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后，符黎加强了大斗谷的防御，又将渭南军各部分别部署在山月和甘州周边要冲，虽未围城，却已成钳制之势，至此甘州和山月已成两座孤城。
虽领兵多年，大兵团作战还是头一遭，而且赢得如此精彩，符黎甚是得意，下令犒赏三军。首功自然是红羽营和世子精骑，两军合营一处，大宴三日，杀猪宰羊好不热闹。
世子精骑中军大帐，符黎宴请帐下诸将，战中原、林沐清、张翰、马定远悉数在列。李元庆同为首战功臣，虽未正式归入符黎帐下，也作为贵客应邀列席。
“大斗谷一战，切断甘凉敌军后路，开西征首胜，全靠诸位同心协力，这第一杯，我要敬在座各位，我符黎初为主帅，得诸位信任扶持，幸甚至哉！诸位，我等满饮此杯！”
“谢世子殿下！”诸将齐声道。
“世子，哦不，主帅，此战得胜，我等虽出了力，但是居功至伟，当归世子远谋，为了这一战，世子竟然已经筹谋三年！我老马这不算拍马屁吧！啊！哈哈！”
“旁人若出此言，我定当他是奉承，你马定远心直口快，这顶高帽子本帅收了！”感谢诸将的功劳不假，但是自己这三年筹谋一朝得胜的得意也是真的!
众人一阵哄笑。
“就是嘛，我老马心里藏不住一句话，恨不得有一句说两句！来，我等敬世子奇谋！”诸将皆附和世子谋高!
“旁人若出此言，我定当他是奉承，你马定远心直口快，这顶高帽子本帅收了！”感谢诸将的功劳不假，但是自己这三年筹谋一朝得胜的得意也是真的!
众人一阵哄笑。
“就是嘛，我老马心里藏不住一句话，恨不得有一句说两句！来，我等敬世子奇谋！”诸将皆附和世子谋高!
“说到这儿，这下一杯，我当竟中原和元庆二位兄弟！若不是二位以身犯险，深入敌后我们如何拿得下天险大斗谷！”
“谢世子殿下！”战中原和李元庆齐声道。
“世子殿下，我李元庆一介江湖草莽，蒙世子信任，得以为国效力！这一战打得痛快！行军打仗比走船贩货痛快！我李元庆没打够，愿拜世子帐下冲锋陷阵！”
“好，盐漕晚宴我便见识过元庆兄弟的勇武，本次大斗谷一战更见你有勇有谋！得将如此，夫复何求！”
“恭贺世子殿下又得良将！”诸将齐声道。
“沐清张翰！此役你二人入瓮请围，亦是胜战之关键！尤其是这冰雪城墙，竟与孟德战西凉如出一辙，但功效更佳，这一杯我敬二位！”言毕符黎满饮。
“世子，不敢居功，这次缩在阵地里防守，不过瘾！肯请世子次战允我再为先锋！定杀得敌军人仰马翻！”张翰道。
“一言为定！”
“世子你偏心，我老马可不想缩在后面，次战我也愿为先锋！”
“偏心就偏了！你个马定远，我素来以为你是个粗人，此战总攻你指挥三万大军层层推进，步步为营，打得颇有章法！下次攻城你任主攻！”
马定远楞了一下，旁边的战中原在他腰间捅了一下道：“世子夸你呢！”
马定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都是跟着王爷争战在旁边学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哦不，我是说…”一时想不起什么恰当的说法，举杯道：“算了，我不说了，我自罚，自罚！”
“你这是自罚还是自赏啊！”战中原道。众人皆知马定远爱酒，也知他并无恶意，只是一阵哄笑。
大战之后，难得放松，席间符黎临时定下规矩，吃酒庆贺，不谈军事。
“这一战赢得漂亮，世子运筹帷幄，郡主决胜千里，我老马从军二十年未尝有过如此酣畅淋漓之大胜，我敬世子和郡主一杯，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马定远已然醉了。
“老马，说什么呢？喝多了吧？”战中原急忙出来圆场。
“才喝了半坛，不多，不多！”
“半坛？那你也不看看你那是多大得坛子啊？吃菜，吃菜，我说你呀，但凡多吃口菜都不至于喝成这样！”
“我说的是心里话，论身份地位，论样貌品行，论文治武功，天下还有如此般配的神仙眷侣吗？”马定远继续道。
“你真是喝多了，今日你负责营防还喝这么多！马鹏，快扶你家将军下去休息，后半夜还要巡营呢！”张翰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忙命马定远的副将扶他下去休息。
“等等，马将军酒都敬了，岂有不喝喝之礼！师兄，我们同饮此杯吧？”沐清面向符黎举杯道。
“就是嘛，我老马先干为敬！”马定远举杯一饮而尽，之后被马鹏搀扶着出了大帐，还不忘转身道：“世子殿下我巡营去了！”结果出了帐便传来摔倒的呻吟声。
气氛尴尬，但符黎也知马定远无意冒犯，便也干了杯中酒。
席间说好的吃酒庆贺，不谈军事，张翰还是没忍住，问道：“世子殿下，我军棋开得胜，现今山月甘州守军已成缩头乌龟，任我们如何叫骂就是不敢出战，后面怎么打？当前的兵力对比是八万五对五万，我军虽有优势，却没有围城强攻的实力，要是被他们拖到开春，几个雪封的山口开化，西蕃援军赶到，我们可就麻烦了！”
战中原在西征前就被单独派出，只清楚自己的任务，却不了解全局的安排，也是好奇，见张翰已然开腔，也便附和道：“是啊，世子！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我们都磨拳擦掌呢！”
“想知道？”
“想！”
“说好了不谈军事，二位先对罚一杯！”符黎买了个关子，战中原喝张翰也欣然畅饮。
“诸位且擦亮刀剑，喂饱战马，后面还有恶战！”
“世子，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啊，我们是先打山月还是先攻凉州，你倒是给个话啊！先说好，军中无戏言，刚才答应的先锋是我的！”
“战场杀伐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地利人和齐备，静待天时！”符黎透露的这些信息，似有还无，让几位将军更是摸不着头脑。起草了西征方略，又在首战中得以验证后，符黎很享受这种控盘的感觉，故意说半句留半句，如此更显高明。
“世子，马伯在漕帮渭水分舵与我分别后也不知去了何方，难道也有秘密安排？”战中原追问道。
符黎笑而未答。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三更声起，几个回合下来，一众人也未从符黎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各自怏怏而去。沐清又不肯走。
"沐清，不早了，快去安歇吧，明日还要巡视营防。”
沐清屏退了所有卫兵，道：“师兄，我有话要说！”
“留待明日吧，今夜我是不胜酒力…”符黎话音未落便被沐清打断道：“不，我就要现在说，这话我憋了几天了，刚好借着酒力一吐为快！”
“好，你说吧!”符黎重坐案前，单手托腮侧耳倾听。
“战前我们约定，坚守四日，待敌援兵尽出，方才总攻，师兄为何提前一日？是怕我支撑不住吗？总攻当夜，师兄身为主帅为何又亲自杀入敌阵，留那马定远指挥三军？”
符黎说不胜酒力不假，但被此二问，酒顿时醒了一半。两人都清楚第三日兰池守军便已经悉数出动，足见大斗谷对西蕃军的重要，若是再等一日，山月和甘州守军来援也不是不可能，若真是那样，胜果自然更大，甚至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至于主帅身先士卒，历代军争也不少见，但大多是生死关头存亡之际，而此战确未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原因嘛，二人心中明镜一般。一时间符黎心绪复杂，竟无言以对。
“好，你不说我说！我知师兄是顾念我的安危才会提前总攻，才会以主帅之身赴险，这份情我领！但是师兄是要谋国之人，心中当有乾坤天地，我不想成为师兄的软肋，也不愿成为师兄的羁绊，若如此，倒不如让我死在那万军之中！”
符黎抬望沐清，猛地起身，踢翻桌案，抢步上前，将沐清拥入怀中道：“不许你这样说！你可知，三年前我身中剧毒，自知生还机会渺茫，那一刻万般往事追杀而至，心中别无他憾，唯怨自己辜负了你，也是那一刻，我便暗下誓言，得过此劫，富贵是你，危难是你，此生我只认定你！”
二人拥立帐中，沉默了片刻，沐清伏在符黎心口道：“待你君临天下，我就是要星要月，你也须得摘来给我！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以大业为重私情为轻！”符黎早已习惯了沐清的蛮横，但是这一次，却沉甸甸的。情不知何起，已入膏肓！
夜已深沉，营中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经过的巡营兵号令，只能听到营外林中夜枭凄切的啼鸣。帐帘卷起，月光洒入，更添几分寒意。两人坐在帅椅前的台阶上，沐清依偎在符黎肩头。师兄妹二人忆起天青往事，想起了老师，念起了符崝。
“分别三年了，也不知昊阳怎么样了！记得那次他捉弄我，你为了替我出气，就临摹老师的笔迹写信骗下山！他还真信了！”沐清道。
“还昊阳呢，人家现在是昊阳王，我与他有过书信往来，他出使延凉途径渭州，我们还见过一次。这几年他在主持乡学乡科，为朝廷聚拢了不少人才呢！”符黎道。
“真是世事难料啊，当年他也是熟读兵法，而今竟从了文！”沐清惋惜道。
“男儿之争，在沙场，也在庙堂！然杀场明枪易躲，庙堂暗箭难防！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波谲云诡，他周旋其中定不比我等沙场铁血来得轻松！芊婼到了洛京后没几天便和他联络上了，前几日我还收到昊阳的飞书，讲了当前朝中各大势力对西征的态度，真是各怀鬼胎，各显丑态！”
“沐清去洛京了？怪不得没见她，这我就放心啦！”
“放心什么？”
“放心你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日久生情呗！”
“沐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当知晓！”
“我当然知道，你是文武双全的天青才子，你是仪表堂堂的渭南世子，你是运筹帷幄的西征少帅，将来你还会是君临天下的大魏帝王，但是归根结底你是我平凉郡主的东床郡马!”m.chuanyue1.com
“什么君临天下，以后莫要说这掉脑袋的话！”
“好啦，知道啦，真是无趣！算了，还是说昊阳吧，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不知！”
“终有一日你会登朝入殿，你和昊阳将如何相处呢？”
“得知身世当晚，老师问过我这个问题，平心而论，我至今无法给出答案，但是只要他重天下、爱黎民、轻权势、远奸佞，我便不会与他为敌！”
“那如果是为了我呢？”
沐清不经意的一问，似是在符黎明心口戳了一下！天青经年相伴，沐清对符黎高调示爱，符黎对沐清半推不就，而符崝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两人！符黎之爱沐清深沉，沐清之爱符黎热烈，而符崝之爱沐清苦涩！爱是无法比较的，谁又敢说自己爱更高尚?
符黎还没来得及回答，沐清道：“开玩笑啦，我可不是红颜祸水，要引得你们兄弟阋墙！”
“你我是有婚约的！”憋了良久，符黎只蹦出这样一句恨不得要抽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跑步躲回娘胎的傻话。
沐清嘟起嘴，装作生气道：“那要是没有婚约你是不是就要把我让给他了？你和芊婼还有婚约呢，你是不是也要娶她？”
“沐清，怪师兄嘴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与芊婼清清白白！况且我已经安排她去洛京了！”其实沐清的逼问并不需要答案。这就是此时此刻，依偎在他身旁的这个小女人的逻辑，也只在这一刻，她是一个小女人！
许是酒力发作，亦或是是过于劳累，两人竟深沉地相偎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喊杀声起，且愈发逼近，符黎率先冲出中军帐，沐清睡眼惺忪还没晃过神来，也糊里糊涂地提剑出帐。只见中军帐前，一群黑衣死士正在与卫兵相搏，很明显卫兵并不是这群死士的对手，已有几人受伤倒地。
经此突变，二人立时酒醒，困意全消！符黎和沐清各自抽出佩剑，相互依傍，与黑衣死士搏杀起来！只见龙吟凤音剑左右格挡，上下飞舞，龙嘶凤鸣声不绝于耳！战了约半盏茶的功夫，中军帐前的侍卫死伤渐多，黑衣死士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符黎和沐清虽未受伤却是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两人且战且退，几乎被逼退回中军帐。
就在这危机关头，一队骑兵黑马黑甲如风般杀来，黑衣人被冲散，其中几人躲闪不及，或被踏于马下，吐血而亡，或被砍杀倒地，一命呜呼。为首一人飞身下马，正是渭南王符承烨！身后骑兵就是当年在云峰峡随符黎智退燕军的的渭南铁卫！符黎和沐清双双单膝拜倒行礼道：“谢父王（渭南王）来救！”
“帐内说话！”渭南王并未直视二人，径直大步入中军帐！
搏杀声渐渐远去，符黎收起佩剑，跟随着渭南王进入中军帐。沐清见渭南王这是要教训儿子，也是知趣，并未跟进。ωＷＷ.chuanyue1.coΜ
“少将军好生威武!智夺大斗谷，全歼敌军，速取兰池，围困甘州山月！今日为何如此狼狈？”
“父王，儿臣知错了！”
“知错，我看你是胜得飘飘然了，大胜之后，大宴三日，犒赏三军，本无可厚非，可怎连基本的防备都不足！如果适才杀来的不是为父，而是西蕃军，你还有命在这里认错吗？”
符黎低头不语，渭南王继续道：“孤军突前扎营，兵家之大忌！你真当自己是天神下凡，孙吴转世？当初见你如此安营，便知你必有此一败！”
”父王，是孩儿错了，当初只想着压制敌军迫其出战，却忽略了胜战之根本乃是首先自保！”
“我且问你，若战中原未能如约拿下大斗谷，你可有后手？若兰池守军不救大斗谷，你可有对策？”
虽然没有发生，渭南王此二问正是符黎战前最担心的情形，自然是没有答案的。
“你无从对答，因你本就无所准备！你只是在赌，赌对手关心则乱，被你调动！但你可知将帅一赌便是性命万千，王侯一赌便是国运江山？远的不说，我渭州城内如今就有裴之让调去的五万信阳军，若你我父子兵败在此，渭州恐怕就要改姓裴了！”
负手在帐内缓踱几步，渭南王又转身道：“你用延凉郡主入瓮请围，吸引兰池主力出战，此计甚妙！但如若你未能及时聚歼兰池军，先折了延凉郡主，那将置魏凉两国邦交于何地？你可有考量？”！
“末将安排了手下最精锐的张翰部保护沐清，若算谋有失，当全力保沐清突围，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是活下来的人说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死地就是死地，不死怎叫死地？”渭南王虽然没能总结出幸存者偏差的理论，但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你以为韩信背水一战如何？他有数千精兵在外策应，哪有什么死地后生的战例？进了死地的都死了!沐清做饵兰池来攻，你在后包抄，看似螳螂补蝉黄雀在后。若甘州山月守军尽出抄你后路，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你可知看到你呈报这调虎入山的方略后，林飞虎的三万延凉铁骑已经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在准备给你收拾烂摊子！”
符黎默不作声，得胜之后的沾沾自喜荡然无存。
就在此时，帐外马定远来报：“禀王爷，禀世子，偷营敌军被我军毙杀百余人，抓了几个活口都咬破毒丸自尽了，其余已退。我军死伤合计近千人，粮仓被焚，战将军正在组织救火！”
“死伤千人，你听到了吗？就算是死，他们也本可以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如今却枉死于自家营帐！”
“临阵轻敌，至死伤千人，末将自请军法处置！请主帅降罪！”符黎明单膝跪地道。
“请罪，你让为父怎么处置你？要让为父大义灭亲吗？记住，今夜我不曾来过！是你事先查探到敌军意欲偷袭，设下陷阱诱敌入营，斩杀千人！今日折损之兵将计入下次攻城伤亡吧！”
“父王，如此呈报恐有不妥，今日是我之过，无论惩罚为何都心甘情愿！”
“你倒是认罪认得爽快！你认，本王不能认，你知道为保你西征，为父得罪了多少人？我渭南王府付出了多大代价？冒了多大风险？又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符黎心中虽有百般不愿，却也不敢忤逆父王，只得低声道：“末将遵命!”
“为父和林帅每日审阅你的军情报告，甚是担忧！你越是胜得得意，我们越是担心！军令皆出你一人手笔，常此以往将无人与你共谋！”
“父王是提醒儿臣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
“黎儿，这几年军中有人说你是小诸葛，你自比孔明如何？”
“儿臣怎敢与先贤相提并论？”
“孔明帐下良将颇多，每每出战，与之锦囊。将帅依其计用兵，得胜皆赞丞相之计高明，久而久之，蜀中唯丞相能谋！你年少得志，亲建铁骑，又得以统帅万军！谋略胆识皆是军中翘楚，但你应知为将帅者，虽当独断，却须众谋！”
符黎就着帐帘透入的月光，看了看渭南王的脸，虽有愠色，却也透露出慈父才有的焦虑。他清楚，父王是爱之深，责之切！于是刚毅果决道：“儿臣，受教了！”
“为父能护你到几时？林飞虎能保你几次？黎元崇能教你到哪年？你自己想想吧！记住，今夜我不曾来过！”渭南王语调虽然依旧严厉，目光却变得柔和，留下一句话便出帐上马，如风般离去。
此一役是符黎自天青学艺以来最大的挫折，当夜便召集众将整饬防御，重申将令，当着众人坦诚自己作为主帅的失职。马定远也主动请罪，被敌军偷营，负责营防的他自是脱不了干系。此事虽平息，但是事前无半点征兆，敌军竟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杀到中军帐前，事败后自尽的手法也不像是来自军中，个中疑点颇多，符黎未动声色，安排战中原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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