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河山无忌 > 第10章 坐而论道
  湖中小洲,竹亭之内。

  轻抿一口,苏忌赞道:“好茶!”

  关信脸上现出一副“此亦理所当然”的神情,接着问道:“哦?不知好在何处?”

  苏忌微一思索,黯然道:“这倒是被问住了,小子才疏学浅,若要我说些诸如回味甘甜、沁人肺腑此类的词,那倒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好茶。”

  关信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小子此语,倒是实诚。”

  苏忌尴尬点头,身后站着的阿福亦不禁为之莞尔。

  顿了顿,苏忌好奇问道:“方才听前辈说起朝堂,小子无知,却是想听一些,只不知这世道何至于此?”

  往日虽听薛老头说过一些,但这关信的风度、见识却不是薛老头所能比的,苏忌自是好奇得紧。

  看着关信微显疑惑的神情,苏忌憨笑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哈!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子只是好奇罢了。”

  关信听的浑身一震,深邃双目神光电射,喃喃将“未敢忘忧国”与“匹夫有责”两句话念了数遍,这才肃容道:“小子此语犀利至极,如此胸怀我不能及,老夫汗颜,惭愧之至。”

  苏忌心内暗自叫娘,这脱口而出的话,多少都会伤到关信,好在还有补救机会。当即道:“小子胡言乱语,前辈莫怪。民贵君轻,此为正理。若是当权者无道,受苦的就是子民,咱们自然要撂挑子不干,不然不成助纣为虐了么。”

  关信闻言一愕,眼中浮现出一丝黯然,喟然道:“老夫弃官而走,虽说心下畅快,然而未尽人臣之事,多少也成了不忠之人。”

  苏忌心内暗叹,孔孟之道原本是极为古朴的道理,说的是“君臣有义”。可惜随着封建制度的不断发展,后世奴化演绎渐至巅峰,到了最后竟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简直狗屁不通。

  当即冷哼道:“此言差矣,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才是君臣之义。数百年来,皇帝老儿们不断宣扬的所谓忠心,就如狗屎猪粪,臭不可当。若是皇帝昏聩无可救药,臣子自当远离,此方为真忠。”

  此番言语,有若一颗深水炸弹,“轰”一声就将这小湖炸得水花四溅。关信与阿福听罢,愕然面面相觑。

  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在封建集权统治者的刻意引导下,好多东西都已然变了味道。苏忌这话虽有道理,但在他们二人听来,却是过于大逆不道了。

  关信沉吟半晌,长舒一口气,凝神问道:“依苏小哥之意,反倒是将我看成忠臣了?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此语又该何解?”

  苏忌暗呼救命,自己只不过随口吐槽一下,这老头子怎么还要跟他探究起来?心内一时之间没了计较,尴尬笑道:“不知前辈心中,何人可谓忠臣?”

  关信提着茶壶再斟一杯,抚须笑道:“商之比干,周之姬旦,楚之屈原,汉之诸葛,自古至今何其多也!”

  苏忌在脑海中迅速将所有历史知识都过了一遍,仔细酝酿着说辞,缓缓问道:“我再举两人,商之伊尹,汉之霍光,前辈以为此二人可算忠臣?”

  关信轻轻放下茶杯,长身而起踱至亭边,双手背负身后屹立如松,看得许久方才回首叹道:“苏小哥此问确实尖锐,若老夫避而不答或是做违心之言,实为不诚。伊尹囚太甲,霍光废刘贺,于其主是为不忠,然而功在社稷,亦是大忠。”

  苏忌点头道:“前辈爽快,在我看来亦是如此。对社稷之忠,是该比对君王之忠更为高大上的。当然啦,若是遇上昏君,我两免不了被当成妖言惑众之徒,难逃一个抄家灭门。”

  关信抚掌笑道:“苏小哥见识极深,魄力非凡,老夫深感佩服。”

  苏忌道:“在我看来,前辈便是忠臣。”

  关信微微一笑,悠然叹道:“老夫为人谋而不忠,岂可算是忠臣。”

  苏忌笑问:“前辈于朝堂之时,可曾多进良谏?”

  未等关信回答,一旁的阿福已抢道:“这是当然,主人直谏不讳,也曾血战沙场,却只换来昏君呵斥,又遭小人排挤......”

  “阿福休得胡言......”关信轻声斥责,却又接着说道:“苏小哥面前,也无需忌讳,却是如此。”

  苏忌笑了起来:“那便行了,晏子曾说君主有难时不为他而死,君主出逃时不为他送行,即为忠臣事主之道。说也说了,劝也劝了,皇帝老儿自己要作死,你管他个鸟!”

  关信哈哈大笑:“与苏小哥说话,确实痛快!阿福,去把酒瓮取来,今日与苏小哥不醉不归!”

  待阿福端来两大瓮酒,关信豪迈至举瓮牛饮,连能够喝出不同香味的各类酒具也都不管了。

  “上无道揆,下无法守,他娘的,百姓流离失所,老夫何尝不是夙夜难寐......”酒至半酣,关信双目通红,重重一拳打在石凳上,热泪满襟。

  “......皇帝残暴,民不聊生,奸臣当道,数十万军士丧身异国他乡。”

  “......群雄并起,盗匪割据,巴蜀萧雄、岭南王拓、南海黎令、江淮杜维、山东王逅、河北刘山、关中李崇、辽东严虎......我大好河山,却是处处狼烟。”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苏忌只不过是个外来之人,以往与薛老头谈及外边的世界,大多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代入感。此刻望着眼前这个满腔热血却遭受排挤的老者,也是唏嘘不已。

  他明白那种感受,关信身在朝堂,亦曾征战沙场,是个文人,却也是个军人,眼看着国家走向分崩离析,那种报国无门的感觉,该有多么绝望。

  苏忌陪着痛饮,待到夕阳西下,起身摇摇晃晃离开。

  刚刚转入大山谷,便看到孤零零坐在路边石上的周一。

  苏忌心里乐得开花,这小妞,显然是在这里等着她的心上人。

  “哈,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如此标致!”酒壮怂人胆,苏忌怪叫一声扑了上去。

  “呸,醉醺醺的,臭死了。”周一抬起一脚,将他挡在安全距离外,掩鼻道。

  “嘻嘻,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到俊俏姑娘,自然心醉神摇。”苏忌哈哈一笑,躲开周一的一条大长腿,欺身过去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周一羞不可当,愤怒地横了他一眼,两耳通红。挣扎了几下却也不再反抗,一双玉手缠上苏忌脖颈,也不说话。

  苏忌嘿嘿笑道:“小娘子,可愿从了我呀?吃香的没有,喝辣的没有,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人,你爱要不要。”

  周一赧然垂首,不敢答话。一会又快速摇了摇头,但神情之中却是千肯万肯。

  眉翠含颦,靥红展笑,直看得苏忌心旌摇曳,找准周一那轻抿的红唇,一嘴当先俯下头去......

  接着数日,搭屋建房,开垦荒地,苏忌忙得不可开交。

  派出的探子严密监视着周围山头的动静,以防卢照去而复返。

  最初几日,倒是陆续发现了一些暗哨,交锋数次互有损伤。

  直到某一天,卢照的那些暗哨竟被人尽数击毙。苏忌猜想该是关信那边出的手,待日后再行致谢便是。

  想在这谷中凭空建出一处侗寨何尝容易,好在人多力量大,又无需过多开山破石,过得月余,侗寨已是初具规模。

  只是这段时日来,数百人只能以临时搭建的大草棚做为栖身之所,已近隆冬,夜晚时分也是颇为难熬。

  苏忌却是累于身而乐于心,成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既然要讨媳妇,那就得单独建个小屋,于是拉着周一上蹿下跳,砍树伐竹搬石头。

  本想照着关信的风格也搞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茅屋,却是不伦不类,画虎类犬。

  进入腊月,出了意外。侬氏在外出伐树时,不慎滑倒一头朝下摔落山涧,救上来时已绝了气息。

  周志在一夕之间仿似老了十岁,周一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苏忌在伤心之余也只能振作,安抚着两人,对于周一的照顾亦是更加无微不至。

  年关将近,这一日族中有客到访,却是阿福。一是代表关信给族中送来诸多年货,二是邀请苏忌过去品酒饮茶。

  眼看手头已没忙活,也想带着心情低落的周一出去逛逛,苏忌应了下来,带着周一再访关信。

  关信居住的小谷内,不知何时已多出了十数人,无一不是身姿挺拔的魁梧汉子,步伐矫健,进退有据,对苏忌与周一都极为客气。

  关信早在茅屋前等候,身侧跟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那妇人一袭粗布白衣,文雅从容,虽是素面清颜,却显风韵脱俗。

  “老夫知苏小哥自有事忙,旬月以来不敢叨扰,却是念想得紧。”关信哈哈一笑,让过半身介绍道:“内子张氏,先前出谷办事,未曾见过苏小哥。”

  “苏小哥的大名,近日来时常听起拙夫念叨,今日一见,果真人中龙凤。”见过礼后,那妇人盈盈一笑:“好俊俏的姑娘,只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苏忌长叹一声,故作深沉道:“俊俏是俊俏,只是傻了点,眼神不好偏偏选到苏家小子。”摇头晃脑一番,自是惹得夫妇二人一顿笑骂。

  望着强颜欢笑的周一,苏忌黯然道:“这是小子未过门的妻子周一,我岳母前些日子不幸辞世,故而愁怀难解,倒是怠慢了两位。”

  张氏“哎呀”一声,抢过来拉住周一的手,牵往一旁,回首道:“我自与妹妹说些知心话,你们舞枪弄棒也好,饮酒放歌也好,恕不奉陪啦。”

  苏忌暗叫一声厉害,还好不是敌人,否则就凭这张嘴,都能把周一牵去卖了。

  关信将苏忌请进茅屋,坐在长几一侧笑道:“你忙了一个多月,老夫也没闲着,小子请看。”说罢,摊开了几上一捆由许多羊皮拼接而成的巨幅画作。Μ.chuanyue1.℃ōM

  苏忌凑近一看,好家伙,居然是一张极为详细的地图,山陵丘壑,江河湖泊都是细细做了标记,很多地方甚至标上了详细的距离数值。

  “十年来,老夫多方搜集资料,又令人多地勘测,终成此图,当今天下,老夫自信无出其右者。”关信以手轻抚羊皮地图,神色傲然。

  苏忌细细看了一遍,由衷赞道:“能成此图,前辈功在天下。”

  “只是可惜,如今这方图上,却是无有宁日啊。”关信叹了一声,拿起一边十数颗石子往图上摆去,又道:“此皆为各路起事人马,尚未算上那些小规模的。”

  苏忌看得直摇头,说道:“这大黄江山,保不住咯。”

  关信双目一凛,向苏忌问道:“小子之言,为何如此肯定?”

  凭借着薛老头处听来的诸多信息,苏忌沉声道:“唉,民生已然凋零,就算叛乱易平,也随时可能死灰复燃。老百姓吃不饱自然要造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忌戳手一指,在地图上重重点着北、西两方,续道:“内忧之下,必有外患,这草原之上,大漠之中,可还有人虎视眈眈呢。”

  关信一瞬不瞬盯着苏忌,眼内精光闪现,附和道:“确实如此,还有呢?”

  苏忌没有在意,走到门外顺手拔了屋檐下一根茅草,回来续道:“皇帝老儿屁事不懂,我若是他,当立即下诏罪己,开仓放粮以安民心,不动兵戈,至少也能去了半数内忧。老百姓吃得饱,谁会没事找事去玩命?”

  “自古以来,草原本就分为多个部族,若是分而击之,或是行策反之计瓦解其同盟,也比如今好得多。”苏忌以茅草指着地图,更是说得兴起:“这皇帝老儿没学到三十六计,倒是精通赌徒的孤注一掷,大半身家全都投进了无底洞。”

  关信连连点头,续又问道:“就算下诏罪己,边境停战,那又如何改善民生?开仓放粮也只是一时之计。”夶风小说

  “修政理,严法度,强军事,大力推行科举制度选拔良才,与民休养生息,同时支持各类商业发展,如此才能让富于民。”

  “......《管子》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到得如今,先贤的话都已被扭曲,甚至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真是狗屁不通。抑商抑商,没有商业基础,经济就上不去,还谈什么强军?”

  苏忌越说越是兴奋,低头瞄了一眼,嗤地一声道:“这什么年代了,大运河都没开。”

  关信愕然,奇道:“大运河?”

  苏忌尴尬一笑,知是说漏了嘴,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秦以来,向以关中、汉中、巴蜀为天下粮仓。然而时至今日,却有一处地方极为重要。”说罢,手中茅草往地图上重重一点。

  “江南!江南富庶,少战乱,俨然已是天下第一产粮基地,只是如今水路闭塞,陆路太过迟缓,不管是运粮,还是诸多物资的调运都是极为不便。”

  “......若修运河,当自江南始,连通长江、淮水,直至洛阳、关中,再由洛阳北上,通黄河,至海河。”

  “......同时,盛兴巴蜀,再不断拓宽与西域的通商之路,基本能够盘活这半壁江山了。至于岭南嘛,山太多了,我现在也没办法。”

  “......好了,我说完了......呃,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苏忌发现,关信整个人已经听呆了。

  回头一看,门口想要进来奉茶的阿福和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也听呆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河山无忌更新,第10章 坐而论道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