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寡妇和三姑的反常表现,让一丝莫名其妙的疑虑、惆怅、担忧一起袭上黄老汉心头。短短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在急速地转着圈,猜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良久,他“唰”一声掀开门帘子,只见小孙儿躺在炕上安睡,粉嘟嘟的小嘴里裹着胖乎乎的小手指头,一切的一切既安静又祥和。
黄老汉透了一口气,但这份轻松转瞬即逝。只见小孙儿比昨晚刚出生时大了两圈,就像个一岁多的孩子。他认不太清,炕上躺着的…真是自己的孙儿吗?
三姑见黄老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忙凑个空子说:“我三姑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快的孩子。我就喂了点稀米汤,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这孩子的身体足足大了一圈!”夶风小说
黄老汉已是惊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中的小孙儿看了好久。
胡寡妇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忐忑,她悄声对黄老汉说:“孩子长得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老可得想想办法。”
二月春风似剪刀,空气寒冷袭人,雨幕好像给一切镶上了一层透明的薄雾。黄老汉猛吸一口清冽的寒气,紧闭双眼,再睁开时仙家已然上身。只瞧黄老汉瞪着黄鼠狼一般闪着贼光的眼睛,仿佛要把小孙儿的命运看穿。
不一会儿的功夫,胡寡妇见黄老汉的眉头舒展了,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便问:“黄大爷您这是……”
黄老汉平静了一下心情说:“刚刚我请仙家上身,仙家告诉我,这孩子的母亲离世当天,正巧是他该出生的日子。一位蛇仙见这对母子可怜,用一口仙气护住胎儿整整十年。如今他要偿还欠下的十年寿命,每活一天,便会长一岁。一直长到十岁才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发育。”
三姑眼睛里闪出了火花,她高兴地说:“不用喝奶,不用换尿布,这孩子可真好养活。要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像他一样,天下的母亲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黄老汉笑容可掬地说:“哈哈哈,老天爷知道我黄佑之不会养孩子,所以才赐给我一个省心省力的。”
胡寡妇说:“既然这孩子都已经一岁了,您也应该给他起个名儿了。”
黄老汉猛想起郑老抠送来的那尾金鳞龙王鲤,心中有了名目。掐着花白的山羊胡缓缓说道:“名鲤儿,字涤生。”
“黄鲤儿…黄涤生…名儿好听,字也好听。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黄老汉欣喜地一笑说:“这孩子的身上有一块蛇形胎记。'蛇'地之龙也。中国自古有鲤鱼跃龙门之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这孩子能像鲤鱼一样,跃过龙门,成为真龙!'涤生'涤者,取涤其旧染之污也;生者,取明袁了凡之言‘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生而为人,贵在自醒,贵在奋发图强。我希望这孩子拥有一颗时时刻刻洗涤自我的心,遇到任何痛苦、失败,都能跨过去。”
三姑细思了一下,点点头说:“不愧是文化人。取个名儿都这么好听。我们家那口子就只会给孩子取些狗剩、翠花、小宝这些俗气又难听的名字。”三姑望着黄老汉叹息一声说:“要是当年咱俩能走到一块,成个家,生几个娃,该有多好。”
黄老汉一听这话,抱起孩子,招呼都没打,撒丫子就跑。
“死老头!我三姑有那么吓人吗!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胡寡妇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时光如箭,光阴转瞬即逝。却说黄鲤儿每过一天便长一岁,一直到十岁,终于恢复正常。黄鲤儿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给一辈子孤孤单单的黄老汉带来了无限的乐趣。
黄老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能享受到天伦之乐,不禁感谢上天,殊不知,欢喜之间愁又至,经云泰极否还生!
天快黑时,黄鲤儿突然间高烧不退,意识不清。黄老汉急忙扶住黄鲤儿的右脉,屏息凝神,果然慢慢觉得缓似静水,细若游丝般微微搏动。只见黄鲤儿全身一颤,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了声“爷爷”,顿时脉息全无!
黄老汉心里轰然一响,大冷天儿额前蓦地冒出一层细汗,身子颤抖着抽泣,已经花白了的头发丝丝抖动:“鲤儿!鲤儿!你不能…”死字还未出口,黄老汉只觉得嗓子一酸,一口浓血,雾气般喷了出来。
一时间屋里屋外死一般寂静,只能隔窗看见院子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在无穷无尽地疾落,只能听见自鸣钟单调枯燥“咔咔”地走字儿的声音。
“南无阿弥陀…南无南无阿弥陀…南无阿弥陀…南无南无阿弥陀…”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但夜却并不平静。月光下两名身材曼妙身穿红纱的异域少女一左一右,手中挥洒着血红色的花瓣,阴寒的风一阵紧一阵慢,发出微弱的吆呼声,在檐际墙头回流鼓荡,将花瓣吹得漫天飞舞。少女背后,一队红衣喇嘛手持五彩宝幡,口诵訇訇佛号,发出煌煌正音,虔祈善颂之间却有遮掩不住的邪气四溢而出。一阵哨风卷地而过,吹得宝幡哗哗直响,天地间浑浑茫茫,在旋转,在倒涌,只见喇嘛队伍中间,一个身披黑色猞猁狲狍子袈裟的大喇嘛手持铜灯,随队而行。
一股邪风吹开黄老汉家的院门,发出重重的吆呼声在檐际墙头回流鼓荡,房顶上的承尘和屋门上贴着的门神都像活物一样忽翕忽张,仙堂里的八支烛台“嗖”地一声同时熄灭。
只见黑袍喇嘛手持铜灯步入正屋,一双极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黄老汉。
黄老汉脸色惨白如纸,浑似梦中一般,连呼喊也忘了,半晌才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黑袍喇嘛将铜灯放在黄鲤儿身边,对着黄老汉只说了七句话:“救人。点灯。走魂。过桥。不饮。左边。跳。”说完,纸鹞子一般向后“飘”去,人已是穿过了隔壁,屋里阴风乍起,溅起的灰尘腾空而上。待阴风消逝,灰尘落尽,黑袍喇嘛已经无影无踪,只有那盏铜灯在黄老汉面前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望着铜灯,黄老汉面色苍白,憔悴不堪,犹自心头突突乱跳,脑海中回想着黑袍喇嘛的话语,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道:“那黑袍喇嘛…莫不是想帮我救鲤儿吧?”
浓重的乌云如烟如霾,压在死气沉沉的胧门村,夜比黑色更黑。黄老汉点燃了铜灯,幽幽的绿色烛光像一只诡谲的眼睛,灯池涌起浓云般层层叠叠的黑烟,待黑烟散尽,黄老汉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腾云般漂浮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胧门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池,灰蒙蒙矗着的城门上挂着一面大匾,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黄老汉这才明白“走魂”的意思。原来铜灯能让人的灵魂离开身体,飘向阴间。
黄老汉眼中闪过一丝怯懦,旋即冷静下来,直入鬼门关,顺街而走。只见各色鬼庙连绵数里,鬼庙前红灯高挂,通衢连巷,星罗棋布。街市上,饿死鬼、吊死鬼、横死鬼、白衣鬼、红衣鬼、淹死鬼、烧死鬼、病死鬼…一堆堆、一群群,如同百鬼夜游。黄老汉口诵《金光神咒》,百鬼不敢近身。
不多时,黄老汉走出街市,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
黄老汉自言自语道:“想必那就是黄泉路的入口——幽冥背阴山!”
黄老汉加快脚步,攀上山岩,抬头观看,只见——山势崎岖,峻如蜀岭,怪石嶙峋,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黑树林中藏鬼怪,石洞深坑隐邪魔。远近高低无颜色,前后左右尽猖亡。土不生草,山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中有兽,水中有怪,涧间有妖。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耳畔不闻兽鸟噪,真个是尸山血海,幽冥地狱!此情此景,黄老汉脚底心往上涌着凉气,浑身一个抖擞激灵。
黄老汉万般小心,千般留意,耗尽力气,好不容易翻过阴山,眼前又出现一座长桥,桥长百步,阔只三米,高有百尺,深却千重。上无扶手栏杆,下有幽冥地狱,周遭寒风滚滚,血浪滔滔,号泣鞭挞之声不绝于耳。
“想必这里就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就是阎王殿。我要不要走过去?此一去,若是救不回鲤儿,我恐怕也无法回到阳间了。”黄老汉思考着,心神已经乱了。他两手拇指使劲掐着中指节,一阵疼痛让他镇定下来,心下一横,喃喃道:“救不回鲤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黄老汉猛地瞧见桥头站着一个老头,走到近处一看,那老头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黄老汉问。
“嘘…我是五年后的你。”
黄老汉顿时眼睛一亮:“我的寿命只剩下五年了吗?”
“如果你听黑袍喇嘛的话,你就能离开这里,你的寿命就还有五年。如果你自作聪明,那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黄老汉蹙眉沉思有顷,说道:“那五年后我是怎么死的?”
那人塞给黄老汉一沓冥币,阴沉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随即隐没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黄老汉攥着冥币,身子轻微晃动了一下,目光直盯盯望着前方一片黑暗的长桥,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黄鲤儿的身影,于是握紧拳头,迈开步子向前走。
走了大约二十步,黄老汉身体左右两旁,出现了一群叫花子打扮的讨债鬼,他们扭曲着脸,黄牙缝里散发着恶臭,露着森森白骨的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指甲劈开了,露出毫无血色的指根。
讨债鬼们瞧见黄老汉,如同一群耗子看见油瓶,蜂拥而上。黄老汉慌了神,两手一松,手里的冥币撒了一地。只见讨债鬼们发了疯一般的争抢冥币,稀里哗啦打作一团,黄老汉趁机逃走,大步流星甩开了讨债鬼。
又走了三十步,桥边出现一位卖水的老婆子,只听她阴森森的声音格格笑道:“走了这么久,口渴了吧?过来喝碗汤吧。”
黄老汉本来没感觉口渴,被这老婆子一说,只觉得舌头上冒起了白烟儿,像常年缺水的旱地,焦热滚烫,灼得人心里发紧。
黄老汉正打算和老婆子要一碗汤,猛地想起黑袍喇嘛留下的七句话:救人。点灯。走魂。过桥。不饮。左边。跳。
“不饮。”两个字在黄老汉脑海中飘荡。他想:“这位老婆子莫不是奈何桥上的孟婆吧?她一定是想让我喝一碗孟婆汤!”
黄老汉拔腿便走,可每走一步,身体便重一分。他逐渐觉得背上像压了一座大山,双腿像灌了铅水,四肢越发疲惫。只听孟婆喊:“过来喝碗汤吧!喝下去就轻松了!人背着记忆,怎么能走远呢?”穿书吧
黄老汉没有回头,但嘴上却不饶人:“呸!你特么留着自己喝吧!”
黄老汉拖着沉重的身躯又走了五十步,只见前方的奈何桥像蛇信子一样分成左右两岔,左边是断桥,右边不知通向何处。黄鲤儿的灵魂站在中间,不知道该向哪边走。
黄老汉双目生光,叫了一声孙儿的名字:“鲤儿!爷爷来救你了!”黄鲤儿一转身,瞧见爷爷焦急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阵酸热,眼泪已是夺眶而出:“爷爷!”
这声“爷爷”叫得黄老汉心中一热,一路上的辛苦一扫而空。
只听黄鲤儿说:“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和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把我押到这里,他们说我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被一口仙气护住才活到了现在。还说这左右两条路由我自己来选,如果选对了,我就能回到阳间。选不对,我就会死。我拿不定主意…”
黄老汉望了望左边的断桥,只见断桥下波翻浪滚,奔流浩浩之水,似人间苦海;又望了望右边,右边虽然是一条直路,但前方一片漆黑,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
黄老汉想起黑袍喇嘛的指示,摸了摸黄鲤儿的额头,柔声说:“鲤儿你愿意和爷爷从左边的断桥上跳下去吗?”黄鲤儿想都没想,说道:“爷爷去哪我就去哪。”
望着滚滚河水,黄老汉喃喃道:“只能赌一把了!”黄老汉抱起黄鲤儿,一咬牙,一闭眼,从断桥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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