂上仍被割了好几道,只是都不如谢蓬莱腰上的伤口深。

  左无恙问谢蓬莱:“那东西在哪里?”

  “张一丈不是你们的人么,问他去啊,”谢蓬莱还有闲心笑,“哦,我想起来了,他倒戈了,结果你们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着急忙慌地把人给斩了,还特意调了我们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师弟去抓强盗。这样一来,我们为了避免把小师弟卷进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张一丈被砍了头。现在想起来找东西,左使君,日上三竿——不嫌晚么?”

  谢蓬莱这一篇话简直是自找麻烦,说话间一分神,判官笔哧的一声刺穿他肩胛,他惨呼一声,胳膊算是废了一条,但他忽而退开丈许,对左无恙伸手道:“慢!”

  “我包扎完伤口再和你打。”谢蓬莱说。

  左无恙直发怔:还有这样的?

  谢蓬莱说:“左使君要等不及,我也可以叫上老五和幺儿,陪大人一起过招。但我寻思,这样也太欺负人了。当然,大人要是两样都不行,也可以高风亮节,直接让我们哥仨走得了。”

  左无恙不知谢蓬莱打的什么主意,但拖延时间对他反而有利,他布置下的第二批人马就快到了。

  周全撕了条衣襟给谢蓬莱包扎,谢蓬莱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老五,我打不过左无恙,一会儿我使个花招绊住他,你听我吩咐,和幺儿立刻走。”

  一旁叶知秋刚要反对,谢蓬莱瞪了他一眼:“闭嘴,师兄训话,没你插嘴的地方。”

  又对周全说:“我的刀落在那边了,你帮我找回来。”

  周全离开后,谢蓬莱低声迅速对叶知秋说:“幺儿,接下来的话万分紧要,你仔细听好:永安镖局的事老四告诉我了,是我让老四跟着你们混入永安镖局的,探听消息,同时保护你。那东西你不能交给永安镖局,要赶紧拿到手,交给师父,不要问,你会知道师父在哪里的。听着,幺儿,交了东西,师父要是让你留下,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千万不能留,远走高飞,哪怕去瀛洲、大食,走得越远越好。至于楚姑娘,她叛了我们这边一事,我看八成是真的,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师父,你自己掂量着办,因为我觉得,楚姑娘不管倒向哪边,她也许真的舍不得让你死,你小子桃花运走得也算邪门了。都记住了么?”

  他说得飞快,叶知秋听得头晕目眩,只有郑重点头。

  谢蓬莱瞥了一眼周全,见他找到了剪雨裁风刀,正向这边走来,便越发急语道:“我本来布置了咱们兄弟几个今日聚会,是想把事情都告诉你,可惜让左无恙搅了局。幺儿,眼下皇帝想杀你,只是下不了决心,但长孙皇后会替他下这个决心。”

  “为何?”叶知秋问道。

  “你绝不能让师父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的身份比楚姑娘还要……”

  周全却已走过来,谢蓬莱只得闭上嘴,手指了指叶知秋,然后朝天上指。叶知秋一愣。

  “七师弟,你把胳膊安回去了没?”左无恙等得不耐了,讥讽道。

  “胳膊算是废啦,我的好师兄,”谢蓬莱撕下衣襟在绷带外又紧紧缚了一道,用牙咬着勒紧,呸声吐掉线头,说,“不过,我算是想通了,只要人活着就行。”他说这话时,似是不经意地瞥了叶知秋一眼,这一瞥中的深意,很久以后叶知秋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命途愈寒,彼时的目光就愈暖。

  左无恙亮出判官笔,剪雨裁风刀微光闪过,两人顷刻缠斗到一处。

  两人都是近身战的高手,旁人看来,只觉得人影翻飞,武器相交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此时叶知秋和周全即便想帮衬,也无从下手。

  而局中两人心境又各有不同,左无恙内力强横霸道,判官笔随时窥伺着谢蓬莱身上的破绽,下手毫不留情。但他越打越觉得谢蓬莱身法轻盈,气度优雅从容;谢蓬莱虽暂落下风,但八柄剪雨裁风刀将门户守得异常严密,觑准时机出手,还将左无恙的袍袖割去一片。

  左无恙一方面要与谢蓬莱交战,一方面还要盯着叶知秋与周全,防止他们逃跑,不免心急,见谢蓬莱用一个拖字诀,守大于攻,心说再这么“以武会友”必会耽搁大事,眼色蓦然作狠,判官笔递出,直刺谢蓬莱手腕。谢蓬莱翻手便携着小刀向左无恙削去,冷不丁左无恙竟抛了判官笔,一掌击在谢蓬莱胸口——

  谢蓬莱却微微一笑:他等这一刻很久了,左无恙急,他实际上比左无恙还要急。

  只是他没有把这急放在面上,反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逼左无恙出手。

  他没想到左无恙会有抛了判官笔的这一掌,左无恙更没有想到,这运足内力的一掌之下,谢蓬莱不是被打得退出数丈,而是挺身硬受了,抓住左无恙的手掌狠狠一扭!

  扭转的同时,四柄剪雨裁风刀切入左无恙手腕筋肉,直切至骨。

  左无恙剧痛下倒给谢蓬莱喝了一声彩,同时另一支判官笔刺入谢蓬莱胸口,谢蓬莱脸上笑意却更深——再次不退反进,竟似打架打得傻了一般,眼睁睁让判官笔透胸而过,另一手亲兄热弟似的揽过左无恙的脖颈,指间雪亮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割断左无恙的咽喉!

  师出同门,谢蓬莱很清楚他绝打不过左无恙,想要取胜,只有一命换一命。

  “走!”谢蓬莱死死锢住左无恙,对叶知秋与周全吼出这一句时,鲜血亦从喉头喷出。

  叶知秋只觉这血喷了自己一脸,以至于看什么都是血红一片。

  周全拽起叶知秋。

  “老五!”谢蓬莱嘶声道。

  周全重重地点头:“七师弟放心!”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唐秘闻录. 衣冠冢更新,10 一师门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