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这场雪下的奇特。黎明时分,先是一阵沙粒般的雪粒子,随下随化,不多时冻凝了,雪也就停了。天彻底明亮时,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一齐出动,一阵锤砸锨铲,立时收拾干净。但老天爷仿佛有意和村民们开玩笑一样,刚把雪收拾干净,天空又落下大如巴掌的雪片,落得是又急又快,顷刻之间整座龙头沟都披上了银装。天空云色也变得愈发浓重,渐渐地,密集的雪,已经不是“片”,它们在空中结成了“团”,像一颗一颗小雪球般抛落下来……可就是这样的天气,也不能影响村民们的喜庆情绪。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红灯笼,村口村尾都有身穿虎头鞋帽的小娃娃出来堆雪人、打雪仗。不多时,村民们放起了炮仗,一家接着一家,霹雳乓啷,甚是热闹。
黄老汉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别家过年都是热热闹闹,唯独他家里冷冷清清。他白天扒着窗台看了一整天的雪,到了晚上拜过仙堂后,自己炒了几盘小菜,灯下独酌,二两米酒下肚,黄老汉犯起了瞌睡,躺在烧得热热乎乎的炕上,飘飘摇摇做起了黄粱梦。不知怎的,一阵阴风顺着没关严实的房门溜了进来,睡梦中的黄老汉被阴风袭得打了个寒颤,原本美好的梦境也发生了变化。
梦中:一团乌漆麻黑的影子在黄老汉眼前摇摇晃晃,黄老汉只觉得身体像被大山压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老弟,你别怕,我是村长,你吴大哥。”
黄老汉诧异地盯着吴村长,说道:“你我整整十年不曾往来,今天怎么想到来我家串门子?”
吴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十年前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如今遭了报应…十年了,你能原谅老哥哥我吗?”他语言颤抖、容色惨淡,如泣如诉。
黄老汉被他说动了,哽咽着回答说:“咱老哥俩从小一起长大,有啥原谅不原谅的。其实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怪你当初不应该收黑钱,说假话!”
吴村长流着眼泪说道:“你原谅我了就好。我要走了…今晚来见你最后一面。”黄老汉忙问:“你要去哪?”只听吴村长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如丝丝琴音般渐远渐去:“今生做了亏心事,来世投胎做猪狗。罪孽,罪孽…”
黄老汉昏沉中乍然而醒,但见窗微明,风鼓帘,炕边儿的煤油灯自萤萤如豆,原来方才是南柯一梦……黄老汉坐起身来,伸臂舒展打了个呵欠,揉着惺忪睡眼,猛地发现地上有一排湿答答的脚印,而本该关着的门,竟然是开的。黄老汉心中一阵紧张,脑中想着:“难道刚刚的梦…”含混不清地说道:“我得去吴村长家瞧一瞧。”正准备动身,却听一阵敲门声。黄老汉披上狗皮褂子,急忙跑到院里开门。只见李三他爹端着一锅热姜丝鸡汤面:“这是我家燕儿亲手为你做的面,赶快进屋尝尝!”热气腾腾的面锅里油烟白雾缭绕,散发出诱人的葱姜香味。
眼见李老汉情真意切,黄老汉也不能驳了人家的一片真诚,便暂时放下去吴村长家的念头,把李老汉请进家里招待。黄老汉看那面时,果然做得好,一根根似柳条,薄如蝉翼白中透亮,配着满碗黄澄澄的鸡肉丝,红殷殷的椒油炸酱,葱姜蒜末扑鼻的香,勾起了黄老汉肚子里的馋虫,当即端着锅吃了起来,可还没吃几口,大院里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的敲门声又急又重,惊得黄老汉心中忐忑,升起一种大事临头的不祥之感,撂下面锅就往院里跑。打开门,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中等身材长方脸,披着褂子,站在门外,这个人正是吴村长的儿子,吴卫国。黄老汉见他满脸戚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吴卫国气弱声微,说得又凄惶又深沉:“我爹他…我爹他走了!”一瞬间,天地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板结了,连落雪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黄老汉像是晴空里响了一个炸雷,立时惊得他脸色惨白,呆愣着多时,方才凝神镇定,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吴卫国抹了抹眼泪,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寒气,颤声说道:“就在刚刚…人突然就不行了,他在弥留之际嘱咐我们,务必请你到家里看他最后一眼再入棺。”黄老汉脸色阴沉,满脸刀刻的皱纹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哀伤,愣了半晌,转头向李老汉,自失一笑道:“我是没口福吃这锅面了。”说罢,随吴卫国大步流星走向漫天风雪。
刚到吴村长家,黄老汉便听见屋里传来隐隐的哭声。他心里猛地一缩,脚踩在一块溜冰上,踉跄几步,几乎摔个仰八叉,踉跄着进了屋。只见吴村长躺在炕上一动不动,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豆大的冷汗挂了满额满颊,只一双眼憋得血红,死盯着屋顶,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却是散了,嘴巴张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黄老汉和吴村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十年前,两人大吵了一架,从此形同陌路。如今望着吴村长的尸体,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黄老汉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罐。
黄老汉木雕泥塑般站着。许久,才像作了一场噩梦醒来,对吴卫国缓缓说道:“头、胸、腹、骨胳各处无伤、项下喉骨、颚骨有两个黑掌印,这叫鬼锁喉。一般中了鬼锁喉的人,活不过一刻钟便会憋气而死。”忽一阵邪风袭来,冷得人通身寒彻。屋顶上的吊灯闪烁不定,映得整间屋子忽明忽暗。黄老汉阴沉着脸说:“你家里有鬼!”穿书吧
这一句话,像在湖水中扔了颗炸雷,震得满屋人耳鼓嗡嗡。吴卫国的妻子浑身一颤,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声说道:“您说的没错,最近我总觉得家里不对劲,两个小孩子总是没来由的哭闹。我的后背也时长一阵阵的发凉,似是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一样。”
黄大爷脸板得铁青,问道:“既然察觉到了家里闹鬼,为什么不去找我?”吴卫国皱眉一叹说道:“唉!我爹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十年前,你们大吵了一架之后,只要提起您,他就会大发雷霆,我哪敢去找您?这要不是我爹在临终之前有所嘱托,我是断不敢让您进门的。”
吴卫国的妻子顺着话茬问道:“如今我公公已经过世了,我们也不妨问一句,你们到底因为什么结了怨?”
黄老汉深吸了一口烟枪,干瘦的身子在月影中移动着,徐徐说道:“十年前发生在胧颈村的那场大雪崩,死了整整二百多口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镇上的记者们,乘了几个小时的车,来这里调查情况。当时,你爹不知从谁手上收了一笔钱,他拿着这笔钱,挨家挨户的发。让收了钱的村民们谎称雪崩是胧颈村的人在过年时放炮仗引起的。”黄老汉的脸冷峻得像挂了一层霜,闷声说道:“炮仗又不是地雷,在山脚下放炮,怎么可能引起雪崩?我大骂他扯谎,收黑钱。他心眼小,从此便和我断了来往。”
吴卫国满面惊色,凝视着微微跳动的烛光,像是发问又像自言自语:“想不到还有这种事…”随后又追问道:“那您知道那场雪崩是怎么引起的吗?”
黄老汉深邃的目光幽幽闪着。许久才道:“三天前,我在李老汉家做法驱鬼时,那鬼魂说雪崩是人祸,不是天灾。还说你爹知道真相。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短短三天,你爹竟被鬼魂害死。看来雪崩之事,内有乾坤!”
天色越来越暗,黑云压得低低的。一阵阵疾风,吹得院里的老杨树瑟瑟抖动着作响,似为离人作泣。灯影的边缘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人影身体侧隐在灯泡照明范围之外的黑暗中,影影幢幢的像一团黑雾,随即化作一股黑烟进入吴村长的尸体,屋里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吴村长的嘴角竟微微动了动,似是在阴笑。m.chuanyue1.com
吴卫国的妻子身体弱,霎时间感觉周围有一股阴寒之气,凉得她深深伏下身去,只觉得胸口憋闷,堵得气也上不来,头也嗡嗡直响。吴卫国扶起妻子,殷切地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未等妻子答话,只见黄老汉目中瞳仁闪了一下,咬牙道:“这邪鬼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黄佑之面前猖狂!”
空气凝重,夜空昏暗低沉。风越来越猛,把老杨树的死枝吹得劈啪作响,风与其说是寒冷,还不如说是阴冷。一轮残月当头,灰灰的;暗暗的,犹如一弯骨白色的鱼钩。屋顶的灯泡“滋”一声熄灭了,四下一片黑暗。天上突然响起了冬雷,“咔嚓嚓”一声响亮,惊天动地,连房屋也被震得一通颤抖。呼啸的寒风,如狂飚穿殿而过,夜色冥暗,黑如锅底。
吴卫国和妻子分别感觉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又冰又凉。借着月光,二人发现原本应该躺在炕上的尸体,竟神鬼莫测地消失了!
黄老汉仿佛梦呓一样低低地却清晰地说道:“不要动…鬼在你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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