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山神蝉梦(全集) > 第三章:渡劫之路
  阿七,除了你,我谁也不信,谁也不听,我会等你的。

  从十二岁那年,我就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1。突然“拜访”

  蝉梦馆,夜风轻拂,帘幔飞扬,一片静谧中,地上忽然发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娘亲,爹为什么很久都不来看我们了?”

  初一仰面朝上,望着窗棂洒进的月光,撇嘴闷闷道:“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床榻上的孟蝉好一会儿,才探出脑袋,道:“怎么会,谁跟你说的?”

  “就是那个总是往咱家跑的大哥哥,他每次都要揪我的头发,还说爹不要娘亲了,他要娘亲,让我跟他玩,叫他姐夫,我才不干呢,我只有一个爹!”

  奶声奶气的“控诉”中,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孟蝉撑不住笑了,伸手抚向初一额头:“那大哥哥逗你玩呢,你别理他就是了。等爹爹忙完就会来看初一,还会带很多好吃的,初一快睡吧。”

  柔声细语中,初一奶白的小脸沐在月光下,喃喃着:“是吗?爹真的不会不要我们?”

  “不会的,快睡吧。”

  孟蝉一边轻轻拍着被子,安抚着初一的小肚皮,一边哼着歌谣,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后,她才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

  脚却一扭,一股钻心的疼痛陡然传来,她咬唇闷声一哼,额上渗出冷汗,只怪自己不小心,却不知怎的,一颗心忽然跳得很快,在幽寂的月光间,似乎有些什么要发生一般……

  时光打眼而过,一晃便到了月底,长街论礼的这一天,外头一大早便热闹起来,街巷熙攘,百姓拥簇,孟蝉腿脚不便,只能隔着窗子遥望这场盛况。

  如龙的队伍中,付朗尘的辇车穿街而过,百姓夹道欢呼,他今日特意换上庄严肃穆的朝服,头束玉冠,腰佩宫绦,身姿挺拔,眉目舒朗,整个人目视前方,仪态非常,清贵无双,将东穆的大国风度展露无遗。

  旁边辇车里的天玑王子也是精心装扮过,天玑尚武,他便在腰间悬了柄短剑,衣饰花纹也气势非凡,同付朗尘并排而过,一文一武,犹如天上两位曲星下凡,将满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孟蝉早前就听叶书来说过这场“长街论礼”,但她还从未见过付朗尘这副模样,一时间心中万般激动,又是自豪又是紧张,手都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倒是旁边的初一踮着脚,不住哇哇叫着:“爹爹今天好威风啊,好厉害啊,那是我的爹爹,是初一的!”

  孩子气般的炫耀中,孟蝉不由得失笑,低头摸了摸初一的红辫子。穿书吧

  今日场合实在重大,她怕他胡闯乱撞惹出什么岔子,便推说自己脚疼,不许他出门,此刻见孩子这么兴奋,她忍不住就想开口,放他出去瞧一瞧。

  却就在这时,蝉梦馆外的大门,霍然响了起来。

  打开门时,孟蝉一愣,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袁沁芳身边的贴身丫鬟,染儿,她身后还跟了两个青衣小婢。

  这场突然“拜访”令孟蝉有些措手不及,染儿却笑得恭敬无比,带着药材补品就进了门,只说是受袁沁芳的吩咐,前来探望一下孟蝉,顺便为上回的事情致歉。

  孟蝉几番推拒无果,也只好看着人进了灶房,煎药煮粥,殷勤地忙活起来。

  那边两个青衣小婢熬着药,这头染儿便将孟蝉扶到床上歇息,替她脱去鞋袜,细细查看她腿上的伤势。

  孟蝉有些尴尬:“已经无恙了,劳烦你家小姐挂念了,再过不久就能照常走路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染儿看了许久后,抬头笑吟吟道:“小姐满心歉疚,只盼望孟姑娘能早日好起来,这不,还特地带了宫中御医开的珍稀药材来,孟姑娘待会儿就喝一碗,对腿脚扭伤保准大有裨益。”

  孟蝉面露犹疑:“药就不必了,付府之前就送了各种药过来,我每天也在吃,只怕会相冲。”

  染儿笑意不减:“孟姑娘不用多虑,小姐都向御医问好了,几味药材不会相冲,她这次是真心想弥补。若是孟姑娘不放心,等药熬好了,奴婢可以先尝一口,不知孟姑娘意下如何?”

  孟蝉面皮薄,赶紧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染儿却已扭头看向床边的初一,柔声笑道:“小公子,劳烦去灶房看看,那药熬好了吗?”

  初一双手抱肩,小大人一般撇撇嘴,奶声奶气道:“你怎么不自己去看,你没长腿吗?”

  染儿一时哑然,孟蝉赶紧将初一一把搂过,捂住嘴:“没礼貌……就去看看吧,正好姐姐也有些话想跟人说。”

  待到初一气哼哼地出了门,孟蝉才望向染儿,将脱去鞋袜的双脚缩了回来,有些不自在道:“染儿姑娘,你不如跟我说实话,你家小姐……究竟想干什么?”

  灶房里药香扑鼻,灶上的药罐子冒着腾腾热气,两个青衣小婢耳尖竖起,听到那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赶紧清清嗓子,闲话家常般聊了起来。

  “哎哎,你听说了吗?这场长街论礼一结束,咱们府里就要办喜事了。”

  “办什么喜事,难道是少爷……要娶那位孟姑娘吗?”

  “当然不是了,少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娶一个入殓馆的妆师呢?”

  初一脚步一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小的个头隐入门边,扒着门缝听那里面传来的对话——

  “那是……要娶咱们小姐了?”

  “可不是,昨夜太子殿下来了一趟,把小姐也叫去了,说让少爷在长街论礼上好好表现,如果胜了那天玑国,他便亲自做主,给少爷和小姐主婚,让他们再续前缘,叫付府喜上添喜。”

  “真有这回事?那少爷怎么说?”

  “当然是真的了,我就在小姐旁边奉茶呢,太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少爷自然也是高兴的,他跟小姐本来就是一对,如今能得天恩,再续前缘,岂不比什么都好?”

  “难怪少爷这么紧张这次长街论礼,每天准备到深夜,原来是为了讨个恩典,同小姐再续前缘啊。”

  “正是如此,此刻论礼估计已进行到一半,少爷成竹在胸,定能获胜。待到论礼结束后,小姐便能得太子殿下的恩典,名正言顺地跟少爷在一起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过,里间那位孟姑娘,少爷预备怎么打发?”

  “嘘,小点声,那孟姑娘少爷自会有补偿,你看,今儿个小姐不就让咱们来了吗?”

  “难怪,少爷与小姐实在仁善,只盼这场论礼快快结束,能够……”

  “砰”的一声,对话戛然打断,两个青衣小婢惊恐万分地看向门边,初一小小的个头,一脚踹开了门,周身像笼了一团火般,双眸盛满怒意: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爹爹是要娶我娘亲的,才不会娶那个坏女人呢!”

  2。长街论礼

  孟蝉正与染儿在房中交谈之际,忽然听见初一的怒吼,遥遥从灶房那边传来——

  “他就是我爹,就是我爹!”

  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响彻院落,孟蝉一惊,刚至窗边,便见初一怒气冲冲地从灶房跑了出来,身后两个青衣小婢拉都拉不住。

  “小公子快回来!”

  “我这就去找爹爹问清楚!”

  初一浑身像带了团火一般,头也不回地向外掠去,那两个青衣小婢更加惶恐了:“小公子,快回来,可不能破坏了这长街论礼呀!”

  “什么狗屁长街论礼,我才不管,我就要去找爹爹问清楚!”

  孟蝉大惊,再顾不得许多,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推开门就想阻止初一:“快回来,初一,别胡闹!”

  但那团怒气冲冲的红影哪里停得下来,一心只想找到付朗尘问个清楚,甚至砸了那长街论礼才好。

  等到孟蝉忍痛追出去,两道身影齐齐消失在门边时,青衣小婢们才收起惶恐的模样,聚到染儿身侧,三人望着长街深处,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来。

  街上人头攒动,侍卫严守,高台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抻长了脖子,瞻仰这场难得一遇的盛事。

  太子端坐首席,两侧分别坐满了官员贵胄,慕容钰、叶书来也赫然在列,就连那袁沁芳,都得了太子特许,占了一方席位。

  众所瞩目下,付朗尘身姿笔挺,负手面向台下,气度俊雅无双,正说到东穆严谨分明的律法。

  “此第三条,若在春祭、宗庙之祭等重大场合上,有宵小作乱,破坏国运,视社稷威仪为无物者,轻则当场射杀,重则满门获罪。曾有伯阳侯稚子,于祭天之时醉酒闹事,后满朝文武求情,皆不得赦,帝夺其爵位,流放西北,只因祖宗之法不可废,千秋之礼不可乱,这便是东穆自古安邦的基石所在,泱泱大国,以法治民,即便是天子犯法,也将与庶民同罪……”

  满场正听得入神之际,台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苗纤纤也被调来侍卫队帮忙,闻声扭头望去,不由得一惊:“初……初一?”

  那满脸怒意,胡闯乱撞,挤进人群里的小不点儿,不正是孟蝉的弟弟——小初一吗?

  但苗纤纤还来不及出声,那道红影已经奋力拨开人群,冲着高台之上大声喊道——

  “爹,爹,你不要娘亲和初一了吗?”

  论礼被骤然打断,满场皆惊,付朗尘更是瞬间煞白了一张脸,猝不及防,而台下的初一还在喊着:“爹,你是不是要娶那个坏女人,你不要我和娘了吗?”

  席上的慕容钰和叶书来皆认出初一来,脸色同时一变,旁边的袁沁芳也与众人一同露出吃惊模样,美眸深处却流露出一丝喜色。

  侍卫们纷纷围上来想拿人,却都被初一灵巧闪过,他看起来个头小,力道却奇大,身上还似有灼热之气,竟让人一时近身不得。

  全场被这一搅,犹如石破天惊,彻底炸开了锅。

  首席上的太子面色铁青,拂袖猛一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小孩带走!”

  苗纤纤飞身一掠,落在初一身旁,拉过他就想冲出人群外,却被初一狠狠甩开了手,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台前挤,眼里只有一个付朗尘。

  “爹,爹,你快说啊……”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天玑王子站了出来,抬手一声制止:“通通都住手,把话问清楚再拿人!”

  满场侍卫一顿,天玑王子看向付朗尘,扬起一个浅笑:“付大人,你这又是在哪儿惹出的风流债,摘都没摘干净,也敢上台来论礼?”

  他先前全程唇舌被制,处处被付朗尘压一头,此刻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付朗尘岂不知他所想,深吸口气,已从最初的震愕中回过神来,昂首沉声道:“一个毛头小孩胡言乱语,也能作数吗?”

  “哦?”天玑王子饶有兴致,“那你就是不认得他了?”

  他扬手一指,对着台下的初一问道:“小孩,你说他是谁?”

  初一见付朗尘竟真有不认他的意思,更加着急了,张口便道:“是我爹!”

  付朗尘一阵眩晕,面上却强自镇定下来,厉声道:“一派胡言!”

  初一眼圈都红了:“我没有骗人,你明明就是我爹,是你把我生下来的,你现在不认了吗?”

  话一出口,全场震惊,首座上的太子更是霍然站起,远处赶来的孟蝉恰好听见这一句,瞬间脸色惨白,拖着血淋淋的腿,一把拨开人群:“初一,不要胡说!”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来,孟蝉紧紧搂住初一,额上已渗满了冷汗,唇无血色。

  慕容钰与叶书来也登时站起,惊呼出声:“孟蝉!”

  苗纤纤更是紧张地扑上前,伸手就想去撕衣角替孟蝉包扎:“你的腿,你腿上的伤全裂开了!”

  一片乱哄哄中,那天玑王子忽地拊掌大笑:“有趣,有趣!”

  他目光骤然向付朗尘一剜,寒意逼人:“此前便听闻付大人浴火重生,乃是得一贵人相助,想必这贵人,便是台下这位姑娘了。但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诸多隐情,不知今日长街论礼,付大人愿否说与在场众人听听?”

  话才落音,付朗尘还未反应过来,孟蝉已经一个激灵,拉着初一便“扑通”跪了下去,忍痛开口道:“不,不是的,此事与付大人无关,这是民女的弟弟,年幼不谙,口出胡言,冲撞了使团与太子殿下,还望诸位大人恕罪!”

  初一在孟蝉怀中拼命挣扎着,嘴巴被捂住了还不住呜咽个不停,他力气虽大,却不忍伤到孟蝉,只能不依不饶地含糊喊着:“爹,爹你快说话啊,你不要娘亲和初一了吗……”

  台上的太子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怒喝道:“快快快,快把这两人带走!”

  那天玑王子却一抬手:“不急。”

  他依然看向付朗尘,目光灼灼:“太子殿下少安毋躁,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付大人怎么也该给个说法吧。”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付朗尘暗自捏紧手心,努力不去看向台下的孟蝉与初一,只是向那天玑王子走近一步,冷声道:“台下这位孟姑娘确是下官救命恩人,但也诚如她所言,幼弟无知,顽劣胡言罢了。世间阴阳有道,男子怎么可能会怀孕,难道天玑国中,公鸡也能下蛋不成?就算下官真的承认了,王子又敢信吗?”

  这话反将了天玑王子一军,台下百姓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发出笑声来,表示闻所未闻,但高台之上却有两人心中暗自一惊。

  这两人,正是慕容钰与叶书来。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什么,对视一眼,在彼此眸中,同时瞧见了那日吉祥斋楼上,那个戴着头纱、古怪大肚孕妇的模样。

  台上的天玑王子听了付朗尘的话后,也不恼,只是依旧笑道:“哦,按照付大人这么说,那便是这小孩胡言乱语了。”

  “正是。”

  “很好,那既然是胡言构陷,玷污了朝廷命官的名声,又冲撞破坏了今日的两国论礼,不知按照东穆律法,该当何罪呢?”

  此话一出,付朗尘刹那间明白过来,瞳孔骤缩。

  那天玑王子却还在高声笑道:“正巧付大人方才还在侃侃而谈,说那东穆律法第三条,若在春祭、宗庙之祭等重大场合上,有宵小作乱,破坏国运,视社稷威仪为无物者,轻则当场射杀,重则满门获罪,不知本王子有没有记错,付大人还说了个伯阳侯之子的故事,可与现下这番情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呀,付大人说是也不是?”

  冷汗自付朗尘额上渗出,他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更紧了。天玑王子却盯着他,继续笑道:“付大人不必紧张,这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嘛。本王子也非铁石心肠之人,既然台下这位孟姑娘曾对付大人有恩,那么付大人大可网开一面,本王子也可顺水推舟,当作没这回事发生过,咱们照常论礼辩法,付大人觉得怎么样?”

  他这话绵里藏针,用意实在恶毒,太子殿下当即站出:“东穆律法森严,绝无包庇一说,王子不必如此!”

  “哎,太子殿下言重了。”天玑王子抬手一笑,望着付朗尘似乎十分仁厚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事与付大人有关,当由付大人来决断才行。”

  三言两语间,他便轻而易举,将付朗尘与一杆秤架在了火堆之上。

  那秤的一头站着孟蝉和初一,另一头站着整个东穆律法,付朗尘进退维谷,被逼得顷刻之间就得做出选择。

  众目睽睽之下,那身俊挺朝服一动未动,生平第一次哑然,他终将目光落在了台下的孟蝉与初一身上。

  孟蝉的腿还在汩汩流着鲜血,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遥遥对视的双眸中却写满了共进退的决心。

  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一向大大咧咧的苗纤纤也慌了,按住腰间刀的手都在颤抖:“付……付大人,小孩子不懂事胡说罢了,我现在就把他们带走,现在就带走……”

  台上的叶书来眸光一紧,正要开口,孟蝉已经摇摇头,对苗纤纤低声道:“已经晚了,纤纤你快松手,别把你再卷进来了。”

  苗纤纤身子微颤,摇头间手抓得更紧了,她还待开口,已有神捕营的人上前将她强制拉开。

  台上天玑王子又悠悠道:“付大人,还请快些决断吧。”

  付朗尘的背影僵化住一般,与孟蝉久久对视着。

  慕容钰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付朗尘,你想清楚,那可是孟蝉啊!”

  还好叶书来手疾眼快,将他死死一拉,压低声音喝道:“别再添乱了!”

  慕容钰心性单纯,只道不过一场论礼罢了,输了便输了,但他却不知,这已经不仅仅是关乎一场论礼的成败了。

  付朗尘被逼至悬崖边上,退无可退,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不可怕,怕就怕在,他肩上还担着一个国家。

  叶书来比谁都清楚,纵是付朗尘有三寸不烂之舌,此刻也毫无用武之地,怎样都是无解,多说多错,越说越糟糕,只会适得其反。

  冷风肃杀,满场静寂,付朗尘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些东穆子民满心期许地望着他,天玑王子也适时轻笑一句:“礼法二字,全在付大人一念之间。”

  付朗尘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最后望了一眼孟蝉后,侧过身去,喉头滚动,一字一句,在场中铿锵响起:“下官依旧是那句话,祖宗之法不可废,千秋之礼不可乱,此乃东穆基石也。”

  被神捕营拉住的苗纤纤,忽地激烈挣扎起来,慕容钰更是陡然瞪大双眼:“不,付朗尘你不能!”

  但那个声音还是坚定地在场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台下二人,论律当诛,押下去,打入死牢!”

  轰然一声,慕容钰脑中似有广厦倾塌,他几乎是一声嘶喊:“付朗尘,你疯了吗?”

  天玑王子仰首大笑,拊掌道:“付大人真不打算求情吗?”

  付朗尘面不改色,犹如一块冷硬巨石,唇齿轻吐:“国法面前无私恩,纵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他一挥手,语调陡然拔高:“押下去!”

  “不!”慕容钰血红了眼,想扑上前,却被叶书来死死拦住,他也顾不得仪态,只紧紧钳住慕容钰的腰,低头在他耳边疾声道:“你如果真想害死他们就冲上去!”

  他喘息着:“先听付七的,等这天玑使团走了再说!”

  慕容钰胸膛起伏,隔着叶书来,眼睁睁看着侍卫队围住孟蝉,就要拿人。

  初一脾气暴躁,孟蝉赶在他“发火”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她在初一耳边急声说完后,抬头看向台上那身俊挺朝服,眼神绵长似雪,波光闪烁。

  风掠长空,拂过付朗尘的衣袂发梢,从始至终,孟蝉被押下去时,他都未看过一眼。

  藏在袖中的手背在身后,他侧立高台,面无波澜,只生生将喉头一口热血咽下。

  太子殿下松了口气。

  天玑王子也看够了,心满意足地叹道:“付大人不愧是东穆肱骨重臣,这场论礼,我天玑输得心服口服。”

  3。狱中乾坤

  牢中光线昏暗,散发出阴冷腐败的气味,孟蝉撕下衣角,忍痛将伤腿包扎好。初一守在她身旁,拉拉她的袖子,委屈兮兮:“娘亲,我错了,可是爹为什么不肯认我们……”

  一进大牢,孟蝉便问清了初一来龙去脉,知晓自家暴脾气的火娃是被“算计”了。奈何初一心性稚嫩,听得似懂非懂,孟蝉也只能叹叹气,不厌其烦地再次解释道:“爹没有不要我们,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该跑去闹事的……”

  正说着,牢房门前响起一阵脚步声,孟蝉回首望去,来人正是苗纤纤和叶书来。

  “孟蝉,孟蝉你还好吗?”

  一见到孟蝉,苗纤纤便忍不住哽咽了喉头,他们带了伤药和食盒。

  一番寒暄后,孟蝉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他……还好吗?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形?”

  苗纤纤低头闷声道:“付大人很好,但是你……很不好。”

  长街论礼上那一闹,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不知哪儿传起的风言风语,说孟蝉是指使幼弟,来了一出携恩“逼婚”的戏码,她自恃救过付朗尘,有恃无恐,奈何过犹不及,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又有一说,孟蝉是“逼婚”不成,就故意大闹典礼,想在众目睽睽下让付朗尘出丑,叫他身败名裂。

  总之每个版本里,孟蝉都是心机使尽,不顾一切也要攀上高枝的形象,倒是付朗尘,那日公正严明的态度深入人心,在民间赢得了极佳的口碑以及无限的同情。

  他不辱使命,未叫东穆丢掉颜面,朝中上下都对他赞许有加,此刻他还奉命陪在那天玑使团旁,随行最后一程,只等他们离开了东穆国土,才能功成身退。【穿】 【书】 【吧】

  而等待孟蝉的,却是再严苛不过的死刑。

  牢门前,苗纤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了,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初一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忽然跑去街上,还说出那样荒谬的话来呢?你知道他说付大人生下他时,我有多吃惊吗?”

  苗纤纤隔着牢门,满脑子疑问。

  孟蝉回头看了眼撇嘴不吭声的初一,露出一个苦笑。

  她自然不能说出真相来,只能说是初一那日听到付府的婢女议论,替她打抱不平,才跑到街上去搅乱,胡言乱语,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总之,初一这次的确闯了大祸,但他不是有心的,他年纪小,满口叫着爹和娘,也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已。”

  孟蝉唇边的笑意越发苦涩,一直没有开口的叶书来,总算抬起眼,悠悠一叹:“我大约明白了。”

  他缓缓打开折扇,沉声道:“事已至此,孟姑娘也不必太忧心,一切等那天玑使团走了再说,付七绝不会弃你‘姐弟’二人于不顾的,这点孟姑娘要笃信。”

  他目光在初一身上打了个转,继续沉吟道:“只是此刻付七不便来牢中探视,他身担重责,朝野民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此次长街论礼,他也是被置于火上,满腹苦衷,还请孟姑娘不要多怪罪他,他想必是比谁都难受的。”

  孟蝉听到这儿,赶紧摆摆手:“我、我从没有怪过阿七,我知道这次是我们给他惹祸了,他也是很不易的……”

  孟蝉越这么说,苗纤纤心里越犯堵,她两只眼睛红红的:“那付大人也是的,就算再顾惜名声,再担着重任,也不用张口就判死刑啊。我瞧还不如那慕容钰呢,他一下台就跑太子跟前求情去了,现在还没回……”

  叶书来听不下去了,皱眉一声打断:“纤纤,不懂就不要乱说!”

  “本来就是!”

  “你这是妇人之见!”

  “是是是,我就是妇人之见了,你又有多大丈夫?你们男人总是这样,顾这顾那,一到关键时刻,牺牲的就是女人……”

  “我跟你说不通,你多长点脑子,少动点拳脚吧。”

  孟蝉眼见这两个“斗鸡”又要吵起来了,连忙凑上去劝道:“别争了别争了,我和初一现在挺好的,挺好的。”

  叶书来深吸口气,面向孟蝉和声道:“孟姑娘你别担心,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地步,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我比谁都了解付七,他既然能在那高台上判下死刑来,就定是想好了后路,只是一切得等那天玑使团返国才行。在这之前,还得委屈孟姑娘在这牢中多待一段时日了。”

  孟蝉赶忙道:“不要紧的,我都明白的。”

  叶书来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解下腰间钱袋,胳膊肘撞了撞苗纤纤:“喂,你过去打点一下那边的狱卒,让他们多照顾一二。”

  苗纤纤脑袋一偏:“你怎么不自己去?”

  “大姐,好歹你也是个捕快,跟那群人一样吃官家这碗饭的,怎么也比我更懂如何打交道吧,快去啊!”

  好说歹说,苗纤纤才不情不愿地接过钱袋,人一走,叶书来立刻凑近牢门,俯身压低声音:“孟姑娘,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单独问你。”

  孟蝉一惊,这才知道叶书来是想将苗纤纤支开,好问她话呢。

  她扭头望了眼坐在墙边的初一,小家伙还嘟着嘴,自个儿在生着闷气呢。她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凑近牢门一些,也将声音压低:“叶公子,你问吧。”

  叶书来盯住她的眼睛:“那日在吉祥斋楼上,有个头戴纱帽、个子高高、举止古怪的大肚孕妇,那人,是不是付七?”

  这话一出,孟蝉简直震惊难言,她下意识地就结巴道:“不、不是的,怎么会是……”

  可惜她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尽数被叶书来捕捉在眼中,他几乎是长声一叹:“果然是这样,太不可思议了,难怪难怪……”

  他目光在初一和孟蝉身上转了又转,终是意味深长道:“你真是个好姑娘,付七遇到你,何等有幸,他若是敢负你,天打雷劈也不为过。”

  孟蝉心头乱作一团,却听叶书来继续道:“只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我估计那慕容钰也猜到了,一定会来问你,你可千万得守住了。东穆重礼法,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任谁都容不下,若是被捅出来了,别说这孩子付七保不住,连他自己都未必保得下自己。”

  才说完,苗纤纤已经甩着钱袋过来了,刚至牢门口,就听到叶书来对孟蝉嘱咐道:“这药一日擦三次,小心伤口别沾到水,也别再裂开了。”

  苗纤纤心里涌起暖意,嘴上却一哼:“婆婆妈妈的,你快点让你那好兄弟想法子,把孟蝉姐弟救出去才是正经的!”

  慕容钰来时,一身狼狈,眼里还布满了血丝,他抓住牢门,见到孟蝉的第一句话就是:

  “孟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还会再想办法的,一定还会的……”

  那张漂亮的脸上沾满尘土,额头上还红了一大块,孟蝉看得触目惊心,情不自禁就凑上前,酸了鼻头:“小侯爷,你、你这是在太子殿下跟前磕了多久啊?”

  慕容钰一愣,紧接着双眸暗了暗,几乎是咬牙切齿:“能磕到他松个气儿我也算值了!”

  可惜结果显然未如他意,孟蝉心中更加酸楚了,不禁伸出手想摸上他额头:“小侯爷,你没必要这样,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慕容钰隔着牢门一把抓住孟蝉的手,激动不已:“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指望付朗尘吗?他现在还在参加宫中盛宴呢,陛下面前一个屁都没放,问他要什么嘉赏,他只字都未提到你们,巴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连累他的锦绣仕途才好,他就是个王八蛋!”

  孟蝉一声“嘘”,紧张回头,初一正在角落里熟睡着,要是把他吵醒,听见这些话,不定又怎么闹腾起来。

  孟蝉压低声音苦求慕容钰:“小侯爷,你真的别再管了,我不想再连累到任何人,尤其是现在这个关头。”

  慕容钰低吼道:“你傻啊,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是怎么说你的?他付朗尘倒是为国为民,挑不出一丝错,什么罪责都全让你们担了,这风向想也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他早就弃卒保帅,舍了你跟初一了!”

  孟蝉握紧牢门,只是摇头:“小侯爷,我一下和你说不清楚,总之十分感谢你为我和初一奔走,这件事你还是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管了。”

  “什么屁话,眼睁睁看着你们上断头台,老子做不到!”慕容钰似是恼了,不由分说地打断孟蝉,凑近疾声道,“事到如今,能救你们的只有一个法子了。”

  他盯紧孟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是洗掉当日的罪名,证明初一并没有妖言惑众,构陷朝廷命官,他说的全部都是真话!”

  孟蝉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她刚想开口,慕容钰已经先她一步道:“你别再编什么话来骗我了,我知道当初吉祥斋楼上,还有你蝉梦馆里藏着的那个古怪孕妇,就是付朗尘,对不对?什么‘活死人’的说法都是幌子,他根本就是躲在你蝉梦馆里养胎去了,是不是?”

  慕容钰一声比一声急:“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世间有这般匪夷所思之事,他付朗尘哪是什么天命贵人,根本就是个妖孽祸害!你别再犹豫了,你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难道真还要为他把命搭进去吗?你们现在就写陈情书,我和孙启礼他们都可以做证,既然付朗尘不仁,也怪不得旁人不义了!”

  孟蝉听慕容钰一口气说到这儿,心跳如擂鼓,总算能插进句话了:“小侯爷,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初一就是我弟弟,他就是信口雌黄乱说了几句话,根本没有那么多荒谬的事情,你猜得太离谱了,这……”

  慕容钰恨铁不成钢地凑上前说道:“孟蝉,你怎么这么傻啊,现在这么一闹,你以为付朗尘还会来救你跟初一吗?他不杀人灭口就算好的了……”

  “不,”慕容钰眼神忽然变得很古怪,“他说不定还真会对你们下手。”

  他手心微微颤动起来,越想越生出寒意:“毕竟这世间,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

  孟蝉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开口,慕容钰已经往牢门前一扑,呼吸急促:“叶书来是不是来过一趟?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在牢里等着,说付朗尘一定会来救你?还让你千万不要同我松口,无论如何也要替付朗尘瞒着,是不是?”

  这倒是被他稀里糊涂撞对了,孟蝉一时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这反应落在慕容钰眼中,却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恨声往铁栏上一拍:“真是蛇鼠一窝,专挑女人和孩子欺负!”

  “不、不是的……”越扯越离谱了,孟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她才要将事情好好理一下,慕容钰已经俯身贴近,紧紧扣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别犯傻了,写陈情书吧,由我整个侯府做担保,这事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即便不上断头台,你们也等着被人毒死在牢里吧!”

  4。你若不死,我如何安生

  夜阑人静,寒风萧瑟,付朗尘回府时一身酒气,俊颜酡红,踉踉跄跄推开书房的门,一屁股跌在座椅上。

  余欢将他随手脱掉的外袍赶紧捡起:“爷今天可是喝多了,待会儿醒酒汤送来,爷喝了就好好歇息一夜,明日一早,还要去送那天玑使团出城呢。”

  “是啊,那几尊大佛,总算要送走了,过了明日、过了明日就能见到孟蝉了……”

  染了醉意的呢喃中,余欢略吃一惊,忍不住道:“爷、爷还准备管孟姑娘那事?”

  城里已经传得无人不知了,付家上下也都在议论,个个都道孟蝉带着幼弟自编自演,携恩“逼婚”,险些害惨付朗尘,他们也跟外头的百姓一样,对付朗尘只有心疼和同情,只盼他跟入殓馆那个不祥人撇清关系,再不要沾惹上才好。

  余欢这些天跟在付朗尘身边,看他陪同天玑使团那些人,连番应酬,谈笑风生,只字未提到牢里的孟蝉,便以为他是看清楚了,不愿再触及此人,却没想到此刻又从他嘴里听到了那个名字。

  其实余欢哪里知道,付朗尘早就摸清了那天玑王子的心理,自己若是对孟蝉表现得越看重,那天玑王子就会越盯住不放,只有陪他好喝好玩,让他完全忘记长街论礼那段小插曲,忘记孟蝉那个人,孟蝉才能有一线生机。付朗尘要的,就是看着天玑使团平平顺顺离开东穆,返回本国,中间不要再起一丝变故。

  可余欢不懂,旁人也不懂,当下烛火摇曳,余欢只是望着付朗尘的醉颜,一心系主,犹豫了半晌后,到底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其实、其实表小姐挺好的,这些天府里私下动荡不已,全是表小姐在管着,太子殿下来了几回,也是表小姐迎接招待的,您在外头奔波,府里的大事小事就都靠她和万管家,她一心为爷分忧,每天都掌灯到深夜,看到爷回来了才安心睡下,大家伙都说,还是表小姐知书达理,跟爷最配,外头的百姓也是这么说呢……”

  长街论礼上这么一闹,袁沁芳的好便突显出来了,尤其是她还与付朗尘有过那样一段前尘旧情,百姓们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故事,茶楼酒肆里都有说书本子传开了。不知不觉间,孟蝉就成了那棒打鸳鸯,面目可憎的阻碍,而袁沁芳自然是通情达理,无怨无悔守在原地的痴情种子,人人提到都多有唏嘘,据说还传到了太子殿下耳中,他亦是一叹,只恨天公弄人,有情人偏多波折。

  这样一来,坊间更是传得厉害了,人人无不盼着付朗尘与袁沁芳重拾旧缘,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付府上下,丫鬟仆人们也都在议论,比起一个出身低贱、不择手段的野丫头来,袁沁芳简直胜过太多太多,他们全部偏向了这位知根知底的表小姐,私心里更是早就将她看作了自家“主母”,只等着付朗尘将天玑使团送走,太子便赐婚入府,为他们补上那场曾经错过的婚礼。

  “爷,不是小的多嘴,只是小的实在怕爷一时糊涂,看走了眼……”

  “够了,给我闭嘴!”

  付朗尘抓起桌上的卷宗就朝余欢掷去,屋里瞬间纸片翻飞,砚台坠地,余欢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付朗尘眼睛通红地望着他,双臂撑在桌上,俊秀的脸颊染着不能为人道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酒气:“你懂什么?你们都懂些什么?你让府里那些人嘴巴都闭严实些,不要再传这种混账话了,要是再被我听到,通通都滚出府去!”

  余欢吓得一哆嗦,唯唯诺诺地就要退下,却又被付朗尘一声叫住:

  “去,把沁芳叫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她。”

  两个青衣小婢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又把当日在灶房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未了,连声叫屈:“奴婢们也没想到这话会被那小公子听见,只是私下闲聊罢了。而太子殿下当日来府,也确实是说了那些话,奴婢们并没有胡说八道,蓄意编造,还请少爷明鉴……”

  袁沁芳进门时,正好听见这番哭诉,她脚步微微一晃,还好身后的染儿扶了一把,主仆二人面上强自镇定下来,内心忐忑不安地到了付朗尘跟前。

  袁沁芳正要开口,付朗尘已经缓缓一抬眸,俊秀的脸庞无甚表情地看着她,酒气萦绕间,声音不紧不慢,有些嘶哑地响起:

  “长街论礼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差人去蝉梦馆送药?初一又为什么会被支开,恰恰好听到她们的对话?现在外头传的那些说书本子,你又授意了几分?太子殿下跟前,你又委曲求全,掉了几回眼泪?”

  每多问一句,袁沁芳的脸便白上一分,她揪紧手中绣帕,楚楚可怜地摇着头,似乎受了莫大的污蔑般,眼里刹那蓄满了泪光:“表哥,你在说些什么,沁芳全然不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付朗尘低低一笑:“等万管家收拾好西边那座老宅子,你就搬出去吧。”

  他双颊似染胭脂,眸底水光潋滟,衬得容颜多添三分艳色,竟生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之感。

  “我是忙得无暇顾及任何事情,可我没有聋没有瞎,很多事情只能慢慢腾出手来处理。我原本打算等天玑使团走了再说,但你显然比我还着急,迷魂药都灌到了我身边人的耳朵里,你真是好大本事啊。”

  三言两语,听得袁沁芳脸色大变,她身子一下委顿在地,摇头不止:“表哥,你真的误会沁芳了,沁芳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付朗尘又笑了,徐徐摊开手心:“是啊,你不是我想的那样,或者说,我从没看清过你吧。我现在都怀疑你这失忆……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这话一出,袁沁芳心头立刻狂跳不止,面上却更加泪眼楚楚,她身旁的染儿一个跪下,磕头泣诉道:“少爷,您真的冤枉小姐了,她这些日子一心为了您,为了府里,胸前的剑伤裂开了也忍着没声张,就是怕您分神……”

  “你闭嘴!”

  付朗尘一拍书桌,眸色一厉,提到这剑伤他便心乱如麻,无论如何,当日袁沁芳以身替他挡了一剑,确是事实,他如今亦无凭无据,不过顺势一路揣度,难道还真冤枉了人不成?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向地上另一边跪着的那两个青衣小婢,语气冷冷:“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从实招来,背后主使究竟是何人,只要说出真话,你们所犯之过一概不究。否则,便是背后论主,口出妄言,领了本月工钱就滚出付府吧!”

  最后那句陡然冷厉起来,吓得两个青衣小婢抖如筛子,伏在地上哭得更凶了:“少爷,即便您将奴婢们逐出付府,奴婢们也不能昧着良心冤枉表小姐啊。太子殿下说要赐婚,府里谁人不在议论,奴婢们也只是私下多言了几句,哪里晓得会惹出那样的祸事……”

  这倒是出乎了付朗尘的意料,他微微一怔,那染儿最是机敏,赶紧向前跪挪了几步,趁机泣诉道:“就算少爷要把奴婢也一同逐出府,奴婢也得为小姐鸣个不平了,自从天玑使团来访后,小姐为替少爷分忧,没日没夜地查找卷宗,整理好后放在少爷桌前,少爷还以为万管家能从哪儿搜罗到那么多资料吗?还不是小姐夜里熬红了眼,把伤口都熬裂开了,才能替少爷分担一二,不信少爷您就拉开小姐的衣服看看,看看那剑伤是不是都化脓了,可怜小姐一心为了少爷,还得受到冤屈……”

  “染儿,别再说了。”袁沁芳泪水涟涟,秀美的一张脸苍白如雪,她胸前不知何时,竟渗出了点点血丝,疼得她眉心紧蹙,身子亦摇摇欲坠起来。

  付朗尘登时酒醒大半,快步至她跟前,才撩开看了一眼,便倒吸口冷气:“怎么、怎么会这样?”

  染儿泣不成声:“还不是少爷急着见小姐,小姐药才换到一半,就急匆匆地赶来了,跪下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也不吭声,只是自个儿忍着……”

  “别说了,别说了……”袁沁芳满面泪痕,终是支撑不住,瘫软在了付朗尘怀中,她紧紧揪住他衣袖,“表哥,求求你相信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你让我留在府中为奴为婢都好,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求求你了……”

  热泪混杂着鲜血,灼痛了付朗尘般,他手一紧,终究闭眸叹道:“罢了罢了,你先去上药吧,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乱糟糟闹腾了一晚上,付朗尘沐浴完后,只着一身白衣,坐在了桌前,执笔良久,才郑重写下了四个字——

  孟蝉亲启。

  染儿按袁沁芳的吩咐,来给付朗尘送炖汤时,正在窗下听到付朗尘对余欢嘱咐道:“明日一大早,你就去趟牢里,把这信交到孟姑娘手中,就说我奉旨送天玑使团出城,大概戌时回来,回来后第一时间就会去牢中看她,让她安心,别的不用多说了,她见过信后,自会明白。”

  余欢似乎有些为难:“爷,明日才将使团送走,就去牢中看人不太好吧,还有这信,要是传出去了……”

  付朗尘不耐一喝:“让你送就送,哪这么多废话?”

  等到余欢不情不愿地从书房出来,走上长廊,夜色中,忽然有人在他身后一声叫住:“余欢哥。”

  回头望去,染儿浅笑吟吟,目光再和善不过。

  风一圈一圈地绕着门前的铃铛转,声声空灵中,月光洒入屋内,一室暖香缭绕,烛火摇曳。

  染儿一边替袁沁芳抹去那胸前的“色料”,一边得意道:“那余欢也是个没脑子的,我说奉小姐之令,明儿个清早刚好要去牢里给那孟姑娘送伤药,可以帮他将信捎带过去,他想也没想就把信给了我,还连声道谢,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袁沁芳在灯下冷笑两声:“他不是没脑子,他只是不想接这桩苦差事,怕惹祸上身,顺水推给了你当然高兴。”

  纤秀的手指几下便将信拆开,声音幽怨异常:“难为表哥今晚闹了一通后,还有心情给那贱人写信,我倒要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即便在心中做了各种准备,但袁沁芳还是在看完信后,脸色大变,十指紧握,瞬间将信揉皱成一团。

  “贱人,你若不死,我如何安生!”

  染儿一惊:“少爷是在信中安抚那贱人吗?”

  袁沁芳一双美眸盯着烛火,目光怨毒无比:“何止是安抚,表哥是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那贱人看呢,甚至想动用付家那块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付家祖上曾得太上皇所赐,供奉在祠堂里,一直被视为付家至高无上的尊荣,但这回,付朗尘居然起了动用的念头。

  “我当真没有想到,表哥竟能为那贱人做到如此地步!”袁沁芳咬牙切齿着。

  她从小与付朗尘一起长大,对付朗尘甚是了解,他因为庶子的出身受尽欺凌,性格颇为古怪,说好听点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实际上唇舌刻薄,很是自我,又好面子,恃才傲物,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中,于己不利的事情更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归根结底,他就不是一个圣人,某种意义上,甚至算个自私的人了。

  袁沁芳原本以为发生这样的大事后,他就算再喜欢孟蝉,也会顾及一二,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但显然,她想错了。

  “表哥啊表哥,你这样聪明的人,这一回,怎么就不懂得取舍了呢?”

  袁沁芳语气幽幽,将那信笺凑近烛火,看着它一点点被燃尽,身后的染儿急切不安:“那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开弓便没有回头路了,一切都是表哥逼我的。”她目光似条冰冷的毒蛇,美艳的脸上现出一丝狠厉之色,“明日戌时之前,孟蝉必须死在牢里,她若不消失,我如何安生!”

  5。最好灰飞烟灭

  天蒙蒙亮,晨风中带了丝萧瑟寒意,昏暗的牢房门前,慕容钰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第千百遍恳求道:“好孟蝉,你就快写下那陈情书吧,你看我都几宿没睡好了,你忍心吗?!”

  一大早就被闹醒,孟蝉也是满面倦容,她好说歹说才拦住发脾气的初一,凑到牢门前无奈道:“小侯爷,你别再来了,你的好意我当真心领了,可……”

  话才说到一半,忽有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孟蝉一惊,抬眸望去,只看见两团黑影提着一盏灯,遥遥向这边而来。

  慕容钰嘀咕:“这一大早还会有谁来看你呢?”

  他心头一动,忽以手贴唇,对孟蝉道:“嘘。”

  一拂袖,人便闪进了暗处,那两团黑影也飘着飘着,飘至了牢门口。孟蝉定睛一看,失声惊呼道:“怎么、怎么会是你们?”

  进了牢中,袁沁芳将头上的斗篷摘掉,露出一张淡施脂粉的脸,扬唇一笑:“孟姑娘,别来无恙。”

  她身后的染儿也跟着摘去斗篷,提着食盒向孟蝉盈盈一施礼,仿佛根本没看见孟蝉身后初一那扑上来要吃人的眼神。

  风掠长空,城郊薄雾散去,马车驶上了官道,付朗尘只手撑头,抓紧时间在车上小憩。

  他只要送好这最后一程,身上的担子便能彻底卸下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孟蝉了,他连日来的疲倦似乎也扫去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一颗心没来由跳得紊乱,总是隐隐不安,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牢房里,袁沁芳满意地看着孟蝉读完信,脸色一分分苍白下去,做梦也不敢相信的模样。

  她轻轻一笑:“信看完了吗?”

  孟蝉一个激灵,忽地抬起头:“不,我要见阿七,我不信这是他的意思!”

  “你难道认不出他的字迹吗?”

  “字迹也是可以伪造的,我要阿七亲口告诉我,不然我什么都不会信!”

  孟蝉头一回这般执拗,握信的手都微微颤动起来。袁沁芳倒是好整以暇,目光看似怜悯,笑中却带了丝讽意:“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了,他也无能为力了?还是直接摊开了说,他根本就失望透顶,不想再被连累了?这个当口让表哥亲自来牢里跟你说这些东西,孟姑娘你是在痴人说梦吗?”

  是的,这封信既是付朗尘的笔迹,也是付朗尘的语气,字里行间说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点明,但意思已经差不离了。孟蝉和初一不能再活于世上了,他冒不起这个险。

  “这里有两杯酒,喝下后一切便能很快结束,不会有任何痛苦,与其日后上断头台,不如留个全尸来得体面。”

  染儿打开食盒,呈上那两杯酒。孟蝉盯了半晌,幽幽道:“既然早晚是个死,为何要急于这一时呢?”

  袁沁芳显然想到她会如此问,上前一步,缓缓扬唇:“因为这桩案子是要提到陛下跟前去审的,谁能保证,孟姑娘与这孩子不在朝堂之上乱说些什么?”

  袁沁芳又近了一步:“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况且还是那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她几乎是贴在孟蝉耳边说出这句话,孟蝉陡然一惊,踉跄后退两步,抬头不可思议:“你、你知道了?还是你……想起来了?”

  袁沁芳轻轻抚上手腕上的玉镯,意味深长地一笑:“自然是表哥同我说的,我与他之间亲密无私,否则我为何要代他分忧,走这一趟?”

  孟蝉脸色一白,袁沁芳却仍轻转着那玉镯:“孟姑娘,倘若你对表哥还有一丝情意,不想看着他身败名裂,日日寝食难安,就将这酒饮了吧,事已至此,别无他路了。”

  染儿又将两杯酒递至跟前,孟蝉怔怔未动,倒是她身后的初一,虽听得懵懵懂懂,却也知道这酒不能喝,他愤怒上前,将染儿一推,险些打翻那酒杯。

  “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看到你们,我要见我……哥哥!”

  这番改口颇为突兀,只因在牢里,他日日夜夜受到孟蝉叮嘱,再不敢乱喊。

  染儿堪堪稳住身子,端着酒退到袁沁芳身旁。昏暗的光线下,袁沁芳也不恼,只是缓缓走上前,弯下腰,在初一仇视的目光下,爱怜地抚上了他的头顶:“可怜的孩子,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让你们‘姐弟’体面一些上路,至于你口中的那位‘哥哥’,他是不会来的了,因为这酒,正是他的意思。临了之际,你也不用小心憋着了,想喊爹便喊吧,毕竟是最后一声了,难道还要带到黄泉路上吗?”

  初一将脑袋狠狠一甩,冲袁沁芳龇牙咧嘴:“坏女人,别碰我!”

  他上前紧紧揪住孟蝉的衣袖,孟蝉却失了心神般,只将目光落在手里的信笺上,呆若木鸡。

  耳边一时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错响起,在这森冷潮湿的地方,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

  ——“东穆重礼法,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任谁都容不下,若是被捅出来了,别说这孩子付七保不住,连他自己都未必保得下自己。”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指望付朗尘吗?他现在还在参加宫中盛宴呢,陛下面前一个屁都没放,问他要什么嘉赏,他只字都未提到你们,巴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连累他的锦绣仕途才好,他就是个王八蛋!”

  ——“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是怎么说你的?他付朗尘倒是为国为民,挑不出一丝错,什么罪责都全让你们担了。这风向想也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他早就弃卒保帅,舍了你跟初一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现在这么一闹,你以为付朗尘还会来救你跟初一吗?他不杀人灭口就算好的了……不,他说不定还真会对你们下手,毕竟这世间,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紧的,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明白。”

  ——“这事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即便不上断头台,你们也等着被人毒死在牢里吧!”

  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孟蝉牢牢裹住,她越发不能呼吸了,指尖死死陷入那信笺中,直到袁沁芳在她耳边一声催促道:“孟姑娘,想清楚了吗?”她才猛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两杯毒酒。

  久久地,她长睫微颤,目光几个变幻,忽然一抬手,将那酒狠狠打翻,在袁沁芳同染儿的惊呼声中,笑意凄然,字字句句:

  “这酒我不会喝的,除了阿七,我谁也不信,谁也不听!”

  待到袁沁芳主仆不甘离去后,慕容钰才气急败坏地从暗处出来,他抓紧牢门,看着牢里孟蝉失魂落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早说了让你写陈情书,现在好了,毒酒都送到你跟前来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孟蝉抱住双膝,长发裹住单薄的身子,苍白的脸颊喃喃着:“我等阿七,我要等阿七亲自来,让他亲口跟我说……”

  “等个屁!”慕容钰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揭下他那伪君子的面目!”

  孟蝉一惊:“你、你想干什么?”

  慕容钰俊美的脸上满是森冷寒意:“他不是最怕身败名裂了吗?我此刻便去追他与那天玑使团,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叫他原形毕露,顺便让那天玑王子做个见证,一同去朝堂之上,在陛下跟前算算这笔账!”

  长长的甬道里,冷风呜咽,袁沁芳裹紧了斗篷,与染儿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她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诡异:“既然这舒服的死法她不要,那就别怪我狠心了,反正我也回不了头了……”

  本不想与那帮人再打交道,奈何她低估了孟蝉的心志,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做绝一些。

  染儿一手提着灯,一手上前搀住袁沁芳,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让他们下手干净点,我要牢里那两人历经世上最惨的死法,最好烧得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两个妖孽,一同下地狱去吧!

  6。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

  风掠四野,斜阳西沉,苗纤纤与叶书来等在城郊的茶棚里,收到齐蒙山传来的信鸽时,已近黄昏。

  一读完信,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眸中俱写满了难以置信,异口同声道:“竟然是她?!”

  “黎叔亲笔传来的书信,还能有假?”苗纤纤按紧腰间刀,望着远空喃喃,“只是我当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恐怕付大人也是做梦都不会相信……”

  叶书来一个激灵,折扇一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回神捕营啊,早点破案,让付七早点看穿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骏马嘶鸣,两人说动身就动身,正奔至树下去牵马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嚣——

  “付朗尘,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男人?”

  “慕容钰,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确是给孟蝉写了信,但信的内容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更没叫人去送什么毒酒!”

  “你现在是想把一切都推给你那个好表妹吗?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她一个人做的吗?”

  “我不想再跟你东拉西扯了,我现在只想去见孟蝉,将事情弄个明白!”

  晚霞中,两匹马远远奔来,你追我赶,马上的人衣袂飞扬,争执不休,正是一脸急色的付朗尘以及满面怒容的慕容钰!

  慕容钰出城去追,却到底晚了一步,天玑使团已然返国,他只追上正要回城的付朗尘。才将事情向他一说,付朗尘便震惊失色,当下就弃了马车与随行队伍,独自扬鞭策马,心急如焚地赶回城中,慕容钰自然紧追不舍。

  两人这一路风尘仆仆,付朗尘心乱如麻,不欲与慕容钰多作纠缠,心中只记挂着孟蝉和初一,眼见城门在望,他一挥鞭,一声“驾”,却忽听到风中传来一记喊声:“付七!”

  暮色四合,霞光遍地,晚风拂过草木,飞鸟扑翅归巢。

  茶寮前,四人对面而立,付朗尘捧着书信,双手都在发颤:“原来、原来当日凤凰宴上的刺客,竟是她派人安排的……”

  假意挡下一剑,装作失忆,重回付家,一出苦肉计将所有人瞒得团团转,明里暗里更是小动作不断,甚至还想要谋害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此刻总算被串连起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苗纤纤在风中咬牙切齿道:“这毒妇,居然去牢中送毒酒,我定要亲手将她捉拿到神捕营!”

  慕容钰脸色也复杂不定:“付朗尘,你真不知情?”

  付朗尘只将手中书信狠狠捏住:“她与我自小一同长大,启蒙恩师乃朝中李太傅,她若是想存心模仿我的字迹,任是那老太傅也分不出来!”

  慕容钰还想质疑些什么,一旁的叶书来已回过神,脑中白光一闪,将折扇往手心一打:“不好,恐怕孟蝉有危险!”

  四人同时变了脸色,残阳如血,撕裂最后一道天光,夜幕终究降临。

  昏暗的牢房里,孟蝉长发披散下来,裹住单薄的身子,目光空空,连初一伸出小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也没反应。初一终于忍不住鼻头一酸,一把抱住孟蝉:“爹……是不要我们了吗?”

  孟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思绪一点点抽回来般,她喉头艰涩,好不容易才嘶哑出一句:“怎么会呢?”

  伸手抚上初一的头顶,她声音轻轻渺渺,动作温柔无比:“你的头发怎么又散了,来,我帮你系好……”

  那样的语气,仿佛还在蝉梦馆里,一家三口过着恬淡幸福的小日子。

  但这回,初一却按住了孟蝉的手,他在她怀中抬起小脑袋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破天荒红了眼,小脸望着孟蝉哽咽道:“爹真的不要我们了吗?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们了对不对?”

  孟蝉心一揪,初一继续抽泣道:“因为我们见不得光,不能被别人知道,也不能连累爹爹,所以那天在街上,他才不认我们,还要让坏人把我们抓走,把我们关在黑黑的屋子里,一次也不来看我们。因为他真的不要我们了,他要跟那个坏女人成亲,再也不管我们了……”

  稚嫩的言语间,泪水终于汹涌落下,两只小手一把搂住孟蝉的脖子,哭得伤心欲绝。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还说爹会把我们接回去,可是他根本就不打算要我们了,不要我们了……”

  一声比一声大的恸哭中,眼泪是那样灼热汹涌,几乎要将孟蝉的心都烫伤了,她紧紧搂住初一,像个真正与孩子相依为命的母亲般,不住地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却来来回回只能说出这几个字,脑袋里像被什么堵住一般,混乱一片,各种各样的声音又交错着在耳边响起:

  “台下二人,论律当诛,押下去,打入死牢!”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况且还是那样惊世骇俗的秘密。”

  “可怜的孩子,想喊爹便喊吧,毕竟是最后一声了,难道还要带到黄泉路上吗?”

  ……

  火势蔓延起来的那一刻,孟蝉眨了眨眼,反应几乎有些迟钝了,她疑心自己看花了眼,抑或是泪水模糊住了眼前。

  是了,一定是幻觉了,不然,为什么火光里,还会走出那道熟悉的身影,衣裳飞扬,墨发如瀑,依旧是好看的眉眼,好听的声音,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对她笑道:“我想带你回付家,想去祠堂拜祭我娘,想给你一个名分,给你一个家,让你做我付朗尘的妻子,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四人还未奔至天牢,老远便看到火光蹿起,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孟蝉!初一!”

  一下了马,付朗尘便跌跌撞撞地想往里冲,却被几个狱卒赶上前紧紧拉住。

  “牢里不知怎么走水了,大伙正在想办法扑灭呢,付大人千万别靠近,危险!”

  慕容钰、苗纤纤、叶书来三人也齐齐下了马,风一样掠至牢前,瞬间煞白了脸色。

  “孟蝉,孟蝉!”

  苗纤纤身子剧颤,一跺脚就想施展轻功,强行飞入大火中,却被手疾眼快的叶书来一把抱住,他眸含热泪,咬牙道:“纤纤,你冷静点!火太大了,你进去只会送死!”

  外头狱卒们端着水进进出出,已是乱作一团,慕容钰血红了眼,随手揪住一个:“救火啊,快救火啊!”

  那狱卒手里的一盆水差点被洒掉,抬头就被慕容钰的阵势吓傻了,结结巴巴道:“回禀小侯爷,已经、已经在救了,可这火势太大,一时半会儿估计扑不灭……”

  “扑不灭你们就去死啊!”

  慕容钰将那狱卒狠狠一推,伸手扩在嘴巴,撕心裂肺地喊道:“孟蝉,孟蝉——”

  他漂亮的一张脸露出从未有过的惶乱急切,左右看了看,终是又揪住一个狱卒,抢过他手里的水盆便往自己头上一浇,顷刻之间便从头到脚湿漉漉的,他不顾狱卒震愕的目光,抬袖掩住口鼻,一身湿透地就想往里冲。

  “小侯爷!”

  众人这才如梦惊醒,纷纷上前将他拦住,他却如疯魔了一般,嘶声吼道:“滚开!通通都给我滚开!”

  一片混乱间,衣袖却被人陡然一抓,慕容钰回头望去,只对上付朗尘视死如归的一张脸:“要去也是我去!那里面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我不会扔下他们不管的!”

  他说着也抢过一个狱卒手中的水盆,兜头浇下。慕容钰只愣了一瞬,便一脚狠狠踹去:“付朗尘,你去死吧!”

  两个踉跄的身影齐齐奔向火中,众人拖都拖不住,那头叶书来也紧紧抱着几乎快崩溃的苗纤纤,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庞,一阵恸哭响彻夜空,熊熊大火中,瞪大的瞳孔仿佛看见,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湮灭,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孟蝉——”

  一口血雾喷洒而出,付朗尘跌跪在地,凄厉嘶喊,泪水肆虐,整片天地轰然坍塌。

  阿七,除了你,我谁也不信,谁也不听,我会等你的。

  从十二岁那年,我就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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