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山神蝉梦(全集) > 第四章:梦醒时分
  臣前半生追名逐利,将这把嗓子视为比性命还金贵的东西,但当命中真正注定的那个人出现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殿下亦有心爱之人,当明白这种心情,不是吗?

  1。谁把四放走了

  房间的每一扇窗户都被死死封住,透不进一丝光亮来,浓烈的酒气醺满了整间屋子,一团黑黑的身影烂醉如泥,瘫坐在地上,手边的酒坛东倒西歪,残酒流了满地,狼藉不堪。

  “天怎么老也不亮啊,孟蝉,你去哪儿了?知道我在安胎还到处乱跑,太不听话了,我要罚你,罚你做什么给我吃呢?莲藕汤?炖鹌鹑?还是你拿手的酒酿丸子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脚步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了那团黑影前。

  黑影慢慢抬起头,晃晃悠悠地伸出手,痴痴一笑:“我想好了,就做酒酿丸子,我要你喂给我吃,就喂给我一个人吃……”

  “付七,你醒醒,我是叶五啊!”叶书来一把抓住付朗尘的手,焦心不已。付朗尘却伸出另一只手又往他脸上摸去:“烦死了,天怎么老不亮啊,我都看不清你了,孟蝉,天什么时候才亮啊……”

  叶书来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把窗子一把推开,外头的阳光登时照入屋内,刺激得那团黑影眼睛一眯,陡然抱住了头,向后瑟缩不住发抖着。

  叶书来挥手一指:“付七,你醒醒吧,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去?!”

  那团黑影却仍抱着头,不停躲闪着:“别看我,别看我,把窗子关了……”

  叶书来上前死死掰开他的手,断然一喝:“你听我说,孟蝉和初一可能没有死!”

  戛然一声,屋内刹那静了下来,那团黑影僵直着身子,脸庞从指缝间露出,俊秀的双眸一点点抬起,声音嘶哑:

  “你、你说……什么?”

  这个猜测其实叶书来心中一早便有了。当日火灭后,他们并未在牢中发现尸骨,虽说焚化成灰也未可知,但怎么也不可能一丝痕迹也不留下来,并且,那牢房顶部,居然还裂开了一个洞,刚好够常人身躯出入,所以,会不会当日孟蝉和初一逃出了火场,侥幸生还了?

  虽然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但也给了所有人一线希望,更让付朗尘不至于日日买醉,一蹶不振。

  只是,如此一连找了数个月后,当秋风乍起,天地萧索,孟蝉与初一仍是全无下落。

  付朗尘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段绝望的日子,混沌度日,酒不离手,行尸走肉地活着。

  这般模样终叫一人看不下去了,那人,便是对付朗尘寄予厚望,视他为至交好友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找上付府的管家,令他举办一场家宴,并代为发送请柬,邀上一帮人热热闹闹来付府赴宴,还请了宫中的乐坊前来助兴,想冲淡付家的愁云惨雾,让付朗尘走出阴霾,重拾笑容。

  便是在这席上,众人阔别数月,再度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沁芳小姐,不,现在当称寂芳道姑了。

  是的,当日事迹败露,原本苗纤纤是要将袁沁芳捉拿回神捕营,但岂料她的贴身丫鬟染儿,一力揽下所有罪名,称自家小姐一无所知,买凶杀人等事都是自己擅做主张,自己愿以死赎罪!

  说着,她竟当着众人之面,一头撞在了柱上,当场血崩身亡,袁沁芳哭晕在地。

  这下死无对证了,而先前买凶之事也的确都是染儿一人接头,袁沁芳并未真正出面过,除了往牢中送毒酒外,也只有慕容钰一人的证词。那牢里的狱卒并未瞧见袁沁芳的脸,只收了染儿的钱,染儿咬死都是她一人主谋,小姐并不知情,也不在场。即便余欢出来指认,也只能证明信是交给了染儿,没办法证明袁沁芳参与了此事。

  而那封模仿了付朗尘笔迹的信,也在牢中被烧得干干净净,总而言之,人证物证俱不在,除了慕容钰的“一面之词”外,谁也没法定袁沁芳的罪。事情演变到最后,成了一场“恶仆”风波,就连太子也赶来替袁沁芳说情,信她蒙在鼓里,只是管束不力,让婢女接连犯下祸事。

  袁沁芳更是在付朗尘面前痛哭流涕,自请逐出付府,愿替婢女赎罪,遁入空门,从此再不问世事。

  在太子的主张下,她入得青云观,拜在了紫薇道君的师姐——元芜师太座下,改法号为“寂芳”,留在山上,对青灯拂尘,日日替亡魂超度。

  这事便这样告一段落,只是众人没有想到,时隔数月后,在今夜这场家宴上,又会见到袁沁芳。

  她随元芜师太前来,坐在右侧下方,埋首不语,身形清减许多,一派真正出家人的模样。

  觥筹交错间,慕容钰却是第一个沉不住气,腾地站起,打断了满堂歌舞。

  “恕我眼拙,这酒肉声色之宴上,怎么还坐了两位道姑呢?”

  他昂首走出,停在袁沁芳跟前,目光灼灼:“这位小师父很眼熟啊,现下是该叫你沁芳小姐呢,还是寂芳道姑?又或是……杀人凶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一同来赴宴的李麻子、周蛮牛、孙胖胖三人更是低声喊道:“阿钰,快回来!”

  首座之上,太子脸色一沉,旁边的付朗尘却自斟自饮,俊颜酡红,目光迷离,对场中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心神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对面的叶书来缓缓展开折扇,静观这一幕,他旁边一桌坐着的正是神捕营的人,除了老大顾督公外,那立了功的黎捕头和苗纤纤也在其间。

  苗纤纤本来自见到袁沁芳的第一眼起,就一直难掩怒气,此刻见慕容钰出来闹腾,觉得大快人心,不由得拍桌解气。

  那头慕容钰还在咄咄逼人着:“问你话呢?哑巴啦?”

  袁沁芳着一身素衣,灰扑扑地埋着头,一声也不吭。

  慕容钰还要上前再问,首座上的太子终是忍不住,一拍案几:“是我请她们来的,慕容退下,不得无礼。”

  慕容钰俊美的脸庞一抬,眸含讽意:“敢问太子哥哥,以什么名义请这两位姑子来的?”

  太子眸光一沉:“青云观为皇家道观,我与元芜师太也乃旧交,此次为付府代办家宴,邀她与徒儿一同来赴宴,还需要问过你慕容小侯爷吗?”

  这话有些愠怒了,孙胖胖三人组吓得就想站出来,把慕容钰拖回去,慕容钰却已先开口道:“自然不必问过我,但家宴家宴,既然是付府的家宴,为何不问问首座上那位付大人呢?”

  太子怒不可遏:“你!”

  说起来太子也是煞费苦心,抱着一片好意,他曾痛失挚爱,便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有个好结果,尤其是付朗尘和袁沁芳这一对,他总觉得遗憾满满,自己也有些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以总怀着撮合之意,尤其在看到付朗尘为情所伤,萎靡不振后,他更是希望有人能将他拉出泥潭,重获新生。

  而在他心中,那个人,除袁沁芳别无他人了。

  这就是他代办这场家宴最重要的目的,可惜太子并不知,他实在是“一厢情愿”,自我揣度过头了。

  当下付朗尘依旧懒懒倚在座上,对场中局面不闻不问,只如一摊烂泥般,叶书来不由得一声叹息,摇头担忧。

  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元芜师太,终究是被慕容钰挑衅的态度惹恼,拂尘一扬,冷若冰霜道:“前尘往事,已是过眼烟云,世间早已无袁氏沁芳,只有一法号为寂芳的清心修行人,施主又何必处处刁难,执着于过往?”

  慕容钰听得冷笑不止。

  “清心修行人?”他忽地伸出手,出其不意地将袁沁芳头上的纱帽一把掀了,那满头青丝瞬间抖落下来。袁沁芳终是变了脸色,慌乱不已地就想拾起纱帽再戴上,却被慕容钰一脚踩住。

  他笑意狠绝:“好一个寂芳道姑,你告诉我换身衣裳,戴个帽子,拿柄拂尘,就变成了修行人寂芳吗?”

  他俯身凑近浑身哆嗦的袁沁芳:“那干吗还要带发修行?既然诚心悔过,再不入红尘,何不把这一头烦恼丝给绞了,做个真正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呢!”

  袁沁芳煞白了脸,颤抖着声音解释道:“佛道有别,寂芳在青云观修行,本就无须落发……”

  慕容钰哈哈大笑:“难怪你去了道观,没去庵堂,原是打着这般主意,我看你根本就没舍下这红尘吧!”

  他眸光一厉,又凑近袁沁芳一步,揪住她一缕长发:“你既下不了手,不如我来帮个忙,好歹夫妻一场,我乐意之至!”说着,竟是手下用力,扯得袁沁芳头皮一痛。

  旁边的元芜师太忍无可忍,倏然站起,拂尘正要出手之际,首座上的太子已重重一拍案几:“够了,慕容钰,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下是真的动怒了,慕容钰冷笑着松了手,挑眉正要开口时,太子旁边的付朗尘醉醺醺地睁开了眼,俊秀的脸庞似染胭脂般,歪歪扭扭地拂袖指向堂下,笑意迷蒙:“敢问、敢问太子殿下,小侯爷说的……哪里错了?”

  这是他今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满座皆惊,尤其是太子殿下与堂下眼中含泪的袁沁芳。

  付朗尘却自顾自地打了个酒嗝,睨了袁沁芳一眼,随手从怀中抛出一物:“既要斩断过往,我这儿倒有把好匕首,不若借给小侯爷用用。”

  匕首划过半空中,叫慕容钰接了个正着,他微微一怔,紧接着却是扬眉笑开:“好东西好东西,付大人的东西就是雅致精巧,可惜本侯用不惯,因为本侯——嫌脏!”

  最后两个字吐出时,眸光也瞬间冷厉下来,付朗尘却面不改色,反而仰首大笑,以筷击桌,状似疯癫:“不错,甚妙,小侯爷说得一点也没错,何止是这把匕首脏啊,眼睛、耳朵、嘴巴,哪一处不脏呢?”

  他头上的发髻散落一半,半遮半掩住那张酡红俊颜,清逸至极的气质生生透出几分妖冶来。

  “一双识人不明的眼,一对屡遭蒙蔽的耳,一张出口伤人的嘴,脏透了,里里外外,真是脏透了……”

  颠三倒四中,座下的叶书来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道:“付七,太子表兄还在场呢,你收敛点,即便是家宴,你也不可这般放肆啊……”

  付朗尘微眯了眸打断:“放四?没有啊,谁把四放走了?怎么不把五六七八九一起放了呢?”

  “够了!”太子终将全部耐心耗尽,痛心不已地拂袖站起,“罢了罢了,这乌七八糟的一团死结,本宫是再也不想管了!”

  满堂噤若寒蝉,眼见太子便要离席而去时,神捕营的顾督公悠悠开口道:“老夫忽然想到一件趣事,不若说与在座各位听听,太子殿下也稍后再走,难得家宴一场,何至于弄得不欢而散?”

  他坐镇神捕营多年,周身气势浑然天成,这么一出来打圆场,谁也不自觉地给上面子,洗耳恭听起来,连慕容钰也回了座,喝着闷酒不再闹腾。

  这顾督公说的趣事,其实也不过发生在东山百里外,那里有几座村落,近来常常发生诡异之事,鸡鸭横死,血流满地,屋顶三天两头出现烧灼痕迹,更有人撞见月下两团黑影,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疾速扑入山林之中。村民们害怕,连进山狩猎都不敢了,只好找上神捕营,希望能捉拿住那两个“猛兽”,还他们安生。

  顾督公娓娓道来,众人不觉听入了迷,连发髻散乱的付朗尘也顿住了酒杯,长睫微颤,侧耳静静听着。

  “诸位定是猜不到,神捕营的弟兄们守了好几夜,最后瞧见了什么?那可并非何种山野猛兽,乃是两个奇形怪状的人啊!不,亦称不上人,一个满头蓝发,生有蝉翼,周身寒气逼人;一个满头赤发,踩在屋顶上,便留下一个烧灼印记,骇人不已……”

  顾督公摇头叹道:“这般怪物,不该请神捕营去捉拿,该叫上青云观的高人去布阵才对,可不就是山中生妖孽,精怪化人形吗?”他说着,看向旁边,戏谑道,“元芜师太,依你看,这是……”

  话还未说完,对面的慕容钰霍然站起,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对着顾督公激动道:“什么蓝发蝉翼,眼睛呢,眼睛也是蓝色的吗?是不是像结了一层冰一样?”

  顾督公一愣,略微吃惊道:“正是如此形貌,小侯爷如何得知?”

  慕容钰手一抖,径直打翻了桌上杯盏,他几步跨出,不顾众人惊诧目光,几乎是踉跄跌到那顾督公跟前:“快,有画像吗?快拿画像给我看一眼!”

  饶是顾督公再好的定性,也有些措手不及:“画……画像,都尽数贴在了周边村落里,不过还有一张收在了神捕营中……”

  “神捕营,神捕营……”慕容钰像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就朝门外奔去,连太子在他身后连唤数声都没听到。满堂哗然间,首座上的付朗尘也一下蹿起,双眸大亮,发髻散落地就跃至堂下,什么礼数都顾不上,紧追那慕容钰而去。

  一片惊呼中,叶书来与苗纤纤对视一眼,福至心灵般,也猛地起身,同时离席奔出了门,这一连串动静把太子看得是目瞪口呆,嘴都合不上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不成?”

  2。山神之魂觉醒

  石洞昏暗无光,一团冰蓝身影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又一次陷入了梦魇之中。

  火势熊熊逼近,将他们彻底包围住,绝望在牢中蔓延开去,没有人会来救他们,那个曾说要一生一世照顾他们的人,却下了最残忍的狠手,那些至死都不愿相信的东西,在无情的大火中被彻底揭开,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欺欺人是真的……

  “不要,不要……”

  冰蓝色的眼睛陡然睁开,额上冷汗涔涔,踏入洞穴的那袭红衣正听到这句,赶紧奔上前,将那团冰蓝身影搂入怀中。

  “姐姐,你又做噩梦了吗?”

  他手臂强劲有力,身躯颀长,红发下的面容俊逸邪气,充满凛冽野性,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再非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不点。

  冰蓝色的眼却看向他唇边,抚去那一抹血丝,颤声道:“你、你又去山下了?”

  男子一惊,这才发现用食完后的嘴角未擦干净,他手忙脚乱地抬手就去抹掉,却到底抵不住那双冰蓝眸子投来的目光,低下头,闷闷承认道:

  “我们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要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大了,没有东西吃,怎么活下去呢?”

  冰蓝色的双眸一暗,许久,才轻轻道:“那你……跟他们动手了吗?”

  男子头一抬,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听你的,他们朝我放箭,我就跑,头都没回一下呢……”

  他说着声音又沉了下去:“倒是他们,我没伤过他们一根手指头,他们的箭却射中我的手臂了,流了很多血,很痛……”

  冰蓝色的双眸一惊,纤秀的手关切地探上前:“又受伤了吗?在哪里?我看看……”夶风小说

  “小伤,在溪边洗干净了。”男子微微侧过身,垂下眼睫,昏暗的石洞里,一股不甘的恨意又涌上心间,“可是,姐姐,凭什么?”穿书吧

  他有力的臂膀狠狠一捶地,咬牙切齿道:“凭什么我们就要这样东躲西藏,被人当作怪物驱逐追杀,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凭什么那些人就能对我们喊打喊杀,任意伤害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冰蓝色的身影连忙将男子抱住,贴近他灼热的胸膛,不住安抚道:“别恨,别激动,到时身体又会难受,你现在还不能控制……”

  男子被那冰寒之气冷却心头翻滚热血,却仍不甘地咬牙道:“都怪那个人,都怪他,我恨他,恨不能将他烧成灰烬……”

  那日烈火滔天的牢里,付朗尘也许永远也想不到,孟蝉与初一经历了些什么。

  当他们被火舌包围住,痛楚、不甘、绝望等情绪各番涌来时,初一身上忽然水光大作,脖颈间渗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幻化出清寒水雾,将他与孟蝉紧紧包裹住,避开熊熊烈火。

  那珠子,正是上元节那夜,水泽星君送给初一的碧水珠,蕴藏了几近一条河的水量。

  在碧水珠的包裹下,孟蝉与初一虽未受烈火焚身,但却在极度的绝望刺激下,身体同时发生了骇人变化!

  大火之中,孟蝉仰头发狂,双瞳刹那变色,长发尽蓝,背上更是陡然生出一对蝉翼,劲风狂卷。

  初一则由懵懂稚童一下抽丝剥茧长大般,骨骼咔嚓作响,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瞬间化作一个身形高大的赤发男子。

  这变化太过悚然骇人,孟蝉看着自己的身体大受刺激,仰头长啸,展开双翼,带着初一冲破牢房顶部,飞入了夜空之中……

  无法言说最初那段流落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孟蝉蹲在溪边,浑身剧颤,怎么也无法接受水中自己的模样,她疯狂拍打着水面,嘶声凄厉,甚至想要生生将背上一对蝉翼撕裂下来!

  还好初一紧紧按住她的手脚,抱紧她,在山中的猎人闻声赶来前,带她躲进了密林之中。

  从此他们便过起了“野人”般的生活,东躲西藏,遮掩度日,还要忍受身体时不时袭来的痛苦。

  初一发作时,体内便如岩浆流淌,从头到脚赤焰灼灼,似要将他燃成灰烬,炸裂一般,痛不欲生。

  孟蝉发作时,浑身会从那对蝉翼开始,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寒气钻心入骨,让她彻夜难寐。

  他们在山里忍受着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只能相互依偎支撑,但更多的痛苦,是从心底源源不断升起的。

  那些对身体的惶恐与抗拒,那些梦魇里的不甘与恨意,那些东躲西藏的狼狈与不堪,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如坠炼狱,不知何时才能挣脱看到尽头。

  也许那一天很快会来临,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临,他们只能隐匿在荒郊野岭里,做着暗无天日的怪物,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了却残生……

  宴秋山,月光如水,湖面波光粼粼,天地静谧。

  山间摆着一副棋盘,两道谪仙般的身影正在月下对弈。

  风掠山岚,终究是水泽星君先沉不住气,抬头叹道:“喂,我说竹君,咱们这盘棋,真要下到年年岁岁,天荒地老去吗?”

  他对面的徐清宴一袭青衫,眉目沉静如水:“不是你提议静心下棋吗,现在又按捺不住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把结界解了,咱们出去瞧瞧?我这心啊,老不安稳,你说他们……”

  “他们自然过得……很不好。”徐清宴轻轻打断道。

  他抬首,遥望远处,似叹似喃:“山神之魂终于觉醒了,我的阿九,应该快回来了吧?”

  水泽星君一拍棋盘:“那你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出去……”

  “出去了又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

  徐清宴长眉一挑,缓缓放下一枚棋子,目视着水泽星君道:“你会忍不住,我也会忍不住,那么他们之前的苦就都白受了,都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前功尽弃吗?”

  水泽星君哑然了半晌,心知徐清宴说得有理,却终究按不下心里那口气,他烦闷地一拂袖,打乱棋盘,自己仰头一倒,毫不顾形象地躺在了草地中,自暴自弃道:“不下了不下了,反正也下不赢你,没意思,本大仙人要睡觉了!”

  徐清宴摇头一笑,也跟着一拂袖,悠悠躺在了水泽星君旁边,以手枕头,面朝星空。

  繁星璀璨,映入两人的双眸间,夜风掠过衣袂发梢,徐清宴喃喃着:“睡吧睡吧,一觉醒来,山神归位,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天地寂寥,草木萧萧,月光洒在两张仙气飘飘的脸上,如梦如幻。

  然而,彼时的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场归位远非他们想象的那般顺利,一场劫难正在前方悄悄等待着他们……

  3。不会再有家了,一切都变了

  即便再如何隐瞒,太子那头还是收到了风声,他当机立断,比付朗尘他们更快一步,领着神捕营与青云观的人马就赶赴了东山百里处。

  青云观中,修为最高的要数紫薇道君,但他此刻云游在外,只留下一小徒儿,是故“斩妖除魔”的重任,责无旁贷地交到了元芜师太手中。

  她手持拂尘,领着青云观一众弟子,浩浩荡荡地便上了山。

  山顶,大风猎猎,秋意肃杀。

  当付朗尘、苗纤纤、叶书来齐齐赶到崖顶时,只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层层叠叠的包围圈中,一个稚嫩的少年嗓音苦苦哀求着:“师伯,他们并未害过人,或许不是什么邪魔恶灵,可否先带回观中关押起来,待师父回来再行处置……”

  付朗尘眼皮一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正是以鹤化人,侍奉在紫薇道君身旁的少年白砚吗?

  包围圈中,元芜师太冷如冰霜道:“师弟处置与我处置有何不同?难道青云观只有一个紫薇道君吗?”

  跨坐于马上的太子立刻迭声道:“元芜师太哪里的话,今日擒妖,多亏师太布阵相助,接下来如何,还请师太一力做主!”

  “太子殿下抬举了,既如此,青云观弟子听令,五行化符,放箭——”

  付朗尘一个激灵,长空之下高声阻止道:“等等,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他踉跄下马,扑上去拨开了人群,猛地张开双臂,挡在了无数箭矢前!

  众人大惊失色,苗纤纤与叶书来也紧跟着从人群中钻出。

  几乎在同一刹那,苗纤纤就红着眼喊了出来:“孟蝉,初一,是你们吗?”

  声音在大风中传得很远很远,崖边的两道身影一颤,发丝凌乱地抬起头,露出满布血污的一张脸,似慌乱、似紧张、似不安。

  尤其是那道冰蓝身影,她背上一对蝉翼瑟瑟颤抖着,蓝色的瞳孔写满了痛苦之色,仿佛并不想被人认出,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孟蝉,孟蝉我是阿七啊,你别动了!”

  付朗尘呼吸急促,几步上前,对着那道目光嘶声道,水雾漫上他的眼眶,热血翻腾间,他整个人几乎难以自持。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了,他心口像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块,无时无刻不在血淋淋地疼着,那疯狂叫嚣的痛楚几乎让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他发誓,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永远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但崖边那道身影却明显惊慌不安,冰蓝色的长发散乱着,扑扇双翼想飞走,却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好双手遮住头脸,唯恐被瞧见般,嘴里含糊呜咽着:“不,不,我不是孟蝉,不是孟蝉,我不认识你,我是个怪物,是个怪物……”

  付朗尘的心被重重一击,一瞬间疼得无以复加,他捏紧手心还要上前时,跨于马上的太子已经一声高喝道:“快回来,朗尘,不要被这妖孽蛊惑心志了!”

  一直跟随在元芜师太身旁的袁沁芳,也死死咬住唇,盯紧眼前一幕,心中万般不甘。

  太子那儿就是她跑去告知的,她声泪俱下地跪在太子面前,说虽遁入道门,不问世事,却仍心系表哥,不想看他被妖孽缠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东山那两个怪物,就是当日牢中逃出的两人,他们一开始就是精怪所化,接近付朗尘心怀不轨,将他蛊惑得失去理智,此次再度现身,万万不能再叫他们逃脱了,一定要斩草除根,不可叫他们再祸害世人了!

  太子见了画像,前后一联系,恍然大悟,不疑有他,这才令元芜师太率青云观弟子,浩浩荡荡上了东山来擒妖。

  此刻付朗尘甫然出现,不顾一切地拦在箭矢跟前,拼了命也要维护两个妖怪,正好佐证了袁沁芳的说辞,太子越发痛心疾首:“朗尘,你好好看清楚,他们不是人,是山野精怪所化,是不折不扣的妖孽啊!”

  山风猎猎,付朗尘衣袂飞扬,立于长空之下,忽地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怆,他血红了眼,嘶声道:“这不是妖孽,这是我的妻儿,我的妻儿啊!”

  “扑通”一声,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痛楚,他对着崖边的两人,霍然跌跪在地,泪流满面:“都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认你们,不该去晚了,不该将你们害成这副模样……”

  崖顶人人脸色大变,元芜师太拂尘一扬:“妖孽害人不浅!”

  太子更是心急如焚:“你当真是疯了,被这两个妖孽彻底惑住了!”

  叶书来瞧得这一幕心惊肉跳,刚要开口为付朗尘说些什么时,崖边的赤发男子已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呸,谁是你的妻儿?你当日派人送毒酒来时,怎不说妻儿?放火烧死我们时,怎不说妻儿了?”

  “不,不是这样的,毒酒不是我送的,火不是我放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们!”付朗尘急声摇头,满脸泪痕,但个中曲折,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身后的太子亦不会再给任何时间了!

  太子跨于马上,一挥手:“快,把付大人拉回来,元芜师太,今日全靠你了,这两个妖孽必须死在这儿!”

  拂尘扬起,元芜师太眸光一厉:“青云观弟子听令——”

  付朗尘身子剧颤,像被捏紧了心房般,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再顾不得许多,嘶声喊道:“且慢,不要动手,不要放箭,我有免死金牌,有太上皇钦赐的免死金牌!”

  他扭过头,对着震愕不已的太子,高高举起怀中的免死金牌,急切地跪挪几步,连声道:“殿下看清楚了,这是当年太上皇亲自赐予付家先祖的免死金牌,还请殿下网开一面,饶过他二人!”

  他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跪在地上毅然决然地举着那块免死金牌,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胸膛起伏着,叫马上的太子一时愕然语塞。

  终于,太子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这免死金牌是给人用的,不是给妖孽用的!”

  付朗尘昂首眼也不眨道:“我东穆历来只对有功之臣赐下免死金牌,一旦赐出,如同九鼎不可撼动,而太上皇当年赐下之时,并未对其加以限定,关键在‘免死’二字,只为救命之用。是以,无论百年千年,无论芸芸众生,只要是条性命,皆可一用!”

  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太子在马上又是一阵哑然,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握紧手中缰绳,咬牙道:“那你也只有一块,还想保下两条性命不成?”

  这话一出,轮到付朗尘顿住了,他举着金牌手心发颤,昂起头还想强辩些什么,一道声音却已急切地响彻在众人耳边——

  “还有我,还有我慕容侯府的一块!”

  一袭清贵华服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挤了出来,漂亮的脸上满是细汗,不是慕容小侯爷还能是谁?

  他也不多说,径直“扑通”一声跪在了付朗尘旁边,举着那块免死金牌,对太子孤注一掷道:“太子哥哥,我这儿也有一块免死金牌,同样是当年太上皇赐给慕容家先祖的,不知道两块免死金牌,是不是够救两条性命了?”

  这一幕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太子僵在了马背之上,面前跪下的两人却昂首高举牌子,毫无畏惧地望着他。

  整片崖顶,瞬间静寂下来。

  崖边那道冰蓝身影也是呼吸一窒,长睫微颤,瞳孔染了层冰雾般,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事实上,这正是慕容钰来晚了的原因,他几乎是在府里将这救命宝贝“偷”出来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还好如他所料,果然派上了用场!

  当下,太子一口气堵在胸膛,吐也不是,憋也不是。

  付朗尘瞅准时机,一个响头重重磕下:“谢殿下成全,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他说着也不管太子如何反应,利索起身,扭头就朝崖边两人道:“孟蝉、初一,你们快过来!”

  慕容钰也有样学样,“先斩后奏”地磕头谢完恩,急忙起身,回头望去,他这一路风尘仆仆,此刻终于能遥遥望上孟蝉一眼了,心潮起伏间,眼泪几乎就要落下:“真的是你们,真的是你们,你们究竟吃了多少苦啊,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像提醒了崖边那道冰蓝身影般,她颤动着蝉翼,步步后退,伸手捂住头脸:“不,不是孟蝉,我不是孟蝉,我不认识你们……”

  付朗尘及时上前:“不要再退了,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他红着双眼,懂她所有的自卑与不安,伸手放柔了语气:“孟蝉,求求你,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我说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那道冰蓝身影仍旧向后退缩着,乱发飞舞在风中,眼泪从水蓝色的眸中落下:“不会再有家了,来不及了,一切都变了,不会再有了,已经回不去了……”

  那样绝望入骨的语气,伴着微微颤动的两片蝉翼,听得付朗尘心如刀割,正要开口之际,崖边的赤发男子已一下揽住那道冰蓝身影,面露狠厉之色:“姐姐,我带你杀出去,我们不要再信任何人,我带你走!”

  他拼着重伤的身子,发狠般喷出一团火焰,满场惊呼失色,他趁机足下用力一点,便想带着孟蝉杀出重围,却惊得骏马嘶鸣,阵法大乱,人群里响起元芜师太的一声疾呼:“太子小心!”

  有箭矢破空而出,付朗尘瞳孔骤缩,嘶声响彻崖顶:“不要!”

  却已经晚了,那飞箭穿过劲风,正中赤发男子的肩头,他双瞳骤然变红,仰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向后坠去,连带着怀里的孟蝉脚下踩空,两人顷刻之间如断线风筝,一同坠下了那万丈深渊!

  付朗尘目眦欲裂地向崖边一扑,指尖抓了个空,只有狂风拂面,掠过他撕心裂肺的泪水。

  “不——”

  4。妖铃大作

  云雾缭绕,悬崖峭壁下,夕阳金黄笼罩,天地一片幽静。

  一只白鹤展翅飞翔在云雾间,背上坐一人,丰神俊秀,衣袂飞扬,一双眸子焦急不已地找寻着,正是日夜不休,骑鹤寻人的付朗尘。

  “白砚,再绕崖底飞一圈,不可能找不到的……”

  他心绪紊乱,长发披散,双眼布满血丝,记不清已经在崖底找了多少圈,但竟连一丝影子都找不着,甚至是……尸骨也没有。

  孟蝉与初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一星半点的踪迹,付朗尘心头又开始疯狂翻涌起来,他咬牙撑住一口气,不眠不休,纵是死也不愿放弃。

  金色的夕阳投在他身上,风中长睫根根分明,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俯身贴近白砚:“既然崖底没有,会不会人挂在了半山腰,崖壁横生枝干什么的?”

  事实证明,付朗尘的猜测没有错,孟蝉的确掉在了半山腰,但并不是被什么树枝挂住,而是坠落在悬崖半腰处的一块石壁上。

  那石壁牢牢嵌在悬崖上,横亘于半空中,周遭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住,不细心寻觅根本难以发现。

  当白鹤扑翅落下,付朗尘拨开藤蔓,见到地上那道昏迷不醒的身影时,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

  “孟蝉,孟蝉我总算找到你了……”

  那张脸满是血污,双眸紧闭,浑身伤痕累累,背上的一对蝉翼却已消失不见,只是一头长发依旧散发着冰蓝色的薄光,整个人像刚从血水中拖出来一般,触目惊心。

  付朗尘的泪一下掉落,颤抖着手抱紧怀中人,哽咽失声:“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回去,带你回家,好好藏起来,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白砚在半腰处又盘旋了一圈,却依旧未找到初一的踪影,他扑翅落在付朗尘身边:“恩公,咱们先将孟姑娘带回去吧,她伤势严重,不能再拖了……”

  付朗尘泪眼模糊,喃喃着点头:“是,带回去,她伤得太严重了……”

  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他都疼得不敢触碰,只想将她好好带回去,藏在身边,再也不要让任何人来伤害她。

  孟蝉足足昏迷了半个月,付朗尘以抱病养伤为名,将自己关在府中,衣不解带地守在榻边,未向外透露出一丝风声。

  他再也赌不起了,即便是苗纤纤与叶书来那边,他也准备等孟蝉醒过来,身子恢复一些后,再悄悄派人去通知他们。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再如何叮嘱府中下人,也防不过那些看不见的暗线。

  袁沁芳在付府生活了近二十年,失了一个染儿,却还有其他的“染儿”替她做事。

  青云观在收到信鸽的第二天,太子就携元芜师太与一众弟子,敲开了付府的门。

  白砚的声音老远就在院外响起:“那么高的悬崖峭壁,掉下去哪还有命呢?寂芳师姐收到的消息一定错了,何苦劳烦师伯白跑这一趟呢?”

  袁沁芳又气又恼:“你快住口,让那妖孽听见跑了怎么办,下次不要再跟来了!”

  才两句话的工夫,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已经进了院子,太子一抬首,便瞧见付朗尘一人坐在院中,手持书卷,静静饮茶,一派好整以暇的模样。

  见到这么多人忽然出现,他似乎很是意外,起身相迎道:“太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这跟着的一大帮人,又是……”

  太子眼神直往院里瞟,最终停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没什么事,本宫来瞧瞧你身子好些了没,顺便,让元芜师太领着青云观弟子,给你府中除除晦气。你把房门开了吧,起居之处,当格外小心秽物作乱才对,不然你的身子怎么老不见好呢?”

  付朗尘面不改色,施施然道:“多谢殿下关心,臣身体已无恙,不日便能上朝,府中一切安好,并无秽物作乱,还是不用劳烦元芜师太和她的……爱徒了。”

  最后“爱徒”两个字咬得极重,付朗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袁沁芳,她脸色一变,赶紧低下头,强自镇定的模样。

  太子却不依不饶地上前,伸手便想推开那扇门:“还是看看为好,本宫实在担心你的身子。”

  付朗尘跨出一步,拦在了门前,笑意不减:“恐怕今日不太方便。”

  太子长眉一挑:“有何不便之处,难道里面还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这个倒没有,只是有下官一位好友,昨夜来探望时多饮了些酒,便在这儿宿下了,现在还未醒呢,怕糊里糊涂冲撞到太子殿下,太子还是改日再来……”

  “无妨,本宫不怕冲撞,只关心你的身体安危。”太子一扬手,余光向后瞥道,“元芜师太,还等什么,快率弟子进来吧。”

  说着,他竟是径直越过付朗尘,伸手大力一推,不由分说地就踏入门内,那些青云观弟子自是跟着鱼贯而入,小小的房中一下站满了人。

  白砚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床榻之上明显睡着一人,全身被盖得严严实实,帘幔间还隐约飘出几缕清冷幽香。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太子笑意深沉,步步上前:“你这位朋友倒睡得踏实,只是师太作法,少不得要请她起身避一避了……”

  付朗尘一下挡在了榻前,扯起嘴角,勉强做最后挣扎:“宿醉之人,难免仪态尽失,今日这作法还是免了吧。”

  袁沁芳一颗心已经快蹦出嗓子眼了,再也忍不住,故作惊奇道:“师父,您的镇妖铃怎么响了?”

  元芜师太袖中一对铜铃的确嗡嗡震动起来,那是感应到妖气的表现,太子脸色大变,再顾不上同付朗尘虚与委蛇,一把拂开他,上前就猛地掀开了被子——

  说时迟那时快,元芜师太拂尘一扬,青云观弟子的桃木剑也齐刷刷递出,却是冷不丁一下,生生刹在了半空之中,所有人倒吸口冷气,满场震惊。

  太子的声音更是陡然提高八度:“小五弟?怎么会是你?”

  榻上那衣襟散乱的醉汉翻了个身,露出压着的“同伴”,竟是同样衣裳不整的一抹红影,太子的声音更加尖厉得夸张了:“还有她,怎么也在这儿?!”

  榻上的两个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只愣了一瞬后,一声“啊——”骤然响起,两人手忙脚乱,鬼喊鬼叫的,几乎快把屋顶都掀开。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做梦也没想到的——叶书来和苗纤纤!

  付朗尘在床边一手捂脸,摇头长叹,一副“你看,就是这样,说了不要掀被子”的无奈模样。

  倒是袁沁芳和白砚眼睛瞪得大大的,万般难以置信的样子,床上两人还在鬼喊鬼叫,元芜师太一下背过了身,铁青了一张脸。

  闹了半天成了一场乌龙,太子心情显然不悦,对整理好衣裳,跟出来的叶书来与苗纤纤训斥道:“孤男寡女,无名无分的,烂醉一床,成何体统?说出去丢不丢人?”

  叶书来紧跟几步,讨好地摇着太子的衣袖:“所以还请太子表兄务必保密,千万不能让我母亲知道了,不然她又得唠叨了。”

  太子没好气地一哼:“怕唠叨还干出这种浑事?”

  一行人来得匆匆,撤也匆匆,白砚心中暗松口气,唯独袁沁芳还在不死心地回头张望,拉着元芜师太悄声道:“师父,您的镇妖铃一直响个不停,这院中真的不对,不能就这么……”

  话还未说完,元芜师太袖中的铃铛忽地剧烈摇晃起来,几乎要凌空飞出,元芜师太瞳孔一紧,精光迸射。

  “没错,铃声大作,必有妖孽!”

  青云观弟子手持桃木剑,以风雨雷电站位分立院中,摆下阵法,元芜师太一脸肃然地立于阵法中央,举起那对古朴铜铃,一面观察着院中动静,一面施力催动铜铃。

  那响声短促而刚猛,听在寻常人耳中并不出奇,但落入山精妖怪耳中,却是难以忍受的“魔音”。

  随着铃声越发急促,院里的劲风也越来越大,草木都被压弯,门窗也嗡嗡晃动起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翻涌着。

  太子与付朗尘等人站在外圈,衣袂飞扬,神色各异,苗纤纤是最藏不住心绪的,紧张地就想往一处瞥,却被叶书来一下挡住视线,他背对着众人握住她的手,将她倏然拉近身侧,压低声音道:“别往任何地方看,看我就行!”

  苗纤纤心乱如麻,额头陡然撞到叶书来的背,却又不敢再动,生怕泄露一二,只好把整张脸都埋到他背上,两人一前一后,紧紧粘在一起,姿势诡异暧昧,把无意转头一看的太子,恶心得差点要骂人。

  就在这当口,门猛地被震开,床板剧烈摇晃起来,床底似乎藏有活物,只听“砰”的一声,一道蓝光冲破床板,木屑飞扬间,狂风大作,众人微眯了眼睛,只觉一阵清寒之气凌空逼来。

  劲风掠过花草树木,天地萧萧凛冽,待到那纷扬尘屑散尽后,众人望去——

  门边已冷冷站了一道身影,长发幽蓝,白衣胜雪,周身笼着一层薄雾般,原是极为清冷出尘的容貌,却因为那双微微上挑的蓝色眸子,显出几分绝美妖冶的气息来。

  她宽松的衣袖随风飞扬,还不待院中各人做出反应,已冷冷看向元芜师太,美眸里充满乖戾之气:

  “吵死了!老道姑,把你那破铃铛给我收起来!”

  5。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慕容钰闻风赶来时,院中已打作一团,那个冰蓝身影被青云观的阵法紧紧包围住,元芜师太拂尘如鞭,招招致命,院里桌椅被震得七零八落,一波波真气激烈撞击着,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太子被几个近侍保护在外围,厉声喊着:“快,把这妖女就地诛杀,不可再留后患!”

  一旁的付朗尘被几人死死拉住,嘶声不已地想要扑上前阻止:“太子殿下,臣有免死金牌,难道您忘了吗?”

  太子似乎狠下决心,一口打断道:“任凭什么免死金牌也救不了这个妖女了!本宫不能再看着你被她迷惑!”

  一片剑阵厮杀中,慕容钰忽地听到孟蝉一声痛呼,她有伤在身,终究一人难敌合围,叫一位青云观弟子的桃木剑刺中了手臂,鲜血喷涌下,越发难以招架元芜师太的猛烈攻势了。

  慕容钰脑袋一蒙,再也顾不得许多,踉跄爬到太子身旁,拖住他衣角,带着哭腔道:“太子哥哥,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孟蝉吧,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了……”

  太子将慕容钰狠狠甩开,痛心疾首:“一个两个都被这妖女迷住了心智!她不能不死!”

  “她不是妖女,不是妖女,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姑娘啊,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被人拦住的叶书来也禁不住急声道:“表兄,孟姑娘绝非什么妖孽,否则东山附近的那些村民百姓还能活到今天吗?除了死掉些鸡鸭外,他们未有一人丢去性命,这点可以去神捕营查证!”

  旁边同样被拦住的苗纤纤红着眼眶,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孟蝉根本没害过人的性命,就算变成妖怪她也是个好妖!”

  叶书来狠瞪苗纤纤一眼,扭头对着太子急切道:“表兄,我奉国公府愿一力担保,若孟姑娘日后有害人之举,祸世之为,那不消表兄开口,我叶五自请死罪,以命相偿!”

  一片混乱间,太子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反而怒急攻心:“疯了疯了,这一个个都疯了!妖女必须得除!”

  他说着一扬手,还想对阵中的元芜师太下死令时,旁边却忽地响起一声高喝:“统统给我住手,太子殿下,你还想再见到绿微吗?”

  “绿微”这个名字多年来萦绕在太子心间,早成了他的唯一死穴,他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去,这一看,便大惊失色,吓得一声令道:“停,师太先住手!”

  众人目光唰唰望去,只见付朗尘不知何时取出一把匕首,森冷刀尖抵在自己喉咙口,俊秀的脸上满是决绝之色:“臣阻止不了殿下擒妖,但能处置自己的声音,毁掉这个能为殿下追溯过往,再次见到绿微的声音!”

  太子颤抖着身子,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这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你竟要为了这个妖女,轻而易举地毁掉吗?”

  付朗尘凄然一笑,目光毫不退缩:“臣前半生追名逐利,将这把嗓子视为比性命还金贵的东西,但当命中真正注定的那个人出现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殿下亦有心爱之人,当明白这种心情,不是吗?”

  太子的手依旧在抖:“你当真、当真为了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付朗尘昂首一字一句道:“臣之心意,亦如殿下当年一样,纵使从宫墙之上一跃而下,亦无畏惧!”

  这铿锵有力的话甫一落下,太子眼前便蓦然出现当年绿微身死,自己爬上宫殿屋顶,服了五食散,要追随绿微而去的模样。

  他不知怎么,心口忽然一阵揪痛,盯着付朗尘看了许久后,终究无力地抬起手,苦涩一叹:“罢了罢了,你把刀放下吧。”

  付朗尘动也未动,只以眼神望向剑阵之中,太子叹得更加无奈了:“元芜师太,把人放了吧,青云弟子也撤了。”

  袁沁芳狠狠一咬唇,眸含万般不甘,剑阵中的元芜师太更是不敢相信:“可这妖女不除……”

  “那就关在这院中,哪儿也不许去,你弄些符纸来困住她,每过半月,再上一趟付府,替她念段清心咒,看能否除掉她体内妖性,助她改邪归正,恢复如初。”

  元芜师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太子殿下,这如何……”

  “就按本宫说的办,本宫累了!”太子一挥袖打断道,按了按额角,转身而去,“咱们走。”

  却才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付朗尘,幽幽道:“若今日被合围诛杀的是绿微,我想我也会如你一般,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付朗尘心头一热,正要开口,太子却已接着道,言辞饱含深意:“但世事无常,我只愿你痴心未错付,将来不要有后悔的一天。”

  等到一帮人终于彻底离去,院中剩下的几人才算松了口气,付朗尘迫不及待望向那身蓝影,却见她站在血泊之中,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下一瞬就要倒下来般。他一惊,飞身掠去:“孟蝉,孟蝉你没事吧?”

  才伸手将人一搀,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记耳光已迎面拂来,伴着乖戾的冰寒之气:“谁让你碰我了?”

  付朗尘一下被打蒙了,难以置信地捂住脸,脑袋里第一反应居然是,还好没被太子瞧见这一幕!

  那道蓝影将他狠狠推开,不远处的慕容钰几人也是看呆了,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还未回过神时,那道蓝影已经向院外走去,却才提起步子便支撑不住,身子又摇摇欲坠,付朗尘连忙上前一扶——

  “啪”的一声,电光石火间又是一耳光,他张大了嘴,但这回,那个软绵绵的身子也同时倒在了他怀里,叫他接了个正着。

  血腥与清寒幽香扑鼻而来,那一瞬,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他站住一动不动。

  怀里那张脸苍白如雪,睫毛上还挂着血珠,但却带给他一股难以言喻的充实感,仿佛缺了一块的心被慢慢填满。

  远风吹过,天地无声,他一点点将怀中人抱紧,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被完全忽略,只是鼻头一酸,水雾模糊了眼前。

  “孟蝉,回家了。”

  夜阑人静,月光倾洒入屋,付朗尘守在床头,握住那双冰凉的手,轻轻说着话。

  从蝉梦馆的月下初见,说到养胎期间的朝夕相伴,再说到上元节一家三口上街的恬淡幸福,最后却在说到牢中那一节时,哽咽地解释不下去……

  “我如果早点看穿她的真面目,你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都是我不好,我没能护住你们……”

  声声自责里,床上帘幔一动,那双冰蓝色的眼骤然睁开,付朗尘察觉握住的指尖一颤,不由得欣喜凑近:“孟蝉,你醒了?”

  他话才刚落音,那道蓝影已一下坐起,猛地抽出手,迎面又是一耳光,这回付朗尘乖觉了,霍然抓住那只手,大声喊道:“等等,我叫什么名字?”

  那对冰蓝色的瞳孔在月下美丽异常,近在咫尺地望着他,冷冷吐出三个字:“付朗尘。”

  付朗尘有些吃惊,下意识便喃喃道:“那没有失忆啊?”

  那只手飞速抽出,准确地扇在了他脸上,不屑一哼:“谁跟你说我失忆了?”

  “啪”的一声,付朗尘猝不及防,捂住脸又是半天没缓过神来,床上的孟蝉却已经开口问道:“初一呢?初一在哪里?”

  说到“初一”,付朗尘的底气又下去了些,捂着脸像小媳妇般嗫嚅着:“我和白砚都快把那座崖翻过来了,可一直都找不到初一的踪迹……”

  冰蓝色的双眸一瞪,斥道:“废物!”

  说着抬起手,竟又想打付朗尘,付朗尘手疾眼快地一避,紧紧扣住那手腕:“等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听我解释啊,那毒酒和大火都不是我的主意,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放弃你和初一,送去的那封信也被人换了……”

  竹筒倒豆一般,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说完还似乎生怕孟蝉不信,指天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可以去问纤纤,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总不会偏帮我吧?”

  在月光的映照下,孟蝉看了付朗尘许久,最终抽回手,又躺了下去。

  “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付朗尘急了:“怎么会不重要呢?这可关乎……”

  他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看见月光洒在孟蝉那头蓝色的长发上,他不禁挑起一小绺,静静感受那股幽冷清寒的气息。

  “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床上的孟蝉仰面朝上,望着窗棂漫不经心道:“大火逼出来的,谁知道呢,兴许老天爷不想看我们死,让我生出一对蝉翼,能够带着初一逃出去,至于吃苦什么的,不过就是躲躲藏藏,被人当作怪物追杀罢了……”

  她语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将山中三个月的经历讲得平平淡淡,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倒让付朗尘听得鼻头发酸,泪水不知不觉就模糊了眼眶。

  他一把将她抱住:“对不起,对不起……”

  那道蓝影一僵,美丽的瞳孔显出不耐之色,伸手将他推开:“离我远点,眼泪鼻涕都蹭我身上来了,脏死了!”

  这样的孟蝉,着实和从前变得大不一样了,付朗尘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历经过那样的事情后,又有几个人还能够性情如初呢?

  他心中一时间不由得酸楚万分,升起更多怜惜与心疼,又小心翼翼地挨近她,揣测道:“你们会变成那样,是不是因为初一的缘故,因为他……是山神?”

  孟蝉眨了眨眼,良久,幽幽道:“不是。”

  她忽地偏过头,对着他妖冶一笑:“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妖孽。”

  这一笑简直有些摄人心魄的美,把付朗尘看得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拉回心神,咳嗽两声,掩住脸上的绯红,低头心跳怦怦道:“那啥,孟蝉,我能亲你一下吗?

  这一回,轮到孟蝉愣了愣:“什么?”

  她才问完,付朗尘已经起身翻上了床,一把压了上去,捧住她的脸,毫无章法地就一通乱吻:“我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那唇又软又香,还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付朗尘意乱情迷地辗转深入着,屋里却陡然响起“啪”的一声,下一瞬,他已经被狠狠踹下了床。

  孟蝉衣裳凌乱地坐起,蓝色的瞳孔怒气冲冲,胸膛诱人地一起一伏,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往我身上扑,我就废了你!”

  月光如水,付朗尘呆呆地坐在地上,捂住脸望着孟蝉,视线却不自觉落在她略微红肿的唇上,那双唇还泛着水光,忽然,他便傻乐起来,似是越想越开心,捂着脸笑得跟个孩子似的。

  6。性情大变

  第二天一大早,孟蝉就被付朗尘叫了起来,换上下人送来的新衣裳,伺候着梳洗打扮后,一脸不情愿地坐到了桌前,看着上面几碟很像“菜”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付朗尘很兴奋地介绍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呢,你快尝尝,我还从没给人做过早饭呢!”

  他鼻头上还沾了些烟灰,发髻也歪了些,俊秀的一张脸略显滑稽,两眼炯炯放光地望着孟蝉,充满着期待,孟蝉一拍桌子起身:“不想吃,不要烦我!”

  “别别别,你多少尝尝嘛……”

  好说歹说地将人拉回来,付朗尘把筷子径直塞进孟蝉手中,殷勤到不可思议。孟蝉皱了皱眉,到底嫌弃地挑起一根菜丝放进嘴中。

  “味道怎么样?”

  付朗尘充满期待,孟蝉面无表情,只是向他勾了勾手指。

  付朗尘一喜,以为有“奖励”,连忙俯身凑近,却听“啪”的一声,孟蝉随手甩了他一耳光后,直接将嘴里的菜一口吐了出来:“难吃死了,你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深深倒吸了口冷气,付朗尘捂住脸,一大清早就被打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对着那双冰蓝色的眼,一口气提起又放下了,到底拉着她衣袖软声道:“我会慢慢学的嘛,你再给我点时间,一定会越来越好吃的……”

  “给什么给啊,找别人试菜去,滚!”

  孟蝉一把推开付朗尘。

  付朗尘一个踉跄,正要越挫越勇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孟蝉,孟蝉我来看你了!”

  声未落人已至,付朗尘只觉眼前一花,尚未看清时,一道身影已经掠入屋中,紧紧抱住了孟蝉,泪眼汪汪:“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

  那张脸俊美得不像话,如同春花皎月一般,不是别人,正是心系孟蝉,一晚没睡,天不亮就赶来付府的慕容钰。

  他紧紧搂住孟蝉,像是一松手人就会跑了似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都是我不好,那时就不该出城去追,把你和初一留在牢里……”

  那道蓝影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却是手一顿,蓝色的瞳孔略微失神,最终任慕容钰紧紧抱着,叹了声:“哭什么?我又没有死,至于吗?”

  一旁的付朗尘看得目瞪口呆,这走向不对啊,凭什么对他就非打即骂,对慕容钰就这么宽容?

  一股强烈的不公平感涌上心间,他正想上前分开两人时,慕容钰却已经先一步抬起头,按住孟蝉,紧张不已地上下打量道:“我昨天看到有人刺伤了你手臂,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孟蝉不在意道:“上了药,没事了。”

  她随手抬起衣袖,替慕容钰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泪珠。

  慕容钰眼睛一下睁大,顺势抓住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贴到脸上:“那日你们是怎么逃出牢里的,后面又发生了些什么?你快跟我说说。”

  孟蝉任他握着手,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慕容钰心间一酸,捉着那只纤秀白皙的手游到唇边,心疼地吻着:“是啊,都过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蝉觉得痒,抬起另一只手忍不住就要扇耳光,却到底没能落下,在慕容钰白嫩的脸上改成了轻轻一掐,淡淡道:“行了,把我手放开,蹭得都是口水。”

  他二人这一番你来我往,完全当付朗尘不存在一般,付朗尘在一旁张大着嘴,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慕容钰也察觉到孟蝉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心下又惊又喜,不由得就想顺杆往上爬,“撒娇”道:“不嘛,不嘛,让我再握一会儿,我怕松开你就不在了,我还想抱你呢……”

  他说着当真上手就要去搂抱,付朗尘瞳孔骤缩,如何能再忍,扑上去就想掀开慕容钰:“你够了,看不见我吗,你想干吗?!”

  他却是才将慕容钰一扯开,对上那双冰蓝眼睛还来不及开口,就迎面挨了一耳光。

  “叫什么叫,吵死了!”

  孟蝉随手甩了甩手腕,付朗尘脸上的“五指印”腾地叠加起来,蔚为壮观,把慕容钰看得一怔,紧接着乐不可支,脸上的神情精彩纷呈。

  付朗尘却捂住脸颊,委屈不已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孟蝉:“又打我,你又打我,从你醒来到现在,我都挨了不下十记耳光了!”

  孟蝉眼皮也未抬一下:“你活该,谁叫你总是往我跟前凑,烦死了!”

  慕容钰幸灾乐祸地挤开付朗尘,蹲到孟蝉身前:“对对对,就是欠打!”

  谁知孟蝉对他也一瞪眼:“你也烦,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慕容钰一愣,却依旧凑上前,将今日的来意急急说出口:“那……那你跟我回侯府休息吧,想怎么睡怎么睡,床大着呢!”

  付朗尘顾不上红肿的脸颊,一下蹲下去挤开慕容钰:“回什么侯府,你什么居心!”

  “你什么居心我就什么居心,干吗,你把人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跟我抢吗?!”

  两个人在孟蝉跟前相互推搡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活像两只抢食的小狗似的,孟蝉挑起蓝色的双眸,却忽地幽幽说了一句:“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等初一的消息,等初一找到了,我就跟他一起离开,去山里过杳无人烟的清净日子。”

  两只闹腾的“小狗”同时顿住了,齐齐仰头看向孟蝉,漆黑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孟蝉冰蓝色的瞳孔却有些失神,挥了挥衣袖:“你们走吧,我累了,我想睡了。”

  等到好不容易将两人赶走,孟蝉把门紧紧一掩,仰面躺在了床上,望着床顶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按向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般……

  真是奇怪,她明明没有失忆,前尘往事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为什么一觉醒来后,竟像丢了七情六欲般,对一切都再也提不起从前的兴致……

  “究竟,少了点……什么呢?”

  嘴角喃喃着,幽蓝的长发散落在床上,泛着荧荧微光,美丽的蓝瞳将脸庞衬得越发白皙,白到几乎无一丝血色,周身更像笼了层清寒的薄雾般,绽放着妖冶动人的美。

  接下来一段日子,叶书来与苗纤纤也时常来看望孟蝉,关起门一待就是一下午,但出来后,得出的结论却与付朗尘和慕容钰的一致。

  那就是,孟蝉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几乎可以说是“性情大变”,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笃定了,房里那双不爱笑的蓝眸,并未被什么怪东西“附身”,那就是孟蝉。

  这是种说不出原因来的判断,就是这个人在你眼前,你知道,她不管脾气变得怎样坏,眼神变得怎样淡漠,但冥冥中你就是有感应,知道这是她,无论怎样变化,都是她。

  “神捕营里曾经抓过几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被他们残害过的一些姑娘,也是和从前判若两人,许久都难以恢复过来,或许,孟蝉就是这种情况吧。她受过的伤害与冲击太大了,一时间难以痊愈,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

  自从听了苗纤纤这番话后,付朗尘就会时不时地望着孟蝉发呆,心里想了许多许多,他坚定地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让孟蝉好起来,恢复从前的笑脸。

  想法一旦冒出,说干就干,院子里很快多了一个秋千架,付朗尘好说歹说将孟蝉哄出了门。

  孟蝉是不喜欢离开房间的,除了元芜师太每次来念“清心咒”的时候,那时候她会痛苦地捂住耳朵,恨不能遁到地下,离那讨厌的声音远远的……

  但这回,付朗尘不仅将她拉出了门,还带到了夕阳底下,指着那架随风摇曳的秋千得意道:“我亲手扎的呢,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很想荡秋千吗?”

  是的,从前在蝉梦馆时,他们夜间闲聊,孟蝉无意说过,她其实很喜欢荡秋千,但她害怕脸上的伤疤吓到那些玩耍的孩子,所以每次只能站得远远的,裹在漆黑的斗篷里,看着他们玩耍。

  如今站在金色的夕阳下,和风吹过,一头幽蓝长发的孟蝉怔怔地望着那架秋千,长睫微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千高高荡起,付朗尘在身后轻轻推着孟蝉,长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她蓝色的瞳孔头一回在夕阳下露出一抹笑意。

  院中草木随风摇摆,天地间一时静谧安详,岁月悠然。

  兴许是这种滋味太过轻松闲适,秋千荡着荡着,孟蝉闭上了眼睛,在黄昏中静静睡去。付朗尘察觉后,心头一软,轻手轻脚地放缓了速度,最终让秋千一点点停了下来,握住了孟蝉的手。

  他低头打量她,她脸庞雪白无瑕,恬静清丽,耳边几缕浅蓝的碎发垂下,紧闭的睫毛又长又密,两片蝶翼一般,整个人犹如笼着一层柔光,脸上小小的绒毛都能清晰看见,薄薄的唇微抿着,睡态煞是可人,叫人一颗心都软化了。

  付朗尘禁不住就悄悄上前,坐在了秋千上,将那道纤秀身影慢慢搂入怀中,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发出满足的一声叹息。

  院中暮色四合,长风掠过,他忽然就想,一辈子搂着她坐在秋千上,坐到黄土白骨,坐到天荒地老。

  想着想着,揽住人的手不觉紧了紧,孟蝉似乎梦中觉得受到压缚,身子微微一动,胸前两团柔软便压在了付朗尘手上,她不由得皱眉一声嘤咛。付朗尘瞳孔骤然扩大,呼吸一窒,下身像有一团火苗嗖地蹿起,瞬间将他全身点燃,他面红耳赤下心跳得不能自已。

  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那柔软的触觉便如棉花一般,更加真实地从指尖传来,付朗尘的脸一下更红了。

  忍了又忍后,他终究克制不住,轻轻将孟蝉脑袋扳过,小心翼翼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清冷的幽香立刻扑鼻而来,他心中越发酥麻难耐,继续往下吻去,亲上她的眼睛、睫毛、鼻子……最终落在了那微凉的唇上。

  小巧殷红的唇明明是凉的,却像带着蛊惑的魔力般,将付朗尘身上那团火撩拨得更凶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住她的头,喘息着撬开她牙关,长驱直入,唇舌相缠,不住汲取那股幽香的气息,忘情而灼热。

  孟蝉皱眉嘤咛着,梦里跑来一只小奶狗,兴奋扑倒了她,一个劲地舔着她,怎么推也推不开,糊了她一脸口水。

  浓密的睫毛颤动着,更多嘤咛溢出唇齿,身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双眸终于迷迷糊糊睁开,这一看,蓝色的瞳孔倏然瞪大——

  “啪”的一声,付朗尘从秋千上摔了下去!

  袁沁芳进到院落时,正看到夕阳下,孟蝉对着付朗尘连踹几脚,踹完还扇了一耳光,扬长而去。

  付朗尘捂住脸,疼得五官扭曲成一团,却还在孟蝉身后伸着手不住道:“孟蝉,我错了,我错了……”

  袁沁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后,如遭五雷轰顶,不可思议地怔在了原地。

  这还是她那个满身傲气、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表哥吗?

  夕阳下,孟蝉蓝发飞扬,迎面瞧见了袁沁芳,却冷冷一哼,一句话也未说,视若未见般,径直昂首回了房。

  袁沁芳心下一揪,被这傲慢的态度气到咬紧双唇,深吸几口气后,才连忙奔至那秋千架旁,温柔地扶起付朗尘:“表……付大人,您没事吧?”

  付朗尘将她一推,语气疏离而冷漠:“你来做什么?”

  他转眼之间就像变了张脸般,又换上那副人前倨傲的面孔,俊秀的眉目似乎看也不想看袁沁芳。她心中一阵刺痛,忍住失落将手中几本古籍递去,语气更温柔了:“这是师父在藏书阁里找到的乐谱,弹奏可以清心静欲,除去邪性,特意差我送来给付大人,兴许有些帮助。”

  “乐谱?”

  付朗尘接过翻了翻,良久,抬头道:“替我多谢元芜师太,若无其他的事情,寂芳师父可以回去了。”

  “寂芳师父”几个字咬得极重,这是明晃晃地下逐客令了,连杯茶也欠奉。

  袁沁芳脸色一白,勉强笑了笑,状似无意道:“方才来时,见到孟姑娘对付大人拳打脚踢,很是粗暴,不知是否孟姑娘体内的邪性发作了,难以抑制?”

  这话一出,付朗尘的目光立刻冷了下来:“什么邪性发作,夫妻间的打闹情趣罢了,寂芳师父回去,最好不要乱说。”

  袁沁芳一咬唇,不料付朗尘竟这般直截了当,她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可是……孟姑娘毕竟不是普通人,人妖殊途,难免哪天控制不住邪性,伤到付大人,付大人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付朗尘冷冷一笑:“多谢寂芳师父提醒了我。”

  他道:“我也曾身怀山胎,挺着大肚子,被人视作洪水猛兽,邪魔妖孽,所以哪里是人妖殊途?我这个妖魔,跟孟蝉根本就是同宗同源,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寂芳师父你说呢?”

  袁沁芳身子一颤,脸色终于彻底煞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斜阳笼罩,将她与付朗尘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房里的孟蝉站在窗下,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单单这一幕,已叫她莫名地不舒服了,她轻声一哼,随手将门牢牢一锁,仰头倒在了床上,扯上被子盖住了脑袋。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付朗尘兴高采烈地道:“孟蝉,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哎,你怎么把门锁了啊?”

  被子下的孟蝉眨了眨眼,瞳孔中染了丝戾气,一声不吭。

  外头的敲门声更急了:“孟蝉,你别生我气了,我再也不对你乱来了,你开门啊……”

  7。戾气冲天

  比孟蝉喜怒无常的脾气,更可怕的,是她的琴艺。

  一拿到乐谱,付朗尘就开始手把手教孟蝉弹起琴来,起初这着实算一桩“美差事”。

  因为孟蝉的手白皙柔软,又修长纤细,不仅瞧着漂亮,摸上去更是舒服。

  付朗尘趁着教琴之便,时不时就偷摸上几把,面上还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心神早已不知荡漾到哪里去了。

  但教着教着,付朗尘的苦日子就来了——

  孟蝉于琴艺一项,实在是没有半点天赋,弹出来的乐声简直令人发指!

  若是换成其他学生,依付朗尘的臭脾性,只怕早已经揪着耳朵大骂特骂“蠢猪”“朽木”“粪土之墙”了,但对上了孟蝉,他不仅严格不起来,反而还得时时遭受学生的“虐打”。

  因为蓝头发的孟蝉也是个暴脾气,只要哪里一弹错,她就会生气,而且非常生气!

  她一生气就想打人,一打人就拿耳光招呼,于是,接下来整个教琴过程中,“啪啪啪”声不绝于耳。到了最后,付朗尘一张脸都快肿成个猪头了,数不清到底挨了多少记耳光。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他陪孟蝉在凉亭里吃饭时,甚至举着筷子没办法夹菜下嘴,因为整个嘴都是肿的,稍不小心碰到,就会痛得直吸冷气。

  孟蝉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忽然伸出手,付朗尘以为她嫌他吃相难看,又要打他时,吓得赶紧一抱头,却被孟蝉夺过了筷子,哼道:“我来喂你吧。”

  付朗尘愣住了,抬眸傻傻望着孟蝉,半晌没回过神来,孟蝉的另一只手却已经覆上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寒气从指尖漫出,那火辣辣的伤口立刻舒服不少。

  付朗尘好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了,反应过来后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就将脸往孟蝉手边又凑了凑,她的手冰凉熨帖,疼痛像是瞬间消散无踪,舒服得付朗尘微眯了眼。

  孟蝉盯着他,却忽然道:“我脾气是不是很坏?”

  付朗尘下意识地便一点头,惊觉后又立刻坐直身子,对着孟蝉猛摇头。

  孟蝉一哼:“少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能忍这么久?”

  付朗尘想了想,不知怎么,抓住孟蝉的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那我也问你个问题,从前在蝉梦馆里,照顾那个怀了孕,脾气很坏,又盛气凌人,喜怒无常的付大人时,你又是怎么忍过去的?”

  他眼睛在月下异常明亮,盈了一汪水般,看起来深情无比。孟蝉与他对视许久后,淡淡说了两个字:“忘了。”

  付朗尘眉心一动,正要开口时,孟蝉后面又加了一句:“大概原来比较贱吧。”

  “咳咳咳——”

  月下亭间,付朗尘猝不及防地猛咳起来,扯得嘴角一阵抽痛,五官一时扭曲不已,好不滑稽。

  孟蝉蓝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笑意,待到付朗尘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她才望着他道:“那打你的时候,你可以躲开啊,脑子被驴踢了吗?”

  一说到这个,付朗尘就忍不住委屈哀号:“还不是你出手太快了,我怎么可能躲得开!”

  孟蝉手一顿,幽蓝的眸中散发出危险的讯号:“那你的意思是……想躲了?”

  付朗尘何等机敏,赶紧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怎么会想躲呢,这明明就是一种享受啊!”

  在孟蝉怀疑的眼神下,他声情并茂地张开双臂:“当你那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时,就好像一阵春风迎面拂来,让人心旷神怡,烦恼尽消,挨了一下还想挨第二下,挨了第二下还想挨第三下、第四下……”

  这夸张的演绎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孟蝉“扑哧”一声笑出,付朗尘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再望去时,孟蝉已恢复一脸淡然,他却心中暗喜,更加卖力地“唱起戏”来。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画面,依稀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总调侃她登台去唱大戏。

  “小财迷,生意做得不错哦,不去唱大戏真可惜了。”

  “以后等我回去了,干脆给你开座戏楼得了,你也别做这蝉梦馆的营生了。”

  未曾想到,时光匆匆,一时不觉,竟犹如隔世。

  有些什么柔软在心间泛起,像是一种奇妙的宿命感,夹杂着一丝丝酸楚、一丝丝甜蜜和一丝丝暖意,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或许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执子之手,灯火渔樵,晏晏共白头。

  如果她喜欢,他就给她唱一辈子戏,做一切事情哄她开心,唱到两鬓斑白,儿孙满堂。她枕着他的手臂睡去,他为她掩上被衾,遮风挡雨,一世相伴不弃。

  心中思绪越发翻涌激荡,月下亭间,付朗尘忽然来了冲动,一把按住孟蝉的手,动情道:“孟蝉,嫁给我吧,我想给你一个家。”

  孟蝉冷不丁一愣,蓝色瞳孔怔怔地望着付朗尘,这回破天荒没有伸手甩他耳光,而是久久地看着他,睫毛微微颤动着。

  付朗尘还欲说什么时,她已经一下按住心口,呼吸急促,衣袂飞扬地奔出凉亭,逃也似的离开了他身边。付朗尘一惊,赶紧追了上去。

  孟蝉一回房,将门紧紧一关,整个人喘着气,抵着门缓缓滑坐下来。

  有什么在脑袋里撕扯叫嚣着,无名戾气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难以呼吸,一时按住头,疼痛欲裂,那些被撩动起来的情感,在这剧烈的疼痛中被尽数压了下去。她蓝色的瞳孔不住闪烁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似九死一生般,满头冷汗地靠门瘫软着,一身衣裳都湿透了。

  外头的付朗尘还在拍打着门,声声急切不已:“孟蝉,孟蝉你怎么了,没事吧……”

  孟蝉坐在地上,一动未动,只是失神地望着虚空,一只手缓缓放至胸口处,感受着那股越发强烈的缺失感……

  凉亭一夜后,付朗尘再不敢随意在孟蝉面前开口,怕“刺激”到她体内乱窜的邪性。

  但有一个转变,渐渐在孟蝉身上突显出来,也不知算好还是算坏。

  她自从学了袁沁芳送来的乐谱后,越发嗜睡,整天身子乏乏的,连抬手扇付朗尘耳光的兴致也没了,成天只蜷在被中昏昏沉沉。

  付朗尘心疼不已,又忍不住猜测,是否乐谱起作用了?如病去抽丝般,让孟蝉清心静欲,将她体内那些妖性一丝丝剔除,只要熬过去了,一切就会彻底好起来?

  他并不知道,的确是乐谱起了作用,但并不是在剔除妖性,让孟蝉恢复清明,而是在吞噬消耗她的灵力,让她一天天虚弱下去,直至卧床不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这就是袁沁芳的真正目的。

  乐谱对常人而言是有清心之效,但对妖邪而言,却是根本不能触碰的“毒药”。

  她借元芜师太的名义送来付府,不是为了帮助孟蝉,而是要让孟蝉一天比一天虚弱,她才好趁机下手!

  这个机会,在不久后的一天,终是来临。

  袁沁芳随元芜师太来到付府,念完清心咒后,在特意安排的禅房中午憩养神。

  趁着元芜师太闭目打坐,袁沁芳悄悄推开禅房的门,熟稔地穿过付府长廊,小心翼翼地摸入孟蝉所住的院中。

  付朗尘平日一直守在院中,此刻却去了前厅迎客,正是袁沁芳下手的好时机,她不再迟疑,轻轻推开了房门,一步步朝床榻走去。

  一根长长的银针从袖中滑出,此时正值晌午,妖气最弱,袁沁芳只要抓紧时机将这根银针,从孟蝉的天灵穴刺进去,她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床上,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银针寒光闪烁,袁沁芳笑意越发狠毒,她终于可以亲手除掉这个妖孽了!

  付朗尘与慕容钰、叶书来等人在前厅忽听到一阵惨叫,自孟蝉院中遥遥传来,他们脸色同时一变,当苗纤纤飞身掠入院中,一脚踹开房门时,紧跟而来的几人全部愣住了——

  房里,孟蝉反手扭住一脸煞白的袁沁芳,正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银针,在她秀美的脸上来回比画着,像是下一瞬就要将她的脸划得稀巴烂!

  袁沁芳吓得还在声声呼救着:“不要,表哥快救我,孟姑娘妖性大发了!”

  孟蝉将她的手重重一扭:“去你娘的妖性大发!”

  她破口骂出一句脏话,抓着那根针又往袁沁芳脸上逼近一点:“明明是你拿着这破针接近我床边,想刺入我天灵穴,让我命丧当场,你还想倒打一耙吗?!”

  这话一出,门口的几人脸色顿变,付朗尘更是急声道:“这是真的吗?”

  孟蝉抬头望他一眼:“还能有假吗?包括你每天逼我学的那破乐谱,也是用来削弱我灵力之用,使我周身困乏,毫无自保之力,什么清心静欲,都是狗屁!”

  此前在孟蝉床边,袁沁芳见她那副虚弱模样,下手时不由得心中快意,直接说出了那乐谱的秘密。但她未曾料到的是,银针才要刺下去,孟蝉迷迷糊糊的一双眸,便陡然睁开,蓝光大作,反将她死死扣住!

  “你这毒妇没想到吧,我压根就不是学琴的料,这曲子弹出来不伦不类,只余三分功力,这该叫老天有眼,让你奸计落空吗?”

  孟蝉笑意狠厉,被她制住的袁沁芳冷汗直流,一个劲对着付朗尘摇头道:“表哥,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慕容钰率先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进了道观居然还有心思害人,真是死性不改!”

  孟蝉冷冷一笑,抓着那根长针在袁沁芳脸上来回比画,猫戏老鼠般:“你几次三番陷害我与初一,我回来没工夫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可怪不得我了,你说我该在你脸上画个什么东西好呢?”

  袁沁芳的一张俏脸瞬间惨白,再顾不得许多,伸出手指向付朗尘凄声道:“表哥救我,我错了,救救我!”

  付朗尘深吸口气,终是对着孟蝉沉声道:“直接将人交到太子那儿处置吧。”

  孟蝉目光一冷,付朗尘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要替她说情,但你若任意动了她,元芜师太和青云观那边一定会借题发挥,告到太子那儿说你妖性发作云云,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们好不容易保下你,绝不能在这个关头横生枝节!”

  这话倒提醒了慕容钰和苗纤纤,他们性子冲动,原本只想看着孟蝉出口气,如今也犹疑起来:“是啊,到时又牵出无限麻烦……”

  叶书来也在一旁道:“付七说得没错,孟姑娘冷静点。”

  孟蝉唇边冷笑更甚,蓝色的瞳孔染了一丝戾气,望着付朗尘道:“是你舍不得吧?”

  付朗尘心头一紧:“怎么可能……”

  话却未完,孟蝉已经举着长针作势便要刺下去,众人惊呼间,那长针却被内力一催,径直射到了后方的墙上,孟蝉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甩下,袁沁芳脸上红印顿显。

  “这是替初一打的!”

  她蓝发飞扬,瞳孔幽深,周身戾气冲天,下手又狠又准,电光石火间已重重甩下第二记。

  “这是替原来的我打的!”

  这两下打得袁沁芳头昏脑涨,两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口鼻甚至有鲜血渗出,同付朗尘平时挨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门口的几人齐齐看呆了,而孟蝉已经又狠狠甩下一记耳光:“这算我和初一一起的!”

  袁沁芳身子剧颤,血泪齐下,再也禁受不住,泣声苦求着:“饶了我吧,饶了我,求求你,表哥救救我……”

  付朗尘神情复杂难言,眸光几个变幻着,在孟蝉抬手就要甩下第四记耳光时,终是上前一把拦住:“算了吧,把人送到太子那儿处置吧。”

  “太子?”孟蝉语调怪异,“太子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骗得还少吗?你是心疼了吗?”

  她瞳孔幽蓝,一字一句充满戾气,说着甩开付朗尘,又是“啪”一记打了下去!

  袁沁芳嘴角漫出鲜血,哭得凄惨无比,脸上更是触目惊心。付朗尘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又是阻止道:“孟蝉,够了!”

  孟蝉却将他重重推开,反手揪起袁沁芳,一把扼住她脖颈,“啪啪啪”连扇数记耳光,左右开弓下,袁沁芳几乎连哭的气儿都没了。

  这冲天的戾气弥漫在屋中,连门口的几人都觉得不对劲了:“孟蝉,孟蝉你停下吧……”

  付朗尘更是奋不顾身扑了上去:“你住手,不要再打了,你真的想入魔吗?”

  孟蝉手一顿,总算抬起了头:“入魔?”

  她幽蓝色的眼像有什么流窜着,长发飞舞,整个人阴郁妖冶,看得付朗尘痛心无比。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太毒辣可怕了,根本就不像你了!”

  “毒辣可怕?”孟蝉眸中的戾气骤然狂升,扼住袁沁芳的手也猛地一紧,“那她呢,她做过那么多坏事,她在你心中就不毒辣可怕吗?”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付朗尘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吼,大力按住孟蝉肩头,“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她不是!”

  他眼圈血红着,激动无比:“我不想看着你在我眼前变得这样凶残毒辣,我可以忍受任何人这样的手段,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是孟蝉,是我最爱的女人!”

  嘶声厉吼中,那道冰蓝身影震在原地,长睫微颤,看着付朗尘痛苦的模样,不知怎么,心神大乱,身体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汹涌袭来,包围住她四肢百骸,迫使她仰头一声长啸,将他狠狠一掌击出。

  “付七,小心!”

  门边传来惊呼,下一瞬,元芜师太的拂尘飞入屋中,伴随着她的高声怒喝:“妖孽休得伤人!”

  被震落在墙边的付朗尘,按住胸口咳出斑斑鲜血来,却还对着屋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道身影,嘶声急切道:“不要、不要伤害孟蝉,师太住手……”

  偏偏他越是这样,半空中出手的孟蝉越是心绪激荡,脑袋疼痛欲裂,长发飞扬间,那股控制不住的戾气终是彻底爆发,她瞳孔幽蓝骤深,五指成钩,一下向元芜师太探去:“老道姑拿命来!”

  元芜师太眸中杀机毕现,也使出绝招来,拂尘迎风而上:“妖孽不可活于世!”

  付朗尘心头狂跳,仰首一声凄厉:“不——”

  8。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冷月无声,院中树影斑驳,寒风萧瑟。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寂寂洒进,床上帘幔飞扬,一道孑然身影坐在月下,蓝发如瀑,包裹住单薄的身子,手上脚上俱锁着铁链,稍微一动便哐当作响,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付朗尘一步步走近,停在床边,语气里带着极力克制的心疼:“孟蝉,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那双蓝色瞳孔散发着幽幽光芒,她缓缓抬起头,提起手上的铁链,对着付朗尘晃了晃,露出妖冶一笑:“这就是你说的,要给我一个家,护我一生一世,再不任人伤害吗?”

  付朗尘有些慌,蹲下身,眸光痛彻:“不,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暂且忍耐一下,否则元芜师太只怕不会放过你,你的命……都难以保住!”

  孟蝉笑得更乖戾了:“那就不要这条命好了,反正我是妖孽,天性凶残,有谁在乎我的命呢?”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这样说,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付朗尘凑近几步,呼吸急促,眸中已有泪光泛起。

  他颤抖地想去握住孟蝉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滚开,别碰我,我恶心!”

  蓝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冰冷的瞳孔在夜里更添寒意:“你也听好了,谁都可以说我是女魔头,指责我凶残毒辣,就是你不行,你滚吧!”

  付朗尘被陡然掀翻在地,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地一声嘶喊道:“孟蝉,你醒醒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心意如初,但我不想看着你堕入魔道,万劫不复啊!”

  “什么万劫不复?”

  飞扬的帘幔间,那道冰蓝身影霍然站起,厉声道:“我告诉你,付朗尘,从前的那个孟蝉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就是个妖孽,你趁早让人将我诛杀了吧,否则你将永世不得安宁,你听见了吗?!”

  付朗尘眼见那双幽蓝瞳孔颜色越来越深,戾气肆虐,不由得一跃而起,一把抱住那道冰蓝身影,紧紧不放:“孟蝉,什么都别说了,人也好,妖也罢,你都是我的孟蝉,都是我付朗尘唯一的妻子,我不会弃你不顾的,永远都不会!”

  他似乎害怕她再将他推开,两只手禁锢得紧紧的,心跳自胸膛处猛烈传来,兴许是感受到那股灼热情意,孟蝉终究没有动弹,久久地,才望向窗口洒进的月光,目光一片失神。

  院里冷风飒飒,孟蝉坐在那个秋千上,长发散落下来,付朗尘去拿伤药了,即便她说伤口已无碍,但他还是坚持为她再上一遍药。

  可外头的伤能上药,里头的……怎么办呢?

  孟蝉抓住秋千藤,无意识地轻轻晃悠起来,脚上的铁链也随之发出清脆声响,在这寂寂的夜中显得格外空旷。

  身后忽起一阵大风,天边隐约传来长嘶声,孟蝉仰头望去,乱发飞起,有些睁不开眼。

  “谁,是谁在那儿?”

  她腾地站起,衣袂飞扬,喝声才落下,一道强光已破了青云观的符印,径直照入院中,天边一人乘龙而来,月下赤发如火,俊逸的脸庞越来越近——

  红袍艳艳,长眉入鬓,上挑的双眸带着一丝邪气,身姿颀长挺拔,脱去稚儿懵懂后,浑身介于一种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气质,野性而凛冽,月光下俊美妖邪得不像话,逆风御龙而来的,正是消失已久的初一!

  “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龙啸响彻天际,长尾一甩,盘旋在半空,那身红袍便自龙背一跃而下,在猎猎大风中,一把抱住了尚自震惊的孟蝉。

  “初一,初一真的是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少年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时,孟蝉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双有力的臂膀,她的初一真的回来了!

  可少年却耳尖一动,将孟蝉骤然松开,举起她手上的铁链,眸中戾气翻涌:“谁,谁打伤了你?还把你锁了起来?”

  还不待孟蝉开口回答,他已经奋力一扯,那铁链竟然应声而断,孟蝉大惊:“你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这铁链非寻常之物,上面加了青云观的符印,是难以轻易解开的。

  大风之中,少年舔了舔舌,浑身邪气四溢,俊美的脸庞妖魅万分:“死过一次后,自然就有了。”

  他红色瞳孔里散发出来的戾气,与孟蝉如出一辙,却比孟蝉还要强千百倍,整个人像一株浇灌在鲜血中的红莲,美丽而妖冶,奇诡而强大。

  孟蝉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一把揽过她,月下衣袍翻飞。

  “那些事情说来话长,姐姐,我先带你离开这儿再说!”说着,足尖一点,他便要携孟蝉飞入半空,腾龙而起,长廊上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孟蝉!”

  付朗尘拿着药奔入院中,在大风中甫一看清初一的面容时,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初一,初一你没有死,你、你要带孟蝉去哪儿?!”

  太多情绪一时难以转换,半空中的那身红袍却双眸一紧,一拂袖差点将付朗尘掀翻在地:“谁说我没有死,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是早已死过一次的怪物,你很失望吧?”

  他在月下瞳孔赤红,周身戾气环绕,就像个真正的祸世邪魔般,看得付朗尘脸色大变:“不,我找了你很久,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要带孟蝉去哪儿?”

  那身红袍仰头长笑,眸光陡然一厉:“还不是拜你们所赐!我们这种妖孽,自然要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话音才落,他已携孟蝉飞上龙身,猎猎大风中,地上的付朗尘大惊失色,仰头追出:“不,孟蝉、初一,别走!你们别走!”

  孟蝉靠在初一怀中,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她冰蓝色的长发与初一的红发交缠在一起,在月下显得诡异而绝美,灼灼的光芒中,有些什么在胸腔里激荡着。

  “不走又能如何,早已不是一路人了,何必强求!”

  付朗尘拼命地摇着头,脚步踉跄地又追出几步,嘶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你们不要走……”

  他眼眶血红,还要再上前,龙背上的初一却已猛地一拂袖,狂风将他掀翻在地,月下那张俊美妖冶的脸俯瞰下来,唇边笑意邪魅,舔了舔唇,一字一句道:

  “别着急,口是心非的付大人,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再见之日,我会送你,不,是送你们所有人一份大礼!”

  说着,他乖戾长笑,赤发如火,携孟蝉御龙而去,只剩回音自天边遥遥传来——

  “我要让你们全都跪在我脚下,跪在我这个妖孽脚下,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山神蝉梦(全集)更新,第四章:梦醒时分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