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郝波过失杀人
郝波来到了公安局,来找梁昕。他不是从看守所跳墙跑出来的,是被释放了。因为在杨十三和李江豪的案子中积极检举揭发二人的犯罪事实,并经查证属实,为警方办案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属于“有重大立功表现”的情形,法院判决时从轻处罚,以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对于这个判决结果,梁昕认为是恰当的,也和他预料的基本一致;只是他没想到判得这么快,从立案侦查到终审判决才5个月,他还以为最少得半年呢。这个判决意味着,郝波连监狱的大门都不用进。他这次来公安局,是受朱瑾父母的委托,取回朱瑾别墅里的一些私人物品;这些东西当时作为物证都被刑警大队暂时扣押了。
郝波是直接去了梁昕的办公室。他对梁昕深深地鞠了一躬,有些动情地说:“我这辈子会记住梁大的。梁大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男人。如果不是造化弄人,真想和梁大做好兄弟好朋友。”顿了顿又说,“谢谢您为朱瑾所做的一切!”
梁昕心里热辣辣的,但他极力不动声色。他打量着郝波,和他开玩笑说,看来里面的伙食不错,待了5个月,人都白了胖了。郝波咧嘴笑了笑,说在里面吃得不算好,但作息有规律,从不熬夜,所以养下了一点膘。郝波也说梁昕现在有女人伺候着,气色不错。说笑了几句,梁昕让郝波去找张斌,并打电话安排张斌给郝波办理暂扣物品交接手续。
郝波随张斌去了物证室。在对暂扣物品明细清单逐一核对时,郝波很快提出了质疑:“有一本相册,里面有朱瑾从出生到大学毕业的照片,你们当时是不是没有登记?”
张斌认真地说:“不会错的,所有的物品都在这里,哪怕是一针一线,都会体现在清单上。”
郝波皱起了眉头,说:“有一本相册,是朱瑾的父亲特意嘱咐的,怎么会没有呢?张队长你再好好想想,你确定从朱瑾别墅里没带回来一本相册吗?”
张斌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本相册,但是被梁昕拿走了,当时就没有登记在册。他知道这本相册对梁昕来说很重要,就决定保守这个秘密。于是不动声色地说,当时真的没有一本相册。
郝波嘴里嘟囔着“这就怪了,相册怎么会没有了呢”,提着朱瑾那台“苹果”电脑主机等物品离开了。
郝波走后,张斌马上给梁昕打了个电话,汇报相册的事情。梁昕这才想起,那本相册从朱瑾别墅拿回来后,就一直放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当时他只是粗粗地看了一眼。相册收集了朱瑾从满月到大学各个时期的照片,大约有100多张。当时在朱瑾别墅里看到这本相册的时候,他想留作一个纪念,就自己放起来了。
接了张斌的电话之后,梁昕又从抽屉里把那本相册拿出来,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朱瑾最早的一张照片是满月照,小脸皱皱巴巴的,头发很稀很黄,看起来很丑。后来的照片就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可爱了。童年和少年时的朱瑾,脸蛋是圆的,眼睛很大,眼珠很黑,天真无邪得让人心疼。大学时期的朱瑾青春逼人,但眼神里已经有心事了,显得有点疲惫。
相册的最后,是几张尺幅比较大的照片,是朱瑾高中和大学的毕业照。梁昕看着那张高中毕业照,很快就在几十人当中找到了朱瑾。朱瑾虽然和所有同学一样穿校服,但脸蛋比所有的女同学都漂亮,个头也比大部分女同学都高,乌黑的秀发披在两肩,微微笑着,看起来很单纯很阳光。梁昕出神地盯着照片上的朱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梁昕慢慢将这张照片翻过去。可就在要翻过去的一瞬间,他无意间瞥见站在朱瑾后排的一个男生看起来很面熟。他立即又把照片翻过来,瞪大眼睛仔细看。天呢,这个男生居然是郝波。没错,就是郝波!照片上的郝波头发比较长,嘴唇上有毛茸茸的胡子,稍显瘦削、青涩,但从五官上看,和后来没有什么变化。
梁昕一下子从椅子里弹了起来。郝波和朱瑾,两人居然是高中同班同学,这太让他意外了。以前他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果然如此。可是,据郝波的供述,中学时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他来瀛州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朱瑾,是朱瑾当了江豪夜总会总经理之后才认识的,认识之后也只是老乡关系。郝波为什么撒谎,又想掩盖什么呢?梁昕分析,郝波隐瞒他和朱瑾的高中同学关系,很可能是想掩盖高中时期发生的事情,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郝波曾因过失杀人被判入狱,有人对他的女友动手动脚,被他用餐刀捅成重伤致死。难道,那时他的女友就是朱瑾?
梁昕意识到,这是“7·11案”的一个新的线索。他当即决定去趟哈尔滨,查清郝波和朱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急性肠炎发作为由请了三天假,第二天上午就飞到了哈尔滨。走的时候,单位里他谁也没告诉。他只是对李奕说,有个案子他要跟一下。李奕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至于去哪儿,哪天回来,她没有多问。
梁昕有个师兄在哈尔滨干刑警,也已经是某分局的大队长了。通过这位师兄的联络,到哈尔滨的当天下午,梁昕就在黑龙江省第一实验中学见到了朱瑾高三时的班主任宋老师。宋老师60冒头,刚刚退休,很热情很健谈。按照约定,梁昕和宋老师在学校图书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见了面,边喝茶边聊。宋老师证实,郝波和朱瑾确实是高中同班同学。在宋老师眼中,郝波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长相虽然不是十分帅气,但学习好,懂礼貌,体格强健,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因此很多女同学都喜欢他。这么说,朱瑾上高中的时候就是郝波的女朋友,郝波是因为她才坐的牢。
那么,这和“7·11案”有没有什么内在的关联?梁昕要弄清楚当年郝波过失杀人案的来龙去脉,尤其是要了解卷宗里没有记载的一些情节和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还是通过那位师兄,到哈尔滨的第二天,他见到了当初办理此案的吴警官,也找到了当时在场的几位朱瑾的高中同学。通过他们的讲述,郝波过失杀人案件在他脑子里变得立体、清晰起来:
朱瑾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学习也不错,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她。郝波当然也不例外。郝波学习很好,是最优秀的男生之一。正处在青春期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彼此倾慕。因面临高考的压力,家长、老师对学生早恋都是持反对和打压态度的,两人也仅仅是一起交流交流学习体会,放学后一起走走而已,连手都没碰过,更没有其他的身体接触。从严格意义上说,根本就不算谈恋爱,只是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男友和女友。
两人的亲密遭到了很多人的嫉妒,最嫉妒的是苏胖子。苏胖子很胖很笨很丑,学习也很差,但他的叔叔是当地有名的黑老大,因此他在学校里飞扬跋扈,无人敢惹。他的身边不缺女友,都是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女孩子。但他却对朱瑾情有独钟,一直死缠烂打、穷追不舍,没脸没皮的。朱瑾当然不会看上他,对他的献媚总是冷眼相对。
高中毕业后,朱瑾考上了位于瀛州的北方理工大学,郝波则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两人约定,大学毕业后都回哈尔滨,工作几年后成家。
苏胖子毫无悬念地落了榜。但是不久,他的叔叔居然给他弄了一张黑龙江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苏胖子出钱,在一家西餐厅请高考被录取的同学聚餐。朱瑾本来不想去,但经不住众多同学的怂恿和苏胖子厚颜无耻的一再邀请,最后还是去了。因大家都考上了大学,都很开心,酒就喝得很痛快。男同学都是喝烧刀子,女同学都是喝啤酒。朱瑾不知不觉喝了3瓶啤酒,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朱瑾去洗手间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苏胖子贪婪的眼神,于是下意识地把桌上的餐刀握在手里。朱瑾从洗手间摇摇晃晃地出来的时候,等候在门口的苏胖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旁边的一间包房里,迅速地反锁上门;并从她手里夺过餐刀,扔在地上。然后,他把朱瑾推倒在床上,像疯了一样扯掉她的长裙、胸衣,把她压在身体下面,并试图褪掉她的内裤。朱瑾拼命呼喊,使劲推苏胖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就当朱瑾感到极度绝望的时候,包房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朱瑾侧脸一看,是郝波。郝波冲上来,一把抓住苏胖子的胳膊,像摔泥块一样把他摔在地上。苏胖子一骨碌爬起来,扑向郝波。他毕竟比郝波壮实,力气又足,三下五除二就把郝波打倒在地,朝郝波的头部一顿猛踹。郝波双手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这时朱瑾已穿好了衣服,瞥见掉在床边的那把餐刀,急忙捡了起来。当苏胖子再次大叫着向郝波扑去的时候,她冲上去,对着苏胖子的大腿狠狠地捅了两刀……
苏胖子因动脉被刺破失血过多而死。在案件侦查阶段,郝波一口咬定是自己捅的苏胖子。案件侦查终结、移送起诉后,很快就进入了审判程序。检察机关以郝波涉嫌犯故意杀人罪对其提起公诉,而郝波的辩护律师以正当防卫进行辩护。本案中,故意杀人和正当防卫的定性,取决于苏胖子的行为是否构成强奸。根据我国刑法,对于故意杀人、故意伤害、抢劫、强奸、爆炸等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可以进行无限制防卫。苏胖子的辩护律师认为,苏胖子并没有脱掉朱瑾的内裤,只是对其实施了搂抱、亲吻等行为,不是以性交为目的,充其量算是猥亵,不属于强奸。
法庭认为,苏胖子正在实施的行为不属于强奸,同时也驳回了检察机关对郝波故意杀人罪的指控,最后以“防卫过当过失杀人”做出一审判决:判处郝波有期徒刑6年,附带民事赔偿10万元。郝波不服,提起上诉,终审维持原判。
就这样,郝波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却成了阶下囚,还要承担巨额的经济赔偿。但他并不后悔,为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受伤害而毁掉自己的前程,他觉得是值得的。
2.白桦林餐厅老板
梁昕没想到,郝波和朱瑾之间居然还有如此让人感动、唏嘘不已的故事。而这些,朱瑾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他不明白,朱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总觉得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生和那个心机重重、冷若冰霜的夜总会总经理不是一个人。他不明白,郝波因为朱瑾毁掉了自己的前程,朱瑾为什么没有等他?6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郝波刑满释放时也不过25岁,一个一往情深地爱着自己、甘愿为自己付出的男人,难道不值得等待吗?
梁昕更不明白的是,既然郝波和朱瑾有这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在“7·11案”中,郝波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可以肯定的是,还有一些事实真相,郝波一直没说,而是刻意隐瞒着。梁昕决定有机会再找郝波好好聊聊。回瀛洲之前,他决定去看看那家改变郝波命运的餐厅,并在那儿吃顿饭。这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主要的是他作为一名刑警的职业习惯——那儿是“案发现场”,他应该去看一看。
那家餐厅叫白桦林餐厅,位于松花江边的中央大街上,现在还在营业。到哈尔滨的第二天晚上,梁昕谢绝了师兄的陪同和款待,一个人打车去了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的中央大街,找到了那家餐厅。这是一家典型的俄式西餐厅,里面的服务员都是高鼻梁、蓝眼睛的俄罗斯姑娘,一个个身材高挑、风姿绰约。扬声器里轻轻播放着《小路》《茫茫大草原》《红莓花儿开》《喀秋莎》《山楂树》等俄罗斯经典歌曲。墙上挂着一些俄罗斯风光油画,有静静的河流、辽阔悠远的蓝天白云、秋天金色的树林等等,意境深幽,让人心驰神往。除了墙上的菜谱,餐厅里看不见一个汉字。
梁昕在大厅角落里找个了餐桌坐下来。一位俄罗斯美女服务员马上走过来,递上中文菜谱,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请他点餐。看着印制精美的菜谱上那一道道美食,梁昕咕咚咕咚地直咽口水。俄罗斯人对饮食不像中国人那么讲究,所以俄式西餐没有华丽高贵的“色相”,反而特别质朴自然。香浓的肉饼、脆嫩的酸黄瓜、金黄色的油炸土豆条、奶油味的甜品,还有熏肠、薄煎饼、鱼子酱、小餐包、罗宋汤等等,都让人馋涎欲滴。很多美食梁昕都没吃过,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菜谱,真不知道吃什么好;他一个人吃不多,也不想浪费。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我来一个土豆烧牛肉,再来一个罗宋汤吧。”
他合上菜谱,伸手递给服务员。在抬起头来的一刹那,他愣住了:刚才那位俄罗斯美女不见了,一个30岁冒头的中国男性“服务员”站在他身旁,穿着藏青色的笔挺的西装,打着黑色的蝶形领结,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还打了定型发胶,看起来彬彬有礼。这位男“服务员”不是别人,正是郝波。
“怎么是你?”梁昕惊讶地问。
“欢迎梁大光临白桦林餐厅,我现在是这儿的老板。”郝波笑着,在梁昕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朝服务台打了个手势。刚才那个俄罗斯美女快步走过来,郝波“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俄语,美女服务员点点头离开了。
“你还会俄语?”梁昕不禁又有些惊讶,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发现你们都是一个谜,让人猜不透。”
郝波自然知道梁昕说的“你们”指的是谁,他咧嘴一笑:“就让这个谜永远神秘下去不好吗,何必非要猜透?猜透了就不好玩了呀。”
郝波显然是话里有话。梁昕听出来了,他来秘密调查朱瑾的事,郝波显然已经猜到了。于是他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我这次也不是来查案的,只是想解开心里的谜团,给自己一个交代。不然的话,我会吃不下、睡不着。”
郝波叹了一口气,说:“她果然说得没错,你是个喜欢较真的人。”郝波嘴里的“她”显然指的是朱瑾。
这时,刚才那位俄罗斯美女来到郝波身旁,俯在他耳边用俄语说了句什么。郝波站起来,向梁昕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吧,去我的包房。把你所有的疑问都说出来,我给你想要的答案。”
郝波的包房在二楼,他们进去时,圆形餐桌上已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盆子和碗。梁昕认识的有土豆烧牛肉、熏肠、薄煎饼、鱼子酱、罗宋汤,其余大部分就不认识了。这些足够五六个人吃的,太铺张了。但梁昕没跟郝波客套,他觉得那样就矫情了。郝波招呼他坐下来,问他喝点什么酒,要不来一瓶正宗的伏特加?梁昕不敢喝那种烈性酒,他盯着酒柜看了看说,喝点俄罗斯啤酒吧。郝波说,那就陪这位尊贵的客人喝俄罗斯啤酒。
3.爱她就放手
显然,能见到梁昕,郝波还是很高兴的。两人边吃边喝,各人吃各人的,各人喝各人的,也不彼此敬酒,看上去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郝波问梁昕觉得中央大街怎么样,梁昕说非常好。郝波就讲起了中央大街的历史。这条街始建于1898年,是目前亚洲最大最长的步行街。1900年,沙皇俄国借义和拳事变之机,出兵占领中国东北,在松花江畔建了哈尔滨城。“十月革命”和二战后,大批欧洲人和俄罗斯人涌入了哈尔滨,在这个地方陆续建起了很多欧式建筑,慢慢形成了后来的中央大街。其中,圣索菲亚教堂是沙皇远东作战军队的随军教堂,始建于1907年,现在是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内部被用做建筑艺术博物馆……说起哈尔滨、中央大街,郝波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梁昕的脑子都快记不过来了。郝波还介绍那一道道美食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做的,不断地劝梁昕吃吃这个、尝尝那个。
梁昕边享受着美食,心里边开小差:如果没有“7·11案”,那该多好啊,他和郝波说不定真能成为朋友呢。此时,他心里的那些谜团,真有些不愿问了,就像郝波说的那样,永远神秘下去不好吗?可是,他这次来哈尔滨,机票和食宿费花了好几千,不是来找郝波蹭吃喝的,是来查“7·11案”的真相的,他不能不问。
梁昕吃饭快,不一会儿就酒足饭饱,也渐渐沉默下来。看梁昕沉默着,郝波也不再说什么,闷声不响地吃喝。他们不对视,一会儿望望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一会儿看看墙上的俄罗斯风景画。郝波已经猜到,朱瑾那本相册在梁昕手里,梁昕正是看了相册,发现他和朱瑾是同学,才来哈尔滨的,目的是查清“7·11案”的真相。他还猜到,梁昕已去黑龙江省第一实验中学核实过他和朱瑾的关系,并已通过警方了解了几年前那桩案件的案情。而此时,梁昕心里也明白郝波都是猜到了什么。
沉默让两人都感到窒息,仿佛这间宽敞的包房缺氧似的,空气变得坚硬起来了。等郝波吃得差不多了,梁昕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始提问。他首先问郝波当初为什么隐瞒和朱瑾的同学关系。正像他预料的那样,郝波对他问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惊讶。m.chuanyue1.com
郝波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朱瑾没告诉你,肯定是她不想让你知道呗。既然她不想让你知道,我就应该替她保守秘密。她不想让你知道苏胖子那个事情,因为她爱你,怕你失望。”
按照常理,郝波因为朱瑾毁掉了自己的前程,朱瑾应该知恩图报,应该等郝波出狱,然后嫁给他。可是朱瑾大学毕业后却留在了瀛州,成了梁昕的女友。梁昕觉得,朱瑾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他不明白,在这个巨大的转变背后,朱瑾和郝波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郝波望着梁昕脑袋上方的一幅俄罗斯风景画,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他说,他坐过监狱,这是他人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抹不掉。而且他也没上过大学。因此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朱瑾。如果朱瑾嫁给他,她一辈子就毁了,她的亲戚朋友也都会瞧不起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自从被判刑,就打定主意和朱瑾一刀两断。他入狱以后,朱瑾每个星期都给他写信,一周一封,从不间断。但那些信他一封信都没看过,当然也一封都没回过。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死心。后来,他让一位狱友给她回了一封信,告诉她说,郝波转到另外一个监狱了,不要再往这儿写信了。但是朱瑾不信,大学第一年暑假里,她来监狱看他了。当管教通知他的时候,他以为是父亲;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能来的只有父亲了。可是到会见室一看,竟然是朱瑾。
“有点失望?”梁昕问。
“不,足够的惊喜,应该说是狂喜!”郝波说,他刚入狱的时候十分想念朱瑾,为此十分痛苦,后来慢慢地不再想念她了,心如死灰一般。可是朱瑾去监狱看他的时候,在会见室隔隔厚厚的玻璃,看到外面站着的是朱瑾,那一刻他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那天朱瑾穿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了个把子,戴一顶白色的太阳帽,那么青春靓丽,简直像仙女下凡一样。他觉得有那么多的话想和她说,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对她冷漠一些。朱瑾在厚厚的玻璃外面拿着电话,想和他说话,他在玻璃里面却不拿电话。他和朱瑾对视了几秒钟,一个字都没说,脸色铁青,一转身离开了。在他转身的同时,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后来,朱瑾又去监狱探视过几次,但郝波每次都狠狠心不见她。后来,朱瑾中断了写信,3个多月后又给郝波写了最后一封信。这封信郝波看了。朱瑾在信上说,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今后不再给他写信了,希望他好好表现,争取早些出狱,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郝波动情地说:“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梁大你了。我对着那封信哭了一天,我最爱的人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却是我心甘情愿放手的。我爱她,舍不得离开她。但正因为爱她,就得为她着想,就得离开她。不然就太自私了,太不爷们儿了,做人就太没品了。”
听了郝波的这番表白,梁昕心里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这是个重情义的人,值得尊重。能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梁昕在心里自问,如果换了自己,能做到像郝波那样吗?他只知道,他也可以为朱瑾付出他所能付出的一切,包括生命;但他能不能因为爱她就放手,他心里没有底。因为爱情作为一种高度个性化的情感,具有一种很强的排他性。尤其是对占有心理很强的男性来说,更是如此;知识可以分享,财富可以分享,权力可以分享,但自己爱的人是绝对不能与人分享的。
那么,“爱她就放手”,这个命题能成立吗?梁昕感到很困惑,他认为这个命题如果能成立,也只能相对于廖若晨星的品行极其高洁、胸怀极其博大的真君子、真爷们儿、伟丈夫而言。真正高尚的爱意味着什么?在他看来,从最浅的层次上讲,也应该意味着责任,就是为对方着想,让她幸福、快乐。而对相当一部分人格低下的男人来说,所谓“爱”,其实只是欲望,从行为动机上分析,无论为对方做什么,都是功利性的手段,终极的目的则是性的占有。如果确信达不到目的,也就无奈地放弃了,顶多只会苦逼地暗恋或意淫。这类男人,也许能拱手把自己深爱的女人让给别的男人,美其名曰“爱她就放手”,看起来很担当、很君子、很爷们儿。可是当那个女人已嫁作他人妇,他还处心积虑地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关心”和爱意,那么这种行为的深层心理动机是什么?肯定还是心有不甘,最终还是为了性的占有。如果那个女人过得很好,夫妻恩爱,不会再和他鸳梦重温,他心里会酸溜溜的,找出那个女人的百般不好以自我安慰,从此放下;如果那个女人过得不好,他心里会暗自高兴,盼望有一天她能坐在自己怀里哭诉不幸。在梁昕看来,这类男人在人格和道德上其实是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如果没有心怀鬼胎,昔日恋人已嫁作他人妇,再插一杠子表达爱意也是不恰当的,因为这一行为导致的后果是让那个女人更痛苦——当然,这就不是人格和道德的问题了,而是智商和情商的问题。可悲的是,很多蒙昧无知的女人对真君子和伪君子缺乏辨别能力,把无良男人的欺骗、玩弄当真爱,把累累伤痕当珍珠,痴情一生也糊涂一生。
郝波那么爱朱瑾,却主动地心甘情愿地放手,梁昕觉得他堪称真君子、真爷们儿、伟丈夫,让人敬佩。不过,后来的事情却让这种敬佩有些打折扣了。因为郝波还是跑瀛州去了,他并没有彻底放手。
梁昕记得,7月30号他在第五看守所第一次审讯郝波的时候,关于他为什么去瀛州,他的说法是因为坐过监狱名声不好,在哈尔滨待不下去,只好再找个地方谋生;听说瀛州这个城市很好,就跑到了瀛州。按照这一说法,他当初去瀛州和朱瑾没有任何关系。而这次他承认,当初去瀛州主要是因为朱瑾在那儿。
他在哈尔滨待不下去了,不知道去哪儿,这时才发现他特别想念朱瑾。他觉得除了父亲,朱瑾是他最亲近的人。能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同冷同热,偷偷地看她一眼,也是幸福的。平时他很少看电视,但天气预报肯定是要看的,除了哈尔滨,只看瀛州的天气预报,因为他听同学说朱瑾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瀛州。如果瀛州下雨下雪,他会心神不宁,一整天都为朱瑾担心。他心里怎么都放不下她,于是鬼使神差地去了瀛州。
说到这里,郝波背诵起仓央嘉措的几句诗:“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他说,他是在监狱阅览室里看到这首诗的,非常喜欢,就背下来了;他觉得用于形容他对朱瑾的情感,非常恰切。
梁昕没想到,郝波居然还有“文青”们通常才有的那种情怀,听他背诗的时候有点想笑;但又觉得那诗句很美,不能亵渎,就忍住没笑。
梁昕问郝波,是不是因为对朱瑾没有彻底放手,后来才去找的她?郝波说,完全是因为无奈。到了瀛州以后,一开始他并没打算找朱瑾。他是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人,干最脏最累的活儿;而朱瑾是电视台主持人,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他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再奢望朱瑾从情感上再给予他什么。他经常躲在电视台门口偷偷地看朱瑾,也悄悄地跟踪过她,甚至还多次看见她和梁昕在一起。她看起来很幸福,他作为深爱她的人,感到很欣慰。他在暗处,朱瑾在明处,他想念她的时候就去偷偷地看她一眼,他觉得这样就挺好;也许直到将来有一天心累了,想成家了,才结束这种暗恋。他打算永远不让朱瑾发现他的存在。
可是后来,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他才不得不从暗处现身,冒了出来。来瀛洲的第二年春天,他父亲得了重病,动手术需要十几万多,可家里只有1万多的存款,没办法,他四处找亲戚借钱,也只借到了5万元,还差10万元。他在瀛洲举目无亲,只好去找朱瑾了;他想朱瑾是名人,收入应该不错,也许不会为难。
梁昕记得,7月30号他讯问郝波的时候,郝波说那10万元钱是一个比较铁的“狱友”借给他的。现在看来,“狱友”子虚乌有,借钱给他的是朱瑾。
郝波回忆说,他去找朱瑾的那天下午,大概三四点钟,他从出租屋坐公交车来到了瀛州电视台门口。保安问他找谁,他说找朱瑾。保安上下打量着他,盘问他和朱瑾是什么关系,他说是老乡。保安打了个内线电话,不一会儿朱瑾就从大楼里走出来了。她穿得很漂亮,化了浓妆——后来知道她刚录完像,还没来得及卸妆。朱瑾看清是他,加快了脚步,继而小跑起来。走到他跟前时,她又惊又喜,脸涨得通红,连声说“真的是你呀”。随后,她沉默下来,低着头默默地流眼泪。电视台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他们。他觉得很难为情,想尽快离开,就嗫嚅着说想借点钱。她问借多少,他说借10万。她皱了皱眉头,说明天就给他;并记下了他的手机号,说明天和他联系。第二天中午,朱瑾约他在江豪夜总会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给了他10万元现金,并说这些钱不用还了。
听到这里,梁昕惊讶得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那天是几月几号,你还记得吗?”
郝波使劲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然后肯定地说:“4月25号。没错,就是4月25号!我记得头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那天中午我去找朱瑾的路上,看到路边冬青叶子上的雪还没化完。在那家饭店门口等朱瑾的时候我还买了份《瀛州晚报》看,报纸上说,5月5号就立夏了,距离立夏还有10天,这个时候下雪,是瀛州有气象记录以来第一次。”
梁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抓起酒瓶把杯子倒满,然后一饮而尽。他“嘿嘿嘿”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多少年来,他一直不明白朱瑾为什么执意为李江豪做那个代言,现在一下子全明白了。
郝波发现梁昕的举动有些异常,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梁昕又倒了一杯啤酒,又一饮而尽,然后把那10万元钱的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郝波。
郝波听完,皱紧了眉头,眼睛望着窗外,许久没有说话。朱瑾被李江豪设计迷奸的事,4年前他听朱瑾说过,但她没说事情的起因竟是他急需的那10万元钱。现在从梁昕口中得知了实情,他实在难以接受。忽然,他攥紧了拳头,“嘭”地一声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然后抓起酒杯、酒瓶、碟子、碗,摔得粉碎。顿了顿,他左右开弓,在自己脸上扇了十几巴掌,嘴角鲜血直流。刚才那位俄罗斯美女开门进来,扑闪着大眼睛看了郝波几眼,不声不响地把桌子和地板收拾干净,又端上了咖啡。
梁昕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因不知说什么好,就没有劝阻、安慰郝波。郝波急需的那10万元钱,毁了他和朱瑾的婚姻,毁了朱瑾的人生,最后也毁了朱瑾的性命,郝波应该感到自责。
过了一二十分钟,郝波才渐渐平静下来。他说,朱瑾真是太不容易了。前些年,他因苏胖子的事被关进监狱后,他的父亲每个月都收到一笔从瀛州汇来的款,多的时候800元,少的时候300元。几年下来,总共大约3万多元。这是他出狱后父亲告诉他的。他马上就想到了朱瑾,肯定是她汇来的。后来他曾经问过她,一个穷学生,钱是哪儿来的?她说是做家教挣的。想象着别的学生玩的时候她不玩,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做家教,心里真不是滋味。后来他居然又向朱瑾借了那10万元钱,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了。如果没有这件事,他、朱瑾、梁昕的人生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4.复仇计划步步惊心
梁昕这次来哈尔滨,最想弄明白的一个问题就是,朱瑾究竟是怎么死的?郝波给他的答案让他如五雷轰顶,惊讶万分:朱瑾是自杀的。她自杀是为了复仇,让李江豪、王若林、孔少东这些害过她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她的自杀,是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郝波说,朱瑾在江豪夜总会当了总经理之后不久,他就成了杨十三的马仔。两个多月后,杨十三把他派到李江豪那儿看场子。从此他和朱瑾成了同事;当然,他们在公司里的地位有天壤之别,一个是中层管理人员,一个是小马仔。这时他听说朱瑾和梁昕分了手,感觉很蹊跷,就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流泪,什么都不说。后来他听到一个传闻,说是李江豪设计迷奸了她。他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她承认了,但别的什么都没说。这时他才明白她为什么和梁昕分手。
说到朱瑾被迷奸的事,已经平静下来的郝波禁不住泪流满面:“李江豪、王若林、孔少东,这三个该死的王八蛋,居然那么卑鄙、下流地伤害朱瑾,比把我杀了都让我痛苦。真的,我情愿他们一刀一刀地割我身上的肉,直到把我弄死,也不希望朱瑾遭受那样的侮辱。”
当时他和朱瑾就商量,这个仇一定要报。但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在瀛州举目无亲、势单力薄,要扳倒李江豪他们,谈何容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时机,同时收集李江豪的犯罪证据。平时,他们工作都很卖力,经常加班加点,为的就是赢得李江豪的信任。朱瑾每天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对工作很有热情,但其实她是强颜欢笑。她本来不近视,却配了一副眼镜戴上,是平光镜。这副眼镜是黑色的框,镜片有些发蓝,她戴上的时候,往往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她的发型也变了,由原来清纯阳光的“马尾巴”变成了“少妇头”,这让她看起来更成熟一些。她给人的印象是亲切、知性、大方、高贵、冷艳。
转眼几年过去了,今年6月底7月初,朱瑾突然告诉郝波,她已经掌握了李江豪贩毒的证据,但是当她把部分证据匿名寄到市公安局以后,不但没有告倒李江豪,反而受到了李江豪的死亡威胁。李江豪满公司里找这个内鬼,并在一次中层管理人员的会上说,希望这个内鬼赶快站出来,只要主动承认,既往不咎;如果硬扛着不承认,一经查实,将家法处置,到时候将死无葬身之地。
从李江豪说话的语气、态度、眼神的变化,朱瑾已经察觉到他开始怀疑她了。先下手为强,这时候她也该出手了,不然将陷于被动。于是她和郝波密谋了一个复仇计划。后来发生的一切,包括朱瑾的死,都是他们事先设计好的。
梁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朱瑾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子,能那么刚烈吗?毕竟,和复仇相比,活着是更重要的。而且,她有父母,有爱她的人,为这些人着想,也断不至于走那一步吧?
郝波小口小口地呷着咖啡,说:“是啊,当时我坚决不同意,我也这么劝过她。可是她不听,她有自己的道理。她说,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把李江豪等人扳倒,是死得其所。她已经辜负了两个男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死不足惜。她还说,为了触动你,她也得死。她的意思是,如果她死了,你一定很难过,一定会冲破所有阻力来破这个案子;也只有你能破这个案子,为她报仇。”
梁昕问:“这么说,从一开始,我也在你们的复仇计划之中?”
郝波表情诡谲地点了点头。
那么,复仇计划怎样一步步实施呢?郝波说,按照他们的计划,李江豪要在“瀛州国际网球大师赛”开幕之前把朱瑾杀死。这个时间点非常重要。因为这个时候瀛州是全世界瞩目的焦点,发生大案势必在全国引起震动,警方迫于舆论压力,必定全力以赴破案,很容易就能查到李江豪头上。
那么接下来第一步,就是诱使李江豪杀死朱瑾。
李江豪已经开始怀疑朱瑾了,也可能已经查到内鬼就是朱瑾了,郝波和朱瑾都等着他下手。可是,李江豪大概顾及到朱瑾和王若林、孔少南甚至孔少东等人的关系,有点投鼠忌器,迟迟不见动静。朱瑾和郝波很着急,就想了个激怒李江豪的办法。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郝波说,李江豪有个“贴身秘书”叫蒋琬,长得很漂亮,但轻浮放荡。她跟了李江豪三年,李江豪渐渐不喜欢她了,她就喜欢上了他,二人经常偷偷地幽会。7月上旬的一天,按照计划,他约蒋琬到江豪夜总会开了房,事后故意让胡向东放出风去。结果,这事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李江豪听说后,问他有没有这回事,他承认了。李江豪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郝波料到,李江豪正愁没法对朱瑾下手,现在有办法了,那就是借刀杀人,让郝波杀了她,然后再杀人灭口把他“做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除掉了心头大患。果然,李江豪抓住郝波和蒋琬的事情不放,以家法相威胁,逼郝波杀死朱瑾。这正中郝波和朱瑾下怀,于是他们将计就计,演了一场戏给他。这场戏里,所有害过朱瑾的人——李江豪、王若林、孔少东——都必须受到惩罚。
接下来第二步,是李江豪落网。
说到这里,郝波有些得意地问:“梁大一定很想知道,江豪夜总会和朱瑾别墅里的监控录像是谁抹掉的吧?”
梁昕的确很想知道;直到现在,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不过听郝波的语气,应该是他抹掉的。
果然,郝波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说:“不瞒梁大,都是我抹掉的。我有朱瑾电脑的密码。朱瑾别墅区的那些监控也是我破坏的。我把其他的录像都抹掉,只留下我出现的那几段,目的就是把警方的视线往我身上引。然后,我适时地抛出李江豪的那些犯罪证据,让警方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结果正像我们预想的那样——那个老浑蛋进去了。”
接下来第三步,是逼死王若林。
郝波说,王若林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那么好色、下流,朱瑾的人生也不会滑向深渊。所以朱瑾心里最恨的人就是他。几年来,她与王若林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成了他的“亲密爱人”。她经常在“瑞城花园”王若林的寓所里陪他过夜,并偷偷弄到了一把寓所的钥匙。有一次王若林去省里开会,她悄悄去了他的寓所,从他电脑里复制了50多段他自拍的和多名女性在一起时的不雅视频。她本来还想找到王若林贪污受贿的证据,但没找到。
7月10号那天晚上,朱瑾下班后邀请王若林回她的别墅过夜。坐在客厅沙发里聊天的时候,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她从他电脑里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就拷到移动硬盘里了。王若林一听,十分恼火,马上站起来,问那个移动硬盘在哪里。朱瑾说忘在公司了。王若林让朱瑾马上和他一起去公司,把那个移动硬盘拿回来。朱瑾不愿去,说明天带回来也不晚。王若林说,明天、后天他很忙,没有时间。他抓着朱瑾的手把她拉起来,要和她一起去公司;朱瑾仍说明天把硬盘带回来。王若林很生气,用力把朱瑾推开,然后转身离去。而朱瑾一个踉跄扑倒在茶几上,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盘,果盘里恰好有一把水果刀,正好刺进了朱瑾的小腹,鲜血顿时流了一摊。正往外走的王若林又折回来,弯腰看了看朱瑾,他大概以为她死了,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开上停在别墅外面的车,迅速离开了。
王若林不会想到,那把水果刀是朱瑾预先放在那儿的;更不会想到这个过程被客厅里《蒙娜丽莎》油画后面的监控摄像头拍摄了下来。
说到这里,郝波哈哈大笑:“王若林还有没想到的呢。在梁大收到那个从敦煌寄来的U盘的同时,他也会收到一个从敦煌寄来的同样的U盘。U盘里的那三段视频,一能证明他就是杀死朱瑾的凶手;二能证明他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用现在官方的说法就是‘与他人通奸,作风腐化,道德极其败坏’。看了这三段视频,结果是——十几分钟之后,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王若林同志从办公室回到寓所,因‘严重抑郁’跳楼自杀。”
梁昕打量着郝波,脊梁沟子一阵阵发冷。他原以为已经很了解郝波了,现在忽然觉得很陌生,这个人手段太高明了。
接下来第四步,是陷害孔少东。
郝波说,朱瑾被水果刀刺中腹部后并没有死。她在茶几旁躺了一会儿,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拔出水果刀,在原来的刀口处把藏刀使劲刺了进去。那把藏刀就是孔少东的,她提前放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了。就是这把藏刀,最后要了朱瑾的命。
听到这里,梁昕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他无法想象朱瑾拔出水果刀再用藏刀刺进自己的身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这一刻,他感觉那把藏刀就像刺进他的身体一样,是那么撕心裂肺的疼。
郝波语气平静地说:“我想梁大收到从敦煌寄来的那把藏刀以后,一看上面有血迹,肯定会做DNA鉴定,比对的结果,上面的血肯定是朱瑾的。孔少东的藏刀是杀死朱瑾的凶器和物证,那么他还能跑得了吗?结果也和我们预想的一样——他也进去了。”
随着孔少东的落网,复仇计划尘埃落定,完美收官。梁昕在心里感叹,这个复仇计划设计得太精彩太完美了。它能得以实施,所有环节都不能出问题,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可以说每个环节都环环相扣:焚尸现场别有用心的布置、上网发帖子、故意留下郝波作案的线索、适时寄来监控录像和作案凶器……每一步都严丝合缝,步步惊心。
如此完美的计划,没有极高的智商,不十分精于心计,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梁昕想起,李江豪曾经说过朱瑾心机重;如果这个计划主要是朱瑾制定的,那她就太厉害了。当然,郝波也不是等闲之辈,很老道很精明,非一般的同龄人所能比。
梁昕还有两个问题不明白。第一,那个8G的红色U盘和带血的藏刀,为什么是从敦煌而不是从别的地方寄来的?郝波说:“这是朱瑾生前要求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说你会明白的。我按照她的要求,让胡向东去了趟敦煌,把东西送给一个在那儿做生意的兄弟,然后再让那个兄弟寄过来。”
梁昕推测,为了不让警方查到寄件人,朱瑾需要找一个陌生的地方把U盘和藏刀寄出,而敦煌曾经是他们约好度蜜月的地方,朱瑾想给他一种“心理暗示”,所以就选择了这个小城市。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当梁昕看到寄件人的地址是敦煌时,心里想的都是朱瑾,更急于查清真相。
第二个问题是,孔少东的那把藏刀怎么到了朱瑾手里?郝波说,是朱瑾从孔少东办公室偷出来的。有一段时间,朱瑾和孔少东走得很近,朱瑾去过孔少东的办公室,孔少东向她介绍过这把藏刀的来历,并说很多人都喜欢这把刀。朱瑾觉得用这把藏刀陷害孔少东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把刀是孔少东的,他没法抵赖。于是她第二次去孔少东办公室的时候就偷出来了。这把刀和包装盒有点大,一般大小的女士挎包装不进去。为此,那天朱瑾去孔少东办公室之前,先去一家大商场买衣服,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趁孔少东去卫生间的几分钟里,她把藏刀和包装盒塞进了一件羽绒服的包装袋里,孔少东就没有察觉。ωWW.chuanyue1.coΜ
梁昕和郝波一直聊到晚上10点多。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夜幕下的中央大街依然人头攒动、灯火辉煌。梁昕心里那些困扰已久的疑问,这次总算都解开了。第二天上午,他飞回了瀛州。不过在飞机上,他闭着眼睛梳理整个案件的经过时,又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到底是哪些地方怎么不对劲,却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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