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大院覆盖了尺余深的雪,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供人来回进出,正屋两边整排着两溜砖坯房,檐下垂着二三尺长的溜冰,两扇厚木板搭成的门在寒风中“吱嘎,吱嘎”打着哆嗦,这儿就是李三家。
黄老汉披着一件狗皮里子的黑棉袄,手握烟枪,翘着二郎腿,坐在李三家门口的石墩子上。一双黑豆眼炯炯有神,透着对什么都看得穿,又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气。
月色昏暗,寒星闪烁,一阵哨风卷地而过,满天尽是纷纷扬扬的纸钱,好似万花狂翔。
诡异的鼓乐钟罄之声飘飘渺渺,近乎耳畔。
黄老汉抬眼一瞧,一长队纸糊的人偶将一口乌木棺材撂在李三家门前。
黄老汉不屑地“哼”了一声,紧闭双眼,深吸一口烟枪。睁开眼时,如换了个人一般,声音、动作完全不是平时那个黄老汉。挤眉弄眼,声音纤细,一副黄鼠狼的样子。
这便是出马弟子请仙家上身后的表现。“仙家”就是狐、黄、常、白、灰,五种拥有天地之灵性的动物。它们活着时修仙修道,死后变为仙灵,寻找修道之人与其共同修行。
且说黄老汉小的时候身体虚弱,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大病。一次,一只身怀有孕的母黄皮子上门讨食,黄老汉心生怜悯,把佘婆婆为自己熬的鸡汤喂给了黄皮子,还将它抱进屋里取暖。佘婆婆心明眼亮,知道这只老黄皮子是位仙家,因为有孕在身,隐没了仙气,便吩咐黄老汉精心照顾。一周之后,老黄皮子顺利生产,离去时向黄老汉连连作揖,以表感谢。说来也神,当晚,黄老汉做了个梦,梦中一位身穿浅黄衣衫的老妇人向自己道谢,并称彼此有缘,将来定能共享天道。从此黄老汉便和黄仙结下了不解之缘。Μ.chuanyue1.℃ōM
黄老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狰狞一笑,说道:“哪家的孤魂野鬼这么大的胆子!敢闯阳间的门!识相的话,抬着你们的棺材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纸人们发出一阵阵瘆人的阴笑,那是一种邪恶的窃笑声,掺杂着一种阴险狡诈的味道。
黄老汉焰腾腾怒火勃然而发:“还不答话!再笑把你们烧成纸灰!”
李三急匆匆从家里冲了出来,脸色异常苍白,带着哭腔说:“黄大爷不好了!我妹妹被鬼魂附身,越来越没有人模样了!”
黄老汉目中瞳仁闪了一下,一拍脑门,咬牙道:“坏了!中计了!”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纸人抬棺”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鬼,缠在李三妹妹的身上。黄老汉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错。
只见黄老汉的脸色比周围的景色还要阴沉。牙齿紧紧咬着,腮间肌肉都微微凸起,他深吸一口烟枪,对着纸人们吐出一团团白烟。
且说黄老汉抽的可不是一般的烟丝,而是桃木、柳木、松香研成粉,混合着香油、香灰和烟丝调配而成的,能驱鬼破煞。再加上黄仙吐出的一口仙气,最能破解障眼法。
只见纸人身上升起腾腾红焰。白幛、白纱帐、纸马、纸钱、纸元宝全都燃了起来,好似残年爆竹,泼泼喇喇,乒乒乓乓。不多时,把二十几个纸人烧成了灰,飞起的纸灰在空中无力地盘旋着,被雪打湿,粘落在烤化了的雪地上,一转眼便不见了。
黄老汉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冲进李三家。屋里灯光很暗,炕桌上有一盏瓦台豆油灯,捻挑的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映在李三妹妹灰白色的脸上,显的极为森人。李三父母哭得昏天黑地,像掉了魂似的。屋外漫天大雪,北风呼啸,好像和这屋里瘆人的气氛相呼相应。
李老汉跪在地上,痛哭道:“他黄大爷,咱们同村一场,你得救救我的女儿啊!”说罢,猛地一阵呛咳,竟咳出一口血。黄老汉安抚道:“你放心,拼了老命我也要把你女儿救回来!”
却说李三的妹妹名叫李燕儿。黄老汉怒睁双目,盯着被鬼上身的李燕儿,厉声说道:“我黄佑之做事情,向来是先君子后小人。丑话说到前头,你放了这家女子一马,我就放你一马。你要是不识抬举,别怪我老头子手黑!”
李燕儿“蹭”一下坐了起来,拧歪了的脸上满是恐怖的神气,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活似个冻硬的尸体,恶狠狠地瞪着黄老汉,虽是女儿身,却发出男人声音,一字一顿,极清晰地说:“你少管闲事!若不是我在深山里救了她,她早就冻死了!婚约是这女子的父亲提起的,聘礼他们家也收了,如今悔婚不说,还请你来拿我,道理何在?”
黄老汉目光古井似的深邃,皮笑肉不笑道:“道理?你害人性命就有道理吗?人鬼有别,岂有通婚之理?”
李燕儿眼睛绿得发暗,在微陷的眼窝里,幽幽闪着鬼火一样的光。嘴角微翘,似哭又似笑,似讥讽又似发怒:“要说害人性命…你们胧门村全村人都欠我一条命!你们就有理吗?”
黄老汉仿佛被电击了一下,脸像被一下子抽干了血,变得又青又黄,声音变得又浊又重:“你生前是哪里人?”
李燕儿一腔怨毒之气,幽幽盯着黄大爷道:“还记得胧颈村吗?”
却说胧门村位于群山环抱的九龙沟,九龙沟的形状仿佛一个大圆盘,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坐落着四个村庄:胧门村在东,胧眼村在南,胧角村在西,胧颈村在北。
李燕儿口中的胧颈村背靠大雪山,村民以采人参、打猎为生。十年前的一个晚上,胧颈村背后的大雪山里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爆炸声,震得整个龙头沟都颤了一下,但见黑沉沉、乌鸦鸦黑染似的墨云峥嵘而起。金线火蛇闪击着云幕,仿佛要闭合封锁整个夜空。爆炸使雪山中的积雪松动,引起大规模雪崩,雪浪犹如死亡海域中崛起的复仇幽灵般吞没了整座胧颈村,二百余口村民全部被活埋,无一生还。
由于雪崩来的突然,几乎一瞬间吞没了胧颈村,很多村民完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丧生,数百具尸体被埋在厚厚的雪堆中,不腐不烂,怨气极重。这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入土不安,即成大凶。雪崩导致山势混乱,形”与“势”一旦相逆,地脉不畅,风水紊乱,就会产生违背自然规律的现象,埋在雪中的尸体由于温度过低,不腐而僵,加之积雪封住了风口,导致尸气久久不能散去,久而久之,尸气变邪气,邪气化煞气。十年下来,被煞气滋养的邪灵僵尸们都成了气候,开始下山害人。
黄老汉听到“胧颈村”三个字,心里一沉,无声抽了一口凉气:“你把话说清楚,十年前的雪崩是天灾,和我们胧门村有什么关系?我们怎么就欠你一条人命了?”
李燕儿眉头一挑冷笑着说:“哼!天灾?去问问你们的村长,十年前的雪崩是不是天灾!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的报应就要来了!”
说着说着,李燕儿“砰”地一拳重重地击在炕桌上,桌上放着的茶缸跳起老高又跌在地下,摔得粉碎:“我名叫何万。雪崩当晚是我和妻子的新婚之夜。我们正喝着交杯酒,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眨眼间房屋塌陷,我们两夫妻被活活埋死在了雪里。
我心中有怨,化为恶鬼,游荡人间。这丫头的相貌和我妻子有几分相像,所以我才救了她。我本不想为难她,但她爹说要把女儿许给我。如此天赐良缘,怎么能浪费?今天这女子的命我是要定了!”只见李三妹妹的脸色由灰变黑,由黑变紫,整个脸都扭曲歪斜的不成样子,两腮边的血管高高鼓起,形成蛛网般的脉纹。
说话间,黄老汉不声不响地从袖口取出一根银针,一抬手刺入李燕儿的印堂穴。被鬼附体的人力量极大,一旦发起狠来,就是三五个成年男子也按不住。用银针刺入印堂穴能封住李燕儿的身体,使其不受鬼魂的控制。
李燕儿断喝一声:“你施了什么妖法!”
黄老汉口内微吟:“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玉炉蔼蔼腾云气,金鼎蒙蒙长紫芝。神水时时勤灌溉,留连甲使火龙飞!”吟罢,黄老汉深吸一口手中的烟枪,冲着李燕儿吐出一团白烟。大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李燕儿喉咙里发出嘶嘶啦啦毛骨悚然的声音,连黄老汉都听得簌簌打抖。不多时,李燕儿头顶飘出一股黑烟,这缕黑烟就是何万的鬼魂!www.chuanyue1.com
黄老汉一口将黑烟吸入腹内,从兜里掏出一面铜镜,一口气吐在铜镜上,只见铜镜里出现一张严厉而阴沉的面孔。
恢复了正常的李燕儿脸上涨得通红,浑似梦中一般,伏在炕上,不住地咳嗽。
李老汉和李三又惊、又喜,跪在地上拜天拜地。
铜镜里的恶鬼露着白森森的牙齿,十分狰狞恐怖:“老不死的东西快放我出来!”黄老汉目光一闪,眉棱骨不易觉察地一跳,缓步走到火炉边,哼地冷笑一声道:“还是那句话,别怪我老头子手黑!”
铜镜被丢进了火炉,黑烟滚滚而起,腥臭之气如同大堆的臭鱼在太阳底下暴晒之后产生的气味般难闻。紧随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过后,夜晚恢复了平静。
“他黄大爷,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您来我家过年吧,好酒,好肉,我陪您喝到天亮!”李老汉说得很动情,两道眉都拧攒了一处,眼含泪光。
黄老汉摆摆手道:“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一堂口的神仙要伺候,恐怕没时间来你家吃酒喽。”
时值午夜,漫天飞雪。大雪团团簇簇如浓烟翻滚。满耳呼啸,整个世界摇摇晃晃不能守静。黄老汉才刚离开李三家不久,一身黑棉袄就变了白。
黄老汉目光炯炯,望着北方雪山。只见,雪山上空黑云叠叠,邪气重重,似一只巨大的魔掌慢慢伸向胧门村。不知从哪窜出一条猫儿大小的老黄鼠狼,匐在黄老汉身前。皮毛黄得发亮,一双黄褐色的眼睛饱经沧桑。
黄老汉默然许久,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老伙计。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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