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死了,羸弱的身体伏在枯黄的荒岩野地里,偶尔有苍蝇肆无忌惮地飞落在我的脸上,我连挤动肌肉去驱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它们搓动着手掌,擦拭着口腔,多么爱清洁的物种啊,然后头扎在最为肮脏的物体上。

  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斥着苍蝇,嗡嗡嗡地喧嚣了个又个时代,那大张旗鼓的阵势仿佛在告诫世人:要么成为我们,要么被我们吃掉!

  如今我连成为苍蝇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我就要死了。它们搓净了手掌清洁了口腔,然后吸走我瘦骨嶙峋的身体里仅剩的脂肪,无趣地飞走了。我用我自以为傲的尊严嘲讽般地说:看,我都不用去驱赶它们!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要证明我还活着。我并不是在向那些爱看热闹的人们证明,也不是在向那些心怀慈悲的人们证明,我不需要取悦于人,也不需要博人怜悯,我只是在向它证明,证明我依然还活着。

  它是只秃鹫,与我始终保持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目光如炬般凝视着我。自打它飞落在那里,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它是在等待,等待着我彻底死去。所以我不会死于饥饿和疲劳,也不会死于孤独,它高傲的神态时刻提醒着我,我只会死于绝望!

  而个昼夜的相处里,它似乎又成了我在这个世界里最后的朋友,个长相丑陋且滑稽的小丑。也许在它的眼里,我也是同般模样。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里,我喜欢去打量这位凶险的朋友,它自后颈直延伸到头顶,都像被人拔光了毛似的赤裸无羽。这是我觉得最可笑的地方,有时候会让我忍不住笑出声音,它像极了只行走的烧鸡,也像极了个我认识却永远无法理解的那个人,也是那个把我害得就要死了的人。

  它的颈基处长着圈褐色的羽毛,像是人们在开餐之时精心挂上去的餐巾。这也是让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因为我也曾正襟危坐在饭桌前,脖子上挂着餐巾,伸手去撕扯盘子里香味四溢的只烧鸡。

  “汪!汪!”

  我学了几声狗吠,夜未眠的秃鹫猛地拉直了脖子,警觉地盯着我这怪异的举动。它同样是疲惫和饥饿的,境况并不比我好多少。

  “也许,它会比我先死呢。”我暗自笑了笑想着。

  我开始嘲笑它的愚蠢,它完全可以飞过来,用那尖锐的铅蓝色勾喙啄开我的皮肉饱餐顿,毕竟我连驱赶苍蝇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它就这么僵持着,与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僵持着,它是我见过的最笨的捕食者了。

  “想不到个濒死的猎物,还心为他的猎人着想!”老闫突然脸坏笑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光秃秃的脑袋遮挡住了刺眼的日光。那张脸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够清晰,也比任何时候都够讨厌。也许全世界只有我个人讨厌老闫,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欺骗了全世界!

  “我的朋友啊,”老闫俯下身子说,“你知道吗?你就要死了!”

  “我当然知道,”我说,“我需要食物和水。”

  “不,你只需要站起来。你还看不出来吗?只要你能够站起来,那只秃鹫就会飞走。多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出来吗?”

  “我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它们已经不存在了,”老闫看了看我的双腿说,“当你决定趴在这里的时候它们就不存在了。很多事物都是这样,你旦选择了放弃,它们就和你脱离了关系。就像条路,你走到半就折回了头,那么剩下的半路,无论那里有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我也想站起来,可全身没有处关节可以作为支撑点。我倒在了这里,然后又被那些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抛弃在了这里,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相信他们还会回来的,在我真正死后。

  我搞砸了切,我搞砸了自己的生。我曾翻查过字典里对生活的诠释,它说:生活是指人类生存过程中各项活动的总和,般指为幸福的意义而存在。

  看来生活对于我来说只是字面上那句简简单单的注解,在我这里它失去了引申,我直在生存,却从未感觉到自己是为了辛福的意义而存在。www.chuanyue1.com

  我不喜欢自己的生活,直都是。

  “有人来了!”老闫说,“我要走了。”

  老闫跨到了我的背后,下子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果然有人来了,那是对过路的情侣,也或许是夫妻,他们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停下,妻子乍然看到我时叫喊了声,丈夫安慰受到惊吓的妻子说:不用怕,他不过是个要死的人。

  平静下来之后的妻子对他的丈夫说:多可怜的人啊!我们要不要帮他赶走那只秃鹰?

  “没必要的,”丈夫回答,“它还会再飞回来。”

  他们在原地坐下,边浓情蜜意地谈天说地,边又时不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这个要死的人,毕竟,同情是他们能给予我的最大的施舍了。

  我动不动地趴了很久,以至于让他们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妻子难过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为我这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哭泣。丈夫又次安慰忧伤过度的妻子,同时用带些怨恨的目光看了看我的“尸体”。

  多么善良的女人啊!我想着。连我都不忍心看着她继续难过。于是,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动了动身子,竟然还能向前爬了几步。

  满脸惊讶的秃鹫把脖子伸得更直了,目露惊恐的褐色双眼死盯着我那如蛇般蠕动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我完全没有了动静的时候,它才又安下心来放松了警惕。

  看来,它除了和我样的疲惫和饥饿之外,还多了我早就抛弃了的提心吊胆。也许,它真的会比我先死呢!

  “看!”丈夫指着我对他的妻子喊道,“他没死,他还活着!他还向前爬了几步!”丈夫似乎突然很感谢我这具会动的“尸体”。穿书吧

  善良的妻子终于停止了哭泣,脱离丈夫的怀抱,拭去眼角的泪盯着我看。

  “真的呢!”妻子破涕为笑,虽然她并没有看到我的移动,“他的确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躺的姿势也变了。”

  然后,他们继续甜言蜜语,而我像了了桩心事似的继续趴着,执着的秃鹫继续它的等待,切似乎又复归开始时的样子。

  “看,他好像又动了呢!”妻子欣慰地指着我动未动的身子说。

  直到他们离开,多愁善感的妻子共发现了我的五次移动,虽然有四次都不曾有过,她由衷地对她的丈夫说: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根本不需要我们帮他赶走那只秃鹰,因为他自己就能够做到。

  “是啊,”丈夫搂着妻子说,“也许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还不知道他是能赶走那只秃鹰的,因为人总是容易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

  他们很快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留下来的还是望无际的荒草和碎石头,以及片枯萎的世界。

  我又把头转向那只秃鹫,不禁笑了声,鼻孔喷出的气体吹走了只正在沙土里觅食的蚂蚁。

  我知道,那是最终会将我从这个世界里完全抹去的蚂蚁。等我死后,秃鹫会啄掉我身上所有的腐肉,只剩下堆它啃不动的烂骨头。而蚂蚁会沿着骨缝爬进去,搬运走里面的骨髓,而后会来更多的蚂蚁,它们会齐心协力地啃掉那堆渐渐腐化的钙。

  然后我就彻底地消失了,就像根本未曾来过样。

  我的身体从自然里脱生,最终又回归于自然,这是很合理的事,但是我直想不通身体里那些抽象的东西会去哪里,比如回忆、情感、思维等等,这些并不是在出生的时候自然强加与我的,也不会在秃鹫和蚂蚁食掉我的躯体后转接到它们身上。我粗读过些科学探索之类的书籍,我知道有关物质和能量守恒的问题,所以我也知道它们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在吞噬万物的黑洞里,那么在我死后的世界里它们应该也是存在的。

  于是,我越想越觉得也许灵魂真的是存在的,就像后来老闫执迷般坚持的那样。他为了他的信念欺骗了我,同时也欺骗了全世界,而全世界唯个知道真相的我就要死了。

  我现在更感兴趣的已经不再是秃鹫会从我躯体的哪块下手,脊背、脖颈还是眼睛(但我不希望是眼睛,我生平最怕黑暗的东西),而是现在的老闫对他所信仰的上帝都做了些什么。

  当那些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把我捆住的时候,我也试图向他们说明有关老闫的真相,可为何就没有人相信我所说的,其实他是个连上帝都欺骗了的人呢?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秃鹫更新,一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