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烟雨遥 > 拾 莫道娥眉无志气
  明媚花颜再没有一丝血色,玉山雄川凝视着眼前这张惨白的脸,嘴边浮起似有还无的笑意:“七小姐不要动气,在下只是想让七小姐知悉真相,却疏忽了小姐的感受,实在罪过!罪过!”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陆姝颜,她一时心绪平复了不少,深吸了口气,瞬间敛容问道:“你凭什么以为,单因这几句话,我就会相信你?”

  玉山雄川原本成竹在胸,不料陆姝颜问出这样一句,心中对她的垂青陡然间又重了几分。

  他粲然一笑:“的确,这些找个文人信口胡诌也编得出来,七小姐心细如发,自然不肯信,可是……”玉山雄川存心吊她胃口,修长的双手搭在陆姝颜所坐的藤椅两侧,将她笼在怀里一般围个正着。

  他刻意亲昵,贴在她耳侧道:“你真以为北地的事情密不透风吗?清塘那件事,你父亲从没停止过对你的怀疑,可他接二连三派去明察暗访的人全都无功而返,这才使得你七小姐回家之后高枕无忧。若不是我帮你毁尸灭迹,单凭那个土匪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你以为真的可以保你安然无恙吗?”

  玉山雄川话没说完,陆姝颜心头已是一阵毛骨悚然,这才是棋逢对手。陆姝颜深知,面前这个男人不容小觑。

  她仰脸看他,问:“你还知道多少?”

  面对她的强自镇定,玉山雄川的语气更加玩世不恭:“该知道的,都知道。”

  “那你为何帮我?”

  “因为我认出了你,或者说,是有人认出了你。”他声音顿时温柔起来,眼神里也多了些含情脉脉,“从当年许昀来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红颜知己,我就知道了你,知道那个逃出家门的陆七小姐就是你。”

  陆姝颜听到这里,反不像刚才那么诧异了,她淡淡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七小姐的长相与你母亲别无二致。而你母亲又跟那个人有六七分相似。”

  “那个人?”

  “川岛司令,或者说,满真国的十四格格。”玉山雄川慢慢直起身来,双手插在裤袋里,踱了两步,复又回转身来,“她是你的姨母,也是她派我前来,为的就是与你团聚。”

  陆姝颜心思电转,此时无心再去深究,转而道:“你话说到了这一步,我便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你来江南,除了寻我,还要做什么?寻到我,又待做什么?”

  玉山雄川听及此,赞赏之色溢于言表:“为了江南,也是为了帮小姐一把!”

  “怎么帮?”

  “帮你走出樊笼,帮你毁掉这个薄待你的陆家,帮你夺走这个亏欠你的江南。”

  他眼里带着勾魂摄魄的锋芒,所向之处望风披靡,陆姝颜眸色深

  沉:“江南。你怎么知道我恨的只是江南?”

  对方霎时明白她的意思,双瞳里聚敛的精光更甚:“好,只要能博你一笑,江北也早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我们?”陆姝颜正对上他的眼睛,秋水横波目光灼灼,“可我觉得,你好像帮我大哥更多一些,你在骗我。”

  “没有!”玉山雄川答得干脆,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陆姝颜。

  他唐突地执起陆姝颜的手,单膝跪道:“我跟他只是权宜之计,与你却是长久之策。七小姐,我的眼睛里写满了对你真诚的爱意,你看到了吗?”

  两人对视半晌,陆姝颜答非所问:“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知。要遮风挡雨,鸾俦凤侣。”

  “若我要的不是这些呢?”

  “怎么会?世间哪有女子不想要夫郎庇护,儿女绕膝。”玉山雄川意气风发,顿了顿又说,“就算你想要的不止这些,那也无妨。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我那些年的浮华荣辱你都知道吧?玉山先生,你真的不在意?”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好,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我们?”Μ.chuanyue1.℃ōM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等我,等我风光娶你,然后共享这一江南北的万里荣华。”

  “咳……”玉山雄川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干咳,竟是玉静一挽着陆鹏举悄无声息地立在花径旁凝视他们。

  玉山雄川仍旧镇定自若,抬眼却见陆姝颜羞红满面,有意埋下头去。他忙站起身来,举止泰然:“九霄、玉妹,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陆鹏举两人笑眯眯地走过来,还没开腔,陆姝颜便霍然起身,低头叫了声“大哥”,竟什么也不说,匆匆朝着前面去了。

  玉静一见状正要跟过去,陆鹏举却反手揽住她的纤腰不说话,只是望着芳踪远去的陆姝颜哈哈大笑起来:“我原本还担心玉山兄多年来孑然一身,不解风情,所以才带着静一过来想为你助阵,没想到兄长深藏不露啊。”

  前厅里,郭鸿俦与郭鸿俟并着两人家眷济济一堂,相谈正欢。见是陆姝颜回来,郭鸿俟带些讨好的意味上前道:“七小姐,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陆姝颜笑容得体,颔首道:“劳烦堂舅和十二舅牵挂,都还好。”说着见了礼,又看向另一边的女眷们,“这便是舅母和姐妹吧?”

  一时,两位郭太太挽着陆姝颜的手就座,众人寒暄起来。

  “七姐姐,以前只听说你相貌出众,没想到人还这么可亲。姐姐以后得空可要多去我那里坐坐,我单看你一会儿,就觉得不吃饭都饱了!”说话的是郭鸿俟的独女韬韬,因自小被家里当男孩子养,性格也就比一般闺秀洒脱。

  “就你促狭!”她母亲吴氏笑着一点她额头,“也是该说人家的年纪了,还这么没正行!”

  这女孩子精乖伶俐,虽有逢迎之意,却不让人讨厌,陆姝颜也就愿意与她多说几句:“我也早听闻韬韬算术极有天分,账管的也好,十几岁便是远近闻名的‘女算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颖悟的。”

  吴氏听了连连摆手:“七小姐抬举她了,不过是跟在几个师傅后头,到柜上瞎胡闹了几天而已。”

  郭韬韬有些不服气,扁着嘴不说话,陆姝颜看了忍俊不禁,众人笑

  作一团。

  一旁郭鸿俦的三女韦典见吴氏母女这番作态心里甚是鄙夷,暗道巴结谄媚果然是商家女本色,她庶妹韦简见其面露不屑,故意含笑揭她的短道:“三姐,我没记错的话,韬韬的算术先生恰好也是当初教你那个,这人却是偏心。”

  郭韦典曾因算术一窍不通把先生气昏在学堂,此时奇耻大辱被提及,她登时瞳仁灌血,恶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我又做不得市井商妇,学那些现眼不成?”

  郭韦简听的这话有些讪讪地,她家另外两个庶妹见了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气得郭鸿俦的妻子李氏脸色又黑了几分。吴氏母女则低垂眉眼,充耳不闻。

  陆姝颜并不知个中究竟,暗观姐妹四个明枪暗箭,心中不免感叹:这郭家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恰好这时陆鹏举三人步入厅中,僵局蓦地被打破。

  侍者们布置好吃食,丁武过来请众人入席。一餐饭下来宾主尽欢,直到下午才散去。

  郭韬韬拉着陆姝颜的手,有些依依不舍,吴氏多看她几眼,她才不情愿地松开手,小心凑到陆姝颜耳边道:“七姐姐,我每天上午都在柜上,记得过去,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讲。”

  陆姝颜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又不好多问,便敷衍着点了点头。

  见郭家众人散了,玉山雄川也告辞离去。临走前,他还不忘深深打量了陆姝颜几眼。

  陆姝颜看见也不躲闪,径直对上玉山雄川的视线,心意沉沉。

  “人都走远了。”玉静一见她望着远方的盘山路怔怔发呆,总觉得

  这情意来得过快,可又戳不出多少破绽。

  “那是该进去了。”陆姝颜说着,转身自顾自往里走。

  玉静一有些乏,回屋换下衣裳想要沐浴,心里头仍觉得陆姝颜忽然亲近玉山雄川的行为颇为怪异,一时不顾身上只着了浴袍,迈步出去敲响陆姝颜的房门。

  她进去时见对方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翻报纸,旁边沏了一盏新采的明前雨后。

  从上午到现在,两人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数。此时玉静一说话也不再那么客套,直言道:“你这是真对他一见倾心了?”

  陆姝颜停住翻报的手,问:“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陆姝颜抬眼眸对上玉静一的妙目,哂笑一声道:“这不正如你们所愿吗?”

  “我们所愿?”玉静一毫不示弱,凑她更近,“你该不会背着我和你大哥,有什么小心思吧!”

  陆姝颜并不回她,将报纸合起后随意撂在桌上,转而道:“我前些天看了一则新闻,玉姐姐要不要听听?”

  玉静一不置可否,陆姝颜坐正了身子,一边撇茶一边道:“听闻你们朝丽那位‘久在东洲为人质’的‘德惠翁主’刚刚大病初愈,接着就被嫁给了马岛藩主的儿子。身为朝丽两班出身的贵女,不知玉姐姐对这事有何感想?”

  许是没料到她会说这些,玉静一时半晌无言,良久才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听说她的夫婿高大英武,正是郎才女貌。能与这样人品贵重的人结为伉俪,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陆姝颜连饮了几口茶才放下杯盏,神色黯然地问玉静一,“午夜梦回,那异乡漂泊的德惠翁主,是否也曾感叹故国?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那些流亡宇内的朝丽遗民,是否也会不甘沦丧,想要复仇呢?”

  她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那笑映在玉静一眼里,却已然生出了狰狞之意。

  见玉静一不答,陆姝颜不再逼问,起身整理好衣裳,踱向门边:“大哥在后楼吧,我去找他。”

  后楼书房,里头静得出奇,魏德章有些腐朽,适才见陆姝颜推门而入,忙想躲开,来人却没给他机会。

  陆姝颜堵在门口,开门见山:“正好魏先生也在,大哥,有些话,今天我便说个清楚。”

  陆鹏举闻言一怔,想要阻拦已来不及。

  “玉静一与你恩爱情浓,这事上做妹妹的原本不该指手画脚。只是她终归是朝丽人!大哥你既有意让我和玉山雄川结缘,我也该早做打算。朝丽与东洲横了亡国之恨,焉知那些遗老遗少没有复国之志?大哥与玉山的交往,除却私人情谊,还有两国之交,有些事不可不防。妹言尽于此!”

  她说完,拂袖便走,留下陆鹏举和魏德章面面相觑。

  半天,魏德章才点起头来:“七小姐虽是个闺阁女儿,但这席话,却也有些道理……”

  “哎……”陆鹏举摆手道,“她只是个女流,懂得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孩子,静一的身份我早就让人查探过了,她家虽是闵妃近系,可明

  成被戮时我都还没出生,何况是她?魏先生你放心,静一她对我是真心实意,对玉山兄也没有险恶用心,倘若因个小女子危言耸听,你就畏首畏尾了!”

  看陆鹏举对此不以为然,魏德章也不好再触他逆鳞,只草草敷衍几句了事。

  这事到了晚饭时分就传到了玉山雄川耳朵里,彼时他正在南国饭店的豪华客房里伴乐起舞。得知在云顶别墅里的眼线传来消息,他当即拊掌大笑:“妙,实在是妙!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么会乖乖听话,不起疑心哪里是她的作风?川岛司令这局棋果然天衣无缝,她只要一直盯着这事不放,也就分不出心去在意别的了,高明!高明!”

  传话人此时一副说书先生打扮,闻言也附和道:“不错,当年朝丽乙未宫变,国母闵妃身死,自此多少两班贵族沦为阶下之囚,多少贵女受人践踏。谁会相信出身朝丽的玉美人,真能与东洲人和睦相处呢?她偎在陆大少身边,必有所图!世人都这么想,陆七小姐又如何例外?”

  “那就让她去疑心去查访吧!”玉山雄川意味深沉起来,“总要有个心怀鬼胎的人站出来,她才好知道身边的人都是怎样别有用心;才能明白,她姨母派我到她身边是如何苦心孤诣;才会清楚,我对她又是何等的真心一片。”

  说书人也哈哈大笑:“那芳心托付,就近在咫尺了……”

  夜里下了一阵雨,清晨起来已是云消雨霁,艳阳高挂。

  昨日的事令陆姝颜和玉静一之间有了芥蒂,因此陆姝颜用过早饭要走时,玉静一也没过多挽留。

  汽车下了山,行至平坦的路上,丁武忽地问:“七姑娘,是直接回

  府去?”

  陆姝颜说:“不,去码头。”

  丁武见她心事重重,也不多嘴,默默将车子调了个方向。

  邮轮航速平稳,再有两刻钟就该进港了。妇人朗眉疏目,身姿高华,举手投足间全然大家风度。她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前尘旧事,也在这一瞬随着滚滚潮水席卷而来。

  那一年的江南烟雨春光,温柔小意。

  陈婉诗刚刚嫁进物华巷,镇日里与陆擎天恩爱情浓。

  虽然在她之前他已经有了两房太太,她还听说那两个女人这几年来一直斗得不可开交:一个工于心计,一个恃宠而骄,陆家后宅早是水深火热,可她不在乎。

  结婚前那人有言在先:必定会寻了机会遣散那两房,只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陈婉诗的志向从来不是裹挟小脚奔走于宅院巷里,争锋于区区后宅的鸡争鹅斗。她虽生了一副似水女儿身,可从读书起她就誓要登上大雅之堂,与须眉男子一较短长。

  婚后不久,陈婉诗就自请去秘书处工作,她上学时成绩是一等一的,那些寻常女人看来犹如天书的经纶事务,她却易如反掌。无论府衙军中抑或社交场上,她和陆擎天都出双入对,连国外使节都赞陈夫人与陆督军并驾齐驱,天造地设。

  可这有什么用,世俗眼里,她仍旧是一个卑微的妾。

  她对陆擎天或嗔或闹,或吵或哭,百般手段,万种心思,对方都未曾践行当初的承诺,不仅如此,他还将已然婚嫁的金玉辉强娶进门。

  那个违背婚约,另嫁他人的女子,终日郁郁寡欢,连被迫生下的女

  婴都不得不承受陆家上下冷眼。陈婉诗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嫁了个多么冷酷蛮横的男人。

  睚眦必报,玩弄人心,算无遗策,这是一种怎样的迫人胆寒?

  风光荣辱镜中花,这些年,陈婉诗总算看清了:哪有什么两情长久,不过是些痴人幻梦。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其实他陆擎天谁也不爱,什么心上人、掌中珠,都不过是他独揽江山的手段。陆家后宅里的女人,尽皆是可怜人。

  海风吹面,南安已经近在眼前。

  山围故国,潮打空城,关山万里,此去经年。那个曾经为情所困的陈婉诗,早就随着如梭岁月,变成了过眼烟云。

  “娘,站久了仔细身子。”儿媳容娉婷走出舱门,将大氅披到陈佩帼身上,“船头风大,对您的腰不好。”

  陈佩帼,也就是曾经的陈婉诗,回转心神。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媳:“怀着身子还要跟着回来奔波,你生受了。上了岸还有得你们忙,多留神些。”

  码头上重兵把守,后面街市却人头攒动。饶是卫戍早沿岸设了岗哨封锁,可还是拦不住那些闻信围观者的一腔热情。

  岳春山和于本中站在最前,后面跟着一干军政要员,声势浩大,好不威风。

  陆姝颜站在人群里跟着观瞧,暗想这阵仗也唯有她家这位曾当选“国务参议”的三娘才受得起。

  从知事起,陆姝颜就晓得家里的三娘与众不同。因为放眼江南,只有她敢堂而皇之与爹爹叫公开板。她摒弃了原先的闺名,改名佩帼,又取字碧涛。

  不消外人传,宅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做的事不一般:协理政务、大学任教、办报纸、倡女权。

  每一件都是寻常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小时候金玉辉母女被构陷,这风波闹的阖府皆知,其余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唯独这位三太太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那时起,陆姝颜就对玉干台有了不一样的见地。

  到后来,陈佩帼与陆擎天间的关系越发形同冰炭。陆擎天从未想到,那个被自己带入社交场为自己添脸的娇人儿,内里还藏着一副雄心壮胆。而彼时陈佩帼已入选了国务议会名单,区区江南、区区陆家再也辖制不了她自由飞翔的意志。

  陈佩帼名满宇内,拥趸者众,甚至还闹出了沸沸扬扬的“表白风波”。

  有倾慕者不惜勇闯议院,只为向她一诉衷心:愿为夫人门下走狗!

  陆擎天终究忍无可忍,大发雄威,关停了她所创的《自由女报》,又与她在政事上针锋相对,还怂恿郭家酸腐文儒三天两头递请愿书,劝她回家相夫教子。

  陈佩帼心灰意冷,终与陆擎天登报离婚,带着儿子与追随者们远走南洋。

  这世上女人千姿百态,但每每想到陈佩帼时,陆姝颜心中才会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七姐姐,果然是你!”正沉思间,陆姝颜身后忽然搭来一只手,陆姝颜忙回头看,是郭韬韬。

  她眸色微动,回:“真是巧,又见面了。”

  郭韬韬照旧大方从容:“陈先生声名远扬,我早就想一睹她的巾帼

  风度了。何况韬韬自认与七姐姐投缘,恰好赶上这机会,自然就来寻你一下了。”

  “你倒是诚实。”陆姝颜笑着打趣。

  那边陈佩帼已下船登岸,神情散朗,身姿如松。数年不见,她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

  “七姐姐,接风宴设在南国饭店,下榻也在那里。”郭韬韬见陆姝颜注视得出了神,适时提醒,“这里人多眼杂,想要上去跟陈先生说上两句必是艰难。不如我们先去候着,南国饭店跟我家洋行一直有生意往来,那边的经理我是认识的。”

  陆姝颜一时想到昨日分开的情形,心知郭韬韬对自己必有目的,又觉得她言之有理,便顺势而为,答应了下来。

  丁武将她两人送到南国饭店才走,那经理识趣,忙不迭将她们请进去,还特地安排了就近的雅间。

  因一早清了场,今天里里外外都安静得很。

  陆姝颜净了手,正好侍者退出去关了门,她坐下来用起茶点,静待对方开口。

  郭韬韬沉默半晌,到底定力不足,心急起来:“七姐姐,其实……我这两番亲近你,都是有事相求。”

  见这少女不打诳语,陆姝颜不禁来了兴致,凝眸浅笑:“若不是看你赤诚相待,我也不会来。说吧,无妨。”

  郭韬韬肃了肃面容,索性竹筒倒豆儿,将心里的主意如实相告:“七姐姐也知道,我家是经商的,跟郭氏本家攀着亲戚只是门生意罢了。她们口口声声把商家女挂在嘴边,我却懒得在意,不过是些依附别人不能自主的女人,我与她们争辩什么?这两年我已经将家里的生意接

  了大半,几个柜上用的也都是我的心腹,往后就算有人说动我爹要过继儿子,他们也讨不了多少便宜。我可以自给自足,我的婚事也可以自己做主。可我也深知这世道女孩子想要独当一面并非易事。”

  “所以我能帮你什么?”陆姝颜手指轻弹桌面,笑意深邃。

  “想要生意场上吃得开,就要哪个层面都打得上交到。可偏偏就有些人欺我是女子,不是想着轻薄我,就是拒之门外。不瞒姐姐说,我去年出面去办那些执照证书,磨了大半年洋工不说,上上下下的打点也搭了将近十万块。”

  陆姝颜不为所动:“我不过是顶个虚名,这些事你该去求见我六姐才对。”

  “不不不!”郭韬韬连连摆手,“她哪里知道人间疾苦,再说,我们姓郭的与姓余天生就不对付。”

  陆姝颜微微点头,听她说下去:“姐姐与阮秘书的事整个江南都要传遍了。他这个职位恰恰就是‘县官不如现管’,更何况还有姐姐你的面子在,所以韬韬想请姐姐出面代为说道。小妹这里连夜拟了一份文书,往后但凡是姐姐面子促成的生意,都必然让二分利给姐姐。”

  她说着,从衣间取出文书递到陆姝颜面前,又道:“我知道七姐姐生在金尊玉贵的家里,轻易是瞧不上钱的,可总要顾忌往后。用钱的日子还多,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手边有存蓄,做什么都容易。”

  陆姝颜解开文书后摊开看了几眼,完了又转而去看面前玲珑剔透的人儿。

  郭韬韬被盯得久了,有些不自在,面上也有了怯意:“七姐姐?”

  见她这副模样,陆姝颜骤然失笑,道:“万一我的胃口比那些人更大呢?”

  “啊?”郭韬韬怔了一瞬,语带玄机起来,“旁人眼里,七小姐惊鸿绝艳,自然世外仙姝,可依韬韬看,七姐姐应是一山中高士。”

  “何以见得?”

  “惺惺相惜。我初见七姐姐,看到你的眼睛时便知你、我是一样的人。姐姐所青眼的,才不是我这些。”

  闻言,陆姝颜收了文书继续吃茶,但笑不语。

  陈佩帼舟车劳顿,到下午才打发完那些前来拜会之人。秘书正向她汇报后面的行程安排,忽听外面又有了说话声。

  “这位女士,实在抱歉,陈先生已经歇息了,如果您没有预约,恕不远送。”随从礼貌地拦住陆姝颜,面上客气诚恳,心中却颇是不耐,暗道刚才那陆大公子派来送礼的人都被拒之门外,何况你这籍籍无名的女子?

  过了一阵,听得外面说话声还在,陈佩帼霎时皱了眉。

  秘书见状忙开门去查看,门开的那一瞬,忽听外面的声量高了起来:“陈先生,物华巷陆七请求一见!”

  听到“物华巷”三个字,陈佩帼蓦地怔住,片刻后才道:“让她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相貌清秀的女子,名“韩英眉”。

  她追随陈佩帼多年,对于先前旧事心中也略知一二。现下见门外女子面容整肃、仪态端庄,其穿着虽然素净却不平庸,当下便猜到些对方的身份。

  “先生请你进去!”韩英眉一摆手,将陆姝颜让进房间。

  这里显然是她们的临时办公场所,桌上摊着文件稿纸等,后面的书架也被填了大半。

  陈佩帼背手立在窗前,听到她们进来的脚步才转过身。

  两人相视一霎,陆姝颜微微垂了眸,想叫“三娘”又觉得不妥,于是温声问候:“姨母别来无恙!”

  陈佩帼听了淡然一笑,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七小姐,可是陆擎天让你来的?”

  陆姝颜摇摇头,解释道:“父亲忙于军务,难免有抽不开身的时候。姝颜却是整日清闲在家。姝颜上月就听闻姨母跟四哥要启程回来,总归斩不断的亲情,更何况姨母那时也待我不薄。姝颜是晚生后辈,不敢轻慢于您,如有叨扰之处,烦请姨母见谅。”

  她说的一片赤诚,陈佩帼听罢面上又和蔼许多,暗道陆家的女儿里,独这七姑娘会做人。

  这边陈佩帼透露:陆鸿飞夫妻送了信到司令府,明日归家。两人又寒暄一阵,陆姝颜知陈佩帼有公务处理,也不便再打搅,话锋一转告辞出去了。

  回家路上,正是夕阳无限好,陆姝颜坐在黄包三轮车上暗自沉思。

  待穿街过巷,不知不觉就到了方府门前,陆姝颜像是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令车夫停下。

  付钱打发了车夫,陆姝颜径直走上前去叩门。

  方府的门房是宅子里的老人,对方见她气度不凡,忙通知了管家一道相迎。管家见她忙道:“竟然是七小姐大驾光临,快快里面请!”

  几人颇是恭敬地往里让她,直将她引去了方家后园方向。

  花间晚照,今天方以宁难得来了雅兴,正执了油画笔在作画,旁边还有个花枝招展的丫头聒噪不停:“少爷画得真好,只是这画上人怎么没见过?莫非是少爷凭空想不出来的?哎呀少爷,你不如来画月素嘛,

  好不好?”

  丫头说着,就自顾自坐到画架旁边。方以宁只管来回变换手中不同颜色的画笔,并不睬她。

  陆姝颜看了一霎,亦步亦趋地向亭子走去,道:“以宁。”

  方以宁顿时停下手中的笔,见是她到访,颇有些意外:“今天是刮了哪阵香风,七妹竟然没去约会,有空来找我。”

  “你胡说些什么?”陆姝颜横他一眼,佯装怒道,“再说些不着边的,我可跟你没完!”

  他两人竹马之谊,情分自然非同寻常,因此说起话来也随意些。偏偏那月素听在耳里颇觉难受,不由拈起了酸:“呵,假正经!”

  陆姝颜闻言有些诧异,与方以宁相视一眼。方以宁见状,面色一沉:“月素,谁准你对七小姐无礼的?”

  月素不以为然:“七小姐如何,昨天夜里那个玉山先生来见老爷,我也是这副面孔。”

  恍然听到“玉山”二字,陆姝颜大吃一惊。

  细看那丫头穿得桃红柳绿,生得嫩如水葱,妖冶中带着稚气未脱,不似说谎。

  陆姝颜暗道:玉山雄川?他跟方宏纪有勾结?

  方以宁更加不悦:“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少爷!”那月素还想再说什么,眼神掠过方以宁带怒的脸,终是悻悻住嘴,抓了丝帕恨恨扭腰离去。

  见月素这番做派,陆姝颜便猜到她定是方宏纪这两年专宠的那个小丫头了。

  名为婢女,实是侍妾。听说因她得宠之故,方府上已好久没再新添

  稚女。

  瞧那月素走远了,陆姝颜忽地收回目光,打量起方以宁:“我看那丫头眼神不对,该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期盼吧?”

  知她是好意提醒,方以宁也不隐晦:“放心,我有数的。”顿了顿,他索性又说了另一件事,“对了七妹,先前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是我在留学时认识的,等她下月回国介绍你们认识。”

  “好。”见对方满心欢喜的样子,陆姝颜也有些欣然,想了想又问,“你还没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福气呢!”

  “她姓却,单名一个珠字。”

  “却珠……丰州却氏?”陆姝颜口里念着,而后凤目微挑,“该不会就是你画上的这个吧?”

  对方点头称是,陆姝颜沉吟半晌,没再过多追问,反是问:“上次我托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没有?”

  方以宁寻思片刻,才想起那天在戏院里,陆姝颜要自己帮忙查探玉静一身份的事。

  想了想,方以宁道:“我拜托海外的知交多方走访,电报是昨天夜里才收到的。朝丽玉姓的确因为当年闵妃之死而败落,玉姓族人中也有不少复国志士。只是已知的那些人都跟玉静一所属这支有些远,并不能因此判定她到江南是怀有目的地接近你大哥。”

  “嗯,也对。”陆姝颜口上应承着,心里却对这结果不甚在意。

  她之前就料到方以宁得来的查探结果会扑朔迷离——从当日刚回陆家,陆鹏举撒泼起,她就觉出了古怪。

  清塘之事,方宏纪纵然真有心告知陆鹏举,也不至于才回来就和盘托出。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在让人以为方宏纪转投了陆鹏举,败其

  名声。

  那人藏头藏尾,实在难以捉摸。直到陆鹏举刻意亲近,玉静一又浮出水面,陆姝颜才洞悉到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

  这一切,都是玉山雄川从中作梗。他为的不是构陷方宏纪,而是岳春山。

  岳春山执掌情报处多年,行事谨慎,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唯一能加以利用的,便是他与养妹岳秋水那段旧情,以及因之而起的与方宏纪间的宿怨。

  这些年,因着两家旧日恩仇之故,卫戍和情报处间也多有龌龊。

  清塘一事嫁祸在岳春山身上,不只会加重方、岳嫌隙,还会令岳春山失信于陆擎天。日后情报处里关于方宏纪的蛛丝马迹呈上去,陆擎天哪里还会全信?

  若非刚才月素失言败露了玉山雄川的马脚,这用心险恶的一石二鸟之计,谁还能窥破天机?

  既然玉山雄川一早就摆好了局,有意将她的视线引向朝丽,那她何妨不将计就计,把戏做得更真些呢?

  转眼已到了掌灯时分,方以宁特地叫来管家备了汽车将陆姝颜送回物华巷。

  一进寿阳轩,陆姝颜刚坐下,柳嫂就急匆匆过来道:“啊呀,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昨儿个照姑娘吩咐去瞧了二奶奶,她病得又严重了!”

  “大夫去看了没,怎么说?”

  “说是心病,吃药也起不了多少作用。”柳嫂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封信件递过来,“蕙风筑回了礼,除了一屉青

  团,只剩这张纸了。二奶奶说是琪姐儿抄的,让您得空去指教一二。”

  陆姝颜摊开那张桃花笺,上面赫然抄着半阕词: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这是宋末王沂孙的《眉妩·新月》,赏月望月,句句写新月,处处盼月圆。乔蕙茹的言外之意,跃然纸上。

  只是,她有亲母在,更有正经的小姑子在,求到自己这里又算什么?前些日子,是她主动要疏远寿阳轩,现在又来相求,岂不可笑?不过陆姝颜却又转念道:千古盈亏休问?她亦有不易之处,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陆姝颜盯着纸笺,半天不说话,半晌后霍地起身。

  柳嫂骇了一惊,问:“姑娘?”

  “你们留在屋里,坠子与我去蕙风筑走一走。”她说着,复又披上衫子踱去院里,坠子忙跟上去。ωWW.chuanyue1.coΜ

  乔蕙茹缠绵病榻,玉容清减不少,见她来,竟挣扎着要起来:“妹妹,难得你还记得我这失意人。”一时又想起先前的疏离,不免垂泪,“这偌大府苑,唯你真心相待,反是我枉做小人了。”

  红嫂和陆斯琪在旁看了,也跟着落泪,陆姝颜辛酸一阵,一针见血道:“嫂嫂有什么对我说的,就直言,总归我现在还能帮衬一二。”

  “好……”乔蕙茹强自坐起,紧紧攀陆姝颜的手不肯放,“只求妹妹为我传个话,好歹……让我见她们一见……”

  她说到这里,已是无语凝噎,陆姝颜本无意开罪二房,却又不忍开拒这孤儿寡母,只好应下。

  因有心事,次日陆姝颜醒得有些晚。梳洗完用过饭,早就日上三

  竿。她前几日一天到晚不着家,未免旁人起疑落下话柄,今天就不好再找由头外出,索性去了书房静读。

  快中午时,厉大那里忽差人来传话,说:“七姑娘,老爷寻您去松风堂呢。”

  陆姝颜听得一愣。

  松风堂是她爹原先的居处,只是这多年来公务繁忙,老头子自从习惯了小白楼起居,那里就空下了。

  家丁见她怔忡,忙又说:“四爷爷、四奶奶回来了,老爷高兴,让都过去聚一聚呢!五太太一早被叫过去操持家宴,三姑奶奶和五姑奶奶那里也着人去接了。”

  陆姝颜频频点头,自然想明白了老头子的用意:陆锦颜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陆鹏举的蠢蠢欲动连自己都不难察觉,何况她那老谋深算的爹?

  昨天方以宁那里还传了另外的消息,二房那边也早料到大房会有所动作,是以连月来一直在军中见缝插针,上上下下凡事有空缺的职衔都被她余家补了个正着。看这架势,一旦哪日老头子行将就木,他们定会挺尸不顾,束甲相攻。只是夜长难免梦多,怕的是趁老头子还在就有人按捺不住。

  陈佩帼当年离婚虽闹得举国皆知,可她的威望也并非常人所及,这些年她在国际上越发闻名,国内的清流党派也对其推崇有加。陆擎天再好面子,也要顾忌江山安稳,借四子归家这段时日青睐备至,以此向陈佩帼示好,为日后杨汝盛、陆锦颜争到陈佩帼母子的襄助。

  松风堂内,难得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陆姝颜去得最早,一一拜见了父亲兄嫂,才退到一边作壁上观。今

  日陆擎天兴致甚好,见了她也没再冷眉冷眼。

  陆鸿飞少时就随母亲出洋,与家里兄弟姐妹都不太亲近,却想起母亲昨晚转述七妹上门拜见问候之事,心里也有些动容,夫妇两个对陆姝颜暗暗有了些不一样。

  余清涟那里推说心口疼,并不打算想见,她房里的人来传了话,连带着自作主张为乔蕙茹也闭门谢客。

  自小白楼一事后,二房与陆擎天间渐渐有了离心离德之意,余清涟与他几月不复相见,暗地里的揽权掠财的手段却快马加鞭。陆擎天不禁窝火,又不好当堂发作,脸色越发严肃。

  陆姝颜暗自瞧着,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多日以来,因婚事问题,陆锦颜到现在还怒意难消,今番过来也是打算旧事重提,要跟老头子再闹一闹:“爹,我还当你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

  她一开口陆擎天就知道后头要说什么,毕竟是最疼爱的孩子,脸上还是蔼然许多:“锦颜,不得胡闹,你四哥四嫂好不容回来了。”

  “我偏胡闹!”陆锦颜仍是不依不饶,坐在那里柳眉竖起,“你究竟还疼不疼我了?”

  眼看父女两个又要僵持,正这时黄氏到了。

  她向来是个玲珑人,面子上总让人过得去。陆擎天往日不喜这长媳的千人千面、擅生是非,此时见她却觉顺眼许多。有黄氏从中圆场调和,这松风堂的屋顶才算没被那六小姐掀翻。

  陆华颜、陆倩颜姐妹是出嫁女之故,来得最晚。

  这两姐妹昔日待字闺中时也是刁蛮骄横,出嫁后反倒收敛很多。她们自是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是以这回家宴破天荒地与黄氏粉饰太平,

  互相吹捧。

  中午散了宴,各房悉数退去,陆鸿飞顺着父亲的意思,与容娉婷收拾了行李搬去空置多年的玉干台小住。陆姝颜回了寿阳轩,又猛然想起乔蕙茹之事,歇到傍晚便带着坠子去了她四哥那里。

  容娉婷虽也生在大富之家,然自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对于使奴唤婢总有些不自在。可黄氏那边盛情难却,她也不好直接将新调来的四个丫鬟逐出门外。

  正郁结着,忽听到陆姝颜脆生生打趣:“四嫂有孕在身却总是皱眉,当心我那没出世的侄子也学你愁眉苦脸。”

  “七妹!”容娉婷喜出望外,忙起身去拉她的手,“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是嫂子太入神了。”陆姝颜含笑,转而又问,“四哥呢?”

  “在后面书房瞎忙活呢!你知道,他呀,一肚子生意经,不忙些总是难受!”

  陆鸿飞于政务军事虽一窍不通,做生意却是天纵奇才。

  他十几岁起就说动了母亲开办实业工厂,自己亲自督办经营,从此在南洋商界异军鼓起。

  他岳父容炳刚是南洋有名的“纺织大王”,一眼看中了陆鸿飞的经商天分,于是鼓励女儿积极与其交往,终成天作之合。

  书房里,三人踌躇满怀。陆鸿飞凝视那半阕词良久,心中亦是感到苍凉。

  当年乔桓为了让女儿接受良好的西式教育,在乔蕙茹十几岁时便送她到南洋读书,自此乔蕙茹便在姨母家长住下来。她与陆鸿飞的兄妹之情,也是那时培养下的。

  却是天意弄人,谁知兜兜转转,表妹的意中人,那个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学长,竟然是自己的二哥!

  母亲也曾苦苦劝她:豪门一如深似海。可那时她不以为意。但世事无常,终究被不幸言中了。

  “按理,我们去看看她也在情理之中。”陆鸿飞说着望向陆姝颜,却见对方摇头叹息道:“四哥要以什么身份去呢?小叔寡嫂,还是表哥表妹?宅门里面是非多,她现在的处境,无论哪一种,都只有闻声识人,何必又在水华榭为她多记一笔?”

  他这话说得两夫妻也是无奈,沉吟半晌,陆鸿飞只得暂时将这事儿放下,权等明天去见了母亲再做商量。

  一夜过去,陆鸿飞次日上午就出府去了南国饭店,留下容娉婷了无生趣,便差人领着往寿阳轩去。那边陆姝颜正在练字,见她来忙搁了笔降阶相迎。

  姑嫂两个聊得很是投机,一直等中午吃了饭,还是意犹未尽。

  陆姝颜想到下午阮哲正好休假,提议道:“不若我带四嫂出去走走吧,这南安城的热闹繁华,四嫂在南洋也未必见得。”

  容娉婷最喜欢这位小姑子的伶俐劲儿,当下欣然允诺。陆姝颜又让坠子找厉大着人去给陆鸿飞和阮哲捎信儿,等安排好了才跟容娉婷坐上汽车出门直奔北街。

  两人辗转多处,傍黑天时进了书馆听曲。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烟雨遥更新,拾 莫道娥眉无志气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