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香草一
我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如果我没那么坚强,良辰会不会因为我的羸弱而照顾我的衣食住行。这样的话至少我们之间还可以有牵强的理由永远维持着利益和感情的交换。可是事实却是这样:我固执、倔强,不会因为任何物质的索求而改变我的初衷和意愿。对待爱情亦是如此。
香草对着电脑屏幕又啪啪啪开始发表她的慷慨感想。她用幽蓝色的字体传达着她的激昂。她说,七七,如果是那样,你就是在亵渎你们神圣的爱情。那样的爱情是不公平的,也是抽象的。
我发了个委屈的表情给她。完了,我说,感情该是块浑然天成的玉,而索取就是冰花雕镂里的瑕疵。这个是在下的拙见,请香草息怒。
北温带的酷夏终于被一场清凉的雨浇熄了燥热。气温回落,走在悠闲的街道上,风一吹,干燥的皮肤稍稍有些不适应地紧缩。
我的脸上还留有被蚊子叮过的疤痕,我数了数,左边一共三个,分别是暗黑、红肿、褐黄的疤痕极不协调地排列在一起。这是这个伊始的七月除了你之外留给我最深刻的痛楚。
我化了很浓的妆,很像唱着那首《七月》的江映蓉。眼影卡姿兰的黝黑款,下眼线用眼线液勾得细而分明,接近眼睑的部位涂上银光的亮彩,睫毛习惯性地一根根狠狠刷直。脸上用了跟肤色接近的遮瑕膏来遮去蚊子的抽象派杰作。唇彩是樱红色,涂上去之后遇到光渐变成唇部自然白。我很喜欢这支唇彩,是在山东德州买的。好像只有一年的样子,却感觉记忆有些浑浊,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到那里。我常常这样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忘记一段回家的路,一些人,车停在什么位置,花去的钱都用来买过什么,甚至一些常用商品的价格、去过什么地方、跟谁说过什么样的话,东西丢三落四更是习以为常。
良辰一度责怪我的鲁莽的时候我都会很一脸委屈地低下头。很快又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抿着嘴告诉正在寻找合适安慰词语的他。
我说,放心,亲爱的。我不会把你忘掉也不会丢掉的。
我这样对香草说的时候她又一次满不在乎地笑了。端午节前遇见香草,她散着头发,干裂的嘴角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她羸弱地站在六月的风里像一朵寂寞的盛开在汩罗江畔的杜蘅。屈子佩戴在发间的香草,最是不经意的拨弄。零落的香气侵入我微微寒冷的鼻息。我走近她的时候她在抽细长的烟,嘴里吐出一圈一圈紫色的烟雾。她看到我立刻把烟熄了。我有些吃惊她熄烟的动作,大半颗烟被她那双葡萄紫的高跟鞋碾得粉粹,我能听见烟丝被极度摧残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香草。从虚拟的网络中逃脱来到我眼前的香草,散发着原始的野性气息。她是我想象中的样子,紫衣翩然,眼神徘徊在清晰与混沌中间。
她默不作声,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问她,喜欢紫色?
她睁大了眼睛说不。然后她反问了我一句,七七,你对烟很反感?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我们各自微笑,很随意地聊起了良辰。
她的脸忽而地冷峻。
这个世界都他妈的这样!对喜欢的人包装微笑,对陌生人哭诉心伤。她说完掐掉了烟,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在骂我,但是听起来总有种触动的感觉。我笑而不语。我说,香草,你该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香草有一家装饰公司。粉红、乳白、罗兰紫、鹅黄、淡绿、草青的各种色彩恰当处理后,犹如春天般欣欣向荣。香草说,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靠那些色彩温暖自己。说完后,她瞟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其实在说我。我们总是谈及爱情,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喜欢把眼睛飘向窗外。灰色的天,大片飞舞的云,我们都有一样的不安全感。
大雨来临前我莫名其妙地想念良辰的脸,他故作迷惘、心里却思前想后的那张脸,他总是会给我出其不意的惊喜。他说,七七,你真的样样都很好呢。他说,七七,下楼来,我忘带钱了呢。
香草把正在吃冰淇淋用的精致小勺搁置在一边,她又开始敲我的头骂我笨蛋,那么容易就掉进男人的甜言蜜语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对我谈到良辰感到不耐烦,也许更令她不耐烦的是爱情。直到一天我们在红酒会所喝光了四瓶中等价位的皇轩干红,雨点砸到我靠着的玻璃窗时,香草说,她也有过一段可以抖落掉灰尘的爱情。
她说,七七,我讲给你听?
我用了在良辰和她面前常用的动作。停下来手里的事情,竖起耳朵,洗耳恭听。那时候我希望窗外能倏而飘来一场雨,她动人的故事讲完,雨也就会停止了。若真能那样,那场雨水漫金山也不止。
他和她没有所谓的遇见。18岁,她不懂爱情。他支付了她在医院的全部费用,然后带她去另外一个地方,妥善安排了她的衣食住行。她浅棕色的那双眼望着他眼里猜不透的神情,他的双臂厚重且温暖地搭在她的肩上,她以为那就是爱情。
因为除了他,在世的男人还没有谁像他一样会对她这么好。或者她没遇到。
她妈妈改嫁的时候她16岁。她只有一件喜欢的衣裳,天蓝色棉布T恤。她从13岁穿到16岁,穿到父亲病逝。那是他送给她的。他用粗糙的双手捧着这件衣裳送给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贫穷但温馨的家,住一间亲朋好友帮忙搭建的小草房,有父亲,有比父亲小了好多岁的母亲,还有她。她考上了镇上最好的高中。周末回家,她都可以闻到母亲炖好的醋焖鸡,醋是自己酿的,鸡是自家养的。父亲蹲在楸树下弯着身躯满目慈祥地给她夹她爱吃的鸡翅,又给母亲夹了她爱吃的鸡爪。她的眼里,这是世界上最最温暖的家。父亲病逝的消息很突然。她在学校接到通知后立刻昏厥在教室。等她使劲地睁开眼,天空倏地黑了一大片。她挣脱开老师的劝阻,摸了摸口袋里仅存的5元钱,坐上唯一一班回家的车。车在山路上颠簸,她的眼泪被晃荡得左右横飞。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号啕大哭,她神情呆滞地盯着丈夫的躯体纹丝不动。心亦如止水,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再哭眼球就要哭出来了。
香草说。她看见母亲不哭,她也不敢哭。
她以为父亲的眼睛已经闭上。
她还没来得及证实母亲就转过头凄凉地望着她。“香草,你父亲死不瞑目啊。”她这才用手触摸父亲的身体,神情淡然,跟睡熟了没有什么两样。只有那一双漠然的眼睛被母亲强制性地闭合却还是关不上。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用手覆上父亲的眼,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过他的眼睛。她触碰到他的睫毛,跟他的胡渣一样有些扎手。他的眼窝深陷,岁月在他眼上涂上了一层渐变渐深的颜料。
她还记得他浅棕色的瞳孔散发着神采的光芒。香草说要长成他的模样,他每每听后都会哈哈大笑。有时候笑得过了就咳出声来,脸颊憋得通红,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香草的眼泪还是淌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不辞而别地给了她猝不及防的成长,她顾不得太多就趴在父亲的身体上放声痛哭。母亲慌忙一把拉开她,她忘了,眼泪是不可以沾到去世的人身上的。她的手被母亲拉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奇迹,父亲终于安详地缓缓闭上了浅棕色的眼。他临走前的一眼还是留给了最最疼爱的女儿,他只为等待宝贝女儿的到来。他的灵魂召唤她匆忙赶来只为了对她做最后的诀别,他终于了无遗憾地进入另一个安静的世界。
那一秒,香草的心跳停止了。
屋子里都是手忙脚乱前来帮忙的村人,他们没有很富裕的朋友。父亲的忠厚老实在村子上是出了名的,他们愿意来帮忙做点力所能及善后的事。
“可怜的母女俩,她们以后的生活可要怎么办?”有人在人群里唉声叹气。
香草抱了抱母亲的肩,瘦弱而冰凉。她跟香草一样的体寒,正常的体温都比人低。那天的河楸花开得真是明艳,香草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有些错乱。但是好多人都在议论纷纷,那些细弱的花一瓣一瓣地争奇斗艳。大片的树叶斑驳了太阳惨烈的光,瑰丽的花朵却睁大了眼,努力汲取着太阳的光,一点一滴的光合作用好像机器在操作运输。她有些吃惊,16年来的花都没有今天开得鲜亮无比。
父亲的坟就葬在河楸树下,后来邻居张叔叔端着烟杆告诉她,那是父亲亲手栽下的,跟她的年龄差不多。
张叔叔的烟袋是土灰色的。他抽完一锅后使劲在地上磕剩余的烟丝,那烟袋就蹭着地来回地摩擦。
她家和张叔叔家只隔一条小河,但那是他们最近的邻居。隔河相望,有事情的话吼一嗓子便能听得见。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就承受不了家庭的负担,改嫁去了别人家。她不恨母亲的懦弱,也欣然地接受了那家人。
16岁的她一下子明白了很多。譬如生死有命,譬如反复无常,譬如逆境中重生。
端午节那天她回到父亲的坟边。她买了各种口味的粽子,蜜汁、五仁、原味、芝麻……她静静坐在河楸树下陪父亲一颗一颗地煮熟了。家里已经破败不堪,做饭的炊具极,难寻见。本来就没有值钱的东西,母亲带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只牛皮黄色的箱子。笨重而硕大的箱子能装下那时的她,她曾在里面玩过捉迷藏。那时候的父亲在落日余晖里凸显得格外高大。她曾以为他会是她一辈子追随的身影,没想到,才十几岁,他却成了她再也看不到的背影。落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怎么也摸不到那真实的温度。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她发现都是些木制的工具、锤子、钳子、墨斗、HB的铅笔、刨子、小锯刀、斧子和扳子。还有她叫不上名字的很多。他生前是位木匠,给人打完零工赚了工钱后给家里买些米还有铅笔。他说,铅笔可以给她写字,剩下的笔头可以用来划线。他买东西最多的那一回同时还买了一件天蓝色棉布T恤。她还是找到了那件衣裳,于是小心地揣在身上。他留下的那些工具她不知道该怎样带走,所以她托付给张叔叔。在糖果盒里翻出来小时候戴过的红色念珠穿上红色线绳挂在脖子里。
她点完阴钞和香表,磕完了响头准备跟他道别。张叔叔在河对岸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很熟悉的烟草的味道。
只有他父亲知道他的烟袋最初是白色的。
父亲和张叔叔是打穿开裆裤时候一起长大的。他们一起在山上放牛,饿了就掰玉米挖红薯烧着吃,也撵撵兔子,挖些野菜,摘些野味。
她刚被抱回来的时候才刚满月。身上全是水痘,浑身上下长满脓疱。密密麻麻地涂上紫蓝色药水,没有人愿意看她,都劝他不要收留她。他倔倔头不愿意放弃,硬是把她送到镇上医院把病给治好了。香草脖子里那颗念珠就是他那时祈求她康复时买来的。后来他没钱支付医药费就给人家留下来做了木工,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会了那门手艺。
“你的母亲是被人贩贩卖到你家的。你父亲看你母亲可怜,就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那头牛买回了你母亲。然后如获珍宝地抱养了你,这才算勉勉强强支撑起一个家。你父亲没有吃过方便面。有一次你暑假回来买了方便面,你父亲颤抖着在吃你剩下的面汤。你下次回来了记得带些面,煮好了给你父亲。”
张叔叔背过身去抹泪。她的眼泪滂沱如雨下。
“你父亲之所以一直娶不上亲,其实跟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有关。村里人迷信说男人有这样的眼睛会有早逝之灾。所以方圆百里的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其实他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足够……”张叔叔勾起了头,不愿意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香草,你的名字也是叔叔给你起的。你父亲说他没文化硬要我帮他取。我取了香草。他喜欢得不得了。孩子,不要辜负你父亲把你养大的一片苦心啊。他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不求你回报,只求你平安健康地活着。死去的人遗愿都是这么一个,活着的人能够好好活着。”他对她说。
张叔叔把烟袋又往地上使劲地磕了磕,她听见烟锅咣咣的铿锵有力,什么东西涌进她的胸膛。
后来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养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跟她家那棵河楸树一样茁壮成长,储蓄能量等待一瞬间的绽放。她没能长胖却在后来真的长成了他的模样。眼神透亮,浅棕色明亮,具有异域风情的姑娘。
香草一直相信,她是在带着他遗留给她的眼睛在活。
而程前第一眼便看中她,正是这双神情迥异的浅棕色眼睛。他在医院里正式跟她见了第一面,他带她逃出腐烂的木头味和药水的刺鼻味。她曾以为医院病房里的那扇木质的小窗会永远关上她与外面吵闹的关联。她以为她会这样静静地结束,没有朋友,连母亲也不想见,也没有任何期许,苦度日子。
香草说,请带我走。
于是他走过去牵她的手,她便又一次重生。
第二个男人,看了香草一眼便记住了她的那张脸,18岁不谙世事的单薄的那张脸,不施粉黛,苍白得如同一张透亮的纸。
25岁的她帮他成就了赫赫有名的建筑公司。她以惊人的成长蜕去了少女的无知和迷茫。喝酒应酬,唱歌跳舞,逢场作戏,各种商务礼仪,礼貌用语,销售技巧,企业管理,她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她替他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出席各种商务会谈,出访各地知名企业,用智慧和身体,外加一颗执着的心协助成就了他极高的声誉。
香草说,一个有意念的人真是可怕,有意念就会有执着,有执着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来积极进取。
她为他打拼天下,功德圆满的时候她突然就想起了她家那一棵开满鹅黄色细小花蕊的河楸树。每年父亲祭日,她没再见它开过。最好的时候已经凋零了一地,满目狼藉,零落不堪。河楸花是在父亲走那一天竭尽所有的光华绽放了最后的辉煌。什么都能成为过去,辉煌如此,年华如此,青春亦是。谁都会终老、凋谢,零落辗转,无须摧残。
父亲也在所难免地离开了她,她16岁就明白人生无常。
后来在清明节回去看过父亲,买了各种口味的泡面,紫菜、番茄、麻辣、香辣、鸡汤、红烧。满满的一大袋拿到张叔叔家去煮。她问,张叔叔,女人长有浅棕色的眼睛会是怎样?张叔叔张大了嘴巴错愕地看着她瞳孔里灿煌的光。他继续往地上磕烟锅。孩子,你命薄啊。
她听不懂他的意思,她相信听天由命也相信成事在人。
自己成立装饰公司的时候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经验、人际、后备人才、硬的后台,什么都没有。后来还是像模像样,红红火火。这世界就是这样,有执着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成功属于有准备的人,什么英年早逝、什么红颜薄命啊,真是荒唐。
香草满眼苍凉,嘴角的笑生动而唯美。
我第一次发觉香草的笑那么的美,她笑得不动声色,笑容摇曳生姿。
雨没停,淅淅沥沥地下。咖啡厅吊顶是暖色调,卡座都是松软的波西米亚风格布料。我帮香草点了卡布奇诺,加了温来给她暖胃。她已经瘦弱得皮包骨头,眼角细细的鱼尾纹纠缠在一起,她的食指和中指因为时常夹烟而微微熏黄。我伸出手去握她正要握住咖啡取暖的双手,她的手一阵冰凉。
服务生走过来很有礼貌地问她的咖啡要不要加热。
香草止不住的悲伤被瞬间打断,目光凌厉如剑。穿着白净工装的服务生吓得赶紧退了两步。
我在一瞬间也变得极其沉默。
回来后我在努力地想香草说的每一句话。我仔细寻思也明白了为什么香草在听我说起良辰时会是一脸的淡然,她经历着我未曾经历过的伤痛,她始终比我坚强,坚强到最后孤独地收场。
我不想我们也一样,良辰有如画的江山,他的如画江山也囊括了我年轻的容颜。
我换上柔软布料的吊带衫出了门,头发扎得老高,打个鬏,挎个卡其色的小包出了门,脚上穿的是刚买的一双奶白色的高跟鞋,一路走着,摇摇晃晃,走不稳当。
匆忙的雨给我居住的这座小城穿上了一层透亮的白纱。雨丝还没散去,倦怠的鸟飞得不高,天空的轮廓清晰得可以用来当画板。我想用跟良辰在一起的酸辣苦甜调成五彩颜料,画上脑海里良辰的容颜,等到时天黑了才看不见。
转个身就是以前我担任经理时的那家餐厅。外墙装饰得简约大方,一看就是很有地方特色的小吃店。我走进去,以前培训过的服务人员便丢下了进出的客人蜂拥而上来到我的跟前。他们像见到亲人一样面带喜色,一边招呼我入座还一边向我问寒问暖,旁人拿异样的眼光看得我很不自在。
我点了两个凉菜。所有的招牌面依口味不同各要一份。一个人木木地坐着,不知道该怎样下筷。服务生都看着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吃不完,还是想要尝尝看。留意到他们的工装很好看。很快老板走到我身边,他估计是听说我过来用餐就过来跟我搭话。他邀请我继续回来就职。
我对香草说,有些事情本来已经足够的美好,前进得不当,不但不会锦上添花反而会是画蛇添足。
像你们的爱情。在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的喧哗一定会令他烦躁,你要相信始终他会再回来找你。香草说。
我把良辰拉黑后每天上线都看见他静默的灰色头像躺在我的黑名单里。不动声响,也不改模样。我有一次冲动地又把良辰加为好友。他没有回音我从此便完全丢了他的消息。QQ的任何分栏里都没有他,良辰的身影却没了痕迹,我的思念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我又重新申请了QQ号,跟良辰的名字一样的全都加为好友。我每天看着名字和清一色的一堆人,平整而壮观的一群人。我一个个不厌其烦地问他们是不是良辰。我说过的,我不会弄丢他,可还是死性不改地把他弄丢了。我每天都在更新同一个名字,每天都频繁地上线、下线。
直到一天香草无端地出现。
她问我,你为什么会同意加我?
我说,因为一个人。
男人?
我回答,嗯。
她吐了吐舌头说,可惜我是女人。
当初我真正决定要把她收为旗下是因为她的真实名字。我问她,真名叫什么?
她说,香草。真的吗?我有些怀疑。
真的,天打五雷轰。
我打出了个闭嘴的表情,很好听啊。香草有洁净的香气。
她说,我不知道哦,呵呵,名字是别人取的。
她刚说完我就破例把她加入我统治的队伍。我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没有一个是我的爱人。他们穿着一样绮丽的衣服在我的指挥下增加、删除。我一遍遍地审问他们认不认得我,他们摇头、摆手,潇洒地转身,再见都来不及说。我真的害怕极了,比看了惊悚片还难以入眠。每天睡前乖乖地喝牛奶,手里握着一只幽香的苹果还是辗转反侧,有时候半睡半醒,浑浑噩噩地感觉良辰就在身边。明明知道是梦还是不愿醒来。我调成跟良辰一样的作息时间,不去夜场,不喝浓烈的酒,很好的休养只为等良辰一眼。一直为良辰开着的那只手机也一样亮堂堂地彻夜开着,QQ里永远在线,我等待一个认识我的人出现。
我用执着的心在等待。石头开了话,星星会说话。我的执着等待等来了同样执着过的香草。
我和她约好了去游泳,我穿着良辰买给我的全套泳装莫名其妙地哭了,跳水的时候,眼泪落在了水里。
见到香草的那个夜里,我一个人在夜半醒来的时候去喝咖啡。空旷的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里装修淡雅,干净利落。我独自坐在绿色的情侣座上用手支着头,忽然发现了名片盒里的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情侣间互诉衷情的话。我悄悄地撕下一片,跟服务员借来圆珠笔很用力地在上面写心里的话语。
我在写:亲爱的,鱼在水里,你在我心里。你流了一滴泪,我滴了一滴血。
我小心翼翼地在灯光下把信纸折好放到名片盒里。我知道良辰不会有机会看到,那么让我的心知道,我的心会说话,在二十四小时里说的全是想他的黑夜和惦他的白天。
香草潜入水里,一条鱼似的自由穿梭,水面上很快冒出一串串咚咚的水泡。她用蛙泳很快地游到对面,我看着她潮湿的头发、脸庞还有光洁的身体。她不好意思地用毛巾来掩饰内心的窘迫,其实她有很好的身材。170厘米的个头,加上她精致的脸庞,她完全可以去做一个商业的平面模特。可是香草内心的桀骜注定了她执着于自由的追求。她用他给的钱办了一家公司,收入不错也渐渐结交了不少社会名流。香草从不与他的朋友有任何接触,她怕在酒场或者饭桌上提到他或者有关他的一切。可是避免不了有些冲突,房地产和装饰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经营一家这样的公司,或者如她一般外表轻柔、内心刚毅,或者是因为自己对暖色调的钟爱或者是对他念念不忘的情怀。
香草穿着黑色的连体泳衣。身体的轮廓很分明地展现在我眼前。她已经是成熟的女子,在事业上颇有成就,在爱情上却独守着心中的爱恋。
她说,七七,爱情是神圣的啊。第一次深深爱着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我望着她成熟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会说出如此纯真的语言。
香草,她的情商还不如她的智商来得快速而迅猛。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爱情不是夭折在最初的襁褓里?
你相信初恋吗?那只是份美好的寄托罢了。像翻过的诗章,很久以后再翻到当初为之动容的那一页,谁还记得因为某个感动情节而潸然落下的泪?谁还记得那采撷的干瘪的野花的香味?荡然无存的留恋留在穿越时光的枷锁里,挣脱不出新的意境。回忆便落成尘埃,偶尔漂浮在茫茫人海。你,我,他,我们擦肩而过,却谁也不曾记得谁曾经深深爱过。
所以那些已经逝去的爱就放手任它在风中沉沉浮浮吧,别刻意地挽留。人终会再爱,再遇到一个倾心的人。上天让他离开,只是安排了下一个更适合你的在路口等待。一定要释怀,要始终相信一切会更好,一定也有个你冥冥之中注定的那个人在为你焦虑地等候。他会牵你的手,会温柔地抚摸你的头发,会精心地呵护你爱的花草。他会在每个清晨睁开眼后给你一个吻。他会像某人爱某人一样认认真真地爱,你会感觉幸福像细水长流,而不是倾盆而下。然后你会遗忘一些你深深记住的东西,你沉重的过去,你所谓的第一次爱恋的回忆。伤痛适合缅怀而不是继续。我不一样,我的爱情没有尾声,我还有机会努力争取。香草。你说对吧?如果我们之间有了伤害,我一定会逼迫自己把良辰忘记,记得忘记,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没关系。
那天她在跟客户谈判。在一家花园酒店的四楼会议厅,看见他匆忙的身影一掠而过。她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一楼的回廊,喷泉的水珠溅到她迫不及待的脸上,隔着光线照射的光芒,她看见他颓唐地坐在大理石砌台上缄默地点起一支烟。他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在他脸上只剩下商业利益的追逐和功名利禄的在所不惜。他终于觉得良心不安还是放弃了对她的利用,他以为她逃脱他的利用会令她更幸福,却不知她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己还有东西能为他所用。
香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用一双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心烦意乱的模样。
他掐了烟,不带任何修饰语的语气。
“香草,你别再谈这个项目。”
香草失去理智地咆哮起来。
“已经离开我的男人,你凭什么来要求我该怎么做?这是我的生意,我自己的,你看清楚了,跟你没任何瓜葛。”香草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
周围很快围上了一群无聊的人。这本来就是这座城市屈指可数的星级酒店,商界有名的建筑商和新生派的装饰企业家的绯闻被闹得沸沸扬扬。
他止住香草歇斯底里的声响挟持着她从容不迫地出了酒店。他一直把她拖到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香草环顾四周,她很惊奇他也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灯光被调成暖调的橘红,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不说话却冷峻的表情。她突然发觉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解救了自己的男人。他隔着方形的大理石桌子过来抱住了她,沉厚的臂膀又一次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脖颈和肩膀被他勒得生疼。他放开她,却发现服务生不知何时已驻足在他们身旁。他镇定自若地收回了动作,并扯回了松散的衣角。
“请给我们来一杯香草冰淇淋。”
香草看着他,穿过流年的爱恋丝毫不减。她无声地笑了。冰淇淋再次融化在她幽暗但是柔软的心灵。
我想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跟我当初对良辰的释怀如出一辙。
爱情只会是一瞬间的事,你原以为不爱你的路人甲其实正是你生命里的奇迹,在每时每刻地关注着你,他疼惜你、怜爱你,只是不愿意说爱你。
她听他的话没签那个合同。那个客户是诈骗集团。不久后就被公安机关调查清楚后绳之以法。而他涉嫌参与此案,被警方带去接受审讯。香草难以想象他有朝一日会走到这步田地,她更难想象的到这是这同时也是他爱她的有力证据。
香草泣不成声,在我的面前,她像个孩子似的盲目寻找可以依赖的安慰。管理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他颠簸着脚步催我们离场。我抱着香草,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安然下垂。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上面,一串串如悲伤的音符。灯光肆意地打在她湿漉漉的泳装上,她的肩膀、胸膛、四肢和后背全是波光粼粼的亮点。
我还是异常地想念良辰。在喝完随身携带的六罐冰纯哈啤后,内心浓烈的滚烫充斥着心房。
我爱你,并不曾为我的爱犹豫彷徨,我不知道我们分开后会怎样。但至少爱着你时,我破茧成蝶地飞到了你的身旁。除了你教过我养生以外,我学会了坚强,不为任何月缺花残而潸然泪下。我懂得体贴你,恭维你,守护你。女人其实都一样,即便水草一样命运不济,飘飘荡荡,或是颠沛流离,随波逐流。男人才是她最后的港。我愿意为你乘风破浪,你是否愿意为我换上新装?爱情来了,你不闪躲,爱情走了,不能给我一声奉劝,我为找不到你无疾而终而耿耿于怀。如果你也在此刻想念我曾经为你做过的事情。只有一件,哪怕是我冒雨在楼下给你带清淡的紫菜汤。你能否把你记忆腾出十几平方来给我栖身?
香草说,七七,我到现在都很怀念他在咖啡店便签纸上写字的模样,我从不知道他那双操劳的手也会写那么漂亮的文字。他的眼神还是深邃幽暗,看不见任何光泽的黑。我记得他要我离开时的坚决,我哭泣着哀求他不要赶我走,我可以为他洗衣做饭,可以为他打扫房间,可以守着他,护着他。
他说:“香草,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香草没得选择,在离开他身边和离开他心里之间,她还是选择了他给的选择。她其实根本没有选择。这么些年,她已经锻造了她的金刚之身,他把她带走又驱赶出来。香草内心还是没有恨,她从小就不懂怎样去恨。她觉得好多事情都应该顺其自然,仇恨会蒙蔽人眼,在前往的道路上是极大的障碍。她以为他和她之间除了利益的交换再没有爱情的容身之地。在看到一篇微博后,她终于觉得释怀并处之泰然了。
我第三次在24小时咖啡店的便签纸上写心愿便利帖。壁纸好像是前些天才换的浅棕色,桌上的灯饰全部换成了欧式粗拙台灯,琉璃的白色灯柱上镂刻着兰花的图样。大理石桌面的台布也换成了雅致的淡紫色。还是上次被香草吓到的那个服务员过来招呼我。我问他店面什么时候翻修的,他回答说刚刚做没多久,反正是家很好的装饰公司来做的。听说那家公司的老板是女的呢,很漂亮,跟装修的格调一样,暖暖的,一点都不落寞。
我不做声,把手里的便签纸折叠好放进名片盒,然后一页绯红的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开来,正面写了五个清秀的字迹:香草冰淇淋,而背面被人写上了一段微博的爱情故事。我一直觉得那是我迄今为止读过的最美的爱情故事。
男:你好吗?
女:好。
男:他好吗?
女:好。
女:你好么?
男:好。
女:她好吗?
男:她刚才告诉我她很好。
那天我在灯火辉煌的河堤散步,手机里有申请通过的信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我看到了那个离开我不久却让我渴望已久的名字。看见良辰的资料完好如初,依旧不解风情的陈旧,庸俗。
我这个路痴加健忘,终于还是把良辰找回来了。
香草说,无须在乎爱情是什么模样,它本来就是个谜,令人捉摸不透又永不停息。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爱香草的。爱,有时需要做出牺牲,比如放手。
关于香草二
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像大颗大颗的眼泪掷落有声。凌晨四点,我被这急促的雨声敲醒。于是辗转反侧,再无睡意。刷了刷牙,倒了一杯开水暖胃。这是一直以来因为良辰才养成的好习惯。睡前和醒来很有规律地喝水,这样有助于消化和清肠。夏季的热浪终会平息。变了天气,冷暖自知。像我爱着良辰,那么狂烈而炽热的爱,最终也抵不过时间沉淀后的平息和黯淡。我知道爱他终会成为过去,可是我现在在继续。爱他对于我是个漫长且必修的课程。我的功课是如何令自己尽善尽美,然后好好爱他,给他想要的绝对安全又不乏温情的爱。我深深沉溺在这过程里不能自拔。我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反正已经开始并承诺的事情,就当作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来做,一切便会更加轻松顺畅。
良辰悄然无息地回到这座城市,我却无从知晓。又是雨天,绵绵无期的雨季像是浩瀚无边的泪水堆积的海洋。我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飘飘荡荡,上不了岸。我越来越像他,像从前他洞悉我的一举一动一样我利用他的朋友关系很好地追踪到了他。夜半打电话给良辰,听出他忙碌的声音,悉悉率率。我一语未发地挂断电话也不觉得委屈,或者良辰以为我是在吵他。其实我只是想念他,想听听他的声音。我想知道离我近一点的他的声音跟遥遥相隔的声音有什么不一样。
我又一次发信息给他:良辰,不要再搓麻了。我都已经心乱如麻了。
跟一位27岁的姐姐聊天。她说她年轻过,问我老过吗?我哑口无言。直到遇见一位老朋友。他说我越来越成熟稳重,越来越魅力十足。他用过来人的口吻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拿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我,完全一副笃定的样子。我顿觉其实他是在说我老了。老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人老珠黄、人老色衰、明日黄花,诸如此类的词藻都给“老”扣上了一顶破损的帽子。
而我在渐渐长大并通往老的循序渐进中,感到最为恐惧的是不能给你旷达而持久的爱情。我是真的害怕了,于是一面渴望成熟,一面又想留住青春的容颜和年少无知的心灵。当很多人在我身边谈及逛街、打麻将、做头发、护理皮肤的时候我却穿梭在健身房、阅览室、会议室、饭店。我企图靠修身养性来留住稍纵即逝的时光,我怕我们的爱情会像沙漏,漏到最后输了所有。
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牢牢抓住一颗心,也不懂得什么攻心术。我只能给你最原始的爱,把所有最美好的一切都留给你,包括未来,包括回忆。我不羡慕别人的爱情,不贪婪你给的柔情,不祈求你能给我多一点的温情,不企图独占你的风情,不强求你不能为我做的事情,不挽留你给我的绝情。爱情对于我不是索然无味的一杯水,而是回味无穷的一杯茶,一旦饮下,就流连忘返。念念不忘那种或清或淡或浓或郁或苦或涩的独特。
一切随缘,爱情当然要顺其自然的好。我这样对香草说的时候,她竟然默许似的笑了。她蓬松着海藻一样的头发手里捧着我的书,泡了一杯茶,窝在我家的沙发上,嘴里还胡乱地塞着薯片。只有这个时候的香草才是返璞归真的她,除去浓烈的酒精和呛人的烟味。清新淡雅,误落凡尘,天地无欺的她逃避了世事的纷扰,躲在我窄小的空间里,轻松自在地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没有商场的尔虞我诈,没有人与人的钩心斗角。穿了热裤跟没穿一样藏匿在宽大的T恤衫下面,她面容姣好,苍白里带些微润的血色。她在看四维的《猜火车》,专心致志不理会我的说辞。
我这才发觉她默许的笑连对我的敷衍都不是,而她真正的用意是在小说里的某个情节。
我气急败坏地甩给她一条毛巾后转身回卧室。她把书扔在一边,神经似的从后面拽住我的手。她用一双无比渴求的眼神望着我说,七七,别走。别丢下我!
我想起我第一次离开良辰的情形。他也是这样在我没有任何防备时从后面抱住了我。他说,七七,我舍不得你走。
他的鼻息在我耳边萦绕。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也是在那一时刻,良辰也跨出了友情的界限,虽然比我晚了一步,但我知道,我们已经沦陷在爱情里无力自拔。就算是一刹那的感觉,但至少证明我们曾经在某一时刻真心真意两情相悦过。即便一秒钟也足够让我铭记在心。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他眼眸里那完全属于我的一潭温柔。
我对这样强有力地挽留无计可施。心里藏匿的牵强大多无可奈何败下阵来。我给她换了一杯水,她安静地笑了,那抹笑犹如雨中的荷花一样不带任何痛楚忧愁。
也是在七月,那一年香草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看见他身后的木槿花悄然怒放。她无比想念父亲坟头上的那棵河楸树,她再也没有看见它怒放的样子,所以她再也没有看过任何一种花灿烂盛开时的容颜。有时候等待是种神奇的魔力,等一朵花开,等一个人来,等一个天亮,等一个人走开。而她在那一年等来了他。她满怀欣喜吊丝感觉除了父亲外的第二个重要的男人出现在她单薄且桀骜的生命里。他带她离开故乡,离开支离破碎,离开家徒四壁。
更确切地说,他收留了她,供她衣食住行。那一年,他36岁,她18岁,他给她一间公寓。租在临河边的21楼,她恐高,他喜欢眺望,她追随他,渐渐地适应高度和危险。每次她去拉窗的时候还是不敢往下看,她怕看不可预测的未来,她怕一不小心跌进深渊,深不见底的连黑暗都找不到安放的断壁残垣。那一年,她仿佛看见自己也像一朵瑰丽的花绽放得光鲜无比。她的生命焕发了盎然生机。春天的无声萌发只为了盛夏百花怒放。她在有声有色地绽放着,而她相信他给了她新生,他是她的救世主,他拯救了她,而她必须感恩,涌泉相报。
最初开始的生意都很难。而地产行业涉及的背景极为深厚,人力和物力极为匮乏的时候他抵押了房产和车子,搬过来和香草蜗居在一起。这时候的香草刚从工学院毕业,成绩斐然的她在心里暗暗地想为他低落的事业尽一点绵薄之力。
她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拉开窗帘来晒太阳。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又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在手心里仔细摩挲。
“我已经毕业了,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总是苦涩地笑笑然后轻轻拍她的头,笑里没有一丝忧愁。
“香草,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别的什么都不用为我做。”他就是这样宠辱不惊、笑容淡定。喜怒哀乐永远都是一个表情。
香草的头发已经乌黑发亮,轻轻柔柔地披在肩上,身子单薄但是神采奕奕,目光里折射出无限明媚的春日艳阳。
“香草,你知道吗?你是我的杰作。”
她听完后心头甜甜的像领到商学证书一样。
“那么你是精品,而我是精品的杰作。这样是吧?”
他静默地走开一旁,眼神涌现出无比的惆怅。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过久的繁华总归会落成荒芜。日暮垂年回忆起过往的一幕幕。一幕幕的过往云烟里写满了风华绝代,写满了春华秋实,也写满了伊人脸上或心甘情愿或不得已而为之的苦不堪言。香草每每回味起那时单纯爱恋里,暴戾与天真并存的自己,都觉得恍如隔世,郁郁不得终的疼痛。她觉得她长大了,明丽动人的她可以不择手段地为他打拼天下,可以为他冲锋陷阵,带兵打仗,成为他的左膀右臂。那天香草又一次地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曝晒在他脸上,熠熠生辉。
“你不是说只要我健健康康就好吗?你看看现在的我,营养不良,总是一副病怏怏的可怜样。若你再不应允我……”香草顿了顿语气。
他在她对面叹了口气。
“香草。”他喊出了她的名字,眼神立即幽暗下来。
虽然他对香草要求严格,但她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最想念良辰的时候连看见别人推杯换盏都觉得他在其中举杯寒暄。我幻觉他就在我对面,余光里偷看我静静地笑,忙里偷闲顾忌我的小烦恼。有一次我看见一个男子起身敬酒的模样像极了良辰,他穿着棉质的白色T恤,面部干净,嘴角淡淡的笑。眉目里一股英气,不着痕迹的聪慧和锐利。他礼数周详地招待大家进酒,坐在对面的我呆若木鸡地盯着他嘴角的一抹笑。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他才会有的独特的笑在别人脸上绽放得如此自然。我看着看着就无声地哭了,我朝思暮想的良辰已经45天没有打给我电话,15天没有发给我信息了。我只能坐在河堤上隔岸观望他所处的灯火辉煌。
我怕我想你想到夏季变长,我怕我想你想到木槿花开到荼蘼,我怕我再想你就再也见不到你。
我最想良辰的时候也会疯狂地吃,疯狂地喝,不说话,不唱歌,不去跳舞,不去骑马,电视开着也不去瞟一眼,只有他,他,他。全是他。
你的好。你的坏。你的一切的一切在我眼前蔓延,延伸到我血液里生根发芽,枝叶繁茂。开花结果,落叶归根。你像一棵树,我就吊死在这棵树上。
我用新的QQ一直跟良辰打招呼,他不理我。不知道是隐身还是不在线,失魂落魄的我在空间里更新一遍一遍的关于良辰的回忆。我说着自己的想念,写着自己的孤单,心里却想着他何时才能在我眼前出现。终于有一天良辰在我的访问里现身。深夜一点,他一闪即逝,可还是被守株待兔的我逮个正着。我看见他亮着的企鹅头像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像有各种滋味纠结在一起又好像都是千篇一律。我不知道除了熟烂于心诉说想念还能说些什么更为确切。木木地定格在电脑旁,看他转瞬即逝的背影消失不见,于是空虚落寞又汹涌来袭。
香草说,不要去揣测和等待爱情,该来的时候它自然而然的就来了。
她总是看他一个人忙忙碌碌,形单影只,孤寂的像黑暗里飘忽不定的幽灵。很多次她在夜半醒来都看见他独自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支烟,明明灭灭。他的眼角开始有细细的鱼尾纹闪亮着光点。他的目光清冽跟倾泻而下的寂静月光融为一体。她看着他不敢说话,她内心支撑着的坚强在目睹他的无助时全部瓦解。在完美面前,她永远显露的是残缺的一面。有时候他偷偷地跑去喝酒。香草夜半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就发疯似的四处寻找。厨房里、卫生间、客厅。甚至衣柜,冰箱里。她找不到他,就会穿戴整齐蹲在门口等他。门是铁制的防盗门,半掩着,屋里的灯光泄露出来,她依偎着疏散的光静静地等他夜半归来。她害怕极了,她怕等不到他,她怕他会丢下她,去到别的不知名的地方。她害怕自己会从此流浪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怕她恪守的愿望全部落空。她早已经深深地依赖于他,身体、心灵、物质、精神,她像是他的躯体,他走到哪里她的心跟到哪里,从不间歇,不辞劳累。而他的心自由穿梭,从来不会因为她的牵绊而驻足停留。【穿】
【书】
【吧】
她注定只是他的附属。
他出了电梯,看见香草蜷缩在家门口。脸冻得发紫。装束整齐。他铁着脸,冷酷无情地从她的期待眼神前飘过。酒气熏天的他摇摇晃晃进了家门,鞋子来不及换就趔趄倒地,呕吐不止。香草急急忙忙给他拿苏打水,纸巾。待他喝下吐完清理完毕后就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她肩上轻拍,他要她镇定,而香草想要的是他的安定。夜幕辽远而深邃。
她帮他换掉格子衬衫,费了好大力气把他弄上床。洗漱完毕默默地躺在他身旁,他的呼吸平稳安祥,她躺在盛大的夜里想象着能这样守着他一辈子就好。
后来她知道他已经被黄金地段的那个项目拖得几乎穷困潦倒。因为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精力,不能接受其他项目,甲方已经拖拉了两年合同迟迟不肯签署。该找的关系都已经疏通了,该送的东西也全都送齐了,可还是于事无补。而她一直成长在他编织的防护网下不经风霜。她为自己不够理解这个男人而痛心,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在他的庇护里是苟且偷生。
于是香草又一次提出了她的想法。她说,求求你,安排我跟富商见个面。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了。
他在刺眼的光线底下转过身来,脸色发白,目光凶残,面容狰狞。
一把抓起她的衣领把她狠狠地扔在沙发上双手卡着她的喉咙根本不顾及她的挣扎。他说,我警告你!以后再也不要想。就算我饿死,也不会容忍你去做那种事。
“不要”两个字铿锵有力地刺穿香草的耳膜。她紧紧抓着紫色纱巾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她看到了他的怒,她以为他永远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看来她真的不了解他。
女人都是这样,男人才是她们一辈子最大的赌注。她们把金钱、美貌、未来,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都抵押在他们身上。一旦赢了,就赢得了全世界,一旦输了,就穷途末路。她决定拿他当赌注。
“您好,程总,我是香草,上次我们见过面的。还记得吗?”她鼓足了勇气打电话给富商。
“呃,哪能不记得啊?你最近很忙的咯!”电话那头出人意料的惊喜。
“嗯。谢谢您还记得我。可否赏光给个机会去拜见您一下呢,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不等那边回应,香草接着补充道,“时间和地点我会发到您的手机上。请您注意查收。”
香草自作主张约了那位富商在金碧辉煌的星级饭店。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名字,是用荧光灯并连起来的字母,流光溢彩,令人炫目。她盯着那五个字使劲地看,站在21层的楼下,她仿佛看见他清冽的目光与清凉的月光融为一体。然后她看见深不可测的黑暗在脚下蜿蜒,她逃不出去也走不出来,后来还看见父亲最后在她的抚慰下瞑目九泉。最后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也许打个翻身仗给他个完整的交代,就当是对他当初庇护欠下的愧疚。这样想着就觉得一切都很轻松释然。
她那天穿了极为火辣的蕾丝裙装。上半身裸露着光洁的脊背,裙摆在大腿上侧,镶上黑色绸缎的边极具情趣。她在外加了件长长的白色披肩,越看越觉得自己像大上海的歌女,即将扭动着肢体在人声嘈杂、烟雾缭绕的舞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俗不可耐的舞曲。唱到动情处她哭出了声,眼角一滴泪坠落在浓妆艳抹的脸上。舞台下人声鼎沸,全场欢呼,她终于清醒,原来自己不是在演绎,是在卖艺。
富商下楼接她。身体套着一件宽松灰短衫,更显得他肥硕。他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拥她上楼。走到二楼的拐角楼梯处,她踩着的细脚伶仃的高跟鞋极为不配合地扭了一下。她俯下身去脱不平稳的琉璃高跟。她所有的鞋子都是他买给她的。这么多年,他从未陪她逛过商场、买过礼物,唯独春夏秋冬四季的鞋,他都念念不忘地给她添足。她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总是在最失意落寞的时候就想起脚上的鞋,也许这是他唯一爱过她的证据。
穿上别人鞋子的脚,走的是一条别人所期待的路。
她低身的那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己穿得多么多么暴露。富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她在他眼里是个十足的色情演员。她整理好鞋子后迎上富商不怀好意的笑。她若无其事步履稳健,她已经潜移默化到他的处事冷静、宠辱不惊。
他的手重新搭回她裸露的肩。他刚一触碰到她的肌肤,她的肩膀一抖,立即打了个冷战。他带她径直走入房间,香草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双手无所适从。
富商“咔”的一声锁上了房门,径直走到香草身后拉上窗帘。
“不,请别拉窗帘!”
“为什么?”
“做任何事都不要害怕被人看见。”香草有些挑衅的语气
“好,我听你的。”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粗鲁。
香草主动走上前去不等他转身就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迅速地把他身上的衣物褪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语言沟通,直截了当,像吃西餐直向牛排那样单刀直入。
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她猛地抬头看见扶着门框的他站在了门口。他脸色难看,她满眼泪痕。一旁注视着他们两眼相望的富商措手不及。
回去的路上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走了很远的路,香草的脚有些难受。他伸手搀扶住着她,她顿觉他是温文尔雅的那个他。那天的夜真黑,黑色的风四处乱窜。星星挂在天上时隐时现,城市在一片死寂里垂死挣扎,她感觉自己在做梦,神游太虚后筋疲力尽四肢软弱无力。她抬头看看黑色的天,一双双黑色的眼正怒视着她落魄的模样。她在黑暗里好不容易摸到了他的手,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里一股莫名的忧伤,她突然感觉他苍老了许多。
她平躺在他双手搭建的温床上,安眠在又一个不知道黎明何时来临的黑夜。
“香草,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吐出来的烟幕四处弥漫。
香草不说话,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他又走过去轻拍香草的肩,无端的恐惧得到了瞬间的安抚。万家灯火的世界,他们却在享受着夜色的黑暗无边。
他接上这个项目后声名鹊起,很快咸鱼翻身,资金得到很好的回转,人脉又进一步地打通,开发了住宅、商场、酒店。与其说她成就了他,不如说他自己成就了自己。他成为当地房产行业的佼佼者。而她在光耀的背后舔自己的伤口。
他开始忙碌不完的应酬,饭局、会议、酒吧、歌房……夏天都过去了,他竟然忘了要给她买凉鞋。她穿着朱红色的帆布鞋,换了套牙白色的休闲装出门。
有一次一直等他到天亮。他彻夜未归,而她硬是在门口睡了一宿。早晨邻居上班,出门看见她的模样还以为他们家被洗劫一空了。门半掩着,女主人头发蓬乱,身上裹着毛毯,面容憔悴,焦虑不安。他的倦怠终究还是惹来了她的散漫,她隐隐约约感到内心的不安。
直到有一天他对她说:“香草,我们分开吧。”香草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他不要她了。
她扬起一张美丽且愤怒的脸。“你累了?”她不敢询问。长久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情绪,恭维着,顺应着他,不卑不亢。她因他忧而忧,因他喜而喜,她习惯了把自己的悲喜迁徙在他身上,像寄生虫一样依附着生长。如今他要抛弃她了,她茫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她知道挽留没有用,她知道该痛的时候就一定会痛。
“为什么?你能给我个理由吗?是我不够好,还是你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没有原因,香草,只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你当初带我走的时候就想过有天再把我抛弃的时候吗?”
“不是的,香草,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
“香草,我要结婚了。我已经不能再拖了。”
香草眼眶里滚动着泪,她一直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墙的死角处顺势滑了下来。
“听话,香草,听话。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那一年她23岁,他41岁,他完婚,跟市政机关的一位单身女公务员。他终究把女人当成事业。不过她没有流泪,从他家搬出去的那一天她独自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家政公司的车上搬。
司机师傅心疼地过来帮忙,“美女,你家男人怎么不过来帮你啊?”
她留恋似的再仰脸看了最后一眼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有还是没来。香草的眼睛眨巴眨巴不说话,汗水顺着她素颜的脸上一直流到她穿的那双红色帆布鞋上,那是他买给她的最后一双鞋子。正午的太阳晃过她的头顶,火辣辣的光芒直直地灼伤她的每一寸皮肤,疼痛敌不过心伤。她仰起脸来直视太阳,司机师傅等得不耐烦了。良久,她收回目光,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致以歉意的笑。
搬到新的公寓。她整理好随身携带的书、CD、明星海报、种植的花草、简单的衣服、被褥。又添加了许多新的物品,茶具、灶具、炊具、桌椅板凳、电器等日常用品。摆满了屋子后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地板是潮湿的砖红色,墙壁简单白灰粉刷。她呼吸到房间里陌生的气息,遏制不住地想他了,这个房间再装修堂皇,再富足拥挤,没有他,再盛大的华丽都如同虚设。她拍拍身上的灰尘,下楼给自己买了一双豹纹的草质凉鞋。卖主善意地提醒她说这是去年流行的款式,而且是过季商品,价位低,确认要的话就给个半价。她脱下那双运动鞋试了试,大小刚好,于是直接穿起来把脚上的那双换掉。
走在仄暗的胡同里,她内心空落落的。明明前面就是光亮的地方她的手还是试图摸索着什么。陌生的黑暗把她困在楼道里,也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真的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又开始想念父亲,沉重的悼念累积成伤。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牵她的手,教她认公鸡母鸡。他和蔼可亲的面庞在她瞳孔前无限放大,小小的她知道了那就是父爱如山。父亲说,公鸡会打鸣,母鸡会下蛋。她扬起幼稚的脸问他为什么公鸡不会下蛋,父亲说,因为母鸡把蛋下完了,公鸡没得下了。她又问他,那为什么母鸡不会打鸣。父亲眉开眼笑,很慈祥地抚摸她扎着马尾的头。他说,因为打鸣很辛苦那是公鸡干的活,不需要母鸡插手。她有些迷惘可是将信将疑地记住了父亲的话。男人和女人,各司其职分工明细,她为他主持家务,他为她打拼天下。只是他有了全职的家政和半职的助理顾问,他就离弃了她,她不怪他,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他有自己的选择,她只能尊重他。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探监的时候。她用手抚摸他消瘦的脸庞,瘦骨嶙峋的他变得更加缄默。隔着防护窗和电话的传递,她听见他更加沧桑的声音。他问她,你好吗?她说好。她又想起了她在24小时营业店写下的那个故事。他是爱她的。表面浅尝辄止的爱里蕴涵着极大的抱怨和亏欠。他不善言辞,内心却急剧膨胀无奈的爱。
我想起良辰,四十多天的平静后良辰给了我最圆满的答复。他说,七七,我努力地打拼只为了我们能够朝朝暮暮的相处。我从未对良辰有任何的怀疑。
我不会因为任何客观的理由离弃你,即使你对我说,你已不再爱我,我会默默地祝福你,但是还是止不住我爱你的脚步,我爱你,决不放弃。
香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睡,她很好看的长长的睫毛密密实实地覆盖了眼帘。大拇指还保持着捏书的姿势夹在书页里,我走近她才发现她的皮肤干净透明,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柔软富有弹性。水被她喝了一半,白色的钧瓷杯还留有她唇齿的印痕。我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像极了懵懂的青春少女。可是谁又能想到她清爽的笑容里蕴藏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和颓凉。我找来毛毯帮她盖上,在我窄小的房间里她难得偷来工作之余的悠闲和安宁。我想她的梦是甜的,但愿她能在梦里完成她所有的夙愿。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她光洁的脸上,和她的头发、白色衬衣、牛仔布短裤、红色夹板拖鞋、棕色油彩的指甲在愈来愈暗的光线里美成了一幅画。
关于香草三
一次外出,我在另一座城市遇见的它。懒散的午后,它躲在一家商铺出售的空调挂机后面。两只散发褐色光芒的眼睛无比可怜地望着我。我听出它的叫声有些沙哑,干涸的嗓音软弱无力。我用矿泉水瓶盖盛了水给它。它埋下头使劲舔,细细的胡须完全浸到了水里。我抚摸着它黄白相间且柔软光滑的绒毛,惊讶于它竟然对我陌生的温度毫不胆怯。
它惹人怜爱的模样让我下定决心收养它。
我用手机发简讯给良辰,我说:亲爱的,我收养了一只猫,你帮我取名字。
四天之后,手机收件箱里安静得能听到内存卡的空虚。
我又发给良辰。我说,我决定改名字,我要叫自己小猫,叫它大鱼,从此以后我们相依相偎,你可别嫉妒哦。夏末的阳光静默了一大片。
香草说,七七。你这是自作多情,或许良辰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她说完后发了个愤怒的表情给我,那愤怒的厌恨狠狠地瞪着我一脸的难堪。日子和衣服一起在壁橱里发霉,衣服可以拿出来晒,而日子却只能任其荏苒。春天来了,它在枝头上变绿了。夏天来了,它在叶子上泼墨了。秋天它又在树梢枯萎了。到了冬天就落叶归根了。他带她走过春夏的繁华,留下秋冬的严寒任她独自担当。Μ.chuanyue1.℃ōM
那一年,香草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季严冬。她搬了家,屋子里原先属于她的东西她悉数带走。绮美的衣服、卡通抱枕、各种款式的发夹、时尚潮流的耳环、黑白单色的指甲油、长筒或短腰的袜子、厚厚一打的精美相册、画报、光盘、管理学的书、席慕容的诗集,最后是他买给她的春夏秋冬四季的鞋子。她望着他从十八岁到现在给她的满满的关心,忍不住潸然泪下。
是的,她搬家了,可是心还在那里。
她再次想起他的模样。他失落时一语不发的沉默。手里夹着烟,烟雾在屋里四处弥漫。他点着,一根接一根地点上,却一口也不抽。他冷眼望着白色的烟身全部焚烧殆尽。
他兴致盎然时抱她在腿上给她讲小时候的他。南方男子少年时的无畏和冲动。她记得他说,他的家乡没有山。大片大片的内陆湖,芦苇荡。风一吹,湖水荡漾,芦苇在飞。他的字典里没有难过两个字,成熟稳健的男人特有的气质。职场上神采飞扬,私下里脏话连篇。可是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从来不对她发脾气。喝醉酒时也是安安稳稳地睡觉脸朝一边,安静地呼吸,不打呼噜,睡相与世无争的美好。酒精和水分在他体内一点点地蒸发掉。她的周围是他呼出来的酒气和习习吹来的夜风,就这样睡去,心里无比踏实舒适。她曾经笃定自己会一直有权利这样看着他入睡。早晨她为他煮粥。八宝粥里加些冰糖,甜润的口感很舒服地进入肠胃,这样可以美容养胃。不放冰糖的时候就凉拌不过水的苦瓜。或者是绿豆粥,和些白面粉,熬得黏度刚刚好,可以清热消暑。她在厨房里忙碌,开火、洗米、切菜。养一只跟大鱼一样大的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她动作蹑手蹑脚的舒缓,不带任何声响地开动锅碗瓢勺,轻拿轻放。她怕在早晨吵醒他的睡眠,长期的晚休导致的睡眠不足让他的黑眼圈像画烟熏妆一样的墨彩浓烈。
他准时在透亮中醒来。眼睛轻启,侧身下床,找到黑色夹指拖鞋,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间洗漱。
她已经把牙膏挤好放在装满清水的杯子上。
他习惯性地享受她的温柔体贴,从不对她赞赏,也不对她责骂,日子平淡无奇。天空澄澈透亮,万里无云的晴朗,泛白的光影射在他脸上。他的整张脸在光束里忽明忽暗,明明灭灭凸现在她眼前。
他满心欢欣地咀嚼着她的良苦用心。虽然表情淡然,无动于衷。
她已经熟悉了他的鼻耳眉目。不够挺拔的鼻梁,招财进宝的福相耳朵,剑气十足的眉宇,光线流转的咖啡色智慧型双眼。在睡觉时辗转反侧,时而大义凛然地抱拳在胸,时而故作婉约地把手臂压在枕头下。嘴角微微上扬给脸庞装饰上一抹浅浅的笑,眼睛半眯半闭,眼帘是疏疏浅浅的睫毛半遮半掩。各种耐人寻味的千姿百态被她睁大的眼photo了无数遍。她熟悉他胜过自己。
可是香草还从来没有给他做过一次早餐,香草觉得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为他做。没有在他生日时给过他惊喜,没有在闷闷不乐时给过他安慰,没有在大雨滂沱时给他送过伞,好像他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一起完成。
香草想他能陪她看场电影。经典之作《泰坦尼克号》。不知道小型的老电影院里还会不会有播放。捧着一桶现炸的爆米花,在一对对情侣里穿行。他穿休闲装,她穿淑女裙。他们不像情侣却也会很默契地牵手相拥。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爱人日记更新,第四章 关于香草 1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