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狐”落网
这天夜里,梁昕住在办公室里,几乎一夜没睡,累了就斜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他时刻等待着潘峰、张斌他们向他报告好消息。虽然他也知道,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他们不会深更半夜给他打电话,但他还是一刻不离地把手机拿在手里,上卫生间的时候也装在裤兜里。
7月14日早上7点半,梁昕简单洗漱后去局食堂吃饭,意外地发现食堂里人又多了起来。机关民警不是上街面堵控、下社区巡查,捉拿金狐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吃早饭?他很纳闷,连忙拉着政治处主任问了问。政治处主任说,昨天晚上12点,分局接到市局通知,金狐已经落网,“猎狐行动”取消,从今天开始,各项工作转入常态。
金狐落网了?梁昕又惊又喜。他想,金狐也不过如此,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想到“猎狐行动”也有自己一份汗水,如今有了回报,他心里很欣慰。金狐的落网,意味着那位神秘的“山哥”也即将浮出水面。他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山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高深莫测。他还想知道“冰狼”是什么人,那天为什么没去接货;还想知道是在哪儿抓到金狐的;还想知道那天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他想找个机会和廖敏好好聊聊。
吃过早饭,梁昕回到办公室,收发员已把当天的《瀛州早报》送到他办公桌上了。他翻开报纸,赫然看到头版的大幅标题:“警方‘猎狐行动’大获全胜击毙金狐缴获毒品案值过亿元”。报道占去了头版的大半个版,文字约1500字,还配了两幅照片,一幅是“毒贩‘金狐’被击毙”,一幅是“市政府领导慰问受伤民警”。梁昕一口气看完了报道。这篇报道把参战民警的神勇表现得淋漓尽致,对缴获的2公斤海洛因和50公斤冰毒极尽渲染。当然,这的确是瀛州市到目前为止破获的最大的一起贩毒案件,应该重点报道。
可是梁昕发现,报道从头到尾就没有关于金狐被捕的文字,却把小光头当成了金狐。难道是报社弄错了?似乎不可能;这么重要的新闻,报社肯定层层把关,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又打开瀛州新闻网,浏览相关报道,发现也把小光头当成了金狐。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应该是市局的“宣传口径”。
梁昕体谅领导的苦衷,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瀛东发生了这么一起恶性案件,正需要一个正面的典型来转移媒体和市民的视线,在这个时候,“猎狐行动”取得巨大战果就太有必要了。虽然没有抓到金狐,但是击毙小光头、缴获案值上亿元的毒品,已经足以让全市乃至全省震撼。所以市局撤销了街面堵控金狐的警力,对外宣称金狐已被击毙,并组织电视、报纸、网络等媒体大肆宣传报道。根据以往的经验,梁昕判断,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瀛州街头巷尾的各种报纸上,都会看到警方破获重大毒品案件的报道;瀛州电视台、省电视台也都会不遗余力地进行重点报道,甚至中央级媒体都会出现“猎狐行动”的消息;网络上的宣传更会铺天盖地,“猎狐行动”会迅速抢占各大网站的头条。宣传攻势之强大,能迅速把“7·11案”遮盖起来。人们总是善于遗忘的,“7·11案”很快就会成为“旧闻”。
只是,领导这么做,廖敏肯定很难受。梁昕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于是给他拨了电话。电话一通,寒暄的话一句都没说,廖敏就发起了牢骚,火药味很浓:“扯淡,简直是胡扯淡!击毙了小光头,却说金狐落网了,可是现在金狐仍然藏在瀛州。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如果抓不到金狐,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缉捕山哥也会遥遥无期,我和弟兄们苦心经营了多年的案子将会再次搁浅,甚至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现在是抓捕金狐最好的时机,可是这个机会却放弃了。这是不尊重我和弟兄们的劳动,这是强奸我们的意志!”
梁昕发现廖敏和他越来越亲近了,居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对领导的不满。他理解廖敏,这老哥太想抓到金狐了。他也理解领导,领导们的压力确实太大了。换成他是领导,他也会这么做。他不希望廖敏生气,于是安慰他说:“老哥别动怒。领导们压力太大了,用‘猎狐行动’的战绩解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听梁昕这么说,廖敏的情绪变得更激烈:“唱的哪一出啊这是!这是个愚蠢的办法,这样就能减压了?你想想,如果哪天金狐突然现身了,领导的脸往哪儿搁?还有,领导希望人们忘记‘7·11案’,老百姓可能是善忘的,可是那些故意大肆渲染的不法分子呢,他们会遗忘吗?他们会始终揪着你的小辫子不放,一有机会就制造舆论!这么做不是自欺欺人吗?!”
梁昕觉得廖敏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极力遮盖,但遮盖和遗忘并不等于不存在,“7·11案”依然还摆在各级领导的案头,压力依然像巨石一样压在各级领导的心口上,让他们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但牢骚归牢骚,领导的意志无法改变,只能服从。于是他有意转移话题,问“猎狐行动”下一步是怎么部署的。
廖敏说,市局对外的口径是“猎狐行动”已经结束,但实际上并没有结束。撤掉了缉捕金狐的大部分路面警力,但仍然安排便衣警力继续秘密排查。他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金狐,决不能让他现身,不然领导们的那出戏就穿帮了,就成丑闻了。从瀛州这个上千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狡猾的毒贩,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觉得真是太难太难了。
梁昕忽然想起,根据他的办案经验,7月11日那天上午,金狐在通知小光头逃跑之前,肯定是和什么人通了电话,才听到了风声。和金狐通过电话的人,要么就是走漏消息的人,要么就是和走漏消息的人有非同一般关系的人。所以一定要查到和金狐通电话的是什么人,查到这个人,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金狐,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他建议廖敏运用LBS技侦定位技术,碰撞金狐的手机信号信息,确定他藏身的大体方位,有针对性地布警。
对于这个侦破方向,廖敏表示赞同。梁昕又象征性地安慰了他几句,挂断了电话。
梁昕所说的LBS技侦定位,是一种新型的手机定位技术——LocationBasedService,简称LBS基站定位法。这种手机定位并非传统的GPS定位,而是基于对基站信息信号反馈而锁定手机位置。只要你的手机信号在某个地方出现过,附近的基站就会记录下你的信号信息。打个简单的比方,你去杭州旅游,旅游结束之后回家了,但你在杭州旅游的痕迹——包括车票和飞机票信息、旅馆住宿信息等等——都会被记录下来。手机信号也是同样道理,只要这个信号在某个地方出现过,基站就会捕捉到信息的痕迹。如果这个信号可疑,就可以通过不同的基站来寻找、锁定这个信号,一旦该手机信号再次出现,就会被附近的基站捕捉,就可以通过LBS基站定位法找到机主的大体位置。由于LBS受基站信号、天气、无线电波等因素的干扰,精确度会有50米至200米左右的误差。
凭直觉,梁昕相信,廖敏通过这种“LBS基站定位法”,应该能查到7月11日上午和金狐通电话的那个人的一些信息。
廖敏的压力确实够大的,可是想想“7·11案”,梁昕觉得自己的压力比廖敏更大。领导拆东墙补西墙,用“猎狐行动”的所谓“战果”为“7·11案”减压,说明“7·11案”给领导带来的压力已经大到难以承受的程度。领导压力大,他这个具体办案的人压力就更大。
果然,上午9点左右,后勤部门的几个人收拾起了梁昕楼下的一间小会议室。梁昕过去一问,原来市局的罗翊枫副局长要搬过来办公,为便于随时听取案件的进展情况,并对案件侦破情况进行调度,就把这间会议室改成了他的“7·11”专案指挥部。指挥部不到一个小时就收拾好了,不一会儿罗副局长就过来办公了。罗副局长在这儿坐镇,封顺廷就得过来陪同。孔少东已出院了,也过来陪同。三位领导要求梁昕将每天的工作进展和下步安排及时汇报。梁昕觉得,这就像给他上了紧箍咒,他一分钟都不能轻松自在了。
2.跟帖人浮出水面
7月15日,专案组的四个小组已经行动了两天,这两天里,梁昕每时每刻都在焦急地等待潘峰、张斌他们的消息,可他们谁也没有给他打电话。
下午上班后,梁昕去指挥部向局长们例行汇报。正巧三位局长都在。因案件的侦破没有任何进展,梁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罗副局长依然比较镇定,手里翻着报纸。孔少东也是神色自若,小口小口地呷茶。只有封顺廷脸上有焦急的神色,他眉头紧锁,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座位,大口大口地抽烟。他看着梁昕,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梁昕知道封顺廷想说什么,无非是催他尽快破案。但是封顺廷也应该明白,破案不是1+1=2这么简单,而是一道复杂的微积分,没有严密逻辑的演算过程,得不到最后的结果。
侦破“7·11案”,目前有两条最有价值的线索。一是作案车辆,车型已基本确定,是宝马X5等较大型车辆,如果再查到号牌,凶手就好找了。二是发帖人和跟帖人,这两个人都是在网吧上传的图片,网吧的监控录像已被张斌调取,张斌正组织人辨认这两个人。如果这两个人的身份确定了,再找到他们,案子很快就能破了。
出了指挥部,梁昕忍不住给潘峰打了个电话,问他排查作案车辆有没有收获。潘峰说,要锁定作案车辆,只能根据案发地附近的路面监控和卡口监控。可是柳镇地处偏僻,前几年安装的路面监控和卡口监控大部分都坏掉了;那些没有坏掉的摄像头,有的位置不好,拍不到作案车辆;有的正对着那条路,能拍到作案车辆,可是像素又太低,根本看不清车辆的号牌。现在他已扩大排查范围,已调取更多的路面监控和卡口监控,正仔细辨别。
如果作案车辆无法锁定,发帖人和跟帖人这条线索就格外重要了。如果这条线也没有任何进展,案子的侦破就走进了死胡同。梁昕想给张斌打个电话,正准备拨电话,张斌的电话却打过来了,告诉他跟帖人的情况已经排查到了。
这是梁昕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兴奋起来:“是吗?太好了!快说说什么情况?”
张斌在电话里却支支吾吾的:“梁大你在办公室吗?——对,这是你办公室的电话。我还是去找你直接汇报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梁昕听出张斌欲言又止,可能有什么隐情,于是马上说:“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挂了电话,梁昕点了一支烟,兴奋得转了几个圈。跟帖人可以肯定是公安局内部的人,说不定梁昕还认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他有些急不可待,很想早点知道。
张斌的办公室在二楼,梁昕的办公室在三楼。不到5分钟,张斌就过来了,进了屋,他悄悄把门关上了,在梁昕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表情既凝重又神秘。梁昕眯着眼、抿着嘴,冲张斌一笑。张斌也咧嘴笑了笑,伸手去拿梁昕办公桌上的那包烟。梁昕使劲捂住那包烟。张斌推梁昕的手,却推不动。梁昕咧嘴笑了,说:“快说吧,是谁。”
张斌不再卖关子了,说,跟帖人是柳镇派出所的一个联防队员,名字叫王金柱。虽然梁昕早就断定跟帖人是内部的人,但听张斌这么说,还是有些惊讶。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张斌,用打火机给他点上,问王金柱他人呢?张斌仰着头“O”着嘴,努力把烟圈吐圆,吐了两个圆圆的烟圈,才不动声色地说,失踪了。
梁昕心里一惊。一个大活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呢?他皱起眉头,拳头在办公桌上砸了一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张斌压低了声音说,他调取了柳镇那家网吧的监控录像,和几个兄弟没白没黑、反来复去看了很多遍,看得都快吐了。但网吧里上网的人很多,他和几个兄弟又都不认识王金柱,所以不知道跟帖的人是哪一个。根据上网时的ID地址和时间,确认了用于上网跟帖的那台电脑,就在监控录像里找到了跟帖的人。但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跟帖的人是谁。于是继续调取路面监控进行跟踪,没想到,最后那小子竟然进了柳镇派出所。今天一早,他悄悄找人辨认了一下,才确认那小子是王金柱。刚才,他想去趟柳镇派出所,把王金柱带回来。但奇怪的是,去派出之前给李良打电话时,李良慌慌张张地说王金柱失踪了。
“那是李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梁昕脱口而出。
梁昕心里很清楚,网上跟帖这事,一个联防队员肯定是干不出来的,他没这个胆。他们都是派出所招聘的临时工,为了保住饭碗,谁也不敢惹这样的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良授意的。在案发现场,封顺廷曾经特别强调要控制消息,严防泄露,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良,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事后,梁昕还再次叮嘱李良要严格保密。作为一个派出所所长,李良很清楚保密的重要性。事情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李良指使王金柱去网吧跟了帖子。
可是,李良有这个胆量吗?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敢跟局长叫板,不想混了吗?明知道是死胡同,还扛着炸药包往上冲,想粉身碎骨吗?李良应该没这个胆。况且,他和封顺廷以前并不认识,没有什么恩怨。梁昕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了:李良是孔少东的人,应该是孔少东授意他这么干的。
孔少东这一招也太狠了。他意在借舆论给封顺廷施压,逼他下课。你封顺廷一上任就摊上这么大的案子,性质还如此恶劣,原本凶手把焚尸的照片发到网上就已经够恐怖的了,我再给你火上浇油,跟一张更血腥的照片,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抗压能力,看你如何向领导和市民交代?
梁昕觉得孔少东这样做不够明智。封顺廷是吃素的吗?前几天在那次会议上,针对跟帖发上去的照片,他已经大发雷霆了,并且要求一查到底。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针对他的,是有人要搞他。那么这个人是谁?他第一个想到的肯定就是孔少东。现在孔少东又来这么一手,不等于直接挑明了,我孔某人就是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和你封顺廷对着干?这未免也太小看封顺廷了,他能脱颖而出当上瀛东分局的局长,在能力和阅历上肯定有过人之处,更不用说传闻中和副省级领导的亲戚关系了。以封顺廷的个性,这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忍了,那他岂不成了任人摆布、任人欺凌的冤大头?以后在瀛东分局还有什么尊严、权威可言?再说,即使能把封顺廷排挤走,你孔少东能当上局长吗?也未必。市局既然能空降一个封顺廷,就也能空降一个张顺廷、王顺廷,照样没你孔少东什么事。这些道理,孔少东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懂。那么,他为什么还这么做呢?梁昕想不明白,只是替他捏一把汗。
梁昕很想知道李良对这事是怎么看的,就问张斌李良在哪儿。张斌向门口努了努嘴。梁昕示意他出去把李良请进来。李良进来后,张斌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良进来,梁昕连忙起身相迎。李良是梁昕刑警学院的师兄,比他高两届。此人中等身材,长相比较粗糙、土气,如果穿得差一些,手里再提着一把瓦刀或钢锯,看上去就是一个在城市里到处找活干的农民工。喜欢笑,笑起来眼睛眯着,眼角的皱纹很密,让人感觉有些“贱”。看起来很朴实,其实很鬼,小算盘打得啪啪的。有些鲁莽,做事喜欢“哑巴捉驴——闷逮”,顾头不顾腚。还爱撒谎。撒谎通常都有明确的动机,他撒谎却是无意识的习惯,很多时候动机不明。明明刚吃过饭,你问他吃了吗,他会说还没吃;明明去局里开会,你问他上哪儿去,他会说去趟看守所。瞪着眼说瞎话,好像不撒谎就会死人似的。他也是孔少东一手带起来的。因是大学的师兄弟,又同属“孔门弟子”,梁昕和他的私交还算说得过去。只是自从张永国被他“黑”了以后,梁昕觉得他的人品不可靠,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交往也少了许多。
几句寒暄过后,梁昕请李良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并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次性水杯给他泡茶。李良却不坐,看梁昕给他泡茶,急忙从办公桌上拿过梁昕的茶杯,接了满满一杯热水,拧上杯盖,放在办公桌上。梁昕给李良泡完了茶,坐在办公桌前。李良还不坐,站在他旁边,搓着手,一个劲地说:“这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老弟!我是疾声厉色,再三强调啊,保密问题来不得半天马虎,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可是王金柱那个兔崽子就是不听话啊。”
梁昕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李良。李良咧着嘴,冲他笑了笑,目光有些躲躲闪闪的。显然,李良这是在演戏。对于师兄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梁昕心里十分反感。他向来对装腔作势的人深恶痛绝;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见了人假惺惺的,就不觉得累吗?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还在我这儿装,你拿我当二傻子啊?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毫不客气地说:“师哥别装了,你的演技太业余了,你不累我看着还累呢。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办得太拙劣了,太操蛋了!”
李良看出梁昕不高兴了,咳咳地干笑了两声,说:“我知道肯定让梁大为难了,这事责任确实在师兄身上。梁大要是跟封局长如实汇报,我这个所长就干到头了。”
李良作为梁昕的师兄,平时都是对梁昕直呼其名,从没称呼过“梁大”,现在这么称呼,梁昕觉得很别扭。梁昕想喝水,手伸向了水杯。李良急忙上前,拧开水杯的盖子,把水杯端到梁昕手上。看那样子,如果他能替梁昕喝水,就替他喝了。
梁昕小口地喝着水,眉头越皱越紧。李良讪笑着说:“其实,王金柱那小子也就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跟着起哄发了张照片。这和案件本身并没什么关系,也不会影响案件的侦破,梁大你说是吧?”
的确,这事和案件本身无关。跟帖和发帖性质不同,发帖是案情的一部分,跟帖却不是;发帖人是犯罪嫌疑人,跟帖的王金柱却不是。李良的意思,梁昕很明白,那就是请他网开一面,不要向封顺廷汇报。
梁昕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向封顺廷汇报。这是一场复杂的政治角力。而梁昕是个很单纯的人,除了案子,他脑子里不想琢磨别的;至于政治角力,他一想就脑瓜子疼。可是现在,他却被动地卷入其中。在这场角力中,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呢?好比一场拳击比赛,封顺廷和孔少东是比赛双方,梁昕是裁判,现在孔少东犯规了,那么梁昕到底判不判犯规?判,就要罚分,孔少东可能就会输掉比赛;不判,有违职业道德,良心不安。
梁昕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吸烟,不住地叹气。他想把李良打发走,一个人静一会儿,于是冲李良摆了摆手,说:“师哥先回去吧,这事我心里有数了。”
李良身子向前倾着,站在梁昕的办公桌前。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看梁昕这么为难,就知道梁昕要帮他。于是他咧着嘴笑,抓过梁昕的手使劲握了握,说:“让梁大费心了!拜托师弟了!”说完,退了几步,弯着腰走出了办公室。
李良猜得没错。自从他走后,梁昕就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考虑到底向不向封顺廷汇报。最后还是情义占了上风,他决定站在孔少东这一边,暂时将这事压下来。而这样做又很违心,对不起封顺廷。为了寻求心理平衡,他不得不安慰自己:这张跟帖的照片和案件无关。好比足球比赛中的进攻有利原则,虽然对手犯规了,但是局势有利于攻方,裁判也是不会判罚犯规的。他暗暗给自己加压,一定尽快把案子破了,也算是对封顺廷有个交代。
3.女法医示爱
下午五点下班的时候,西边的太阳还很高,天色还很亮。梁昕起身走到窗前,两个胳膊肘支在窗台上,看着同事们说笑着从办公楼里出来,向停车场和自行车、电动车棚走去。这时,他心里不禁涌起一丝酸楚。大部分同事一下班就回家,他下了班却不愿回家。大部分同事家里有老婆或老公,有孩子,甚至还养了狗、猫、观赏鱼以及各种姹紫嫣红的花卉。他家里呢?他不在家的时候,房子里连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他回到家,如果不打电话不开电视,一点声音都没有,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听见。他常常在客厅沙发里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眼睛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几分钟才眨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目光在客厅里睃巡,恍惚间总是看见朱瑾端着果盘,把刚洗好的苹果和葡萄端给他吃。他走进厨房,恍惚间总是看见朱瑾穿着花花绿绿的围裙,低着头在那儿切西红柿……
这时候,梁昕的胃里就会很难受,就像喝了酒想吐却吐不出来一样。这种感觉叫“心痛”。自从朱瑾绝情地离开他,4年来,这种心痛的感觉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泛上来。家,对别人来说是个温暖的地方;可是对他来说,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恐惧。
在办公室的窗前站了很久,梁昕终于想起该吃晚饭了。于是慢悠悠地下楼去了局食堂。他去得有些晚,食堂里没什么好吃的了,菜也有些凉了,他没吃饱。从食堂出来,太阳红彤彤的挂在西南方向高大的楼群间,天也快黑了。这时候他仍然不想回家,于是又慢悠悠地回到了办公室,像刚才那样在窗前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光越来越暗,马路上的路灯陆续亮起来了;一些高大建筑物上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远处海晏会所的楼顶上,巨幅电子屏幕播放着关于国际网球大师赛的公益广告。梁昕盯着电子屏幕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公益广告是专门为他一个人播放的,是在提醒他大赛的日期越来越近,距离限期破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不由得开始出汗。
忽然,他听见有人轻轻推门进来了。他转过身来,是李奕。李奕身穿一件嫩绿色的连衣裙,脚穿高跟凉鞋,怀里抱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站在门口,冲他一笑,柔声细气地说:“梁大,这是你的衣服。昨天到你办公室,看你堆了一堆衣服,我就拿回去给你洗了,也烫好了。”
李奕今天穿得真漂亮,像换了个人,很有女人味,也有些矜持。这让梁昕觉得有点不适应。李奕的眼神和往常也不太一样。往常,李奕的眼睛像一泓清泉,波澜不惊的;今天却火辣辣的,又像长出了钩子,能把人的魂儿给钩走。再坚强的人,碰到这样的眼神,都会hold不住;即便是柳下惠,恐怕也难以淡定。
梁昕咧着嘴,用手挠了挠头皮,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心脏唿腾唿腾的,简直能从胸膛里跳出来。李奕使劲抿着嘴,怀里抱着那摞衣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大概五六秒钟,梁昕走到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这杯水他是想给李奕的,却自己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还呛得不住地咳嗽。李奕用左手手背挡住嘴,偷偷地笑。
李奕把衣服放进梁昕的橱子里,在三人沙发的一端坐下来,然后拍拍沙发,示意梁昕也坐下来。梁昕向沙发走过去,走了两步又折回去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在椅子里坐定,才发现正好和李奕面对面。李奕捂着嘴,“咯儿咯儿”地笑了两声,又瞪着眼睛打量着他。他的脸烧得通红,躲避着李奕的目光,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盯着天花板,样子看起来很傻。手里把玩着一支签字笔,把笔帽盖上又拔下来,拔下来又盖上。
李奕终于绷不住了,仰起脸哈哈大笑,之后鄙夷地说:“你看你那熊样,真没出息。还刑警副大队长呢,真给我们刑警丢人!你要是我儿子,我早就抽你嘴巴子了!”
挨了几句骂,梁昕心里倒自在了,他咧着嘴,眯着眼睛笑了笑。
李奕问案子有没有进展。梁昕不想说跟帖的事,就盯着手里的签字笔随口说:“嗯,现在两条线都没有进展。尤其是作案车辆,不是提取不到监控,就是监控的分辨率太低,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奕眨巴着眼睛,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沙发里站起来,有些兴奋地说,她倒是可以提供一条线索。
梁昕很惊讶,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哦?你有线索?快说说看!”
李奕说,有一次她路过欧尚木业集团,无意间发现这家公司大门口有一个摄像探头,正对着辽沈路。把那儿的监控录像调回来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作案车辆的踪迹呢。www.chuanyue1.com
辽沈路是瀛东区最宽阔的一条交通干道,连接了很多道路。梁昕觉得李奕提供的这条线索很有价值,于是立即给潘峰打电话,让他赶快去调监控录像,赶快查看。
一说案子,梁昕就来了精神,双手掐腰,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到李奕跟前时,李奕调皮地把鼻子凑到他肩膀上闻了闻,夸张地说:“快把T恤脱了吧,你自己闻闻都什么味了!好歹也是个副大队长,代表着咱们警队的形象,哪能这么埋汰呀。”
梁昕有点难为情,笑了笑说:“一会儿我回家洗洗就行了。”
李奕却是命令的语气:“少罗嗦,快脱下来!”
梁昕装着有些无奈,心里却有那么一丝甜蜜,说:“那好吧,你回避一下,我换一下衣服。”
李奕有些嗔怪地说:“真磨叽!什么样的尸体我没见过呀,快脱!”说着,她伸手就要脱梁昕的T恤。
梁昕赶紧举手投降,说:“好好好,我脱我脱。”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奕,撩起T恤衫,露出了古铜色的结实的臂膀。T恤衫刚脱下来扔在办公桌上,这时,李奕两只柔软的小手放在他后背上,从上到下轻轻地抚摸。梁昕浑身颤抖了一下,身体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李奕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两手结结实实地扣在他肚子上。她高耸的乳房隔着一层单薄的连衣裙,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梁昕又浑身颤抖了一下。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挣不脱李奕有力的环抱。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变成了一尊泥塑,没有了情感,没有了意志,甚至也没有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泥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变回了人。变回了人的梁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里充满了火爆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他要淡定、淡定。
李奕今天的举动,梁昕觉得很突然。其实他早就知道李奕对自己有好感。平时,在办公楼下或走廊里,李奕看见他,远远地就冲他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李奕站在电梯口,如果看见他进了楼门,电梯来了她也不进,等着和他一起上楼,顺便说几句话。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如果他也在,她会端着餐盘去他那个餐桌坐下,和他一起吃。李奕漂亮可爱,在局里人缘很好,除了局领导,和谁都能嘻嘻哈哈地说笑,可是在梁昕面前却有几分矜持。她看别人的时候,眼睛是波平如镜的湖泊;看梁昕的时候,眼睛会变成一泓荡漾的秋水。梁昕总是不敢和她对视,看她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尤其是“7·11”以来,他明显感觉李奕对他的好感已经突破了同事的界限。而今天,更不是同事了,简直是未婚妻。
梁昕心里乱了,脑袋嗡嗡的。这时,李奕又把脸贴在他后背上,鼻子里哼哼唧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梁昕觉得后背很痒痒,想极力挣脱,无奈李奕搂得很紧,他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李奕松开了手臂。梁昕正要逃脱,脚却被李奕绊了一下,一下子仰面摔在沙发里。他要站起来,李奕伸手在他肚子上“啪啪”就是两巴掌,厉声说:“你给我老实躺着,不老实我揍死你!”梁昕惶恐地眨巴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李奕抿嘴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这就对了,好乖呀。”然后趴在他身上,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吻他。她吻得很用力,甚至咬住他的一片下嘴唇使劲撕扯。梁昕被咬疼了,嘴里含混地啊啊地叫。李奕放过了梁昕的嘴,又咬住他一块胸大肌不松口。梁昕疼得“哎哟哎哟”地叫,伸手推李奕,手却放在了她身上。这时,李奕咬得更紧了。
办公桌上的电话救了梁昕。正当他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了。李奕站起来,并抓着梁昕的手把他从沙发里拉起来。梁昕一个箭步跨到办公桌前,抓起听筒,极力屏住呼吸。
电话是孔少东打来的:“梁昕,我就知道你还在办公室。吃饭了没有?”
“啊?啊,吃过了孔局。”梁昕有点语无伦次。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八点了。
“我现在在海晏会所,你过来一起喝茶吧?”孔少东是商量的语气,其实是命令。
梁昕马上说:“好的孔局,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奕已听出打电话的是孔少东。她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失落和惆怅。梁昕抓起那件该洗的T恤就往头上套,李奕急忙从橱子里找出一件干净T恤,帮她套上,并给他扣上两粒纽扣,在后背抻了抻。这时的李奕,双颊绯红,目光迷离,显得楚楚动人、柔情缱绻。梁昕每看她一眼,小心脏都“唿腾”一下子。
梁昕从办公桌上抓起钥匙,正准备往裤兜里装,这时李奕夺过那串钥匙,问哪一把是他家里的。梁昕把家里的那把指给她看。李奕调皮地笑了笑,从钥匙环上解下那把钥匙,攥在手里,把那串钥匙塞进梁昕的一个裤兜里。她说,她的宿舍被一个同学占了,她今晚没地儿住,只能去他家住了。说完,她嘻嘻笑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出去了。
梁昕站在办公桌旁,咂巴了几下嘴,摸了摸被李奕咬过的那块胸大肌,“嘿嘿”笑了两声,之后大脑皮层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该去海晏会所了。他不知道孔少东找他会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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