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玄幻小说 > 北国旧事:胧岭鬼墓 > 第10章 老活佛胧门村坐化 下山虎夺命夜送尸
  山高月隐风寒露重,暗紫色的天穹隐隐有几片薄云缓缓移动,苍溟的岗峦在虚渺的微霭中起伏不定,仿佛无数孤魂野鬼倏来倏往窜伏跳跃。

  黄老汉打着灯,灯光闪烁在刚刚解冻而湿漉漉的小路上,他的双脚在雪山上寻找王占魁时被寒气剥去了一层皮,夜晚阴湿寒冷,他一瘸一拐地跑着。不远处有一座形似龟背,曲如长蛇的山丘,九龙沟人喜欢叫它“老龟山”,它位于胧门村和胧眼村之间,黄老汉辛苦寻找的“卧龙寺”就在老龟山脚下。

  卧龙寺是一座百年古刹,始建时间不详,因其寺内有一棵形似游龙的百年老树,故得名“卧龙”。

  正是晚课时间,寺门大开,无人看守,黄老汉象征性地在寺门前拜了拜:“惊扰了守门金刚,莫怪,莫怪…”急匆匆进了寺庙,但见满院铺的都是清代官窑的山东临清砖,这种砖敲之有声,断之无孔,色泽纯正、形状规整。正殿前的一棵龙须柳挂着冰花,形似一条银鳞游龙,模糊不清的树冠遮得不见星月云空。柳枝洒洒潇潇似龙须,飘飘荡荡如腾云,树梢仿佛接云霄,树根好似通地府。

  大殿中,鼎炉袅袅升腾着蔼蔼泛紫的香烟,佛堂里僧众跌坐合十诵经,佛台空空,只有一个“心”字挂在墙上,鹅蛋一样粗细的灯蕊和殿内烛光相辉映,照得里里外外通明雪亮。

  此时,和尚们的《般若波罗蜜心经》已诵到尾声: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晚课结束,和尚们回禅房的回禅房,扫寺院的扫寺院。

  明隐住持的大弟子性明和尚瞧见了黄老汉,他双手合十施礼,说道:“黄施主所来何事?”

  “我找你师父。”

  “师父正在打坐参禅,您改天再来吧。”

  “人命关天!看在我和你师父素日交情不错的份上,麻烦你请他见我一面吧。”

  “实不相瞒,家师已油尽灯枯,大限之日将至。他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参悟一个'空'字……”

  禅房中的明隐大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性空,黄施主是我的老朋友,不得无理,让他进来。”明隐大师的声音虚弱无力,似离世前的一声叹息。

  性空长袖掩泪,躬身道:“黄施主,请随我去禅房。”

  禅房是和尚们平日打坐参禅的地方,因为山墙宽阔,一间禅房足有寻常六七间房大,地下漫铺着一色水磨青砖,只为防潮,窗子砌得很小,屋里显得幽暗阴沉,只有几盏油灯,黑得像钻进了地洞里。良久,黄老汉的眼睛才渐渐适应,只见明隐大师盘坐于蒲团之上,木雕泥塑般纹丝不动。

  “黄施主,老僧近来身体不适,已到油尽灯枯之时,恕无法亲自迎接你了。”

  黄老汉瞧见平日里慈祥稳重的明隐大师,如今骨瘦如柴,病弱膏肓的样子,不禁暗暗垂泪。

  明隐大师面无表情,目光在眼睑下晶莹闪动,凝视着黄老汉从容不迫地说:“生死本是寻常事,你又何必为我流泪呢?方才听你说,人命关天?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老汉神色忧郁,看着被风鼓得一翕翕一张的窗纸,半晌才道:“胧门村有妖人作祟,他施法把亡魂变成吃肉饮血的蝗虫,要把胧门村三百多口人吃个精光!我才疏学浅,想不出破解之法,只有来请您。可…”黄老汉心里一酸,眼中满是泪水,脸色变得异常苍:“可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你我阴阳相隔之时…”

  “三日前,我的寿命就已经到头了。只因一个禅机参不通,强行吊了一口气,才勉强撑到现在…”

  明隐大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给人一种飘摇不定的感觉。

  黄老汉声气中带着颤音,说道:“是什么禅机连您都参悟不透?”

  “我做了十世和尚,仍参不透一个'空'字。”

  黄老汉和明隐大师谈论起了“空”:“《心经》中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我理解为:形色的微观之处,空无一物;虚空的宏观之相,亦具形色。形色是不动的虚空,虚空是流转的形色。形色离散就是虚空,虚空的聚合则显形色;色空本是一体两面,随缘流转,不生实相。世间万物。一切凡夫所见所思的多彩世界,都是这空相之海泛起的浪潮,它起起落落,却不起生灭,它吞没蒸腾,却不会增减,它溶解万物,却从不被垢净。它本始于潮起,也终在潮落时回归空相。所以空就是一切,一切就是空。”

  明隐大师微笑了一下,张望着窗外灰暗阴沉的夜空,漫不经心地问:“你说色空本是一体两面一切皆为空?说得没错。但我心中有空,我只见到了空,却未见到色,未见到形形色色中的一切。我本身在'空'中,何谈解空?正如逆水争流中,几人能返舟顺水?”

  “本身在空中,何谈解空?”黄老汉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喃喃道:“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正因为您做了十世的和尚,看不见寺外的形形色色,不曾拿起世俗的情感,也就参不透'空'的本质…”

  明隐大师仿佛至今不胜那份苦涩,嘬着嘴唇皱眉咽了一口唾液,瘦骨嶙峋的胳臂搭在双膝上,干涸得没有光泽的眼睛盯着黄老汉,用浑浊的声气说道:“未曾拿起,何谈放下?身在空门,何谈解空?”明隐大师不胜疲累地长长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黄老汉见明隐大师气息将绝,暗自感叹:当和尚有什么用?嘴上说四大皆空,空了一辈子、十辈子!却空得不知人情冷暖为何物!临死也解不开心中困惑,还不如不当和尚!

  黄老汉想起了一首乡野陋诗,不禁大声诵了出来:“一溪花瓣水声长,春归何荡漾。堪嗟六生无常,喧嚣红尘混迹酒市茶墙。作甚的神与佛,又何必无益自感伤?做不得官,做不得商,请君归去。且放浪,也倜傥,何妨是快活做情郎?”

  明隐大师忽地睁开眼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连说了三个“妙”字,“好一句且放浪,也倜傥,何妨是快活做情郎!释迦牟尼成佛之前,乃是净饭国太子,前半生享尽了世间荣华。他之所以能成佛,正是因为他拿起过,所以放得下!我做了十世和尚,从未见识过一天红尘繁华,又何谈四大皆空?”明隐大师仰首向佛祖发愿:“愿弟子来世做一个庸俗凡人,体会世间诸苦、诸事、诸色相再来做和尚,方得大道!”话虽说得松宽温和,但事理透析却犀利如刀。把一切障眼的往来纷繁事物,纠缠不清的人情扰攘一把剥去,椎骨透髓直捣要害,直有洞穿七札之力。Μ.chuanyue1.℃ōM

  只见明隐大师脸上愁容一扫而空,他双手合十,自蒲团上起身,浅浅微笑道:“谢黄施主指点迷津。”黄老汉紧忙还以佛礼。

  “方才你说胧门村有鬼祟作怪?请带我去看看。”

  黄老汉见明隐大师红光满面,吐息均匀,双脚有力,心知是回光返照。心中一阵刺痛。一股哨风微啸着扑身而来,他打了个寒噤,轻声道:“大师您的身体…”m.chuanyue1.com

  “不妨。我本就活不过今日。虽然今生无法参透禅机,但在坐化前能行一件善事,今生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明隐大师心知此一去,便是西天黄泉路…他慢慢向一众弟子辞别后,随黄老汉一路赶往胧门村。寺中的老树无风晃了三晃,似在向明隐辞别,又似在为离人作泣。

  一路上,幽黯阴沉的枯树丛在微风中不安地动来荡去,伴着树林似歌似哭又似哗笑的喧嚣,显得分外阴森。黄老汉因连日劳累,发了低烧,浑身冰冷,眼里一片恍惚,心中时而茫然,时而又觉得莫名的凄冷落寞。不多时,只见村庄中燃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夜空中蝗虫飞舞,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黄老汉抬手一指:“大师,前头就是了!”

  明隐大师张目远望,只见胧门村如一座战场,真是惨不忍睹,从村口到村尾,村民的尸体像割倒在田里的谷捆儿,有的地方断断续续稀稀落落地堆着被蝗虫啃得精光的白骨,有的地方是斜躺着的、仰卧着的、半拄着火把僵跪着的、背靠背坐着的,什么样儿千奇百怪的都有。老人、女人和孩子挤在黄老汉家的大院里由仙堂保护着,男人们在外面举着火把和蝗虫搏斗,场面甚是惨烈!

  明隐大师低头垂泪,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

  只见明隐大师走向黄老汉家门前,席地而坐,随手寻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手心,高举流血不止的右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蝗虫们嗅到了血腥味,聚成一团,浪涌般地冲向明隐大师。钻进明隐大师的嘴中,涌入鼻子,爬进肺部;钻入他的肌肤、大脑和内脏……

  明隐大师绷紧了嘴唇,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里晶莹闪烁着微光,微睨着夜空,不言语,只见白茫茫的山峦,干枯的老树间蒸蔚着淡青色的岚气…他微笑着,似佛祖在天上望着他:“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愿来世做一颗红尘沙粒,体会世间诸苦…阿弥陀佛…”蝗虫们扭动着,咀嚼着,吞噬着,数以万计的蝗虫嘴巴一张一合,淹没了明隐大师,顷刻之间变成一堆白骨…

  吞食了明隐大师血肉的蝗虫们一个个都像吃了毒药般,痛苦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三蹦两蹦,慢慢都死光了,风一扫,化成了飞灰,被吹得一干二净。

  月亮从阴云中走了出来,月光似一道明亮的佛光,洒在白骨上。黄老汉眼含热泪,犹如万箭穿心,悲痛不能自抑,“扑通”一声跪在明隐大师的白骨面前,连连磕头。

  只见赵水根的阴魂倒在黄老汉面前,发出一阵像野狼嚎叫似的悲啼:“爷爷!水根这一世过的好苦啊!愿永生永世不再为人…!”话音未落,赵水根的阴魂便随一阵风飘散而去了…

  黄老汉“唿”地一下扑上前去,仿佛想抱住魂飞魄散的赵水根,他遗憾着,哭泣着:“是爷爷对不住你!是爷爷没有照顾好你!不怪你…不怪你…”

  黄老汉的精神堤防,在一连串排炮般地轰击下,全面崩溃了,嗓子眼儿里泛出一股子血腥气,“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晕倒在地…

  话说黄老汉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黑驴子、耿老闷、李老汉、吴卫国等人一直守在身边,胡寡妇听说黄老汉醒了,特意做了一桌好菜送了过来:一碟子碧绿漆青的腌黄瓜,一碟香菇烧豆筋,还摆着青红丝糖醋白菜,蟹壳一样殷红透黄一盘清酱烧豆腐,还有凉拌木耳面筋,芹菜爆红椒。黄老汉却毫无食欲,他把人都劝回家之后,独自望着夜空。想起明隐大师牺牲的情景,想起赵水根“愿永世不为人”的哀嚎,心头又是悲伤,又是惆怅,徜恍如对梦寐,还夹着对死亡的感慨。窗外夜空变得更加黯黑,阵阵北风掠过,袭得身上起栗,大院里的老梅树摇摇晃晃,像有人在暗中拍手哗笑,一片喧嚣中鬼影幢幢,异样的诡异阴森。

  黄老汉瞅了一眼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这一刹那间,他才留意到自己不但胡子苍白了,原来又浓又密的头发也变得异样稀薄,想起曾经顾盼间弈弈精神的自己,怎么也和面前这个深沉持重、形容憔悴的老头子印证不到一起,方觉得自己老了,老得该去另一个世界了……

  黄老汉不堪疲惫地躺在冰冷的炕上,他先是一阵心烦,接着便觉得全身发冷,冷得像包裹在刺骨的冰雪中,像赤身裸体被人推进了寒冷的冰河。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对活着的渴望,冷气开始灌注进四肢百骸,又毫不犹豫地浸入他的五脏六腑,把他的心也冻结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愈来愈模糊、缥缈……他呢喃着:“好冷啊…要走了吗?”

  忽然!猛听得一声威风凛凛的虎啸!山君跃过院墙,撞开屋门,硬生生挤进了黄老汉家。黄老汉心想:“难道山君知道我今晚将奔赴黄泉,特来向我辞行?”只见山君背上驮着一具女尸,那女尸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颤声对黄老汉说:“救救…我肚里的孩子…”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北国旧事:胧岭鬼墓更新,第10章 老活佛胧门村坐化 下山虎夺命夜送尸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