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宁城外城集庆门而出,南行八里地,离秦淮河数百米处便是江宁造船厂。船厂地面用黄土夯实,四周用木栅栏围成一个大院落,中轴左右分列十间歇山顶大房,门朝北面,每间有一丈五尺宽,三丈多长,下有引河,这便是是造船的船坞了。围绕船坞左右十数米处依次建有木料库、冶金厂、劳力住房等建筑。
陈伯礼带着肖清源等一众府衙属官正在船厂督查漕船建造进度,需在来年开漕之前移交足量的漕船以供转运税粮。
看着井然有序的建造场景,陈伯礼一直以来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据造船厂厂长汇报,再有半个月的时间,所需漕船便可全部完成建造,顺利下水。
“清源,这漕船建造基本不用担心了,接下来需要考虑明年的税粮转运问题了,那漕帮的账册,你这边查的如何了?”陈伯礼站在望风台上,手扶着栏杆,俯视着整个江宁造船厂不紧不慢的问站在身侧的肖清源。
肖清源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稍作迟疑便开口回答:“启奏陈大人,账册我已让人清查完毕,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仍然无法确定这账册的真假。不过,我也派人前往各码头调阅了近几年的漕粮进出账册,两者在数量和时间上倒是对的起来。”
陈伯礼轻轻的点点头接着问:“那此案,你打算怎么断?”
肖清源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圈,似是有些意外陈伯礼问的这般干脆,便也打起了太极:“案情依然不甚明晰,下官会继续派人调查。”
“等不起了啊。”陈伯礼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凝重:“漕船的事情一日不调查清楚,我们头上就永远悬着一把利剑,待到开漕之时,我们从哪找人保障漕运?如今是多事之秋,此事不尽快解决,恐怕朝廷那交代不过去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说罢,陈伯礼意味深长的看向肖清源,肖清源被这古怪的眼神看的有些别扭,不自觉的微微低了下头,他明白陈伯礼在揶揄自己是八爷党的人。
肖清源很快也调整好脸色,面笑肉不笑的开口接话:“陈大人说的是,那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办?下官听大人的。”
这球就这么踢回给了陈伯礼,陈伯礼倒也不在意:“你我皆归施总督节制,我看可以将此事来龙去脉以及现在掌握的诸多证据材料上报施大人,然后听听施大人的意见。”
“施世纶?”肖清源眉头微皱,心中暗道:“这陈伯礼打的什么主意?是想推卸责任?还是确实掌握些什么?”肖清源暗暗将自己掌握的信息细细盘算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心中也觉得这件事应该就是个纯粹的凶杀案,只不过涉及到一些敏感问题才这么棘手,跟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联系,便同意了陈伯礼的建议。
“那就听陈大人,下官这就让文书起草一份案情说明,你我签名后送到总督府。”
陈伯礼点点头,沉默片刻又开口询问:“大顺号花炮局调查的怎么样了?”
肖清源早有准备,顺口回答:“大顺号已经调查清楚了,却有几人是天地会成员,也时常借助大顺号作为私下接触的地点,但并不是所谓的堂口。大顺号的刘掌柜世居江宁,祖上更是入过内务府当差,根脚干净,此事他也是完全不知晓。于总兵那边之前派人查抄,也没查出什么,我已派人将几名余孽抓住,此刻正关在大牢里。”
“哦?”陈伯礼的语气有些冷:“既然已有结果,本官为何不曾听闻任何消息?”
肖清源露出笑意,微微躬身行礼道:“下官也是准备将一应案情整理清楚了,原原本本的跟知府大人禀报一下,大人刚刚要是不问,待到回府,下官也是会马上主动禀报的。”
陈伯礼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肖清源,转身往台下走去:“回府衙吧。”
乐府客栈,玄二套房内,钱坚、孙多福、赵一斗、蒋峰四人正在品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一个清脆略显年轻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几位叔伯,小子赵兵前来打扰。”
赵一斗忙起身走了过去,伸手打开门,赵兵带着牛长老站在门外。赵一斗将两人迎到桌边,拖来两把木凳,让两人坐下。
钱坚为端起茶壶,边为两人沏茶边开口问道:“赵帮主、牛长老,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如此着急?”
赵兵往前挪了挪屁股,双肘撑着桌子,压低了身子咬着牙齿沉声说道:“毒杀家父的凶手,抓到了!”
钱坚几人一惊,四双眼睛瞪大了看向赵兵,等着赵兵接着说下去。
“上次看完家父手书,我就派人重新检查一遍带回来的文书,还真在一封安排物资转调的信件里发现,就在家父遇害的那几日,那个据点里有两个人离开了,说是需要在运河找几艘货船,运送一些物资南下。”
赵兵顿了顿,用手指点着桌子接着说:“我便发动各码头上的兄弟们仔细回忆,这段时间都有哪些货船被人租用了,尤其是那几日租用的。随后便按个暗访,一个个的摸排之后,果然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仔细打探之后,便只剩下毒杀家父前一日租船的两个中年人最有嫌疑,而且蹊跷的是两人租船之后,只有一人随船离开,另外一人消失不见了。后来,这人又时常出现在码头附近,昨天终于是找到了此人藏身的地点,今天凌晨天未亮,牛叔便带着人去了。”
“后来的事我来说吧。”牛长老也开口了:“也是担心此人功夫了得,我这次带上了十来个好手,小心的摸了过去,将那人团团围住。就这样,我这边还是伤了五六个兄弟。”
赵一斗眉头一掀,惊讶的问:“此人功夫这么厉害?”
牛长老微微摇头说:“不是功夫了得,而是此人用毒了得,一个小小的桧木开间小房子,四窗一门竟然都有机关,只要一推门窗,框上便会喷射毒粉。第一波冲进去的兄弟全部被放倒了,我一看情况不妙,便用粗布捂住口鼻,屏息冲了进去将其击晕,这才拿下。此番,我若是仅带二三人,怕是不仅抓不到人,还会丢了身家性命。“
“日常藏身之处竟然都常备用毒机关,看来必是此人无疑啊。”钱坚面色严肃的开口。
牛长老也点头称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没敢在那里多待,我就带着人去了刑堂。刑堂的胡老怪有的是办法,用了没到一炷香的功夫,这厮便全都招了,就是他干的。”m.chuanyue1.com
“那问出幕后主使了吗?”钱坚忙追问道。
“问出来,不过问出大麻烦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急着来找几位叔伯的原因。”赵兵回答了钱坚的问题,面色有些沉重。
“什么麻烦?”
“此事可能跟内务府有关!”赵兵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钱坚等人都是一惊,早先赵杰手书中提到此事有官员在背后操纵,众人都有怀疑对象,纵是放开了胆子猜测,也只敢想到是有贝勒参与。但此刻提到内务府,那牵涉到的可就大了。
“怎么又会跟内务府牵扯到?”孙多福的语气有些质疑,心中暗道赵兵莫不是被人给欺骗了。
赵兵看了一眼牛长老,定了定语气回答:“此人自述是内务府安在天地会中的钉子,而则直接听命于大顺号花炮局的二掌柜的。”
“大顺号花炮局?”钱坚有些疑惑。
赵兵点点头说:“这大顺号是江宁府首屈一指的花炮局,这江宁近乎三成的花炮都出自大顺号,大顺号有三个掌柜,是兄弟仨。我早些年曾随家父拜访过大顺号的大掌柜,听家父说他们兄弟仨的父亲就曾是内务府花炮作的人,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回了江宁开了这大顺号花炮局,但是听说跟内务府一直有联系。但他们跟内务府有联系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若不是家父告知,我也不知道。所以,这个人一说他是内务府派来的人,我觉得还是可信的。”
“此人还在刑堂?”
“死了。”牛长老叹了口气说:“老帮主对胡老怪有救命之恩,一听就是此人毒杀了老帮主,胡老怪没控制住轻重,直接弄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也算是为赵兄报仇了。”孙多福轻叹一声,也是一阵唏嘘,堂堂江阴漕帮帮主,竟被一无名之辈毒杀。
“牛长老,抓凶手,有流露消息吗?”钱坚似是想起什么,忙看向牛长老,急声询问。www.chuanyue1.com
牛长老正要开口,赵兵接下了钱坚的话:“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一开始也没想到牵涉多大,现在我就担心内务府那边已经知道了,一旦出事,怕是殃及不少人。”
“我明白了!”钱坚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中暗暗思考,这是内务府层面的事还是朝廷某个官员自己的事。
良久,钱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口:“我觉得,此事应该不是内务府,而是朝中在内务府任职的某位官员干的,这个人应该就是赵兄手书中提到的居庙堂之高的人。放心吧,一个官员借着内务府的名义,四处捞钱,本身就见不得光,死了个钉子,他们也只能忍着。我也会书信知会一下朝廷的关系,让他们帮着打探一下。”
钱坚伸手拍了拍赵兵的肩膀,语气逐渐放松:“现在赵兄大仇得报是好事,其他的痕迹也尽快处理了,其他的都是小事,当务之急是召开漕帮大会,你正式接任帮主之位。”
“钱帮主说的对,我也同意,至于那鸟大顺号,不用怕他,真是内务府,责任我来扛,老帮主的遗愿就是将咱们漕帮发扬光大,你需要继承遗愿。”牛长老的大嗓门紧接着钱坚的话就出来了。
牛长老的话瞬间把屋子内紧张的气氛给打破了,赵兵也是看着牛长老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江宁知府衙门,陈伯礼刚进府衙大门,一名身着青灰官服的驿差在一个文书管事的带领下迎了上来。
“陈大人,这是从总督府来的驿差,说是有总督大人的手书,必须亲手交给您。”说罢,示意驿差上前。
驿差忙跪下朝着陈伯礼行礼:“小的拜见知府大人。”
“起来吧,总督大人的手书在哪?”陈伯礼点点头,示意驿差起来。
驿差站了起来,从腰间取下紧捆的包裹带,从里面取出一份封恭敬的递给了陈伯礼。
陈伯礼接过信示意驿差和管事离开,随即迈步朝着衙门前堂走去,边走边打开了书信看。
“吴伯,你去把于总兵喊过来,说我有事找他。”走到正堂长案后坐下,陈伯礼将信放在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了下去。
时间不久,于子玉一身戎装的就过来了,行礼之后问道:“陈大人这么急着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子玉,你我都是总督大人一手提拔的,到了这江宁,也就你我算是一条船上的了,眼下有些事怕是要冒险了。”陈伯礼的话有些含糊。
于子玉晃着大脑袋也是没明白陈伯礼怎么会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忙追问道:“大人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您就明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施大人给我写了封信,说的是一些关于漕帮的安排。”
“施大人怎么说?”
“我听肖清源的说,你上次带兵去查抄大顺号没查出什么?”陈伯礼突然转移了话题。
于子玉点点头回答:“是的,大顺号一切正常,您让我没管这事,我就没有带人接着深查,后来听说肖大人揪出来几个天地会的逆贼,但整个大顺号是被拖入的。”
陈伯礼深吸一口气说:“你安排一下,将剩下的所有天地会逆贼的供状都拿给我,这批人不能再留着了,我这边审一下,今天就全部定罪吧。”
“行,我这就去。”
说罢,于子玉转身正欲离开,陈伯礼的声音又传来了:“先杀了吧,供状后续再拿给我就行。”
于子玉有些惊讶,看着陈伯礼低沉的眼神,心中一动,便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留下陈伯礼坐着,沉默不语,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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