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闪而过的身影
海晏会所位于瀛东区最繁华的路段，是一幢28层的大楼，是瀛东区乃至瀛州市最顶级的会所之一，其奢侈豪华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仅大厅的琉璃吊灯，据说就超过了1000万元。这年头，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是很难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的。十几年前，瀛东区开始兴起会所、夜总会、洗浴中心，陆陆续续开了十几家。但后来不是被黑社会砸，就是被警察查，开了没多久都慢慢关闭了，只有海晏会所和另一家夜总会屹立不倒。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海晏会所有警察的背景——老板孔少南是瀛东公安分局副局长孔少东的亲哥哥。另一家夜总会是江豪夜总会，则有黑社会背景——老板李江豪是瀛州市黑社会老大杨十三的把兄弟。孔少南和李江豪都是本地的地产巨鳄，黑白两道通吃。
梁昕开车赶到海晏会所时，大约是晚上8点半。他看到，海晏会所出出进进的人群里，丝袜和热裤占了多数。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天一黑就迅速进入了状态。这里就是“酒池肉林”，充斥着太多或高贵或肮脏的交易。海晏会所的停车场已停满了车，梁昕好不容易在附近马路上找了个车位。他没直接从会所的正门进去，而是悄悄走进了地下车库。地下车库有电梯直通上面的包房，孔少东在会所三楼有一个专属包房，梁昕是知道的。
平时，梁昕极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现。一是他消费不起，只要进了门，不扔下三四万元是出不来的。而他微薄的工资，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如果让别人买单，他又觉得不忍心。二是，这里是个大染缸，他不希望自己被染黑。这里充斥着女色、财富、享受等各种诱惑，沉迷其中，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往往会就此沉沦。梁昕虽然对自己的意志和抵御糖衣炮弹的能力充满信心，但他不愿接受那种考验。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对人民警察职业操守的理解，他认为，一名真正的人民警察应该尽量回避这样的场所。
梁昕刚走进车库，老远就看见李良的那辆白色宝马——车牌号很牛，是“瀛ALL999”，其中“LL”是“李良”拼音的第一个字母。李良平时行事比较高调，全瀛东分局也只有他开进口的宝马，比局长的车还好。而按照他的收入，他是买不起宝马的。他的父母都是农民，收入不算高；妻子为了照顾上学的儿子辞去了工作，做了全职太太，没有一分钱的收入。梁昕心里很明白，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买宝马，那钱肯定不是从正道来的。
梁昕正琢磨李良的宝马，忽然看见李良从电梯里走出来，边走边打手机。这时他们大约相距20米，因地下车库光线不均匀，李良的表情看不清楚。梁昕本想上前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李良也许不介意在这里被梁昕遇见，但梁昕却介意在这里被李良遇见。如果让李良看见，以他的大嘴巴，还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地出去宣扬呢。梁昕在一个柱子的阴影里站了一会儿，避过了李良，才上了电梯。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呼啦啦挤上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她们都穿得又透又露，脸上化着浓妆，有的身上还刺了纹身，一个比一个高挑、靓丽、白皙、香艳、性感、火爆……让人难以抵挡的诱惑一下子把电梯充满了。她们嘁嘁喳喳地说笑着，完全忽略了梁昕的存在。梁昕急忙退到电梯一角，闭上了眼睛，但浓烈的脂粉气息还是让他浑身冒汗。电梯终于到了三楼，他从几乎裸露的女人堆里挣扎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出电梯，就见一名身穿红色比基尼、身材更火辣的小姐微笑着向他鞠躬，浑圆的乳房仿佛要挣脱衣服的束缚冲出来一般，让他大气都不敢喘。服务小姐柔声对他说：“欢迎光临！请问先生哪个包房？”
梁昕摆了一下手，意思是我自己去，你请留步吧。服务小姐很有礼貌地站定，给了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他逃也似地转身离开，快步向孔少东的专属包房走去。可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走廊的尽头，那个身影一闪而过，进了一个包房。梁昕觉得这个人他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呢？他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人刚才在梁昕的视线里停留了大约一秒钟，时间太短，没看清楚。梁昕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定格刚才那一秒钟的影像，终于想起那个人皮肤很白，眉毛很浓，脸有些瘦。想到这里，他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一个人：金狐！几天前，他参与“猎狐行动”的时候，曾经在三叶草旅馆对面的观察点看见过金狐一次。当时金狐在他的视线里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但他却记住了金狐的体貌特征。
不过，梁昕很快就否认了那个人是金狐。孔少东的专属包房就在旁边，一个大毒枭，怎么可能跑到公安局长的眼皮子底下？如果真是金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和孔少东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梁昕相信孔少东不是那种人。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那一秒钟的影像越来越模糊了，他不敢肯定那个人是不是皮肤很白、眉毛很浓，甚至怀疑刚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觉。但是，出于职业的敏感，他还是决定看个究竟。
梁昕几步走到了走廊尽头那间包房的门口。门牌号是999。他决定敲门进去看看，不管是不是金狐，他都说进错房间了。如果不是也就罢了；如果是，他会不动声色地退出来，然后守住门口报警抓人。他正要敲门，房门却忽然开了。他马上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如果走出来的是金狐，他会一下子把他放倒，然后带回警局。门开了一半，斜着身子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孔少南。孔少东带梁昕在一家茶社喝过几次茶，其中两次孔少南在座，所以梁昕一眼就认出了他。
孔少南比孔少东大三四岁，留着小平头，头发花白；眉间的两道皱纹很深；比孔少东稍胖，面相比较和善。见是孔少南，梁昕立即收回刚刚伸出去的手，恭敬地叫了声“南哥”。孔少南先是一愣，好像在回忆这小伙子到底是谁，然后忽然醒悟一般，拍着脑袋说：“哦，小梁啊！你看你不常来，差点认不出你了。”说着急忙和梁昕握手。
梁昕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往包房里面瞅。可是包房的门已被孔少南随手关上了，什么也没看到。
“来找你们孔局长的吧？”孔少南一边寒暄，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梁昕的手，走进与999隔了两个房间的888包房，也就是孔少东的包房。
孔少南推门进来，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小梁都不知道你的包房了，差点闯进我的包房里。这事我得批评你啊，以后要经常带兄弟们过来放松放松。列宁同志说过，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嘛。”
孔少南用了一个“闯”字，让梁昕觉得有些不舒服。孔少东也明显愣了一下，马上说：“哦，小梁是个好同志，自我要求比较严格。”
孔少南把梁昕带进包房，对孔少东说“你们聊吧。”然后拍拍梁昕的肩膀，出去了。
2.会员金卡
地产大鳄孔少南的发迹在瀛州被传成了神话。十几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胳肢窝里夹个棕色的人造革包，风尘仆仆地跑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现在他的财富是多少，恐怕连他自己都算不过来；坊间传说，他的身家最少有20个亿。
前些年，瀛州市借助蓝色海洋经济转型发展的有利时机，整合原瀛东区和瀛州市的部分区域，成立新的瀛东开发区，并顺利通过了国务院的审核批复，国家参照国家级开发区的政策，在招商引资和税收等方面给予大力扶持。正是借助于新开发区的快速建设，孔少南的财富实现了井喷式的增长。
孔少南当了多年的包工头，有了一些原始积累。后来他从银行贷款2个亿，以每亩10万元的价格囤了1000亩地。这在当时是相当轰动的，人们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大家都认为，那1000亩地位置有些偏僻，早晚得砸在他手上，成为烫手山芋。但谁也没料到，后来这1000亩地竟然成了瀛东新开发区规划的核心区域。新开发区规划方案公布后，大规模的造城运动就开始了。孔少南瞅准时机，在那1000亩地上建了十多处高档楼盘。几年前，瀛州市尤其是瀛东区的房地产业火得一塌糊涂，楼市价格节节攀升，“日光盘”的现象几乎天天都有。只要有楼盘开盘，都会有众多狂热的购房者争相抢购。真不知道是楼市疯了，还是买楼的人疯了。因地段好，孔少南的那十几处楼盘格外抢手，他自然也赚得盆满钵满。孔少南的发迹史被越传越神，以至于他“超前”的眼光让大家顶礼膜拜。
后来，孔少南建起了这座集餐饮、住宿、娱乐、办公、会议于一体的28层的海晏会所，这里也成了他和追随者的大本营。会所有各类客房，内设小酒吧、中西餐厅、咖啡厅、大小宴会厅、迪斯科舞厅、KTV等30多个。各种规格的大中小会议室及多功能厅，可承接大到800人、小至十几人的各类会议或商务洽谈。康乐中心提供各种服务项目。娱乐设施有棋牌室、桌球室、室内游泳池、按摩室、桑拿浴室等等。三楼的一个50多平米的房间，是孔少东的专属包房。如果孔少东不来，包房就一直闲着。
梁昕在椅子里坐下来，环视着这间包房。包房里摆着一张古色古香、雕有精致花纹的海南黄花梨茶几，4把看起来有些笨重、做工考究的海南黄花梨椅子。这种木材属于红木中的精品，因其成材缓慢、木质坚实、花纹漂亮，市场上流通数量极少，所以价格也极其昂贵。据说，这张茶几和4把椅子加起来，价格已经超过了1000万元。梁昕心想，从内在属性上说，哪怕是用黄金做的茶几，它也只是个茶几，茶水放在上面，也丝毫不会比放在粗糙的木头板子上更香。富人的世界，穷人永远不懂。
梁昕扫了一眼茶几，发现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杯子里还残留着没喝完的茶。刚才应该有人和孔少东一起在这儿喝过茶。梁昕心里琢磨着，那个人会是谁呢？或许真的是职业病，看见可疑的东西，他就想琢磨。
孔少东将之前的茶叶倒掉，又泡了一壶上等的龙井。他说，夏喝龙井，冬喝普洱，这都是有讲究的。梁昕看着孔少东很麻利地洗茶、泡茶、浇茶宠，觉得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泡好茶，孔少东又用镊子夹出一个刚烫过的像酒盅大小的骨质瓷茶杯，给梁昕倒上，说：“喝杯龙井吧，可以降暑清凉，消化凝神。”
茶杯太小了，梁昕一口就喝没了。孔少东又给他倒上了一杯。他虽然有点口渴，但也决定不再喝了，不然的话，整个晚上孔少东都得忙着给他倒茶。他对这种功夫茶道不感兴趣，他觉得这样喝茶纯属浪费时间。他喜欢用大水杯咕咚咕咚地喝，那样才痛快。而且平时他也很少喝茶，他的睡眠本来就不好，喝茶就更睡不着了。因为喝白开水习惯了，他也品不出茶的优劣。刚才喝的那杯茶，应该是价格不菲的上等的龙井，可是他却觉得有点苦，只是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梁昕眼睛盯着茶几上酒盅大小的茶杯，琢磨起中国的茶道来了。他不懂茶道，也不想懂；世界上有意义的学问、奥妙已经够多的了，人一生短短几十年，即使皓首穷经，能弄懂的也太少太少了。他觉得喝茶就是喝茶，这么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行为，有人居然把它和“文化”捆绑在一起，弄出一套神乎其神、故作高深的“茶道”、“茶文化”来，简直是胡扯淡。总有一些人出于并不高尚的动机（比如“门户利益”），挖空心思地制造各种看起来很美实则恶俗、虚伪的所谓“文化”，到处兜售，让这个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世界变得更加复杂。在他看来，把“茶道”上面“文化”的标签撕下来，那样喝茶只是一种可笑、病态的“怪癖”。如果一个人觉得那样喝茶就能陶冶情操，那这个人的情操也太低下了；如果一个人觉得那样喝茶很高雅，那这个人也太庸俗了。《红楼梦》里妙玉小姐说，人喝茶多了就是解渴的蠢物和饮驴。他觉得妙玉是个傻逼，这样的女人如果嫁给他，倒找钱他都不要。
想到自己的这些心理活动可能对孔少东有些不敬，梁昕悄悄扭过头去，对着墙做了个鬼脸。孔少东小口小口地呷着茶，看起来很享受。他低头呷茶的时候，梁昕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白色上衣是一件中式对襟短袖衫，从质地上看，应该是真丝。孔少东穿这件上衣，像个什么人呢？梁昕想了想，没想出像什么人，反正不像一个警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随后，孔少东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梁昕。梁昕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海晏会所的会员金卡。他吓了一跳，心说孔局你这是干什么，连忙将金卡装进信封，又递给孔少东。
孔少东摆了摆手，不接那信封，有点不高兴地说：“拿着，这是老大的一点意思。”顿了顿又说，“以后带兄弟们常来转转，该放松的时候就得放松放松。再说，会所的治安还是需要警察维持的嘛。”
孔少东所说的“老大”，当然指的是孔少南。孔少东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可是梁昕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这张金卡的分量，他有些承受不起。有了这张金卡，可以在海晏会所里畅行无阻，只要是在这里消费的，包括KTV、洗浴、按摩、嫖娼、住宿、吃饭、喝茶等等，不管花多少钱，全都是免费的。如果一个人想过几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荒淫无度的日子，凭金卡在这里能满足全部愿望；吃山珍海味能撑死，喝天价洋酒能醉死，找小姐能累死。梁昕知道，孔少南送出去的这种金卡，绝不会超过10张，或许连瀛东区区长都没有。他一个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孔少东的下属，居然得到了这种金卡，这该是多大的面子。孔少南为什么要给自己金卡，这是布了一个什么局？梁昕有些摸不着头脑。孔少东不接那信封，他又只好把那信封放在茶几上。
“拿着吧，你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多少年的好兄弟，我不会害你的。”孔少东呷了一口茶，看了一眼那信封，皱了皱眉头，“你看你那点出息吧！”
孔少东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昕要是再不把那信封装起来，就太不近人情、不识抬举了，真的会惹孔少东生气。于是他又把那信封拿过来，折叠了两下，装进了屁股后面的一个裤兜里。他想，既然这金卡不拿不行，就姑且拿着吧，给孔少东一个面子，但他绝不会来消费；这金卡他会锁在抽屉里，一次都不用。
梁昕是个普通中学教师的儿子，虽然从小没受过多少苦，但也没过过富裕日子，即使是现在，还在按月还房货。但他人穷志不短。他的父母从小就教育他要自食其力，不要接受他人的施舍。从警10年来，他从来没吃过当事人的一顿饭，没收受过当事人一分钱的好处；顶多抽过当事人的几支烟，但也仅仅是出于礼节。他曾经为瀛东区的大企业欧尚木业集团挽回了近千万元的经济损失，集团老总为表示感谢，专门设宴款待，但打了很多电话，磨破了嘴皮子，直到一桌子美味佳肴都凉了，他也没去露个面。梁昕在电话里对那位老总说：“我不接受任何目的的吃请，这并不是说我有多清高，而是我的职业操守不允许任何欲望的玷污！”他的这几句话让那位老总钦佩得五体投地。
那位老总认为，梁昕破了案子，为他的公司挽回了那么多的损失，他表示一下感谢是人之常情，没有任何不妥。可是梁昕认为，那完全是他作为一名警察的职责，他每月领到的薪水，就是包括那位老总在内的纳税人给的。他已经得到了报酬，如果再让老总额外花钱宴请，老总就成冤大头了，这不公平。那位老总活了60多岁，自以为人情练达，可是面对梁昕却困惑了：现在还有这样的人？他觉得梁昕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十分罕见的“真人”，比出土文物都罕见，恨不能向他求一张标准照，放大了镶上框，挂在墙上供起来，早晚一叩首，晨昏三炷香。他逢人就说自己遇到了一个“真人”，因此在瀛东区商界，很多人都知道瀛东分局有个“真人”，名字叫梁昕。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梁昕希望自己就是这样的大丈夫。今天，孔少东以他哥哥孔少南的名义赠送金卡，这着实让他感到为难，甚至觉得是一种侮辱。同时他心里也有些遗憾，觉得和孔少东共事这么多年，孔少东并不真正了解他。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孔少东呷了一口茶，脑袋靠在椅子靠背上，微闭着眼睛问：“网上跟帖人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孔少东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但梁昕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才是今晚喝茶的“主题”，赠送金卡肯定也和这事有关。说到跟帖人，梁昕想起了李良，难道刚才和孔少东一起喝茶的是李良？如果是，那么孔少东可能已经知道他查到跟帖人的情况了。他本想把这事先压下来，不向封顺廷汇报，这本身就是准备站在孔少东一边的。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孔少东一句，这么做是不是不合适。不过，这样的话怎么说出口呢？他一边想着如何应对，一边回答：“是的，已经查到了，是柳镇派出所的一个联防队员。”【穿】
【书】
【吧】
孔少东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提高了很多：“这个李良，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带的兵。封顺廷特别强调要保守秘密，现在倒好，秘密反倒是我们自己内部人泄露出去的，这让封顺廷怎么看？他会不会怀疑背后有人捣鬼？这个李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起李良，孔少东恨得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那张脸看上去有些可怕。
梁昕有些纳闷：难道这事孔少东不知情？是李良自作主张，安排联防队员王金柱去网吧跟帖，本来想帮孔少东，没想到非但没帮上忙，反而给孔少东添了乱子？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李良没那个胆，应该是孔少东授意他这么做的。那么，孔少东之所以如此暴怒，应该是因为李良做得不漂亮，轻易露馅了，让封顺廷抓住了把柄。想想也是，跟帖人竟然被张斌轻而易举地查到了，李良这警察真是白干了，一点反侦查意识都没有。
看着孔少东那张因暴怒而有些变形的脸，梁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孔少东问，这事向封顺廷汇报了没有。私下里，在梁昕面前，孔少东说到封顺廷的时候都是直呼其名，不称呼局长。这让梁昕觉得孔少东对封顺廷的敌意依然很深。梁昕如实说，他还没向封局长汇报，他今天和李良所长单独沟通过了，虽然跟帖子发照片的是派出所的联防队员，但李良作为所长，在这事上是负有领导责任的。不过，这事和案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担心向封局长汇报了，李良所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等梁昕说完，孔少东就打断了他的话：“李良他就是猪脑子！这件事必须向封顺廷汇报。这样，明天上午你就去找封顺廷，如实汇报！”
“如实汇报”四个字，孔少东明显加重了语气。说着，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背着手，围着茶几和4把椅子转了一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做错了事，我们没有义务替他顶雷。尤其是你，现在正是需要好好表现的时候，别因为这种破事，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梁昕明白了，孔少东这是“丢卒保车”。他表示听从孔局的安排。
孔少东又在椅子里坐下来，身子使劲向后仰着，打量着梁昕说：“关于刑警大队长的人选，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说法，其中你的呼声是最高的。但是呢，组织上毕竟还在考察当中，有些工作我会替你去做的。”
孔少东毫无铺垫地说起这事，梁昕觉得有些突然和意外。他咧嘴笑了笑，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对孔少东挺感激的。
孔少东瞅瞅梁昕的茶杯，示意他喝茶。梁昕觉得这么长时间也该喝一杯了，就喝了一小杯。孔少东又给他倒上，问案子有没有进展。梁昕就把潘峰正在调取嫌疑车辆监控录像的情况说了说。他边说边观察孔少东的反应，如果孔少东听得不认真，他就简单说说；如果孔少东听得很认真，他就详细说说。孔少东左手托着腮帮子，紧锁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听得很认真。梁昕就说得很详细。他心里很疑惑，孔少东对这个案子一向是比较消极的，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趣？
听梁昕说完，孔少东问，7月31号之前有希望破案吗？这个问题，对梁昕自己来说也是个未知数，所以他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也是有可能的。孔少东鼻子里“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手里熟练地玩着茶道，像是表演给梁昕看。梁昕也只好坐在那儿，瞪着眼睛欣赏茶道。房间里只有茶壶和杯子轻微的撞击声。Μ.chuanyue1.℃ōＭ
过了大约两分多种，孔少东抬起头来，盯着梁昕说：“封顺廷对案子很上心啊，这关系到他的前途，你明白吗？”顿了顿又说，“得努力啊，现在到了下属为领导分忧的时候了。”
从孔少东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梁昕心里犯起了糊涂。封顺廷自从当上了局长，就成了孔少东的眼中钉肉中刺。在梁昕看来，孔少东巴不得他不好好破案，到了破案期限，案子却破不了，封顺廷就得顶着军令状走人了。现在倒好，居然为自己的死对头着想，关心起死对头的前途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梁昕暂时不愿多想；他脑子走神了，琢磨刚才看见的那个身影到底是不是金狐，这事该不该跟孔少东说说。犹豫了一会儿，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如果那个人真是金狐，那不说明孔少南和大毒枭有瓜葛吗？那不是让孔少东难堪吗？梁昕心想，如果孔少南真的和金狐有瓜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几年海晏会所里毒品非常泛滥。顺着这个思路再往下一想，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孔少南不会就是冰狼吧？这个猜想让他大吃一惊，随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3.为谁效忠
从海晏会所出来，已经是晚上9点半左右了。梁昕开着车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才想起，今晚李奕住在他家里。他又调了头，回了局里。
梁昕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孔少东那句话：“现在到了下属为领导分忧的时候了。”在他看来，自从发生了“7·11案”，他作为主导破案的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一直都在努力破案，事实上时时刻刻都在为领导分忧，怎么“现在”才到了为领导分忧的时候了？他又该怎样为领导分忧？
到了办公室，梁昕在沙发里眯着眼躺了20多分钟，忽然，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了：自己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孔少东提到的“下属”，他想当然地理解为“孔少东和梁昕”，作为封顺廷局长的下属。实际上，孔少东的意思指的是梁昕。梁昕，你是我的下属，我从前待你不薄，今天又送你金卡，你该为我分忧。怎么分忧呢？就是拖延破案，到了破案的最后期限，案子还没破，封顺廷就得走人，那局长的位子很有可能就是我孔某人的。
想到这里，梁昕从沙发里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现在，他完全明白孔少东的意思了。孔少东是准备先牺牲了李良，以便自己洗脱“下黑手”的嫌疑；然后又让梁昕故意拖延破案，逼封顺廷下课，自己当一把手。这才是孔少东做事的风格。逼走封顺廷，瀛东分局的一把手也未必就是孔少东的。但孔少东好像很自信。也许在他看来，组织上会认为他在瀛东的根基太深，空降来的一把手会“水土不服”，只有他能玩得转，这样他就有当上一把手的可能。
梁昕觉得，孔少东为了明哲保身，先牺牲了李良，这一招有些毒。也许，“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话是对的。不过，明天去向封顺廷汇报跟帖的事情，这让他有些为难。他已暗示李良他会帮他，又出尔反尔，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既然孔少东发话了，他又不能不听。他想起在海晏会所看见李良，又想起孔少东包房里茶几上的那个茶杯，判断李良肯定去找孔少东汇报过跟帖的事情了。那么，对于明天向封顺廷汇报的事情，李良应该已经知道了，应该是有心里准备的。这么一想，梁昕就不感到为难了。
梁昕觉得有必要和李良沟通一下，于是他走到办公桌前，给李良打了个电话。沟通的结果让梁昕大为惊讶。一是，今晚李良确实去过海晏会所，但他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并没到孔少东的包房里喝茶。二是，对于孔少东让梁昕明天向封顺廷汇报的事情，李良压根儿就不知情。在电话里，李良的情绪很激烈，嗓门也很高，听得出他很想破口大骂，却极力忍着。梁昕告诉他，现在这个事情压不住了，即使明天他不去汇报，孔局长也会找封局长沟通的。他说：“在这件事上，你确实欠考虑，李所。”
李良气得啪啪地拍着桌子说：“我欠考虑？老弟你说我欠考虑？要不是某人指使，我能有这个胆儿？跟你说实话，我这个所长官不大，可是现在还没干够呢！”
梁昕吃了一惊。他怀疑这事是孔少东指使的，现在终于得到证实了。同时他也一下子明白过来，刚才在海晏会所里，说起跟帖人被查出来的事情，孔少东为什么那么愤怒？就是因为李良这事做得不够利索。
李良的口无遮拦也让梁昕心惊肉跳，这哪像个一个所长说的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该对谁说，该怎么说，一点分寸都没有，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幸亏是在自己家里，如果在外面，这话被人听到了，传到封顺廷耳朵里会是什么后果？传到孔少东耳朵里，孔少东还会不会再信任你？
梁昕觉得，这事与其他去向封顺廷汇报，不如李良自己去解释，那样对李良更有利。李良同意梁昕的看法，说明天一早就去找封局长，他会一口咬定是联防队员王金柱干的，他一点都不知情。至于王金柱为什么这么干，他也想好了，就说王金柱嫌待遇低，对派出所有意见，早就不想干了。梁昕觉得李良这样说还是比较明智的，既能保全孔少东和他本人，也能让封顺廷“借坡下驴”，面子上好看一些，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当然，对于事情的真相，封顺廷还是有判断力的。李良又说了一大堆诸如老弟时刻为他着想、真是十分感激之类的话，让梁昕觉得挺肉麻。
打完电话，梁昕斜坐在办公桌上，发了十几分钟的愣。他脑子里在想两件事情。一是孔少东这么搞封顺廷，在人格上真是太阴损了，简直是个小人。孔少东是他多年来一直十分敬重的老领导、老大哥，现在因为这事，他觉得这位老领导、老大哥像一尊圣像一样在他面前坍塌了。第二个事情是，孔少东包房里的那个茶杯到底是谁的？他想到了他知道的所有有可能的人，又一个个排除了，最后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金狐。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金狐，他也实在难以接受。一个堂堂的公安局长，怎么和一个罪恶累累的毒品贩子沆瀣一气？这可是为虎作伥、荼毒生灵，是共同犯罪，天理难容。这是在玩火，玩火必自焚，总有一天会受到法律的惩处。梁昕心里有些难受。
想到金狐，梁昕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很想给廖敏打个电话，问问抓捕金狐有没有线索。虽然他不再参与抓捕行动，但仍希望早一天抓到金狐。他还想问问廖敏，他上次提出的那个建议——通过技侦手段寻找7月10日那天和金狐通电话的那个人——试过了没有，现在有没有收获。打电话前，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10点了，有些晚了，这才决定明天给廖敏打电话。
梁昕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准备洗刷洗刷就睡觉。他办公室里有一张简易折叠床，虽然窄了点，躺着还是很舒服的。晚上10点就睡觉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为了充分利用时间，他打算在入睡前好好地琢磨琢磨李奕。今天晚饭后李奕去他办公室的情景和经过，他想好好回味回味。一切都太突然了，他有些招架不住；同时他觉得李奕有些怪怪的，说不出哪儿不对劲。这时，他接到了一条短信，顿时又来了精神。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蝴蝶面具更新，第五章海晏会所狐影重重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