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瑾没死
梁昕和李奕商定,新年元旦举行结婚典礼。
从哈尔滨回来后第二天,也就是12月24日,两人去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从这天开始,两人就是合法夫妻了。这天晚上,李奕从她居住的小卧室搬到了梁昕居住的大卧室。梁昕站在床边,看着李奕穿着睡衣睡裤撅着屁股铺床,眯着眼笑,嘴咧着怎么也合不上了。李奕瞪了他一眼,在他后背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嗔怪地说:“瞧你那德性!老娘今晚就是你的了,你想咋地就咋地吧,累死的骡子耕不完的地,有本事你就使吧。”梁昕忍不住哈哈大笑,抱起李奕扔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把她脱得一丝不挂。李奕不挣扎不反抗,双颊绯红,双手捂着脸,眼睛却从指缝里看着他,幽怨地说:“你仗着力气大欺负人,我打不过你,那就只好从了吧。”梁昕感觉就像火山爆发,有太多的能量需要释放。而李奕,久旱逢甘霖,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激情和疯狂,使她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两人欲仙欲醉,抵死缠绵,直到精疲力竭……穿书吧
两人为准备婚礼忙得不可开交。定酒店,试菜,下请帖,对接婚庆公司,联系婚车,彩排……这个繁琐的程序梁昕又走了一遍。他觉得结婚真是太累了,比办任何案子都累;当然,是累并快乐着。李奕却一直兴致高涨,不厌其烦地试妆、卸妆、选婚纱。她说,婚礼那天她要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离新年元旦还有三四天,总算忙活得差不多了。这天晚饭后,梁昕懒懒地斜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李奕在卫生间里洗澡。
忽然,李奕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梁昕拿过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以为是李奕的朋友,就没接。电话响了几秒钟,挂断了。又过了一会儿,一条短信发过来了,梁昕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号码,可是短信内容却让他惊讶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妹,很遗憾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今天往你卡里打了10万块钱,算姐的一点小意思。请你好好爱他,姐在哈遥祝你们幸福!”
这短信没头没脑的,弄得梁昕一头雾水。他又认真地看了两遍,越看越糊涂。姐?李奕是独生女,没有姐姐呀。“哈”应该是哈尔滨的简称了,李奕在哈尔滨工作过,难道是结识了有钱的好姐妹?可是这位姐姐“随份子”给了10万,也太大方了吧?梁昕盯着这个号码发了一阵子呆,忽然觉得有点面熟。再一看号码的归属地,居然是“甘肃酒泉”。他忽然想起朱瑾生日那天,他在西山公墓收到的那条短信。因那条短信比较奇怪,他一直没有删掉。于是立即拿过自己的手机核对,一核对,居然是同一个号码……
梁昕脑袋“嗡”了一声,浑身的寒毛都乍起来了,头皮发麻,脊梁沟子发凉。那条短信完全是朱瑾的语气,难道她还活着?他要确认一下对方到底是谁,于是屏住呼吸,用李奕的手机给那个号码回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但对方迟迟不说话。梁昕也忍住不先说话。电话通了足有半分钟,彼此就这么沉默着,梁昕仿佛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最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梁昕不想让李奕知道他看到了那条短信,并给对方回拨了过去,于是他删除了短信,清除了通话痕迹。他要弄清那个自称李奕“姐”的人到底是谁,和李奕又是什么关系。他拉开卫生间的门,对边洗澡边唱歌的李奕说,他刚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有个案子,他得去局里一趟。之后,他急忙开车去了局里,在办公室电脑上打开公安内网,查看李奕的家庭情况。遗憾的是,由于李奕的父母8年前出车祸去世了,户口已经注销,查不到有关她家庭情况的任何信息。
李奕的老家在黑龙江齐齐哈尔。梁昕想起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在那儿干交警,两人交情还不错,逢年过节从不忘互致问候,于是立即给那位同学去了电话,请他查一下那起交通事故中受害人的姓名;并告诉同学说,死者是一对夫妻,当时年龄在45岁左右,男性死者姓李。
第二天上午10点多,那位同学就给梁昕回了电话:他查阅了那起事故的卷宗,男性死者叫李东兴,女性死者叫何永珍。何永珍的姐姐何永琴当时作为死者家属参与了善后事宜。
何永琴?这是朱瑾母亲的名字!这么说,朱瑾是李奕的亲表姐。放下电话,梁昕脑袋发蒙,靠在办公室的椅子靠背上,摇晃着身子,半个多小时没缓过神来。他想起昨天晚上的那条短信,看来,那个自称李奕“姐”的人就是朱瑾了。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梁昕决定再仔细看看“7·11案”的相关材料,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疑点。他找来材料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大的疑点,唯一的一个疑点是死者的死亡时间。法医通过鉴定死者胃部的残留物,认定死者从死亡到尸体被发现,是55个小时左右。经过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是7月8日下午或晚上。而郝波供述的和监控录像显示的朱瑾被杀的时间,是7月11日凌晨1点左右。
这两个时间,只能有一个是正确的。哪一个是正确的呢?郝波供述的和几段监控录像显示的朱瑾被杀的时间是一致的,应该不会错。据此可以肯定,死者就是朱瑾。DNA鉴定结论也表明,死者就是朱瑾。这么说,是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错了?也应该不会。可是,如果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没有错,死者就不是朱瑾,而是另外一个人。
梁昕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朱瑾是李奕的表姐,会不会是李奕在DNA上做了手脚?他立即打电话把法医小许叫过来。他问小许,“7·11案”的DNA检材取了几个?小许说,一共取了三个,一个是从断手上提取的血迹,另外两个分别提取了肋软骨和牙髓。他问,拿去鉴定的是哪一个?小许说,是从断手上提取的血迹。
梁昕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干刑警的都知道,DNA鉴定采用断肢的检材是非常业余的,因为你根本就不能肯定断肢和尸体是同一个人的。即使断口很吻合,也不能排除偶然性因素,不能认定断肢和尸体必然是同一个人。作为一名有丰富实践经验的资深法医,李奕肯定不会因为无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故意的。想起朱瑾和李奕的表姐妹关系,梁昕更加肯定这种判断。
小许解释说,当时李姐本来打算用尸体的肋软骨做DNA鉴定的,后来匆匆忙忙拿错了,就用了断手上的血迹。做断肢拼接的时候,断口完全吻合,因此感觉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当时时间也比较紧,DNA鉴定就没来得及做第二次。
梁昕问,断口吻合的结论是谁做的?小许说,是李姐做的;当时他和李姐有分工,他只负责鉴定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李姐做的DNA鉴定和断肢拼接。梁昕吩咐小许,用尸体的肋软骨再做一次DNA鉴定,这事暂时保密,鉴定结果直接告诉他。
DNA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尸体上肋软骨的DNA和朱瑾的DNA不符。这一结果意味着,尸体上的肋软骨和断手上的血迹不是同一个人的;或者说,死者是另外一个人,那只断手是朱瑾的。
显然,这个结果是小许没有想到的;同时他也知道,这是法医的重大失误,是渎职,如果追究起来,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两只眼睛瞪得很大,惊恐的样子让梁昕看了有些心疼。梁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这和他没关系,不要害怕。
对这个结果,梁昕已经不感到吃惊,因为他已经猜到朱瑾还活着。这一切都是朱瑾、郝波精心设计的,甚至李奕也参与其中了。此时的梁昕,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又犯愁。高兴的是朱瑾还活着;难过的是自己一个老刑警竟然被耍了;犯愁的是“7·11案”的真相不知怎样才能查清。同时,他还觉得有点滑稽:李奕主观上的“渎职”,让办案人员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进行侦查,浪费了警力;但是阴差阳错,客观上竟然为打黑除恶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已经无法追究了,如果追究起来,是该嘉奖呢还是该处罚呢?
这时小许又说:“梁大,还有一个发现。”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梁昕立即警觉了起来:“哦,什么发现?”
小许说:“尸体肋软骨的DNA,和在藏刀刀柄上提取的血迹的DNA相匹配。”
小许的话,就像晴天霹雳,又一下子把梁昕震蒙了。那把藏刀上有两种血迹,一种在刀刃上,是朱瑾的;一种在刀柄上,原来不知道是谁的,现在已经确认是死者的。梁昕几乎可以肯定,这把藏刀就是杀死死者的凶器,而刀刃上朱瑾的血迹,应该是后来抹上去的。因为朱瑾并没有像郝波说的那样,用藏刀杀死了自己。
小许走后,梁昕坐下来,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靠背上,又把案情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了很多疑点。既然朱瑾没有死,那么郝波以前说过的很多话都是谎言,是在演戏。既然朱瑾没有死,那么死者到底是谁,和郝波、朱瑾又是什么关系呢?在“7·11案”中,李奕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几年前李奕从哈尔滨来到瀛州不久,怎么会有胡向东这么一个线人,还把他介绍给了潘峰?在案件侦破的初期阶段,寻找作案车辆的时候,李奕为什么提醒梁昕,欧尚木业集团门前的监控可能会拍到嫌疑车辆?还有,“7·11案”后,李奕主动投怀送抱,有意接近自己,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这一个个疑问让梁昕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虽然屋里有些冷,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决定,再去一趟哈尔滨,找到朱瑾,把真相彻底弄清楚。
2.蝴蝶面具
新年元旦这天,天晴得很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从上午10点多开始,梁昕的亲戚、同事、同学陆陆续续赶到酒店,等待出席他和李奕的婚礼。其中梁昕的同事只要没出差,或家里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能来的都来了,包括平时很少打交道的基层民警。个中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梁昕在前不久的打黑除恶行动中表现特别突出,是瀛东分局接替孔少东的副局长职位的不二人选,这事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的,也许过不了几天,正式任命就会下发;来参加他的婚礼,自然是和他“联络感情”的极好的机会。
根据梁昕老家的习俗,婚礼的头天晚上两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所以梁昕和父母住在他自己家里,李奕则借住在一个年长的女同事家里。按照习俗,李奕是要从娘家发嫁的,但因她没有亲人,也只能从那位年长的女同事家里代为发嫁了。
李奕因为兴奋,几乎一夜都没睡着。听说“数羊”可以催眠,她就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想象着某个山坡上有很大很大一群白色的山羊,她不停地数啊数啊。可是一直数到了3000多,那群羊都快数完了,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一个哈欠都没打。她听见隔壁女同事的丈夫打呼噜,还听见墙上的挂钟“咔——咔——”地响。凌晨4点,她刚有了点睡意,婚庆公司的婚车就来了,接她去化妆。8点左右化完妆,又把她送回来,等着梁昕9点钟带着车队上门迎亲。按照程序,迎亲之后,车队会在市区主干道环游一圈,告诉人们今天有一对新人要结婚了,随后到酒店举行隆重的婚礼。
可是9点到了,梁昕没来。9点一刻,梁昕还没来。李奕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李奕在女同事家的那间卧室里坐立不安,穿着婚纱走来走去。9点半,婚车终于来了,女同事的家门口鞭炮齐鸣。听到鞭炮声,李奕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可是,从婚车里下来的不是梁昕,却是他的父亲。这位身板硬朗、不苟言笑、西装革履的老教师,带来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梁昕一大早出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婚礼取消,改成答谢宴。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新郎却不见了,这算什么事?一辈子只结这么一次婚,还有什么比这事更重要的?大家都很着急,争着打梁昕的手机,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好在婚礼的总管经验比较丰富,他说,那就按新郎说的办,答谢宴只让新郎父母出面就行了,对外就说一对新人旅行结婚去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李奕想象不出梁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因为对外说旅行结婚去了,她就不能露面了,也不便打电话向同事们询问。但她知道,梁昕要办的重要的事情,肯定和案子有关,而且肯定是很重要的案子。此时她心里没有埋怨,只是梁昕的手机关机了,让她有些忐忑不安。梁昕作为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与瀛州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结下了不少梁子,虽然主犯都已落网,但余孽犹在,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会不会有什么人趁此机会对他实施报复?
梁昕是安全的。谁也不会想到,他坐飞机去了哈尔滨;在飞机上,他关闭了手机。
头天夜里,他也是很晚都没有睡着。确认朱瑾还活着,这让他心里禁不住一阵阵狂喜。想起和朱瑾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不得不承认,他最爱的人仍然是朱瑾。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怎么爱都爱不够,照死里爱都爱不够。当然现在他也爱李奕,但对两个人的爱“成分”有些不同——对李奕主要是亲情,对朱瑾主要是恋情;他想和李奕过那种柴米油盐的庸常日子,和朱瑾却想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恋爱。朱瑾是他今生今世永远的恋人。当然,他既已为人夫,就会对婚姻忠诚,不会再发展婚外情感,何况朱瑾还是李奕的表姐。不过,对朱瑾的那份情感,不管刻意掩饰还是努力遗忘,它就在那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因此,他急于见到朱瑾,一小时都不愿等,一分钟都不愿等。同时,“7·11案”的那一个个疑点,他也想尽快解开,不然心里就像窝着一团乱麻一样难受。婚礼固然重要,但他觉得去哈尔滨更重要。于是他一早就起了床,跟父母打了招呼,然后直奔机场,坐上了9点——也是最早的一班——飞往哈尔滨的飞机。
飞机落地后,梁昕给李奕发了短信:“我很安全,两天后回家。别给我打电话,在家等我。”李奕收到短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迅速回复:“好,我等你回来!”
出了哈尔滨太平机场,梁昕乘坐机场大巴来到市区,又打车来到朱瑾父母居住的位于红旗大街的某小区。他猜测,朱瑾应该和郝波在一起。通过郝波找朱瑾似乎更顺理成章,可是他想避开郝波,单独和朱瑾好好聊聊,所以想通过朱瑾的父母联系到她。到了朱瑾父母居住的小区门口时,已经12点多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不想去打扰两位老人,决定等一会儿再去。趁这个时间,他在路边一家小饭馆简单吃了点饭,在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他要了个单人间,因只有一张床,房间看起来很宽敞。
在酒店房间里,梁昕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手机,不断地看时间。因为无聊,他试着拨了一下那个归属地为甘肃酒泉的手机号码。他以为肯定打不通,或者打通了也没人接,但出乎意料的是,手机刚响了两声,居然通了。他惊讶得一下子从椅子里跳起来;手机也仿佛变成了炸弹,拿着不是,扔了也不是。他等着对方说话,但对方迟迟不说话。
他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极力镇静下来说:“我知道你还活着。现在我就在你爸妈家附近,正准备去找你。”
电话那头沉默着。
梁昕继续说:“我昨天刚刚确认你还活着,我想见到你,一天都不想等。”
电话那头传来了朱瑾的声音:“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这儿,只是没想到是今天。”这是两人分手4年多以后,朱瑾对梁昕说的第一句话。朱瑾的嗓音没有大的变化,还是那样温柔、亲切;但似乎略显疲惫,让梁昕觉得有点陌生。
梁昕激动得浑身哆嗦,他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找你!”
朱瑾轻声笑了笑说:“看把你急的,还是我去找你吧,告诉我你住哪儿。”
梁昕没想到朱瑾会这么痛快地同意见自己,急忙把自己入住的宾馆和房间号告诉了她。朱瑾让他在房间里等着,说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赶到。挂断电话后,梁昕点了一支烟,在椅子里坐下来,脑子里反复琢磨那一个个疑点,生怕遗漏了什么。这次他要弄清“7·11案”的全部真相。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朱瑾准时赶过来了。他打开房门的时候,朱瑾冲他浅浅一笑。他想笑,却没笑出来,表情很僵硬。朱瑾进门后,他打量了她几眼,只见她身穿黑色半身貂皮大衣,黑色及膝长靴包裹住她颀长的小腿,手拎黑色LV包;深栗子色的长发高高地盘起,脸上化了浓妆。和4年前相比,她消瘦了一些;虽然化了浓妆,但仍能看出脸上的皮肤粗糙了一些;眼神也不再那么清澈、纯净,而是变得有些疲惫,多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沉静。总体给人的感觉是端庄、高贵、时髦、冷艳。
梁昕曾无数次地想象朱瑾失去了左手的胳膊是什么样子,于是急忙抓住她的左胳膊,撸起貂皮大衣的长袖子。这时,意外出现了:梁昕看见了一只白皙、细嫩、光滑、修长的手,一条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朱瑾的左手完好无损。
可是,朱瑾的左手不是被砍掉了吗?梁昕使劲攥着朱瑾的左手,眨巴着眼睛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他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禁不住暴跳如雷:“你的左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朱瑾的手被梁昕攥得很疼,她使劲挣脱了他,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嘴俯在他耳边柔声说:“你先别生气呀,今天我来找你,就是要把一切秘密都告诉你,等我慢慢和你说。”
梁昕挣脱了朱瑾的拥抱,气呼呼地坐在木制圆形茶几旁的椅子里,狠狠地瞪着她。朱瑾把LV包放在桌子上,脱下那件黑色貂皮大衣挂在衣橱里。只见她身穿黑色皮裙、浅粉色羊绒衫,一步皮裙和紧身羊绒衫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身体的完美曲线;黑色带白色字母的真丝围巾在肩部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显得女人味十足。她走过来,在木制圆形茶几旁的另一把椅子里坐下来。梁昕泡了两杯绿茶,一杯放在朱瑾旁边,一杯端在自己手上。朱瑾笑吟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梁昕;看得出,能见到梁昕,她很欣喜,也很激动。梁昕不看她,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快告诉我,案发现场的那只左手是谁的,死者到底是谁?”
朱瑾说,死者是李江豪的贴身秘书蒋琬。
听朱瑾这么说,梁昕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自从确认朱瑾没有死,他就怀疑“7·11案”的死者是蒋琬。梁昕没见过蒋琬,但知道这么个人,并听很多人谈论过她。讯问李江豪的时候,李江豪曾说过,蒋琬的身高、体型、肤色和朱瑾很像,如果从背后看,还真无法区分。因为朱瑾是王若林的“好朋友”,李江豪有所忌惮,不敢打她的主意;得不到朱瑾,就把蒋琬当成了她的替身。没想到,蒋琬最终也成了朱瑾的替死鬼。
如果蒋琬也在朱瑾的复仇计划之中,那朱瑾就太狠毒了。梁昕觉得,坐在他身旁的不再是他曾经的恋人和未婚妻,而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刽子手和杀人犯。想起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板着脸怒视着朱瑾,大声问:“她是无辜的,你为什么杀她?是不是在你的计划中,需要谁死,谁就得去死?”
对梁昕的愤怒,朱瑾似乎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瞪大眼睛看了看他,急忙申辩说:“蒋琬的死,一开始并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是被误杀的。”
据朱瑾说,关于蒋琬的死,情况是这样的:蒋琬是山西人,30岁左右,大学毕业后在瀛州一家外企工作,其间谈过一次恋爱。3年前,她和男朋友分了手,正巧江豪集团招聘,她被录用了。她很漂亮很风骚,身材也很好,李江豪很喜欢她,就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秘书。名义上是秘书,实际上是情妇,这在江豪集团是公开的秘密。李江豪年纪大了,还不止一个情妇。蒋琬经常独守空房,慢慢就厌倦了这种生活。今年春天,蒋琬提出要回山西老家,要求李江豪一次性给她200万元。李江豪很生气,觉得蒋琬跟了他3年只是图他的钱,并不喜欢他这个人,所以不光不给她钱,还对她冷淡了许多。
不甘寂寞、放荡轻佻的蒋琬早就对郝波暗生情愫,受到李江豪的冷落之后,更爱纠缠郝波了,经常找他聊天,开一些暧昧的玩笑。对蒋琬的心思,郝波心知肚明。但他心里只有朱瑾,对蒋琬不瞅不睬。7月8号晚上,蒋琬去郝波的住处,找他喝酒。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穿得又透又露,有意勾引郝波。但郝波仍不为所动,他向她摊牌说,他心里只有朱瑾,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蒋琬早就知道李江豪把她当成了朱瑾的“替身”,平时她最恨的女人就是朱瑾,现在又听郝波这么说,她气急败坏,大骂朱瑾是“贱货”、“婊子”。郝波没想到蒋琬居然如此恶毒地骂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蒋琬抓起一个空酒瓶子就向郝波脑袋上砸,郝波一把夺过酒瓶子,另一只手掐住了蒋琬的脖子,把她推到一个墙角。蒋琬使劲挣扎,并用高跟鞋的鞋跟踩郝波的脚。郝波掐着她的脖子不松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郝波蹲下试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他急忙把蒋琬抱到沙发上,做人工呼吸,可最终也没把她救过来。
郝波害怕极了,急忙去找朱瑾商量怎么办。这时,朱瑾举报李江豪贩毒的事情已被李江豪怀疑,她正发愁怎样才能扳倒李江豪和王若林、孔少东。于是两人连夜密谋,反复推敲,在蒋琬身上做文章,制定了一个极其周密的复仇计划。按照这个复仇计划,朱瑾必须死,于是要制造“死者是朱瑾”的假象。为此,郝波用那把藏刀在蒋琬尸体上捅了几刀,并剁下了她的左手,之后把藏刀冲洗干净,在刀刃和断手上抹上了朱瑾的血。实施计划需要一辆车,正巧那段时间李江豪的老婆犯胃病了,每天都去医院打吊瓶,李江豪安排郝波开那辆“瀛AC7777”宝马车接送。一切安排妥当,复仇计划开始实施,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梁昕问,如果蒋琬没死,复仇计划会是什么样的呢?朱瑾说,不知道,她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说,蒋琬的死加快了她复仇的进程,也让她的复仇计划更加完美。
在梁昕看来,这个复仇计划并不十分完美,也有瑕疵和疏忽,就是那本相册。朱瑾承认,7月10号夜里,确切地说,是7月11号凌晨,郝波第二次返回她的别墅,除了破坏监控设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找这本相册,但是匆匆忙忙的没有找到。梁昕这才明白,朱瑾别墅里那个翻找东西的现场,原来并不是郝波找李江豪的犯罪证据,而是这本相册;李江豪的犯罪证据,应该早就带在身上了。
朱瑾说,她知道,如果相册落在梁昕手里,他一定会发现她和郝波的同学关系,事情还会再生枝节。所以,在案子结束之后,她让郝波假借受她父母委托的名义,去公安局取回她的东西。其他那些东西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那本相册。可是却唯独没有那本相册,当时她就预感到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果然,后来梁昕又来哈尔滨,去学校调查了她和郝波的情况。
当然,让事情穿帮的并不是那本相册,而是朱瑾发给梁昕和李奕的短信。梁昕感到很不可思议,他觉得朱瑾应该能够预知那两条短信有可能导致事情穿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这样做呢?朱瑾说,她生日那天,去西山公墓祭奠自己,以此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她原以为没有人给她送花了,没想到梁昕去了。当时她在停车场旁边的松树林里,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梁昕在明处,她在暗处。看见梁昕哭,她心里很难受,很想说点什么,就忍不住发了那条短信。关于她发给李奕的那条短信,她说,她和李奕暗中一直保持联系,李奕曾叮嘱她,如果发短信,一定要在上班时间,下班以后她和梁昕在一起,千万不能发,免得被梁昕发现。可是那天晚上,就像鬼使神差一样,还是忍不住发了。后来没收到李奕的回复,她就猜到了怎么回事。她知道,梁昕肯定会来哈尔滨找她,也一定能找到她。既然如此,她就决定不再躲着他了,想和他见最后一面。
说到那本相册,朱瑾问梁昕这次带来了没有,能不能还给她。梁昕马上说带来了,可以还给她;其实他本来也是打算还给朱瑾的。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那本相册递给朱瑾。朱瑾接过相册,站起来走到桌子旁,打开那只LV包,费力地把相册塞进去。她从包里抽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说要请梁昕看一样东西。梁昕慢慢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就一下子愣住了:那是一副色彩艳丽的塑料面具,上半部分是浅绿色,下半部分是绯红色,面具的形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蝴蝶面具?!梁昕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两个字:冰狼!
他一把抓住朱瑾的胳膊,撸起她羊绒衫的袖子看她的手臂。她手臂上满满的都是针眼,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注射毒品留下的痕迹。他瞪大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朱瑾:“你是冰狼?你真的是冰狼?”他希望朱瑾说“不是”,可朱瑾却唇红齿白、不动声色地说:“是的,我就是冰狼。”
梁昕决定,抓捕冰狼。
3.复仇“罗生门”
自从梁昕去市局参加他和廖敏的“两人会议”,接受抓捕冰狼的任务后,他按照领导的要求,围绕孔少南的社会关系秘密地展开了调查,却没有任何线索。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抓捕冰狼的工作仍然茫无头绪、毫无进展。这让他心里十分着急。有时候从报纸或网上看到“冰”或“狼”两个字,他都烦躁不安。虽然市局主要领导并不急于一时,但他作为主要办案人员,却想尽快“解套”,了却一桩心事。他把他所认识、知道的所有年轻女性都想了个遍,觉得谁都不可能是冰狼。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他恨不能见个女人就冷不丁地问一句“你是冰狼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冰狼竟然是他的前未婚妻、他“永远的恋人”朱瑾。他的脑袋就像被锤子狠狠地击打了一样,懵了。
梁昕使劲抓着朱瑾的胳膊,呼哧呼哧地急喘,眼珠子发红。朱瑾的胳膊被抓疼了,使劲挣脱了他的手。忽然,梁昕把那副面具狠狠地摔在墙角,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为什么这样做?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又会让多少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你怎么能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朱瑾又坐回椅子里,眼睛定定地盯着墙角的那副蝴蝶面具,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不断滚落下来,用平静温婉的语气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从樱花岛那个饭局开始,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复仇。他们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未来,我就要让这帮人渣血债血还。你说我伤天害理,可是如果没有我,你们能准确掌握金狐的动向吗?如果没有我,你们能找到山哥吗?如果没有我,你们能切断瀛州的毒品来源吗?我知道你鄙视我,嫌我下贱,可是如果我不融进这个圈子,怎么复仇?我给王若林当情妇,还主动献身给孔少南,你以为我愿意作贱自己的身体吗?你以为我就没有羞耻没有尊严吗?难道我不愿意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吗?”
朱瑾的眼泪一直在流,她不断地从茶几上的面巾纸盒子里抽出纸,轻轻地擦眼泪。她的话,每个字都像利箭,射在梁昕的心口窝里,让他疼痛难忍。她的眼泪,更是让梁昕的心刹那间碎成了渣渣。这是朱瑾第一次在梁昕面前流泪。梁昕发现,此时他对朱瑾的那种“心疼”的感觉,仍像5年前的秋天她为了帮他破案充当“诱饵”,被歹徒用刀片划伤的那个夜晚一样强烈。他真想把朱瑾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几句,或者抱着她和她一起哭。于是他站起来,走到朱瑾身旁。可是,站在朱瑾身旁,他伸出手来却又把手抄在了裤兜里。他眼睛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他站了一会儿,又坐回椅子里。ωWW.chuanyue1.coΜ
这时,朱瑾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淡淡地说:“事到如今,我的心愿已经达成。对我来说,冰狼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其实生和死对我来说也早就不重要了,反正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是没有灵魂的躯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一句假话都不会说。”
梁昕问朱瑾是怎么成为冰狼的,金狐的出现是不是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朱瑾说,她到江豪夜总会不久,就发现里面毒品泛滥。后来她认识了胡向东,也就是李奕最初的线人。听胡向东说,李江豪在贩毒,而所有毒品来自一个叫“山哥”的人。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处处留心,试图找到李江豪和山哥毒品交易的证据。后来,她通过王若林结识了孔少南,经常去海晏会所里吃饭、练瑜珈、打保龄球。有一天晚上,她和王若林、孔少南、孔少东正在桥牌室打扑克,有个人进来,似乎不经意地叫了孔少南一声“山哥”,她这才知道孔少南就是大毒枭山哥。于是她决定打进孔少南的贩毒组织,一是掌握李江豪的贩毒证据,二是牵出孔少东来,一箭双雕。为了博取孔少南的信任,她主动献身于他,还选择了吸毒。
梁昕忽然想起,在第五看守所最后一次讯问李江豪的时候,曾听李江豪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朱瑾和孔少南走得很近,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时,他无法想象朱瑾结交孔少南是什么目的,现在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无法想象,朱瑾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却主动献身于孔少南,一个从年龄上可以做她父亲的老男人,当时心里该有多么不甘多么无奈,又该下多大的决心。梁昕心里一下子难受到了极点,禁不住泪流满面。他极力保持镇静,听朱瑾继续说下去。
朱瑾染上毒瘾后,经常去海晏会所里和孔少南一起吸毒,有时还一起K歌。后来,她终于赢得了孔少南的信任,就成了贩毒组织里的二号人物,并取了个代号“冰狼”。孔少南的很多交易——包括卖给李江豪毒品——都让她去做,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了李江豪贩毒的证据。那些毒品交易的台账确凿、翔实,顺藤摸瓜一查就能查到李江豪的头上。
后来,制定了复仇计划之后,朱瑾联系金狐,约他7月10号那天亲自来瀛州送货。之所以让他亲自来,交易量大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知道“山哥”是孔少南,把他抓住,就能供出孔少南和孔少东来。她通过网络,在极短的时间里和金狐敲定了交易方式、交易地点、行车路线等细节,之后让胡向东给市局禁毒支队传递了“情报”。7月10号那天,金狐和他的马仔小光头果然星夜兼程,准时驾车带着毒品赶到了瀛州。
梁昕想起,当时因这个情报太确切太详细了,他曾经感到很奇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因为线人是保密的,又不便多问,所以心里一直有个疑点。现在豁然开朗了,他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哦,那个线人原来是胡向东啊。”
朱瑾不无嘲讽地说:“你们还真以为,你们的线人都为你们卖命吗?胡向东是为了帮我,才给你们传递情报的。如果不是在我的计划里,你们别想抓住金狐,更别想找到山哥。你还有没想到的呢,你知道李奕在这个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梁昕只知道李奕在DNA上动了手脚,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她还做了什么,和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关系。
朱瑾说,在这个计划中,李奕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一是要在DNA上动手脚。她从断手上提取的血迹当然是朱瑾的,以此作为检材进行DNA鉴定,并和朱瑾的父母——也是她的姨父、姨妈——进行比对,得出“死者是朱瑾”的结论。二是提供那辆“瀛AC7777”宝马车曾经路过欧尚木业集团大门口的信息。
梁昕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李奕居然这么大胆,敢冒“渎职”的风险。他觉得他小瞧她了,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也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朱瑾说,姨父姨妈去世后,李奕就从齐齐哈尔转学到了哈尔滨,住在她家里,和她朝夕相处,比亲姐妹都亲。后来李奕知道她被迷奸的事之后,非常难过非常气愤,很想帮她扳倒那几个人,哪怕脱下警服、坐监狱都不怕。李奕之所以从哈尔滨调到瀛州,就是为了帮助她,和她有个照应;她之所以不干轻松的户政而坚持干法医,就是为了便于接触案子。李奕发展胡向东做线人,后来又介绍给了潘峰,成了潘峰和市局禁毒支队的线人,这些也都是有意的。案发后李奕主动向梁昕投怀送抱,快速发展恋情,也是为了接近他,便于了解案件的侦破进展。当然,她对他的那份情感是真的,她是真心喜欢他,这一点不容置疑;只不过,如果没有这个案子,她一个女孩子家可能不会那么上赶着“犯贱”。
直到这时,梁昕才知道他被李奕“利用”了。不过他相信她对他是真心的,他一点都不怨她,反倒为她的煞费苦心、处心积虑而心疼。让他气恼的是朱瑾。朱瑾利用了他对她的一片痴情,扰乱了他的侦查思路,引导他一步步走进她设计的圈套。他越是急于查靖“7·11案”的真相,却因过于执着而有些浮躁,越是失去了应有的理性和冷静,以至于对案情的判断多多少少有些“跑偏”。有些疑点被放过了;讯问李江豪和郝波也不够细致,以至于多次被骗,稀里糊涂地陷入了“罗生门”里。他不得不承认,对朱瑾的痴情使他变得有些弱智,他被牵着鼻子走,最终自己也成了复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复仇计划太缜密了,需要极高的智商和超人的胆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几乎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经典案例;这样的经典案例,恐怕刑侦学教科书上都找不到。
关于“7·11案”,现在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案子的由来很简单,就是朱瑾被迷奸。可能在很多人的观念里,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必太在意——当然,梁昕作为朱瑾的未婚夫,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他不会因此嫌弃朱瑾,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爱,只会更心疼她。可是,朱瑾把事情做得太大了,不仅搭上了两个人的幸福,还采取一种“自残式”的方式复仇,甚至铤而走险成了一个大毒枭,梁昕觉得太不值得了。他知道,朱瑾是因为太爱他,要把最美好最纯洁的自己留给他,所以心里怎么都过不去那个坎儿,一定要复仇。
梁昕心里堵得难受,心口窝里像钻进去一只刺猬。他不住地叹气、摇头,说:“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当初你从家里搬走的时候,我不知道背后的缘由,前不久才刚刚知道。我本来可以和你分担,可你却一个人忍辱负重,还做下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不应该呀!”
朱瑾叹了一口气,语调平静地说:“我就是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样?能扳倒他们吗?我是不想连累你,怕毁了你的前程。我知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我太绝情了,心里肯定很难受。但我也只能那么做。其实我的日子有多难受你知道吗?现在我都不愿去想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现在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了。”
梁昕何尝不知,他一个小小的副大队长,人微言轻,如果和王若林、孔少东、李江豪他们叫板,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朱瑾的“绝情”,恰恰是一种深到了骨头里的爱;虽然现在她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背后的辛酸、无奈、痛楚,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朱瑾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她作为大毒枭冰狼,又是一个罪恶累累的犯罪嫌疑人,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还有郝波,虽然是过失杀人而不是故意杀人,也应接受法律的审判。而现在,大毒枭冰狼就坐在梁昕身旁,杀死蒋琬的凶手就在哈尔滨的白桦林餐厅,梁昕该怎么办呢?
梁昕在心里琢磨着,他决不能放过他们;这是他的职业操守,他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可是,如果将两人抓捕,显然不太现实——他连一副手铐都没带,再说郝波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于是他劝朱瑾叫上郝波,跟他回瀛州,一起去自首。
朱瑾鼻子里“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说:“自首?得了吧你。你不觉得太搞笑了吗?谁都知道朱瑾已经死了,难道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再说,这种面具谁都能买到,谁都能戴,凭它就能证明我是冰狼吗?如果你有证据能证明我是冰狼,我这就跟你走。还有郝波,你有他杀人的证据吗?你别忘了,案子已经结了呀。放心,我和郝波暂时不会离开哈尔滨,你什么时候有证据了,随时可以来抓我们。”
其实梁昕也明白,关于“7·11案”,大家知道的事实是:死者是朱瑾,王若林是凶手。随着王若林跳楼自杀,这个案子早已结案了,现在不可能推倒重来、重新侦查。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这个时候如果郝波去自首,说出真相,大家都情愿相信他疯了;封顺廷会让人把他赶出去,再也不许踏进瀛东分局一步。至于朱瑾,即使她走进廖敏的办公室,承认自己就是冰狼,廖敏估计也拿她没办法,想抓也不能抓。
那么,就这么眼睁睁地放过杀人真凶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毒枭“冰狼”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吗?梁昕不甘心;他当了10年警察,还从没放走过一个犯罪嫌疑人。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很久。这时,外面的天光越来越暗了。朱瑾像要下什么决心似的,沉吟着说:“这些日子我一直盼着你来,也算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从此咱们相忘于江湖。咱们情深缘浅,你我的缘份今天就到头了。爱一场,剩下的是回忆,我会把这份回忆一直搁在肚子里,死的时候带走。今后你多保重,和李奕好好过日子。李奕是个好孩子,值得你爱。我会永远为你们祝福。”
朱瑾的这些话,每个字都让梁昕感到锥心的疼痛。如果两个人还活着,却再也不能相见,也永远不再联系,那真的是“永别”了。现在就是他和朱瑾“永别”的时刻,是生离,也是死别。“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多么希望回到过去,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重新开始。可是他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今天他已成为李奕的新郎;他和朱瑾,注定只能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朱瑾给他带来过快乐,但也注定会让他心痛一生。这种痛,就像体内挖不出的弹片,直到有一天烧成了灰,才能抛到一边。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认识朱瑾,就没有后来的爱和恨,时光深处,岁月静好,心如止水,现世安稳,该有多好啊。
梁昕极力克制自己的泪水,终于还是克制不住,任眼泪像决了堤的江河水一样汪洋恣肆。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哭得呜呜咽咽。朱瑾不断给他递面巾纸,嘴里说着“说啦好啦,别哭了”。他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
外面的天光黑下来了。朱瑾从椅子里站起来,提上那只黑色LV包,穿上貂皮大衣,轻声说:“我走啦。”说着,她向房门口走去。梁昕坐着没动,他仰起脸,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房门“咔嗒”一声,随后走廊里响起高跟长靴“咔——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梁昕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把吊灯、廊灯、落地灯等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一样东西上,刹那间眼睛被刺得生疼,禁不住心惊肉跳。那样东西,是被他摔在墙角的那副蝴蝶面具。他盯着那副蝴蝶面具发呆,愣怔了一会儿,他穿上外套,冲出了房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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