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晨光从窗柩照进来，打在赵二宝的脸上，暖洋洋的金光下，是轻微的鼻息声。空气中尘埃的微粒在半空漂浮不定。
赵二宝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便瞥到就着书桌睡觉的赵宴。眼睛一下睁得如铜铃般大小。
“公......”赵二宝本来要过去叫醒赵宴，可手在赵宴后背的半空中停下。赵二宝竟驻足屏息。
赵宴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一层轻影，鼻梁高挺凛冽，双唇微抿着，只是肤色略带着病态的苍白。
二宝端着下巴，瞧着自家公子的模样，那可真好看。这天底下，此等模样的男子应该是很少了吧。
许是赵宴冥冥中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很快就睁开迷蒙的双眼，很快，眼下一阵清明。
赵二宝有些心虚地倒退了一步，赶紧去打盆水来给赵宴洗漱。
赵宴看了看一大早有些奇怪的二宝，没多想，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外衫出门。
洗漱完毕。外面的两个“门神”像是提前被打好招呼似的，赵二宝带着他“大摇大摆”地出门也未见阻拦。
赵宴和二宝住的只是一处农家院子，不是很大，但是同九云州其他小岛居民的院子相比，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大院子”了。
当初赵宴被安排到此处“为国祈福”后，就很少有机会外出。这次，连赵宴这样性子的人也忍不住带着些许踏青的兴致去欣赏九云州的美景。
一路上没有马车。赵二宝可以只靠一双腿步行，但他舍不得赵宴受累，所以他特意借了头驴，想着公子可以骑驴来代替步行。
赵宴起初是不愿的，可看着赵二宝热情非凡的样子，最后撩起衣摆，抬腿坐了上去。
二宝摘了路边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边。赵二宝心细，除了带上竹筒做的水壶，身上背了两个包袱，有水有吃的，一路跟在赵宴身后，还颇有些潇洒自在。
“公子要不即兴赋诗一首吧。”赵二宝提议道。在他心里，他家公子的学问不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差。
赵二宝心里如此想，却也忘了赵宴时而也会之乎者也。
赵宴读书不为功名，看得书便庞杂起来了。
起初有佛经辩文，后来有四书五经，年岁稍微大了些，便看起志人志怪小说和游记散文来，岁月漫长，连这里的地方志也看了起来。刚才视野所过之处，皆比书中所绘更形象，更吸引人。
“二宝，你想回去吗？”赵宴没有赋诗，反而是这处处显着陌生的景色让他有些伤感。
他在这里住了九年，可对这里的了解皆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陌生的气息，而九年前他生活那片都城景色却时常入梦。
二宝低着头，甩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枯草叶子。公子说的回去，自然不是回在九云州的这个院子，而是回北边的那个曾名为赵国公府的地方。二宝想了想，转头问道：“公子想回去了吗？”
赵宴沉默着不言语，二宝继续真切地说道：“那里是公子的家，公子想回去是自然的。而公子是二宝的家，公子在哪儿，二宝的家就在哪儿，公子别丢下二宝就好。”
“家？我没家了。”赵宴有些怅然。现在再去回忆那些沉重的过往，只会让他变得冰冷。
“公子有家的。”二宝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对赵宴道。
“太后娘娘还惦念着您呢。”
“如果不是太后她老人家照拂，我现在早就没命了。”赵宴应道。太后的恩情他是记着的，但是，恐怕是没什么机会报答了。Μ.chuanyue1.℃ōＭ
“公子有二宝，有太后娘娘，只要公子想，都是公子的家人。”二宝心思细腻，这也是在赵宴身边锻炼出来的一种能力。如果不是这些劝慰人的话，赵宴不会继续苟活下来。
当初皇帝虽说是赦免了赵宴的死罪，可还是特地吩咐人带着赵宴从行刑的午门走过。夶风小说
赵家一门九族的人在刹那间人头落地，血色染红了年仅八岁的赵宴的眼眶。
赵宴刚来九云州那会儿，还时常梦见，只是不知现在的公子还有没有再梦见当初的场景。
穿过一处桃林，越过一处田亩，翻过一片空阔但晒满渔网和鱼干的空地，就到了一座小山包脚下。
这座山坐落在平地上，像是一个巨大的馒头，此时山上的树木蓊蓊郁郁，漫山遍野都是紫色的花。
“公子，就是这里了，咱们到了。”二宝兴奋地说道。还指着不远处山顶上一人形石像道：“公子看过这里的地方志，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赵二宝面带喜悦地转过头问赵宴。
“石夫人山。这是经过自然雕琢形成的一座人形石像。”
“公子什么都知道，但有一些肯定是不知道的，因为书里肯定没有写。”二宝有些自豪地笑道。
赵宴找了处软嫩草坪，屈膝坐下，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说。”
“这里据说是云上山脉的余脉，因此也是九云州的圣山。为了汲取灵气，福佑百姓，所以这里埋了很多英年早逝的骸骨，为的是净化他们心中的不平，好早生极乐，同时也能让他们来世投个好胎。公子底下坐的这片地说不定就埋了几个呢。”
赵宴的脸色平静，依旧坐着。像他这样早就家破人亡的人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忌讳的。不管是自己坐着还是站着，都没什么区别。
二宝几次三番想给赵宴一个“惊喜”，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原本就是带着自己家公子出来散心的，可公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平静的海平面，毫无波澜。
“公子，那边有处山泉，听这里的人说在泉水边许下心愿，必能如愿，公子不妨去试试？”
“好。”赵宴本是不信的，但是赵二宝三番四次的心意都被他挡在心房之外，这次便不想辜负二宝的好意。于是赵宴起身。二宝在前面引路，赵宴缓缓跟着。
此间泉水清冽，喝上一口竟有一丝甜意。二宝将泉水装了一壶，送到赵宴面前。
赵宴恰好也有些渴，就着二宝手上的竹筒喝了一口。清凉之意传过全身，喝了一口泉水的赵宴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公子，许个心愿吧。”二宝提醒道。
赵宴默默许了个心愿，只当是留一个念想罢了。
许完心愿，赵宴对二宝问道：“二宝，我想回北都城，你有办法吗？”
二宝年长赵宴五岁，赵家出事之时赵二宝应该已经晓事了。赵宴从没有问过赵二宝当年的事情，一来是觉得赵二宝也算不得赵家人，或许也不完全清楚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二来也有一丝害怕，害怕真相比自己所知的那些更加可怕。可是赵宴已经没有很多时间了，他想要知道，哪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公子不说，二宝也明白。只是，公子回去未必是好事......”赵二宝沉思着说道。
在小事面前他可以含糊，可是在大事面前他不能含糊，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自己，还关系到赵宴的性命和安全。
“我知道，但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话，大哥不可能投敌，更不可能叛国。赵氏一门英烈，我绝不信他们加之于赵家的滔天罪名。”
赵宴的眼中有火，似乎这是他压抑了很久的心里话。
赵二宝跟着赵宴十年有余，赵宴一直性情寡淡。而现在，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原本寡淡的性情不过是伪装，或者欺骗别人，或者欺骗他自己。
“公子如果真的想回去，二宝会跟着公子一起回去的。”二宝语气恳切，他在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公子一定十分想念北都城，他要帮助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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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赵宴有所行动，从皇城那边就传来了要恢复赵宴赵国公府小公爷名号的消息。
此时收到消息的赵宴有些不敢置信，而门外一众九云州前来贺喜的官员却差点踏破门槛，这让赵宴有些错乱。
九年了，他在九云州九年了。北都城那边一个消息都没有，除了日日监视他的人让赵宴还有点被皇城那边的人惦念着的感觉外，他就真的像是一个被流放在外的庶民。
“公子，说不定是太后她老人家想您了，这才求了圣上让您回京的。”二宝看着赵宴出神的样子，有些没底。二宝想，前不久他写的那封信应该起到了些许作用吧。
赵宴摇摇头，索性不想了。
门外，是九云州的太守李秉端直而立。
他是前先年被派过来代替原太守梨仲来管理九云州的，来之前就把九云州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对于赵宴，他更耳熟能详还是赵国公府早已逝世的赵老公爷，因着赵老公爷对他曾有旧恩，所以他上任以来就没难为过赵宴。
这次，他还是来替皇城至高至上的那位传达圣意的。
赵宴的门是关着的。
李秉在外边站了些许时辰，但赵宴未有要见他的意思。
若是往常，赵宴不敢，可如今，赵宴算是当得上他尊称一声“小公爷”了，未来说不定还会继承赵国公府的爵位，所以李秉也不在意这些了。
站在门外，他李秉该说的还是要说，毕竟赵老公爷对他有旧恩。
隔着门，李秉对赵宴道：“皇城那边消息先传过来，说是圣旨过几天会到，让小公爷您先准备准备着，收拾一下行李也好，到时候圣旨到了也好直接动身出发，也不耽搁。”
赵二宝替赵宴回话，李秉并不介怀，只是觉得赵宴到底还是太年轻，这样的性子到了皇城那边定要吃亏。可他也没什么立场去说这样的话，于是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步子离开了。
赵二宝见赵宴依旧是端坐执书的样子，他也跟着静默不语，开始给赵宴收拾行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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