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春。
一场春雨过后,拂面而来的风夹杂着一丝凉意融在春阳微光中,御书房是彻夜长明的灯。
“圣上还在理政?”江皇后端庄地走到御书房门前,可眉眼间闪过的一抹急切却是被和大海看了出来。
江皇后连着昨夜和今早已经来过两三趟了,可照着圣上的意思,分明是闭门不见。和大海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拿出他那套对付宫中主子的老办法来。
和大海弯了弯眉,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弯着腰道:“圣上最近忙于公务,娘娘还是回头找个空闲时候再过来吧。若是实在是有着急的事,容奴才等皇上得了空时再去通秉。”
皇后听出和大海话里的意思,那便是皇上此时不得空,连她也不见。
江皇后按捺住心中的一股郁气。她是一国之母,不能在奴才面前失了脸面,于是挑了挑眉道:“那便劳烦和公公替本宫给圣上捎上一句话。说是圣上什么时候得了空,去凤仪宫坐坐。”
话毕,转身示意身边的大宫女碧环。江皇后一个眼神,碧环就知道皇后的意思了,于是有条不紊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食盒。
江皇后亲自将食盒交给和大海,脸上笑意恰到好处,道:“这是本宫亲自给圣上煮的莲子百合汤,滋补去火。麻烦和公公转交了。”
和大海笑了笑,弯下腰接过食盒,客客气气地目送皇后凤驾离开。那尊尊敬敬地样子挑不出任何错来。
皇后回到凤仪宫,便打碎了一个杯盏,只见她的脸笑得诡异。
张嬷嬷是江皇后的奶娘,跟着进宫侍奉主子的,见皇后一回凤仪宫就大发雷霆,周边侍奉的宫人噤若寒蝉,便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这狗奴才,若不是皇上,本宫非扒了他皮!”又一个杯盏甩了出去,砸在了隔间的门框上。
可怜的烧好的越窑精品碎了一地。宫女们连忙跪着收拾残碎的瓷片,却不敢发出声响来,生怕被主子迁怒。
张嬷嬷走上前去,倒了杯热茶递给江皇后,瞅着江皇后的神色劝道:“娘娘何必迁怒他人呢。”这时候,也只有张嬷嬷敢逆着皇后的话说了。
皇后看了眼年迈的张嬷嬷,接过张嬷嬷递上来的那杯清心去火的茶。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啜了一口茶,带着愤恨道:“嬷嬷是不知道那些狗奴才,他们指不定在心里憋着气看本宫笑话。”
发泄出来,皇后怒气减了半分,摘下指套,垂着手捂在胸口。
“娘娘当心身子。”张嬷嬷担忧地皱着眉头,手上也不闲着,一把一把地在皇后的后背拍着,给皇后顺顺气。
“娘娘该请太医过来诊平安脉了。这胸闷气短的毛病还是不见好吗?”张嬷嬷关心地问道。
皇后是她奶大的,陪伴在皇后身边的日子比陪伴在自己亲生孩子身边的时间还长,她自然是希望皇后能事事顺心,安康长寿的。
张嬷嬷暖心的关怀倒让江皇后的脸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有嬷嬷给本宫顺气,好多了。”
“娘娘也不必太过忧心,您与皇上是年少夫妻,还怕皇上不念着您的好?再说了,前儿个七皇子还偷偷向我打听娘娘的喜好,说是要给娘娘准备寿辰的礼物。”张嬷嬷慰藉着说道。
“本宫哪里缺他这一件礼物,他要是多花点心思帮他父皇处理政事就好了,这样本宫也好少操一份心。”
江皇后虽然嘴上是如此说的,可皇后心里还是觉得欣慰的,眼角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
此刻,她因皇上那番膈应人的行为而升起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七皇子有这心就已经很不错了。二皇子纯孝,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张嬷嬷笑着打趣道。
“说起纯孝,本宫还真想起我家那小纯孝了。”皇后开始回忆记忆里那个女孩的模样,可有点模糊。也不知现在她模样如何了。
“纯孝小姐是有多年未进宫了,娘娘要是想见,可以传个帖子去府里,好让纯孝小姐进宫陪您解解闷。”
皇后走下榻,往梳妆台边坐了下来。
她看着张嬷嬷道:“我现在哪有那个闲工夫解闷?不过是想到彧儿也到了纳妃的年纪,他和纯孝年纪相仿,从小又是青梅竹马,若是有个人替我管着这孩子,我着实可以省一省心了。”
“七皇子还小,可以慢慢相看。这事应该不着急。”
张嬷嬷的话让皇后有一丝不解,“嬷嬷的意思是?”
“娘娘可以传纯孝小姐进宫陪伴一段日子,正好培养培养感情,顺便相看一下品行。”
张嬷嬷一说起品行,江皇后就后悔起自己那个儿媳。
原先也是听着忠勇侯夫人说她女儿温柔贤淑,后来也特意见过一面,看着是不错,结果让太子一娶回来就知道那些都是糊弄人的,可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一次,江皇后在张嬷嬷的提醒下,不免对自己小儿子的婚事多上了几分心。
“我倒是不怕我江家人的教养,只是我家那哥哥是个软骨头,他那个夫人又是个泼辣的,纯孝在我面前如何只怕也会有所遮掩,还需要带在身边好好观察一段时间才准。”
思忖好后,皇后决定依着张嬷嬷的意思,先不和府里透露她要给彧儿纳妃的意思,免得多生波折。
计较完幼子的事情,江皇后又开始为太子的事犯愁。
皇后摘掉头上戴着十分沉重的凤冠,对张嬷嬷问道:“太子妃那边最近还闹腾吗?”
张嬷嬷神色一黯,顿了顿,说道:“太子妃心中不平,怕是一时半会消停不了。”
“她自个儿肚子不争气,怪谁去!”皇后语气带有一丝厌烦,如果那人不是太子妃,还容得了她把太子东宫闹得鸡犬不宁么,皇后实在是懒得管。
“嬷嬷你派人告诉她一声,若是她再闹腾,给太子添了烦,东宫可就容不下她了。”皇后说得严肃威仪。
太子之位尚且坐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一个太子妃还要再添乱,太子妃娘家忠勇侯府管不了,她江卓锦第一个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媳。
皇后顿了顿,突然想起宋臻离宫多日,便问:“还有,臻儿什么时候回来?上回他传信说是一月后回,现在过了多少日了?”
“娘娘,过了半个多月了,太子殿下该是要回来了的。”张嬷嬷一边帮着皇后卸下凤冠和珠钗,一边回着话。
皇后微微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本宫现在是有点担心那人回来会影响到臻儿。”
张嬷嬷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恳切地说道:“现在太子殿下得了圣上的意,就算那人回来也无济于事。”
“本宫还是放心不下,毕竟他......”皇后心里焦急,多年前她去太后宫中,却无意听到了那个秘密,震惊之余,还有愤恨,可是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会像当初那样束手无策,把自己和太子陷入被动的局势中去。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慎言呐。”张嬷嬷阻止皇后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就是皇家秘闻了,这连圣上都瞒着的事,那就要瞒得死死的才是,不然惹火烧身,实在不值当。
皇后心下琢磨,握着张嬷嬷的手嘱咐道:“嬷嬷派人去府里时也顺便让父亲大人打听打听南边的事情,他老人家务必要在朝中斡旋此事。让那个野种回不来最好,省得我费心思动手。”
“娘娘放心,若是国丈爷那边成了,倒也无碍,若是不成,我们也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嬷嬷说得是,是得好好想一想了。”
皇后说着,竟是从铜镜中照出几根白发来。她皱着眉头伸手去拨发丝里有些刺目的白丝。
她不免唉声叹气道:“本宫怎的又多出了几根白发。”她明明才三十出头,却已经是年老色衰,恩宠不再。
“娘娘终日为太子和七皇子操心,许是累着了的缘故。”张嬷嬷出声安慰道。
“但愿我的这一番心思不被辜负。”皇后叹息着说道。
梧桐宫内。
俪妃坐在榻上,任着旁边的小宫女拿凤仙花汁涂染指甲,纤白柔嫩的双手被她保养得很好,妖而不艳的红色在白嫩的肌肤上衬得越发好看。
俪妃一双丹凤眼如今懒散地瞧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美人就连百无聊赖的样子怎么看都令人着迷。
“皇后娘娘今儿个去御书房了,却被和公公拦在了门外。”绿喬走至俪妃身边,给她剥了几颗西域进贡来的水晶葡萄。
“和大海这个老东西,做事滴水不漏,周全至极,怕是皇后也拿他没办法吧。”俪妃明眸皓齿,缓缓咬了一口满是清甜汁水的葡萄,神情聊赖。
“奴婢听说昨夜御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应该是国事繁忙。”
俪妃不屑地娇笑一声,道:“国事?本宫记得上回皇上去皇后宫里还是一个月前吧,圣上还是和皇后吵了一架,面色阴骘地走出凤仪宫的。昨夜是十五,按照祖例,皇上是要在中宫歇息的,可皇上却在御书房里闭门不出,是人都看得出皇上是在躲着皇后呢。”
“也就皇后娘娘敢惹圣上,所以把圣上越推越远了都不知道。”绿喬说着,又给俪妃按起了腿。
“她自恃身份,嘴里一句话都离不了国事家事的,甚是无趣。”说着,苏晚盈像是上了兴趣,柔胰一抬,食指按着绿喬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道:“绿喬,若你是个男人,你可会喜欢皇后那种?”
绿喬一滞,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忙着下跪磕头谢罪道:“绿喬知罪!绿喬不该妄议主子们的。”
“看来你们都是无趣之人。”俪妃叹了一口气,笑靥如花地说道:“也罢,本宫只要备好热茶看戏就成。”
俪妃的心情看着甚是不错,可只有绿喬知道,那张美丽得不敢令人直视的脸庞之下,是怎么样的心机和手段的。
绿喬还在地面上跪着,宫人的春装用得是轻薄的布料,可初春时节的地面还带着湿凉之意,绿喬微颤着身子,只要俪妃没有开口让她起身,她就要一直跪着。Μ.chuanyue1.℃ōM
茶过半盏,苏晚盈好像才意识到地上还跪着个人似的,不紧不慢地叫绿喬起身。“你这傻孩子,本宫忘了,你就不提醒一下本宫吗?跪了很久吧?”
绿喬腿跪着发麻,刚站起时还差点又摔回地上,幸亏边上的一个小宫女伸手扶住了她一把。绿喬同那宫女投以一个感谢的眼神,便低着头,胆怯地对俪妃道:“奴婢不敢。”
小宫女因为扶了绿喬一把,分了神,让俪妃手上的一个指甲没有被染好。俪妃瞥着那抖着身子的小宫女一眼,仰着头看阳光下自己的一双纤手。
小宫女起先有些庆幸俪妃没有责怪,可正当她有些松口气时,俪妃却猛地一拍旁边的案几,盛怒道:“大胆!”
小宫女此时已是惹祸上身,身上一个抖擞激灵,直直地跪在石砖地面上,害怕极了。
小宫女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头也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哭着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她眼中的泪水随着心里的恐惧落在砖面上,皮肤渗血,却不知冰寒疼痛似的,一个劲地喊着“娘娘饶命!”
绿喬见方才还帮了她一把的小宫女此刻已惹怒了阴晴不定的俪妃,自顾不暇的她只能抿着嘴站在一旁,像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提心吊胆。
俪妃仿佛有些享受比她弱小的人匍匐在地向她求饶的样子,弯了弯嘴角,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啜了几口清香扑鼻的茶。
小宫女见俪妃没有动容的样子,连忙抱着绿喬的脚,哀戚地乞求着,泪水哭得稀里哗啦,才是正当花开的年纪,她不想死。
绿喬咬了咬嘴唇,神情犹豫,作势要伸出去的脚,还没踏出去就又缩了回来。她做不到真正的置若罔闻,可她帮不了她。
“聒噪!来人!来下去杖毙。”
俪妃语气淡淡地说着,仿佛杖毙一个奴才对她来说像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一样。
绿喬更加噤声不语,俪妃让她感到恐惧,这是第一次让她这么觉得。
还记得她刚被指派过来伺候俪妃,第一次见到这位主子时还是俪妃躲在祁天帝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深情切切的模样。
当时绿喬只觉得这是一个像水一般的女子,哪怕绿喬她知道能够在一夜春宵后还让皇上破例封妃的女子不简单,可还是让她不由生起要保护的欲望。
后来,她伺候俪妃的日子长了,才知道那些只不过是俪妃用来争宠的手段罢了。
可她还是不觉得俪妃可怕。
直至刚才,俪妃在谈笑间便要了一个宫女的性命,好像俪妃有多种面具,她见到的只是表象。
绿喬不知道自己的命,是否会和刚刚那个还和自己笑过的小宫女一样,心中凄凉。
小宫女被人拖下去,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室内静默了下来。夶风小说
空气里洋溢着不知名的香气,有种令人不由向往的自然气息,好像开着山间田野的富贵牡丹,又像是淤泥里的红色睡
俪妃善于调香,这里用的香料都是她自己调的,内务府送来的香料她用不惯,这里的宫人们也渐渐习惯这若有若无,十分妖漫的香气。
此时俪妃正望着窗外的老梧桐树出神。
此处住所有些偏僻,和正值盛宠的俪妃极不符,当初祁天帝本来是指了别处的宫殿给俪妃的,可俪妃却一眼相中了这里。
绿喬想,大概是这株梧桐树吧。
凤栖梧桐,伉俪情深。这是俪妃与天祁帝情深意笃的执念?除此之外,绿喬想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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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里的两位宫妃如此,而早朝大殿之上,是暗流涌动。仅仅为着是否恢复赵国国公府公爵之位和赵宴是否承袭爵位之事而吵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的。
“够了。朕意已决。”天祁帝不想再听这一帮人在底下唇枪舌剑的。让赵宴回北都城的圣旨,他早就拟好了,但是,他就想听一听朝堂上那些人会怎么说。
想他当年留赵宴一命,不过就是以防万一罢了,如今,是该动一动这枚棋子的位置了。
而这些发生在皇城里的事情,远在九云州的赵宴自是不知。也不知道在北都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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