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已经送他们离开了,我扶您回房休息吧。”水生快步走了回来,搀扶着施世纶起身。
回到卧房,施世纶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桌子一旁堆放的案卷翻看了起来。水生本想开口劝一劝,让他休息,但又一看施世纶紧皱的眉头,只得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良久,施世纶放下案卷,用手按了按额头,强撑起精神,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递给水生,并嘱咐道:“派人将此信送到陈伯礼陈大人府上,要快!”
“好的。”水生接过信,转身离去。
“雍亲王也坐不住了吗?”水生离开后,施世纶的神色有点恍惚,钱坚拿出的令牌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过,这漕帮又是什么棋,施世纶有些疑惑,他看不到漕运对于雍亲王现阶段有什么价值。不过如钱坚所言,漕帮之所在,是于朝廷有利。这点,施世纶是认可的,当初也是这般告知的陈伯礼。
江宁知府衙门,陈伯礼的书房内,于子玉正向陈伯礼汇报他这两天调查的结果。自大举派兵清剿天地会据点,这已是第二天了,除当场拒捕被杀的人以外,活捉了十六人。这两天,于子玉没敢合眼,亲自带人在牢里严刑审讯。
“大人,这些逆贼胆子太大了,这次收获不小啊。”于子玉有些亢奋,如今的大清国富兵强,征战越来越少,也使得军职晋升愈发艰难,此次清剿天地会是积攒军功的绝佳机会。
“查出什么了?”陈伯礼倒是很坦然。
“城南大顺号花炮局是天地会所创,所赚之收益尽用于其私下活动。我怕他们得知其据点被官府查抄就销毁证据,下官已经派人去查抄大顺号花炮局了,这样一来,整个江宁府的天地会就被我们拔根而起了。”于子玉神色有些自得。
陈伯礼心中一惊,大顺号花炮局他了解一些,在江宁府颇有些名声,每逢节日燃放烟花爆竹,近乎三成出自大顺号,且自己有所耳闻,其背后有江宁官员暗中参与,才能获批生产。
收了收心绪,陈伯礼问道:“子玉,你绿营配备之火器,供给从何而来?”
“由兵部调拨。”
“那你可知火器所用之火药如何生产?”
“这,不甚了解,不过听说与烟花的相差不大。”
“对,相差不大,核心在于配比与纯度。还记得赵杰府上搜出的那份密信吗?”
于子玉猛的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陈伯礼:“陈大人的意思是那封信是真的,漕帮与天地会确有勾结?”
“不排除这种可能,大顺号制作烟花爆竹日久,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购买硝磺,利用其烟花作坊提炼黑火药。以大顺号积累的财富,私底下买通漕帮,暗中托运,意图颠覆。”陈伯礼面色阴沉,对自己的猜想有些害怕。
对于江宁府的天地会活动,陈伯礼认为自己是完全掌握的,不然也不会清楚的知道如此之多的据点。但现在牵扯出的大顺号花炮局,让他有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参与大顺号利益分配的官员是否知情?又或者这些官员根本就是天地会成员?这朝中是否有天地会的人?越想越觉得恐怖。
“听大人这么说,那这漕帮嫌疑太大了,而且极其危险,要不要我带人去一趟?”于子玉犹豫了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漕帮帮天地会运送过火器之类的东西北上,一旦出事,查下来,自己这颗脑袋定是不保了。
陈伯礼摇摇头,轻叹一声道:“这只是推断,不能妄动。子玉,对于漕帮的事你不要参与,你们绿营职能是拱卫江宁,没有真凭实据切不可擅自行动。这个事,我让巡检司去调查。”
“大人是怕牵扯甚多?”
“没有查出他们直接联系的证据吗?”陈伯礼犹豫了片刻,问道:“知情人?又或者相关往来信件?”
于子玉摇摇头,纵是严刑拷打,也没有人知道此事。
陈伯礼眉头微动,缓声道:“查来查去,还是只有一封赵杰府上搜出来的密信,天地会竟然连一封往来信件都没有,这不合理。若是早有合作,沟通信函必有一些,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仿佛此信凭空出现一般。”夶风小说
“那,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于子玉悄悄晃了晃大脑袋,已经被陈伯礼说迷糊了,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也便不多想,只着听陈伯礼的安排。
陈伯礼正欲开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和问话声:“知府大人,漕帮赵兵请求拜见大人,在府衙外候着呢。”
“哦?这说曹操,曹操到啊。带他到后堂等着,我马上过来。”
“是,大人。”
陈伯礼看向于子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子玉啊,看来我的疑问,有人要过来给我解答了,这赵兵你可曾了解啊?”
于子玉稍稍回忆了片刻回答:“这赵兵是赵杰的独子,岁数不大,虽在漕帮做事,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没什么名声。先前,我还真不知道此人,还是此次赵杰身死,他以帮主之子的名义代掌漕帮,我才有所了解。”
“他是代帮主?”
“是的,据说是漕帮元老共同推举出来的。不过以下官猜测,应该是漕帮元老之间资历相差不大,谁做这个帮主都不能让所有人信服,这才以帮主之子的名义找一个傀儡出来,便于协调各方利益。”于子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陈伯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起身说道:“走,子玉,你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个代帮主赵兵。”
知府衙门后堂,赵兵站在厅中静候着,手中捧着一方木匣子。
见陈伯礼和于子玉从后侧门走了进来,忙躬身行礼:“草民赵兵见过知府大人。”
陈伯礼走到主位坐下,伸手虚抬一下,开口:“赵帮主不用多礼,请坐。来人,看茶。”
“赵帮主,令尊之事请节哀,我也下令全力侦破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陈伯礼率先开口。
赵兵作揖回复:“多谢大人!草民此次过来,正是想跟大人汇报从家父卧房中搜出的密信一事。”
“此事较为难办,赵帮主有什么新的发现吗?”陈伯礼的语气有点冷。自己刚派人清剿天地会据点没几天,这漕帮的人就找上门,急于撇清关系?
赵兵将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从中拿出几本蓝色线装册,上书“江宁账册”,落款是这一年的年号“辛丑”。
赵兵捧着账册起身说道:“知府大人,此乃我漕帮康熙六十年内所有的账务往来之册,上面清楚的记载了一年来与我漕帮有过交易的全部信息,包括交易方、牵涉金额、所运何物等。草民原将账册交于知府大人,以佐调查。”
“哦?”陈伯礼心中一动,一帮之账册,可谓是一帮之底,拿到这账册,那便是拿住了漕帮的命脉,其关系网都会曝光,这赵兵竟然敢拿出来,陈伯礼对赵兵的胆识倒是有些欣赏了。
“赵帮主,这账册想必牵扯众多,如此交出,可曾想过后果啊?”陈伯礼没有马上要账册,而是端住了声音,开口试探。
赵兵微微欠身回答:“漕帮行事一向遵守法纪,依朝廷律令经营,因而漕帮之账册没有不可示人之处。更何况,家父被人陷害,草民只想证明,家父、我们漕帮切不会与天地会那些贼人合作,还请大人明察。”
“赵帮主这是找我来喊冤了,放心吧,本官一切以大清律法为准,没有确凿证据,不会轻下决断的。”陈伯礼面色放松下来:“子玉,接下账册吧。”
于子玉点点头,走过去接过了账册,一共四本。
陈伯礼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不紧不慢的说:“此事我已知晓,会安排有司专人调查,对账册真假、内容信息做一个全面核查,这需得几日时光。不知赵帮主还有其他什么事需要说的,请一并说来。”
“知府大人公务繁忙,草民不敢多有打扰,交出这账册,我也就安心了,并无他求。”
见赵兵如此干脆,陈伯礼笑着说:“也好,真相如何,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定不会冤枉好人,赵帮主来去如风,还请放心。”
赵兵站起身,弯身行礼,转身离开。
见赵兵身影远去,于子玉看着手中的账册,有些疑惑的开口:“大人,这账册,会不会有假?”
陈伯礼眼睛一直盯着门外空旷的院堂,缓缓的摇摇头回答:“不会,送去巡检司,让肖通判负责吧。”
“得令。”于子玉捧着账册也转身离去,只留下陈伯礼一个人在堂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江阴漕帮总堂,聚义堂中,翁岩高坐上位,右侧桌旁空着一把椅子,孙多福、赵一斗以及江阴漕帮所有长老及堂主在堂下分列两旁就坐,一众人等皆缄默不语。
不久,赵兵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回漕帮,就有帮众禀报说诸堂主已在聚义堂等候多时,赵兵不敢耽误,这便快速过来了。
走到上位空着的椅子旁坐下,赵兵看着众人,疑惑的问:“各位叔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何齐聚于此?”
李长老率先开口:“阿兵,你去拜见知府大人的时候,翁祖将他带来的一些帮主遗物拿了出来,意外发现了一些东西。”
赵兵眼睛微微睁大,话音也激动的有些颤抖:“发现什么了?”
“我来说吧。”翁岩开口了,声音有些凝重:“前些日子,赵兄曾托人带给我一封信和一支断箭。信里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的叙旧,也回忆了我们当初一起闯荡时的事。有次路过江西赣州时,遭遇悍匪,我替赵兄挡过一支箭。后来,赵兄将这支箭留下了,并一分为二,随着这封信一起送了过来,说希望我有时间来一趟江宁府。”
翁岩说着,愈发有些哽咽:“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只考虑待手头事情办了,找个机会再来江宁。但现在想想,赵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希望找我商量商量。都怪我,我这脑袋,岁数大了,就想的少了,不想赵兄就仙去了。”
赵兵伸手紧紧握住了翁岩的手安慰:“家父既然没有在信里明说什么事,说明家父也没想好该怎么说,这不怪您的,您不要自责。”
翁岩点点头,稍微调整了下情绪,接着说:“这次过来,我也将这支断箭带过来了。你去找陈知府的时候,我跟李兄沟通,希望将断箭合一,我一并拿走,好留个念想。于是,我们便找到了箭头一段,但是我拿在手上便觉得重量不对,箭尾太轻了。我仔细一看,才发现箭尾截面处,是用一层漆面遮挡的,箭竿是空心的。我等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写满字的纸。”
“就是这个。”李长老接过话,拿出一张卷曲的纸走了过去递给赵兵:“这是帮主的笔迹,这里记录了真相,你自己看吧。”
赵兵面色凝重的接过来,展开看了起来。
“翁兄如晤,再三思虑,仍是写下此信以待天命。吾立江宁十数载,此地情势错综复杂,漕帮虽有威势,却也如履薄冰。近日,白毛遣人来访,欲运火药,吾拒之。然后,来者自爆其乃暗线,上有庙堂宗室。后又得知,其欲自演一场白毛剿灭记,若事成,我漕帮当受朝廷之庇护。吾深感恐惧,稍不注意便是夷灭九族,故迟迟不曾答应。但,弟知之以深,若不合作,弟必无可幸免。弟思及兄曾提过,立漕帮可为朝廷所容,故想找兄一商。然则,我已被监视,轻易不得离开,故藏信于箭竿,另附普通手信一封。若有人截取,也不怕被人知晓,倘若兄能看到此信,定会来此相助,若是未能看见,也是命。至此,听天命矣。”ωWW.chuanyue1.coΜ
看完信,赵兵脸上寒意顿起,良久从牙缝挤出声音:“凶手就是那伙天地会的人,不,那伙天地会里朝廷安的暗线干的。”
翁岩闭上眼睛,泪水滚了下来,拿到箭竿时,自己正在办别的事,并未多想,谁想竟是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
李长老开口:“以帮主手书所言,那伙天地会跟帮主都进了一个大圈套,这个圈套是为了宗室某个人物立功所用。真是可笑,堂堂朝廷,竟圈养逆贼。帮主之仇,罪在朝廷!”
翁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打断了李长老的话:“李兄慎言,此事不可直接怪罪到朝廷。”
“如何说不得?”牛长老的大嗓门瞬间响了起来,他噌的站起身嚷嚷道:“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跟着帮主出生入死过来的?难不成还有细作?”
赵兵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抬起手示意众人都坐下,开口说道:“各位叔伯先冷静一下,翁祖说的有道理。杀父之后,我必报之!但需要知道真正的仇人到底是谁。依家父手书之言,这个高居庙堂的宗亲便是幕后黑手,一定要查出是谁。”
“都怪我,出主意灭天地会众人的口,如今把这唯一的线索给断了。”孙多福有些沮丧,原本是想把漕帮跟天地会联系的唯一线索掐了,这样官府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证据证明漕帮与天地会确实有牵连,那封信只要死咬住是诬陷即可,没想到,赵杰之死还真的跟这些人有关。
赵兵摇摇头安慰孙多福:“孙伯伯不怪您,这个决定也是我们一起商量的。况且,当日所杀众人,我派人跟踪多时,对于家父之死,确实不知情。所以我判断,动手之人一定另有其人,而且可能动手之后潜往他处了。按常理分析,此人动手之后,定要向其上级汇报,且要制造不在场证据。所以,凶手动手之后会申请外出操办其他事务,甚至是先申请外出再动的手。”
孙多福听罢,眼中一亮:“对,我们从那处据点带出来部分书信资料,要再查一遍,好好找找是否有那几天的人员调动安排,顺着这个查。”
“就这么办!动我漕帮的人,纵使高居庙堂,也不饶过!大家尽管去做,一查到底,有事我兜着!”翁岩冷厉的声音传来,透出一丝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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