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爱人日记 > 第四章 关于香草 3
  日子像海绵一样松软。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忙。香草打电话的时候他都是挂断,然后很晚才回。渐渐地,香草的生活处在焦虑的等待和漫长的无聊中。过了中午才起床,洗漱完了等待程前来送饭。他们一起吃急匆匆的快餐。有时候程前边吃东西边看财经新闻,有时候是边往嘴里胡乱地扒饭边注意电脑屏幕上期货的走势。香草也开始不怎么健谈,生活被油盐酱醋茶调理得俗不可耐。平静的湖水看不出波澜不代表永远不会波涛汹涌。

  香草在日复一日的昏睡,无趣,闲散,慵懒后开始计划着旅行。她体内不安分的因子开始骚动。她没有任何警示地逃离了程前的视线控制范围内,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自己倾心的男人做出这样不辞而别的举动。

  那一天香草醒得出奇的早。程前刚一起床,香草就蹑手蹑脚地紧随其后。她安静地看着程前完成他每天早起必修的一切举动,洗脸、刷牙、刮胡子、打领带、挎上公文包、换好皮鞋、开房门、走出院子。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淡然,手指干净灵巧,眉目间些许的疲劳。香草目视着这个爱着自己的男人,心中微微有种酸楚。她吸了吸鼻子,然后瞥见洗手间的洗漱台上程前给她挤好的牙膏和盛好温水的杯子。眼角的那颗泪还是不堪重荷地落了下来。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的内衣裤,卫生用品,旅行地图,打火机,常用的感冒药,外伤药,一小瓶眼药水,大宝SOD蜜,手机充电器,没有分类胡乱地塞到旅行箱子里。走之前收拾完卧室,简单地拖了下地,给墙角生长的马蹄莲浇上点水,最后换上那双红色帆布鞋,取了钥匙,关了门,没有任何留恋地往外走。程前刚养了一只狗,白色的小松狮。它晃着身子笨笨地走到香草脚前,眯着睡眼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还没来得及疼爱自己的女主人。香草弯下腰捏了捏它几乎完全皱在一起的嘴脸。拍了拍它的脑袋然后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地往前走。那只狗摇了摇尾巴,目送女主人渐行渐远。

  没有周密的安排,只是想随便走走,这样的旅行纯粹是消磨时光。

  香草先到的火车站,潮涌的人群。大家脸上没有任何出行的喜欢,要么疲惫不堪,要么焦虑不安。他们都把生活的辛酸写在脸上,香草觉得是自己好笑。那些辛酸的人们至少过得充实,他们焦虑,他们疲惫,但截然相反的另一端有他们想要到达的彼岸。香草的另一端看不见海岸线。她拉着行李走到广场停在了广场中央。人潮声和车站里的广播声包裹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过客而不是旅客。

  有个小男孩一直在注视着她。清瘦的面容,脸上脏兮兮的表情,神情恍惚,衣衫褴褛,手上拿着乞讨的碗,那是只缺了一个小口的白色瓷碗。香草注意到他的碗是因为小男孩拿碗的方式不是正放着的,而是四指卡在碗里,拇指在外,碗底对着香草的。另外一只手食指弯曲着放在嘴角下的位置,几乎看不出任何乞讨的渴求,样子倒像是发现了饶有兴趣的事情。有六七米的距离,香草感觉他将要走过来。她掏了掏口袋,准备好零钱。果不其然,他径直走到她跟前,还是没有把碗捧起来。香草看清他的模样,把他空闲着的一只手从脸上拿下来,然后把钱塞到他的手里。那小男孩看了看她,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走开。

  车站的广播里传来一班即将进站的车次。香草记住了那串字母和数字加紧脚步。买了那个当班的车次,没有充分准备的出行在火车的鸣笛声中开始了。窗外晃过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隔绝了她亲切的口音和熟悉的气息。阳光在秋后变得消瘦了许多。香草靠着车窗开始补觉。这一觉睡得很沉,香草做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梦。

  梦里是大朵大朵肆意盛开的花朵。香草叫不上来名字的那些花渐次地在她眼前涌现,血红色平阔的花瓣拥挤着争奇斗艳。香草一身素装地站在花丛间,不知所措的迷茫,那些花竭尽全能地奋力开放,一直到暮色四合。香草的头发上结满了晚露。她一转身,只一刹那,身后的花全部崩塌,一朵朵艳丽瞬间萧条,在香草诧异的目光里荼蘼成悲凉。然后香草感到脚心一阵沁凉。她一抬脚,满地的殷红触目惊心。一滩滩流淌着的花的汁液染红了香草澄澈的眼睛。天空倏地暗了一大片。晚风吹过,没有生气的风景里血迹斑斑。香草的素衣被浸透,她抱着臂膀,沦陷在无边的血腥里。

  香草惊恐地睁大眼睛,嗓子发疼,喊不出救命。她被潮涌的血浪席卷,漂荡在血泊里,血海无边无际。她回头,看见了一片泛白色的岸。她奋不顾身地往回游,脚和手在挣扎着生存的渴求。她一直用力游,用力游,她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张轮廓清晰的脸。然后她再次被血浪淹没,气若游丝般艰难,可是她还是牢记着那张脸,不太清秀的眉目,不动声色的表情,喜欢穿风衣,喜欢背着她睡,不给她任何安慰的那张脸。最后她放弃了生存的念想,一个血浪冲击着她的心脏。香草感到全身冰凉,她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血潮平息。天空被飞鸟点亮。

  有人在轻声唤她:“小姐,小姐,醒一醒,该换车票了!”

  香草全身有气无力地从梦里醒来。她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卧铺车厢的。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乘务员一脸和气的笑。穿着职业装的女孩子,一口洁白的牙齿,身上没有火车厢里的浑浊气息。香草把票卡递给她,混混沌沌地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那张脸,她张开眼到现在都还记得。这是她离开他后第一次梦见他,她以为她已经把他忘记,却在梦里又把他从浑浊的记忆里捞起。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票根,一个她即将到达的陌生的城市。香草定格了几秒钟粉红色车票上那两个黑色的字样,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嘈杂的人群,浑浊的眼神,漠然的表情,匆忙的鼓点,混乱的脚步。每个车站都是一样,来来往往的人们用一张小小的车票来诠释匆忙的人生。香草早已经习惯,每个人脸上的欢笑都是伪装,这是生存的必备品。只有孤独最真实,因为没有人喜欢伪装孤独。她随着人潮下了车,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残留着铅洗不掉的沉重叹息。这个季节,天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湛蓝,万里无云的晴朗。香草的心居无定所地流浪。完全陌生的路线,陌生的公交站,陌生的出租牌,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店铺,陌生的斑马线,陌生算不算是一种新奇?香草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她一点都没有恐慌,穿过人群和车辆,直面朝向肯德基的方向。这是离她最近的可以停歇的地方,她需要找一处最近的地方靠岸。她始终随遇而安。

  她推开门,走进去,买了个奥尔良鸡腿堡,随意挑了个位置慌忙地啃了起来。不想喝任何饮料,只是感到饿,胃空空的,心跟着也空落落的。很快一个完整的汉堡被她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旁边有个男生一直在看她,香草装作没看见似的拿起面巾纸来擦沾了奶油的嘴。香草不喜欢被人如此放肆地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她有些厌恶地慌忙站起身来仓皇而逃。一出肯德基的门,香草就开始后悔起来,她眯起眼,连秋天的阳光都那么陌生。

  疏离的城市,轻狂的年少。苦的甜的只有自己知道。不知道哪家商铺传来这首歌。香草听着听着心又微微地颤了一下。她正掂量着下一去向,后肩被陌生的力量轻轻拍了下。香草回过头,是在肯德基一直看她的那个男生。她听见他说,小姐,你需要帮忙吗?香草摇摇头,那个男生笑意盈盈的毫不在意她的拒绝。

  “让我猜猜,你肯定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香草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你应该接受我的帮助。每个人不是天生的给予者,能够拥有资本慷慨解囊的人并不多,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是活在大多数人中间。你还拒绝我的帮助么?”

  香草笑了,阳光下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明朗开来。

  “人生的路呢无非就两条,去的路,回的路。我们再玩个游戏。”那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我们各投一次,正面的话就选择去的方向,反面的话就选择回的方向。”就这样。香草在陌生的城市吃了个汉堡又买了张返程的票。

  踏上列车的那一刻。香草回过头留恋似的看了一眼这个形色匆忙的城市。最后她怀揣着陌生男生留下的一张洁白色的名片。上面有他的QQ号码和电话号码,回想起他说过的那些富有哲理的话和那个零距离的笑。她如释重负地踏上了归途。也许她从一开始上车就计划着逃脱这次华丽的冒险,只是她缺乏这样一个令她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脚步从起点到起点,心从一座城又回一座城。

  香草看了看手表,那是程前买给她的,标价是香草毕生难忘的数字。一共用了8个小时,除了这块手表,香草没有想起过关于程前的任何记忆。

  她感觉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没有去想过程前找不到她时满脸的焦虑。她没有留恋过一个男人用金钱和精神给她构造的美丽城堡。即便她的手机开机后收到了程前的N个留言和未接后,她还是没有想过。

  “我到了,谢谢你。”

  一座城池在她眼前绵延开来。一切都是熟知的,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她爱过的和正在爱她的两个人。她想自己始终逃脱不掉。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再次遇见那个男孩。朦胧的灯光遮掩住他的模样,慌乱中撞上香草。他抬起头看她,她再次看清他的模样。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透视人内心深处的空洞。香草一点也不畏惧那样纯净的眼神,她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地俯下身去抚摸他的脸庞。动作轻柔而舒缓,从他的眼睫毛到鼻尖,香草的手拂过一阵孤零零的炎凉。那个小男孩愣了一下,迟疑地退了一小步。香草收回冰凉的手指,微笑着摸索口袋里的钱。然后,她的表情炽热地尴尬在那里。她的钱包不翼而飞。她四周环视了一下稀落的人群。每个人都是若无其事地低着头行走着。她随即苦笑了一下,再次俯下身去安慰似的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头,他脸上脏兮兮的表情生动地活跃着。

  她听见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没关系。

  苍白色的夜,她又想起了那句话:我们都不是给予者。

  于是自顾自地笑着,街上的灯一下子全灭了。

  这座熟悉的城市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他所熟悉的气息。他把香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从那一刻起,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回忆全都回来了。香草的眼睛湿润了。黑暗里,她终于感知到自己心的方向,而她的心,只属于那个人。

  他又来找她。带了两只柚子,一只还略有些青黄,一只是完全的青绿色。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哪里他都能准确定位,她像一颗长在他手心里的痣,只要五指舒展开来就能看到她的所在,轻而易举。香草慌乱中带些警觉,那个站在程前家门口拎着两只柚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找她找到了别的男人家里。秋后的阳光在他背后的院子里瘦弱了一大片。香草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她注定要饮下的毒药。毒液浸入她的五脏六腑,疼痛却浑然不知。他好像瘦了不少,连看香草的眼神都有些清凉和淡薄。他的眉目里的笃定丝毫没有减弱,眼神很冷清,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浮的笑。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他的眼神都锐不可当,坚定不移。和他对视的时候,她就像一只未成仙的小妖被收纳在他的金钵里。她被他看得疼了。

  “香草,我找了你好久才来到这里,我知道他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我能进去坐会儿?”

  香草把拖鞋拿出来放在他的脚下。他脱了皮鞋,抬起脚很放松地提溜着那双属于程前的棉拖。

  “香草,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香草不理会他,继续埋着头去榨苹果汁。其实她的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她完全琢磨不透他又来找她的目的。像上次一样,她不知道那种毫无防备的见面和不留痕迹的辞别会何时来临。她一面沉浸在看见他殷切来看自己的快乐里,一面又对他的突然造访感到不安和突兀。

  他的脚滑过高级实木地板,在窗帘抖落的阳光里一步步向香草走近。香草止住了动作,转过头来看他伸出的双手。香草猝不及防地被他抱住,那两只装在手提袋子里的柚子滚落到地上,发出弹跳的声音。他的头在香草的肩上颤抖,香草有些惶恐地感受着包裹着她的不安。那么清晰的触动,是她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从未感受过的。

  香草把苹果汁递给他,他已经稳住了情绪,他说,香草,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完全不知道她会来找你。

  香草微微抖了一下手,外面的狗吵得有些凶,她故作镇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杯子里的饮料。香草在他的脸上看出了愧疚,他低着头,十指交叉地对着香草。

  “香草,我为你的变化而高兴。你已经逐渐长成了一个静好的女子。我希望你过这样的生活,住在宽大的房子里,品上好的美酒佳肴,养一只宠物狗或者猫,看高级品位的杂志和书刊,坐在豪华的凯迪拉克里听有情趣的布鲁斯音乐,跟你爱的人看一场唯美的爱情电影,在放着钢琴乐的咖啡厅悠闲地喝一杯爱尔兰。你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年轻的你该有这样的生活。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理所应当得到的。而我什么也不能给你。香草有些胆怯地看他说话时无比认真的表情。那些在他眼里的柔弱细细地淌了一地。香草完全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跟他说出第一句话。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口吻对他讲话。就像十八岁那年她站在他面前,茫然无知地被他牵着走,她除了内心潮热的温度,没有任何言语和行动的表示。原来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本以为她会完完全全地属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会掠夺她的肉体,占据她的灵魂。现在她却深刻地感觉他是鲜活的另外一个她。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不再属于他,而他也从未真正属于过她。他们之间没有血缘,没有感情,没有温情。他们在一起也许是为了填充空虚的躯壳。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很漫长的时间,香草的眼睛里有一片树叶掉落窗前。院子里的狗已经平息了声响。大门有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汽车的熄火声,皮鞋的着地声,车门的关闭声,程前急促的敲门声。程前看到不速之客后露出了惯有的谦逊的微笑,然后十分温和地走到他面前。他们开始握手。香草的心开始乱了节奏的蹦跳。

  “好久不见,近来安好?”

  “托您的福。”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香草不关注新闻,可我关注。”

  程前的话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切割到他很久以来平稳跳动的脉搏里。

  他在一大片的黯然里找寻香草的目光。香草陡然被他们置身事外。他看了她几秒钟的时间,表情里写满了艰难,声音低沉得听不出说的什么话。

  程前把地上的柚子捡起来装好套在他的手指上。他对他说,以后不要来,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

  他转过身继续看香草的眼神。香草听见他艰难的请求。

  他说,求你再给我最后十分钟的时间。

  程前有些犹豫,但脸上却充斥着敌意。

  香草问程前到底怎么回事。用一种质问的眼神,一副女当家的架势。

  程前拿手轻轻覆过她的头。“香草,我会替他好好照顾你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替他照顾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香草,听话,你们只有最后的十分钟。我是说这一辈子。如果再见面,你们只会害了彼此。”

  香草听不懂程前在说什么。正在她继续追问的时候香草看见他已经找到厨房,剥好了柚子皮从里面走了出来。香草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看他。他的脸已经开始沧桑,额头上渗出了汗。他叫“香草,”从未有过的语调,缓慢而有力。

  他竟然走过去喂她吃柚子。程前的视线被突如其来的一幕隔绝在外。他的眼里无视程前的存在,香草也看不见程前的目光。时间仿佛遗忘了一个人的存在。静好的午后,阳光,落叶,百叶窗,听不见风声。

  他的眼中饱含泪水,慈眉善目里,香草仿佛看到了死去的父亲。

  他走过去抱住香草,臂膀苍老而有力。香草听见他在耳边的低语。然后,停止的时间被人调到了播放。他丢下剥了一半的柚子转身而去。程前慌忙地追随他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香草已经泪流满面。她已经泣不成声。

  “其实你们都知道的,对吧?”

  程前沉重地点头,抱住香草,感觉到她全身在颤抖。

  “香草,这是宿命。”

  “呵,宿命?”她擦干花了彩妆的泪,气若游丝地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丝倔强。

  “请别这样,你还有我,香草。”

  香草不回他,冷冷的表情冻僵了一样。她累了,像打了一场败仗似的彻彻底底的累了。她的精神已经溃不成军,她的身体想要落荒而逃。

  这个世界真荒谬,像一个大气球。飞在天上的时候自由行走,天的另一端,也许海很蓝,也许山很险。最终泄了气的气球谁会看见?

  宿命?

  她十八岁那年,他把她的手牵着放在自己宽厚的手掌心里。

  他想陪她看那场凄美的电影,很想很想,因为他真的爱她。

  他结婚,然后给孤零零的她留了一笔可以维持生计的钱。

  他还是掐了烟,拦住她,决定告诉她不能签那个合同。

  她冥冥之中不惜一切代价协助他功成名就,她一直想去他的故乡看看,不由自主的牵引和冲动。

  那天是十月十九号,城市日报里曝光了他和她政府妻子的所有新闻。香草看到那个打自己的女人一身华贵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我市对一些建筑商违章建筑,偷工减料,建筑物出现严重质量问题等进行了大力整顿和彻查,调查结果发现深具影响力的某某建筑公司董事长某先生涉嫌行贿、偷税漏税等多项罪名。一时间当地的建筑商都岌岌可危,市委市政府极为关注建筑行业严格规划,质量把关关系民计民生的问题。日前,检察院机关已对该公司的财政进行核查。一些相关的房地产商和装饰公司也涉嫌在案。经某先生的妻子某女士的指证,政府部门彻查了这一案件的真相并迅速缉拿了该公司的董事长某某和高管。其他相关事项也在进一步确认和调查。现在你所看到的画面正是该公司的董事长夫人某女士在媒体面前揭露丈夫罪行的画面。”

  天色已经黑得看不见底色。一如香草从陌生城市归来身心俱疲的那一晚。她一个人走在街道上,路两边的路灯全部熄灭了。香草再次在心里思念着那个人。她同时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脸上盖了块白布,已经洁过身。母亲蹲在一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寥寥可数的几个亲戚在父亲的灵前忙前忙后。母亲的手指冰冷,她看见从学校匆忙赶回来的香草,眼神依然没有一丝生机,叉开的五指缓缓地贴上了香草的脸庞,她已经忘记了抚摸是什么姿态,动作那样的坚硬和迟钝。香草不敢哭,也哭不出来,她看见自己的养父躺在铺满了茅草的木床上没有了声息,表情安宁,眼睛还在半睁着盯着茅草屋的梁柱,感觉好像在经历一场盛大的宣判。父亲的脸是灰土色的,鼻梁高高挺起,身体逐渐出现了僵硬。香草走过去抚摸父亲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香草的动作轻柔舒缓,她一边仔细地抚摸一边在心里想象自己刚刚出生时父亲这样子抚摸自己的情形。然后香草听见母亲低唤她的名字,母亲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娃娃,快点把他的眼睛覆上,他上路的时辰到了。”香草没明白过来,母亲已经艰难地挪动着身躯靠近了父亲的脸庞,她托起香草的手缓缓地覆上父亲的眼睛,然后把她的手一并拿开,香草诧异地发觉父亲的视线彻底地与世隔绝。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不可抑制地泪如泉涌。

  下葬的时候亲戚们过来拉开香草。他们害怕香草的眼泪弄脏了死者的身体。香草已经哭得没有知觉,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她从未感觉到,土地是坚硬的。要用铁锹一寸一寸地挖出深藏的泥土才能把父亲的肉体埋葬其中。那么费力,那么心痛。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初那样抚摸自己幼时的或许是他呢。可是那又怎样呢?

  冷冷的街,冷冷的人。

  关于香草六

  七,若我的爱能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重蹈覆辙。

  我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过香草如此难过的表情。仿佛从初见她时到现在只有这么两次。落拓的笑容,苍劲有力的眼神。她先前对我说的那些对我爱情的忠告,我仿佛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她一下飞机就匆忙打电话跟我见面。天色已晚,正值隆冬,小城的路灯全都亮着。喧嚣继续升温的街头,她走出来,走到我身边,紧紧拥抱我,眼泪滴到了我的肩上。

  香草,若是过去这么让你觉得难过,那就不要再告诉我了,也许这样更好。

  不,七,我必须全部抖落给你。当初我并不是无意闯入你的空间的。那时候,我刚认识X先生,是他要我这么做的。我想也许我能帮到你。我愿意把真实的自己挖掘出来展示给你。你要知道,那些过往像一根刺,埋藏得太久太深,不为人知。

  她抹了把眼泪,离开我的拥抱,眼神坚定。

  她的亲生父亲出身贫寒,家族三代贫农,住在中部平原地带,房屋是祖父和他父亲一并搭建的茅草屋。到秋天收获季节时,他跟他父亲一起去山上收割茅草。不太高的那种植物,叶子很像芦苇,枝干很细,中实,枯黄的一大片簇拥在一起才是成熟的迹象,满眼金灿灿的丰收喜悦。并不是所有的黄土地都适合生长这种植物。海拔在500米以上的山上,有开垦过的土地周围,灌木丛中,这种生命力极强的野生植物曾是那时候所有农家用来搭建房屋的必备材料,大多用于搭建房顶。一簇簇的用和好的黄泥土黏在一起,绑扎好像砌一字砖似的一排排铺好,再用泥巴灌实。足够原始的房屋建筑。雨水冲刷下来都会有极为清新的气息,原野的味道,吸吮起来能嗅到和茅草一起生长过的那些野花的馥郁香气。

  他就住在这样的房屋里二十年。直到考上大学,念了工程专业,遇见了她。

  他们很快坠入爱河,并生下了香草。可惜在现实面前他的野心打败了他的爱情。他一心只想远走高飞。爱人和孩子带给他牵绊。他决绝地将她们抛弃。

  她为了报复他,就把香草抛弃到乡下医院。然后选择自杀。

  “香草,你不该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的亲生父亲,一心只想攀登。你的亲生母亲又自杀身亡。你无法得到完整的人生。她来对我讲出他们的故事,请求我们一定要将你抚养成人。当时你的身边就放着这双成人女子所穿的红布鞋。她对我们说,那是她唯一能够留给你的物品。要我好好保管。那时候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索性就收养了你,几天大的小生命,裹在襁褓里眯着小眼,对这个大千世界既期待又好奇。”母亲禁不住落泪。

  “香草。你不会哭,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亲生母亲把你送到医院她完全不顾淑女的形象哇哇大哭。哭完后转身决绝离开。而你,丝毫没有感觉到骨肉的分离。婴儿时候也不哭,也不认生。只要有人逗你,你便会傻里傻气地笑。我看着你无忧无虑的笑像看到了生活新的希望。香草,确切地说,是你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香草抬头看见母亲凄然的脸庞。她看到了银白色的岁月,消瘦的时光。她正在苍老,抚育了别人的女儿二十几年,视为己生,毫无私心。看见小生命在手中成长的时候,她便没了挣扎,没了反抗。孩子在长大,一天天的喜悦与激动也在成长。她逆来顺受,她任劳任怨。

  香草读懂了母亲的人生。她双手捧住母亲老泪纵横的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她决定不去打探亲生父亲,她的人生,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她已经有了完整的人生。她在这样单纯的家庭里幸福过,稚幼的童年里美好过,上学的时候优秀过。足够了,不枉此生。多余的亲情只是累赘。

  “香草,也许你该找找你的亲生父亲。我百年之后,你会想念他的。你身上流淌着他们的血液,那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们生下了你,那就是你欠下的债。”

  “欠债的人是他们,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我现在只有你。是你养育了我,我现在也该回报给你养育之恩,我只亏欠你。”

  香草在母亲那里睡了一晚。那一晚,她一直把母亲抱在怀里。她看着母亲,像小时候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一样。她拥抱着母亲瘦弱的肩膀,给她那边的被角掖了又掖。年轻的手臂环住年迈的母亲的脖颈,轻轻地哼着摇篮曲。清凉的院子,寂静的月光皎洁得如同少女的脸。盛大的美好一圈圈地晕开又散去。香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貌似家里也有这么一株枝叶繁茂的核桃树。父亲,母亲,一家都睡在下面的竹床上。小小的她,没有任何忧伤。怀抱着她的母亲也正如现在抱着母亲的自己一样心无杂念。也将从容不迫地走完接下去的人生。

  她想起了很多过往的美好。每个孩子该有的骄傲。她一遍一遍细数着回忆,不厌其烦。母亲细微的鼾声响起,均匀的呼吸很有节奏。

  第二天在湿润的晨露里醒来。村庄的炊火已升起了一大半。家家户户的烟囱能从后山上一览无余。天空是青灰色的,太阳升起来的地方聚集了棉絮一样柔软的云朵。母亲在,家便在,父亲的灵魂也在。这里以后就是母亲的家,也是香草的家。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香草一股烟的从山坡上冲下来,赶紧去拉她的手。

  “应该多睡会儿!难得回趟家,一醒来还往山上跑。”满是责怪的语气。

  “不碍事,早晨,乡间的空气好,我也是大山的孩子。”

  “是啊!从小你就这个性,喜欢高的地方。目光也跟别人不一样。”

  香草笑了笑。阳光普照了大地,院子发着光。昨晚睡过的床铺已被母亲收拾起来了。摊开的被褥搭在篱笆上,享受着温暖的照耀。

  “你要保重好自己,我要赶车回去,不能跟您一起吃早饭了。”香草把母亲的手拿开放在自己的手里仔细摩挲着。院子里的牵牛花爬过了院墙。紫色的小喇叭,绿色的藤盘旋而上。每一株植物都在奋发向上,香草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给你煮了几个鸡蛋,带在身上,路上饿了吃。”母亲的眼睛湿润了。

  “我去给你捞鸡蛋,这孩子。”说着说着眼泪涌出了眼眶。她背过身朝灶火的方向走去,一颠一簸的,说这孩子三个字的时候声音病态的微弱。香草的心感应到了隐忍的疼,她跑过去挡住母亲的去路,然后很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刺绣的白色手帕。母亲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牡丹的花样,眼睛里波光流动。是一叠钱。

  “您把这个拿着,贴补家用。我已经给过继父了,这些你自己用。过些天我再回来看您,保重好身体,就算是为了我。”说完,她把母亲平展的手指收拢在一起一并握住那些手帕里的钱。

  母亲热泪盈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地盯着手里的东西,像是盯住了香草的心。

  天空光芒四射,寂静的村庄从画里活跃起来,农耕劳作,新一天的忙碌从此开始了。香草也踏上了另一段归途。公车上有一对小情侣,背着双肩包,充满学生气。汽车转弯的时候,男孩子守护在女孩子的腰间。香草想,他和她也是这样恋爱过来的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或礼貌性地问好,或客套地寒暄。或递上一本书,借过一支笔。诚心诚意地付出,不需要任何回报。而现实的人生,却是一场红尘辗转的轮回。你遇见他,他遇见她,她再遇见你,你再遇见他,于是串成了一个个你与他、他与她的故事。解释不了的事情就用宿命来定义。

  她只知道他和她遇见是在一场舞会上。他看见她穿红色帆布鞋,一点也不像很会跳舞的模样却能踮起脚尖翩翩起舞。他记住了那双鞋,记住了那张脸。香草想象不出来,离自己那么遥远的两个人当初邂逅时的情形。时光太远,远到录像带里播不出来那些灰色的片段。而养育她的父亲母亲,她细细回味出他们的音容笑貌。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鸡蛋,香草能想象出来母亲煮鸡蛋时的模样。围着破旧的蓝布围裙佝偻着身子,掀开铁锅盖。滚烫的开水冒着泡泡,吐着热气,熏蒸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香草能够无比准确地捕捉到母亲的心绪。

  爱情又是什么,是岁月沉淀过后的产物,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拥有爱情的人和没有爱情的人还不是一样的为生活所累。母亲可以认命地生活,为什么他就不能够?事业跌宕起伏,飘摇一生也未曾停止过高攀的妄想,甚至不惜出卖了自己的爱情。他就像是一颗巨大的雪球,滚了一周又一周,越滚越大。沾了污泥,沾了碎纸屑,一层一层黑的白的雪。雪天熠熠生辉,光耀夺目。太阳出来了,不攻自破,化为满地的污水。

  汽车开出了小乡村,到了乡镇,再往县城,视野逐渐的开阔,沿途很多已经被开发过的风景。香草无暇顾及,只是望着手里的鸡蛋出神。淡水鸡蛋,谁也没有妈妈煮得更有味道。

  她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搬家。简单的行李很轻轻松松就能带走。那双红布鞋她留在了程前家,也许他就不该帮她捡回来。家政公司过来搬家。香草随口应付了两句,自己上了副驾驶座靠着车窗,动也懒得动。司机师傅过来开车,香草习惯性地把腿伸向了驾驶台,司机师傅露出了很不自然的表情。香草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搬进单身公寓的三楼。房间很干净,光线也很好,能看见远处一幢幢粉红色的房屋建筑。阳台上摆上几盆花,买个便宜的衣柜,简单的床上用品,其他的家电房主都有了。香草卸下捆好的一大摞书,一本本散开归类后又重新上架。她的手笨拙而生硬,像是在整理散落的人生。

  布置好台灯,书桌,新的家很快明亮起来。

  没有男人,没有奢望,她一个人的家,心是自由的,灵魂是长了翅膀的。

  七,你尝试过一个人的旅程吗?不带一分钱,不依赖任何朋友,背着大大的行囊,去到陌生的地方,不乞讨,不奢望。带着自己孤独的心,你尝试过吗?

  我没有,香草。你这样过吗?我难以想象到。

  不!我想过很多次,只是没有勇气。我没有富有到可以那样奢侈。我以为我摆脱了一切,爱情、亲情、事业、金钱、欲望,摆脱了不安、堕落、妄想、纠结。我母亲说的对。我摆脱不了,我背负着一种债务。那种深深的亏欠使我的血液在体内一刻不停永不止息,就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我不知道何时它会在我体内爆发。我预测不到的巨大恐惧从我的脑海里轰鸣而过。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除它,我一次又一次地去献血。没有一次成功,我丢弃不了也不能减轻这种血型在我体内的比重。我还是喜欢头靠着车窗,紧紧贴着透明的玻璃。我喜欢看见离自己近距离的车窗擦着我坐的车辆。我甚至幻想它能擦到我的脸庞呼啸而过,我渴望这样的危险发生在我身上。这一切遗传于我的亲生父母亲,他们是彼此都虐人自虐。不止这些,我也跟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从未停止过我的野心。那种奔腾不息的血液,暗暗怂恿着我采取紧急行动。我被控制了,我的狂躁不安,我的蠢蠢欲动。我属于他,是他的替身。他活在我身上,我负重前行,举步维艰。我背负着同时又释放着。这令我自己都感觉害怕。

  我抱着我设计的图样去拜访X先生。他坐在我面前,不抽烟,不说话,也不愿听我讲话。我约他去钱柜。他只唱革命年代的红歌,一首接一首地唱,连续唱了两个小时,然后独自要了一壶清茶。我给他倒到七分。他食指轻轻地敲了下桌子,对我示意了谢谢。我感受到他的回应,知道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搞。一会儿一位服务生匆忙地过来办理会员卡。他不予理睬,两眼埋在自己的茶杯里。我招呼服务生退回去再重新走过来一遍。他很抱歉地退回去关上门又轻轻地叩了三下门再次走进来。

  他微微点了点头。

  先生,请问你贵姓?服务生显然有些谨慎,双手把书写纸递过来,不敢再有冒昧举动。

  冕贵姓高,高低的高。他回答道。

  不!

  服务生惊讶地抬起脸。

  是高尚的高。我补充道,然后又给他把茶水添上。

  我走的最好的一步就是这么开始的。你知道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站在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面前该怎样去交流?我连第一次月经该做些什么都没有人教过我,何况是这些。我不懂,我那时候才知道,上天是多么的垂怜我。

  那一晚,他再往下唱过一首歌。我们聊了很多,不,应该说是他教会了我很多。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剑,能够切入我的内心。我在他面前,变得忐忑,手足无措。所有情绪被他尽收眼底。他说,他不想知道我的过去。他也不想知道我是以何种办法维持生存,他看得太多了,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他欣赏每一个拼搏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梦想,在这艰险的过程中使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有些人张开自己的臂膀,有些人张开自己的嘴巴,有些人甚至张开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过错,众生平等,适者生存。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我的眼睛。我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放肆地看过,我无言以对,低着头唯唯诺诺。

  说完点起了一支烟,我找来烟灰缸放在他面前,并打开了房间里的排风扇。”

  七,我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否认他的任何观点。他有资历,话语具有引导性和权威性。我家底浅薄,无权无势。我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为自己赢得尊重。我不动声色地要让他看到我的坚毅与能力。我渴望成功,而我面前,是我前进道路上的一盏灯。我需要他的指点,需要他的提拔,需要他来助我一臂之力。

  然后我留意到了他抽的烟,细长白色的那种,现在还受很多女性青睐的骄子。

  我不确定我的言语是否会有些唐突,我说,前辈。奥黛丽·赫本喜欢抽这种烟,淡淡的薄荷味,如同走过坎坷人生的长者再去看心高气傲的少年一样。我现在就是那个少年,空有梦想但缺乏生活的磨炼,您跟我说的这些我都谨记在心,我已经受益匪浅,还请您多多费心。人说,给人钱财不如给人能力,给人能力不如给人观念。晚辈该谢谢您的,您给我灌输了新的观念。我会努力,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舒了一口气,X先生已经完全放松起来,他把烟熄灭,意味深长了地看了我一眼。末了拎出一个纸袋子给我,我的拒绝抵挡不过他的奉劝。他说,拿着,一个愿意为你投资的人是觉得你有价值,年轻人,你其实是个很不容易的女孩子,这是我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不要不好意思。

  很没出息,我接受了。底气十足地接受了,他的话我听进去了。

  七,我成功以后常常去拜访X先生。是他告诉我你的情况。他说你并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并且心态积极向上。他要我帮你,而我却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呵,原来是他,他退休以后研究心理疾病,我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七,一定要加油,那些闪闪发光的记忆片段像小女孩的火柴,点燃了整个世界的光亮。

  她怎能忘记那个男人,笑容晦涩。胸膛燃烧着不能自已的熊熊大火。

  “香草,过来,让我抱抱。”他站在空荡荡的办公楼前,在灯光的阴影里张开了臂膀,他朝向香草的方向,满目恳切。他的身体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黑暗里。香草揉了揉眼,轻缓地走了过去。他的身体立即包裹着她。

  “你还好吗?我很想念你。”

  “好。”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简练的对话,听起来像是陌生的两个朋友。

  “香草,我来跟你道别,我必须得离开,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我不会向她屈服。”他的悲伤还没凋谢,挂在已经有细细纹路的眼角,摇摇欲坠。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这个晚上,是我们毫无隐瞒的晚上,我想珍惜。”

  “你不恨我吗?”

  “我恨。”香草把头埋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斩钉截铁地说。

  他低下头表情无比的沉重。

  “一切都过去,全都过去了,我还在你身边。”她把他的身体推开,晃动着他的胳膊安慰似的说。

  他突然又把身体挺过来趴在香草的肩上剧烈地颤抖,然后香草发现他像是在哽咽。

  “你会好起来的,别害怕,你还有我。”

  香草摸索着他的肩膀,焕发出母性的温柔,那一刻香草觉得他最需要她。司机开车过来绕过他们相拥的身影,在靠近大门出口的地方停了下来。冷而潮润的城市,开始刮起了一阵寒风,街道上的树叶划过路边沙沙作响。

  “香草,走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今晚,你所有的要求我都满足你。”

  坐在车子的后排。香草把他的十指来回翻转,一根根看得仔仔细细。然后又把他的手指关节弯转起来,聚拢在一起后把握在自己手里。。

  他表情黯然。前面的路灯照射到他的脸。他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窗外是浑浊的天空,昏黄色的夜。

  到达车站附近,香草执意要下来看看。他跟随着她,吸了口冷气,双手揣在上衣口袋里,他还没有到,他应该跟她并排走在一起。

  香草过来拿开他的一只手,扯着他朝闪烁着的广告字幕走去。

  他也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表情,正注视着香草走过去。他们走过去,小男孩咧开嘴表情豁然开来。

  “姐姐。”他这样唤香草。

  香草低下头去,把口袋里准备好的零钱给那个小男孩。然后把他的手也拉扯过来。他不好意思地去掏上衣的口袋。

  “你当初也是这样对我的。你知道吗?你牵着我的手放在你的手心里。你施舍了我,我并没有向你乞讨。”

  “对不起,我……”

  香草停下来,等候着他的脚步。

  “好了,说好的不说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吃西餐,香草一直渴望能吃上一顿西餐。在咖啡厅吃菲力牛排,她喜欢那些闪亮的餐具,切割在牛排上吱吱作响。甜点腻得胃疼,红酒喝进嘴里像注射用的维生素液体。

  她是这么形容西餐的,他听后晦涩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帮她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这是第一次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我应该很高兴的。”

  “你不高兴吗?”

  “你始终不了解我,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跟谁。”

  他停止了动作。二楼的玻璃窗面粘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蒸气。他想去擦,却被香草一把拉住。穿书吧

  “我想看一部电影,《泰坦尼克号》,我想要跟你看。”

  “嗯,好。我们现在去,我带你。”他这次听得很认真。

  “可是我跟别人已经看过了,在他的别墅里,用大大的投影仪,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

  他转过头来看香草的眼睛,然后拿手轻轻拍香草的头。“你开心便好。”

  晚上他们都没有回去,睡在一家快捷酒店。两个人的电话都关了机,香草感觉自己的心忐忑不已,明明觉得并不紧张可还是按捺不住地躁动。

  香草先去洗澡,洗完澡后裹着浴巾把拖鞋甩开蹦跶上了一张床。他离开电视也走进去冲澡,香草听着淋浴哗啦啦的声响根本没有心思看电视。这样属于他们两个人并且毫无保留的夜晚她渴望已久,她的心干涸成一片枯裂的稻田。她需要他,无时无刻,无论他来自哪里也无论他是谁。

  半夜她还是挤到了他的床。没有开空调的房间透着寒气,香草说,我冷,你必须得抱着我睡。他们拥抱在一起,很快感应到对方的温润。他和她什么都忘了。

  香草抚摸着他的身体在黑暗里迅速冷冻,继而又温热,又潮湿地渗出了汗。他的嘴唇在她的身体上使劲蹂躏。她的耳朵被他动情地咬住,他的舌头在她的耳洞里均匀搅拌。她听见他湍急的呼吸声,他彻彻底底地占有了她。香草想起浪花拍打海岸的情形,随着潮声冲击又退去,又冲击又退去。海岸被一遍遍的浪潮冲刷着,浪花兴奋而尖锐地叫嚣着,溅起一串串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寂寞的沙床。那是她见过的最美妙的画面,犹如欲望,欲罢不能,欲休不止。她一面惧怕着又一面憧憬着。

  他也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痛苦而绝望地流出了眼泪。香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得到了重生。她从未有过的享受在透明的夜晚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再次确定,她很爱他。真正意义上的爱覆盖了她的意念。他是她的爱人,她的爱情里,他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阻止她爱他。

  “对不起,我已经不能再对你说这样的话,香草。我不能。”

  “不要说话,听自己的心跳。”香草捂住了他的嘴巴。他们翻好身,并排躺在一起,香草在他怀里安静得不敢出声。她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她想听他发自肺腑的声音。

  “刚才做爱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黑暗里她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她很想知道答案。

  “想的是你跟他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时的镜头。”

  “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

  “是的,他是我选中的。香草。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已经害你不浅。”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难过。

  “当我最近一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就站在巨大的火车站广场。夜晚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冷清又冰凉。我想着你,心是温暖的。独自出行了18个小时,电话是他狂轰滥炸过来的担忧,可是我没有想过他,丝毫没有。没有爱情,我活着,也只是一个乞讨者。”

  他听完后又翻转身来抱住了香草的头。这次,香草分辨出了他和程前的不同。程前的占有欲像烟花,瞬间绽放后倏而不见。而他的欲望像一首绝妙的音乐,余音绕梁,久久不能停息。心在那一刻是澎湃的激情四射的,她不断地呻吟,不断地呐喊,然后仍旧听见他的召唤。

  程前和她在一起的淡淡光阴在这一晚被彻底抹去。在穿越所有障碍的重重险阻里不留痕迹。他表情的符号,是六个点的省略。脑袋出现空白,原来记忆可以在一瞬间被完全抹去。她确信无疑,她已毫无眷恋。

  再一次停下来,香草喘着气又继续追问道:“这一次你在想些什么?”

  “在想你们在一起都做了什么,亲吻,爱抚还是……”

  “是什么?”香草故意问道。

  他已经身不由己,嫉妒在他的眼睛里聚成了红色的光。床被被黏稠的液体渲染,混合着汗水、香水,湿漉漉的腥味浓郁又温馨。一遍遍的索求与迎合,两个人再无言语,身体赤裸相对,跨越一切的行动。他们不断地抚摸,不断地亲吻。记忆里的光阴被揉成了碎片,被风吹到远方,无人顾及那些伦理、道德、世俗。

  香草的脑海里闪起了一道凌厉的白光,带着他们两个穿越了时空的隧道飞到了另一个仙境。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香草在天快亮的时候睁开了眼,他已经停止了。但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干涸,她继续挑逗他,他恳求香草休息一下,整宿在消耗精力。他已经招架不住。

  “香草,我来抱你睡会儿。天快亮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香草说,好的。我不再勉强你。可是我想跟你讲讲话。

  “好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你爱他吗?”

  “不爱。”

  “那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个乞讨者,我不配拥有爱情。香草。”他停顿下来。“听话!回到程前身边,他会给你好的爱情,给你想要的生活,他已经答应过我。”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这样?!”香草勃然大怒。他把立起身的香草拉倒下来,给她盖好被子,紧紧拥着她发怒的身体。

  “你开心便好,我不再强求你做什么了,唯独你不能爱上我!”说完后他便翻转身很快地熟睡。

  香草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她没有睡意,打开电视调到最低声。还是睡不着,脑子一片混沌。她索性开了窗,浓重的寒气从外面透过来,香草把头伸出半黎明的光亮里。她想爬上窗台把身体也靠过去,完完全全地被风吹醒。她解开凌乱的头发,一缕缕地拨弄到胸前。香草看见自己少女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温暖的脸颊,高高的鼻梁,如此细致。然后她看见冷清的街道上有人在清扫垃圾,她又把头发扎好,关上窗户,发现房间里比先前更冷了一些。

  她当然熟悉那个车站,诀别的地方。他买了动车,下午两点。香草帮他提了一个小包,貌似是装着钱或者机密的文件。香草不得而知,她不想过问。他的事情与她无关。她要送他离开,她想,这次是真的。

  阳光很温暖。他捏着车票站在太阳底下冲香草笑。香草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拍拍香草的头。“你知道的,你一定要过得很好。要听我话,回到他身边去。”

  香草点了点头,看着他沉着的目光,恋恋不舍,不忍离开。他的司机送来饮料和饼干给他们,他打开饼干掏出来一片给香草。香草咬了一口又递到他嘴边,他嘴巴微微动了一下,推开香草的手。

  “自己吃,我不饿。”

  香草倔强的又伸过去。他轻轻地咬了下去,细细地在嘴里咀嚼。香草想起了他喂自己吃柚子时的情形。若不是新闻报道,他是不是会一直隐瞒那个残忍的事实?

  香草吃完饼干喝了点水,然后把水瓶盖子拧上。

  车站里人声嘈杂。香草给他找了个可以坐下来的位置,靠近垃圾箱,香草把剩下的水丢了进去,擦了擦嘴巴。

  香草心满意足地坐在他身旁。

  “说实话,一个人,怕吗?”她问他,用大人的语气。

  “不怕。”他有些意外。

  “那就好。”香草站起来又俯下身去亲吻他的额头,她想用力地吸吮出一个印记,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有些惊讶,拥挤的车站,凌乱的目光。

  他有些尴尬。“香草,别这样。”然后他听见香草低声的话语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里。香草说,我已经不亏欠你了,现在你该归还我了。香草说完后直起身来,不知何时候车厅里一下子站满了警察。香草看见他戴着光亮的手铐回过头来张望的诧异时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她已经送别了他。

  走出车站,乌云一大片遮住了半边天。香草发现广场到处都是阴暗的,人们面无表情。小鸟聚在她的脚步前面叽叽喳喳个不停。她感到自己口干舌燥,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她想要到最近的小卖部买瓶水,掏了掏口袋却发现自己把钱包落在了酒店。她想折回身到酒店,然后又犹豫着停下来。她鼓足勇气走近了那个小男孩,笑容满面,看不到任何忧伤。

  她低下头,用细微的声音说:“你好,能给我一块钱吗?”

  他欣然地递给她一元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茫然又迷乱。

  回到酒店找回自己的钱包。她忽然想起服务员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提醒他们的话,说在查房的时候发现床单和被褥都被污染了。香草醒悟过来跑到卫生间里扒开裤子一看,自己正在生理期。血淋淋的伤口晕染了内裤。她感到一阵眩目,难以忍受的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

  那一天,她还跟另外一个人做了告别。

  程前知道自己的挽留已经无能为力。

  后来程前又找到了香草。他问香草:“为什么就是不能,当初你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那个女人令他身败名裂。他在很早以前拜托过我好好照顾你。我私下与他有联系。香草,你可知,他被保释后还加入了诈骗团伙?以此证明自己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最终逃离出那个魔掌。他一开始不能选择你,到后来没有权利选择你,再到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利。他无法跟你在一起,这是命定。”

  香草回答道:“与他,爱是自由的,没有火坑不火坑。与你,我去医院检查过我没有生育能力,我无法给你完整的幸福。程前,原谅我,无法爱你。我想过正常的人生。我注定是孤独的。”

  “那么试管婴儿呢?香草,你否愿意尝试?”

  “程前,你应该知道的。我如果想要去爱你,就会去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我无法爱你,我那么深地伤害过你,换作是你,你要拿什么来弥补过错?”

  程前的手触碰到香草的额头又苍白地垂了下来。

  “我是可以原谅你的,傻瓜。那笔钱对我只是九牛一毛。花在你身上,我一点都不可惜。”

  “花?”香草冷笑了一下。“合同那一次是欺诈,是窃取!这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了犯罪。再后来那一次是背信弃义,不道德的行为。程前,我是一个罪人。我无法洗心革面,重回到你身边,我依然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这叫我如何继续?程前,放了我吧。”

  他第一次去程前家看香草的那一次,就很巧妙地表露了他的心思。他说,香草,我需要一大笔钱。

  香草一开始就感到疑惑,然后她听到他的话,一切了然于胸,不言自明。

  “你需要多少?”香草不敢看他泛出狡诈的眼睛。她不敢确定,那里面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他沉默着,不说话,脸上的伤痕很明显。香草的心一阵生疼,像是被刺扎了一下。

  “需要很多的吧,我尽量给你凑。”语气里没有半点的犹豫。香草的目光还是那么澄澈明亮,即便挂在天上和其他的星星混合在一起,也能轻而易举找寻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好。

  香草说着就从床头的保险柜里取出来厚厚的一大沓人民币,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说,“你看够不够?”

  他俯下身体,仔细地数了数。香草发现他数钱的姿势那么生疏。几年没见,他的手指那么的陌生。“一共十万。”他喃喃道,声音低沉无力。

  “那你等着。”香草又找来钥匙,很好听的声音从保险柜里发出来。她用手往里面试探了一下,现金没有预备那么多。她随即又摸出来几张卡,一把亮出来,一一地排到他面前。“这里五张卡,存款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密码是我的出生年月。你拿去用,应该够你抵一阵子。”

  他激动地颤动着双手,把香草给的卡和现金紧紧地握在手里。“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从来不会拒绝。”他紧紧地握住了香草的手。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好久,我一直渴求能从你身上获得答案。”香草的目光转向他的脸,他的轮廓一点点的在眼前清晰可见。棕黑色的夜。

  程前不在的晚上,一个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潜入他们的家,跟香草索求了那么多。

  “如果他问起来你怎么办?”他努力地恢复人性良善的一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没有一点恐惧,拿他的东西,就跟拿自己的一样随便。在他跟前,我随便成了习惯。你走吧,时候不早了。”香草没想到自己会有困意,眼皮很自然地耷拉下去。

  他靠近香草,把瘦弱的身体和那些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金钱一起拥入怀中。香草又闻见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她微微地皱着眉头,轻轻地咳了出来。程前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仔细闻起来,并没有大的区别呢。他又抱紧了一些,香草感觉到他的力量。

  他的下巴到达她的头部上方。

  “香草,留我一晚,我很想你的。”她突然想起了程前,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在黑暗的夜里透过一点点的缝隙偷窥着他家里的动静。香草不说话,她转身走向黑暗里的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酒。她给自己倒了一些,三杯下肚,脸上泛着桃红,她还是如此坚决地拒绝了他。

  “程前,你以前什么都知道的。他会锒铛入狱,他生活在一个女人的威逼利诱和权势欺压之下,他离不开她,他也不可能跟我相爱。他能够保全我的方法就是要跟我分开,或者他离开。”

  “呵。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幸好你还活在童话里。”

  他凑过来抚摸她的脸。香草的眼角不自觉地淌出泪水。“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女人铭记在心的不会是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她记住的永远是伤她最痛的男人。你给我的所有回忆都是甜蜜的,你不怕我会忘了你吗?”

  “我记住你就够了。”程前的话那么朴实,香草想起了忠厚的老农民。王叔叔看见香草衣锦还乡,已经卧病在床,连烟杆都快要拿不动了。碰巧他生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香草。那一瞬间,香草恍惚看到自己老去的父亲,他颤抖着手指,眼眶里涌满了冰冷的泪水。

  “香草,来叔叔跟前。我得告诉你,你这种瞳孔的女人生来带着一张风尘的脸。香草,你是不幸的。”

  香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手一松,那一只苍老的手就垂了下去。

  都会老的,年华也要老了。Μ.chuanyue1.℃ōM

  “程前,对不起,我无法爱你。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决绝的离开,似乎也成为一种很随便的习惯。

  程前跟了上去。“香草,不要给我再跟你相遇的机会,不然我一样缠着你不放手,直到把你追到手。”香草在正前方止住了脚步,她浓密的头发已经很长。回过头去,脸上挂着清雅的微笑,眼睛犹如一个浓烈的小火球。

  “谢谢你那么炽热地爱过我。可是我需要时间让自己回复平静。”

  再回头,再见,永不相见。庸俗不堪的对白。

  搬家,再习惯不过的习惯。扔掉了红色帆布鞋,把用不着的统统打包,扔掉,满满的一大箱子,包括回忆。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钱包和电话簿,站在巨大的车站广场中央,最后把留恋也扔掉。

  漫不经心地买了车票,熟悉的终点站。路途中又开始陷入深沉的昏睡。梦境不断,手机响了好几遍。香草揉揉眼,继续睡觉。车窗外掠过一幕幕陌生的风景。她开始感觉内心的空洞和苍凉一点点地盈满又塌陷。

  黎明时分到的站。前来接她的是有过一次萍水相逢的小男生。

  他看见香草一个人从车厢里慢吞吞地走出来,喜出望外地迎上去,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脸上是厚道的笑。他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棉上衣,把香草的东西直接扛在肩上,引着香草出了站口,香草紧跟着他很有节奏的脚步,内心的温暖潮湿了一大片。

  陌生的城市,疏离的人群。无论之前来过多少次,还是这样的感觉。可是从此以后她要在这里扎营驻地了。她要一个人构筑未来和人生。

  两年后的清明节,香草裹了件黑色的大衣。她化了很浓的妆。眼线很粗,高跟鞋很细。她去祭拜自己的父亲。香草抚摸着上面硬朗的字体,眼角不再悲哀,心中的荒芜也逐渐美好起来。一股幽幽的香气扑面而来,熟悉的花朵的香气。遥望着母亲和继父携手相伴的身影,她再次转脸贴近那块冰冷的石块。

  父亲,上路吧,你不会再害怕孤单。你在我的梦里,有我与你为伴。

  2011年,网络上风靡一时的组合不计其数。有一个深入人心的地下组合携同他们的原创曲目迅速传遍大江南北,那首曲目叫作《等不到的冬天》。作词人:香草。有人说,那首歌很特别,有种撕心裂肺的感伤。一种原始的野性的魔力。没有人知道,那首歌是关于过往,关于爱情。

  多年前午后

  紫藤萝盛开的街头

  灯熄了多久

  剩一地枯萎的温柔

  时间像双手

  将青春翻出了褶皱

  我们却拥有

  同一个转身的借口

  你微笑问候

  这些年谁在我左右

  单车在路口

  载不动满身的浅锈雨水的节奏

  弹唱着背影的颤抖

  掌心的鸿沟

  深刻成岁月的河流

  我为你种过春夏等幸福发芽却开出了雪花飘雪的冬天

  知道我在想你吗像你用手指撕碎当初的情话

  等不到的回答就当剪短长发至少曾经的爱依然完美无瑕……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爱人日记更新,第四章 关于香草 3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